只是邻市终究偏僻落后些,寻聿明一个人待着,庄奕到底不放心。万一威胁他的人尾随过去,在那边下手的机会就多了,于是庄奕也推掉工作,陪他一起。
以前也是这样。他轻挑嘴角,微笑说:你去旧金山打工,我开车送你。
说起以前,寻聿明神思一晃,目光渐渐悠远:是啊,那时候
那时候,他们还很好。
庄奕闻言,默然不语,他最近一直在考虑一件事:或许,是该和寻聿明摊牌的时候了。
所谓做朋友、做亲人,不过是怕惊着他,不得不用的借口。他寻聿明除了自己和外公,岂有第三个亲人挚友?既然早已是纠缠不清的关系,何必特地划出个分分明明的界限。
庄奕想提复合已不是一天两天,起先是心有不甘、不肯承认,后来是无能为力、情不自禁,再后来得知外公的事便已释然,只是寻聿明的心结难解,他舍不得逼他,才不得不暂且忍耐,循序渐进。
可就在他摔坏脚的那个晚上,庄奕捕捉到一个信息。
寻聿明摔倒的原因庄奕已经猜到,尽管他自己不肯承认,但瞧他那一提就脸红支吾的反应,便知道他在浴室里做了些坏事,以至于被自己的白浊滑倒。
至于他为什么会做坏事呢?
寻聿明作为一个正常的成年人,有需求在情理之中,但为什么偏偏是在那时候、那里呢?事后他又为何不肯承认,忸忸怩怩呢?他可是学医的人,以前对这种事也是大大方方,从没如此避讳过。
唯一的解释便是,他那天是想着庄奕,才冲动做了坏事。所以事后他那样羞耻,对庄奕的逼问哑口无言,脸红得能滴血。
他一直不肯承认对庄奕的感情,这件事却将他的内心暴露无遗,他的小尾巴算是被庄奕抓在手里了。庄奕简直得意,总算不负他辛苦,原来寻聿明还是爱着他的,还是对他有渴望的。
一个人单恋久了,总会恍惚。
在此之前,庄奕也不敢确定寻聿明的心意,一切对他而言都是模棱两可,而这次的摔倒就如在沉沉黑夜之中,给他指出了一颗明星。
他打算和寻聿明坦白,还有不到半个月,他们便要回家聚餐。待见过自己父母之后,庄奕就会正式向他提出复合,他的顾虑都有解决办法,没有什么能再横亘在他们之间。
八年了。
终于等到这一天,居然还有这一天。
庄奕心情激动之下,嘴角也随之扬起,寻聿明见状,问道:你高兴什么?
去趟邻市而已,至于如此高兴?
路况不错。庄奕信口胡诌,不过今天下着小雨,高速路上车不多,倒真很好走。
他们抵达三院时是晚上七点多,那边的郑院长亲自将他们带到宾馆,并请他们明早去开座谈会。寻聿明劳碌一天已是筋疲力尽,到房间洗完澡,吃过饭,早早和庄奕睡了。
接下来的两天便是无休无止的会议、讲话和手术示范,寻聿明每天都是走着出门,再被庄奕背着回来,他脚伤没完全好不敢走太多路。
看来这钱也不是这么好赚的。寻聿明烂泥一样摊在床上,一动不想动。
他也没做重体力劳动,但每天高密度地输出知识,高强度地集中精神,比平时上班累很多,整个人像蒸干水分的玫瑰,蔫了。
晚上就走。庄奕笑着收起他的行李,咱们以后不来了。
寻聿明点着手机屏幕,道:今晚还有雨,要不咱们明早再走吧?
我明天有个客户。若是普通预约也罢了,偏偏是个半年前就谈好的重要客户。
那我收拾吧。寻聿明忙翻身爬起来,帮他一起收充电器,原本庄奕就是牺牲工作时间陪他过来的,若是再耽误预约,他怎么过意得去。
二人迅速收好东西,又草草吃过晚饭,随即冒雨返程。
车子一路开过医院,还没转出环形转盘,只见高速公路上桥匝道上,挤着满满当当的两条长龙,怎么这么堵?寻聿明不禁讶然。
庄奕顺手打开交通电台,广播员刚好在说高速公路的连环追尾事故,男主持人用他忧国忧民的声音道:我们刚刚接到交通部门的通知,由于雨天大雾,截止到目前,已确定有二百多辆车追尾,两人伤亡。请大家出行注意安全
这寻聿明皱眉道,怎么办?
算了。庄奕当机立断,调转车头,拐个弯驶入了国道,不走高速了。
国道上车也不少,原本走高速的人都分流到这边,但至少还走得动。庄奕很久之前跟人来过这边,也算知道路况,他打开近光灯和示廓灯,一路闪着光往回开。
不久,夜幕缓缓降临,天色愈发阴沉,雨势不减反增,豆大的水点冰雹一般砸得挡风玻璃啪啪响。汽车穿过平原,驶入山道,一个连一个的u形弯接踵而至。
那天送寻聿明去医院开的是辆轿车,这次出来前,庄奕特地回家换了底盘厚重的suv,此刻他全神贯注,汽车一路平稳驶过,倒也没有明显晃动。
越下越大了。寻聿明心中惴惴,谁也没想到今晚会这么倒霉,看庄奕的神色,也隐隐透着后悔。他安慰道:其实这是好事。
雨水可以带走泥泞,反而小雨天更容易发生侧滑寻聿明记得当年考驾照时,书上是这样说的,但愿没错。
别怕。庄奕给他一个轻松的笑容,温声道:前后这么多车,不止我们一辆。
话音刚落,前方强光一闪,只听哧地一声响,一辆连挂车猛然翻了过来。
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今天忙着处理锁章的事,但我绝不会断的(认真.jpg)!
亲亲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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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求和
寻聿明耳边嗡嗡响,只觉四面八方都是噪音, 整个人掼向中控台, 又被安全带扽了回去。电光石火之间, 他猛地向驾驶座一扑, 却被庄奕一把拦回座位。
方才砰砰几声, 几个气囊同时爆开,车子左前脸撞上山壁,半边凹了进去。寻聿明坐稳身形,忙去查看身边人情形:哥你怎么样?哥哥!
没事儿。庄奕皱着眉从气囊中抬起头,食指关节揉揉耳朵,摇头道:胳膊好像脱臼了,腿也擦了一下,但不要紧。
我看看!寻聿明拆开锁扣, 跪到座位上,越过半边身子去看他伤势, 口中不停抱怨:怎么又遇上车祸。
天底下的倒霉事, 仿佛都被他们碰上了。
不是车祸。庄奕扶着他的腰,右手将他脑袋扳向窗外,你看。
寻聿明抬起头,眼神一扫, 倏然定住。不远处的悬崖边吊着一辆连挂车, 它的车头悬在虚空中,车尾却横在马路中间,周围一辆接一辆, 全是被它波及的小车,而这些同它后面的景象一比,简直不值一提。
由于大雨冲击山体,正前方的拐弯处发生了侧方滑波,昏黄路灯照耀下看不分明,但估计至少有七八辆车被活埋其中。事发时那辆连挂车刚好驶过,情急之下加速闪避,这才横冲过来。
幸而庄奕眼疾手快,千钧一发之际,毅然踩下油门,撞向山壁,否则此刻已被连挂车扫下悬崖。现在虽然车身撞毁,好在人没事,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山体滑坡,还不如车祸呢。寻聿明推开车门,冒雨到后备箱中取来药箱,道:我得帮你把关节复位,你忍着点!
来吧。庄奕居然还有心思笑,两只黑漆漆的眼盯着他,仿佛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能放心交给他的。
寻聿明被他一看,安心不少,握着他上臂说:上次我在骨科轮值,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我
没事,脱臼而已。庄奕右手绕到他身后,拍拍他背心,示意他放胆去做。我相信你。
上帝保佑。寻聿明深吸一口,手上突然发力,一拉一合之下,将他掉环的左臂托回了原位。
庄奕稍稍倾身抵在他怀里,浑身肌肉紧绷,许久才仰起头,英俊的五官扭曲成一团,显然极度痛苦,他却愣是忍着没喊一声。
你喊出来,喊出来吧,别忍着。寻聿明实在看不得他这副压抑神情,抖着手去翻止疼喷雾,堂堂医学博士,却忘了外用药没法止内伤的疼。
好了,别找了。庄奕缓过那阵剧痛,无力地扯扯嘴角,微笑道:我已经好了。
你别动。寻聿明赶紧拿出三角巾,帮他固定住左臂,又低头去看他的腿伤,谢天谢地,都不严重。
我没事,咱们出去吧。庄奕整整衣服,爬到副驾驶,和他先后跳下车。
寻聿明又找出自己上次给他的那把花雨伞,撑开说:我去看看别人,你胳膊不方便,在车里待着吧。
他只有一个小药箱,对面受伤者众,势必救不过来。寻聿明左右踱了两步,忽见前方路灯下,一辆翻倒的小货车里有三合板,喜道:太好了。
庄奕忙打开手机照明,举着伞带他过去。山路已被刚才滑坡时溅过来的泥土覆盖,每走一步都格外湿滑,夜色已深,灯光又暗,寻聿明不得不小心挪步,短短一截路走了将近五分钟。
小货车的司机卡在座椅中间,幸而没有被压在底下。寻聿明抽出一块三合板,高声喊道:你怎么样?我是大夫,告诉我你的情况!
我我我脚动不了了!司机一口北方口音,声音在夜晚的大山里听起来格外凄惨,他也不管寻聿明问什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道:我不能死,我不能死啊,我还有孩子,我不能死!
庄奕见状,朝他低吼一声:闭嘴!
司机瞬间呆住。
你叫什么名字?
吴顺、顺东。
好的,吴顺东。庄奕右手按着他肩膀,温声道:我叫庄奕,我身边这位是寻聿明,他是西湾医院的大夫。就是前段时间上新闻那个,你可能听说过。
吴顺东反应两秒,颔首道:对,对,我知道他。
寻大夫会帮你处理伤处,庄奕接着道,你现在只要听话配合就会没事,你的孩子也会没事,他们还在家等你。
吴顺东茫然点头,寻聿明立刻上前,用那块三合板夹住他骨折的位置,撕下小货车的窗帘固定。
旁边人见状,也三三两两地赶上来,拉寻聿明去救人。大家七嘴八舌,都说自家亲属伤势更重要先看,一言不合又吵起来。
庄奕捏捏太阳穴,从小货车里拿出一只电子喇叭,喊道:大家听我说!我们这里只有一个大夫,现在大家必须团结自救。所有没受伤的人,都到小货车跟前来集合!
第一遍没人来,庄奕只能又喊了两遍,几个男人带头,陆续有人冒雨凑过来。
寻聿明分派说:所有男的跟我去救人,你们几个女的负责找绳子、布料、木板之类的东西,我们固定伤处用。你们
人群中有两个穿校服的,庄奕道:你们俩留下联系救援队,打不通电话就一直打。
他两个临危不乱,分派得井井有条,天灾面前众人都不觉涌上一股慨然之气,大家分头行动,各司其职。寻聿明带队,几个跟着他的都人高马大,帮忙抬汽车、搬石头,也不费力。
周围伤重的有五六个,荒郊野岭没有工具,寻聿明只能给他们简单包扎固定,让亲属轮流照看,等处理完最后一个撞到头的小朋友,已是夜里十二点半。
大雨稍停,风愈发凉起来,寻聿明浑身湿透,又冷又累,不由得打个寒噤。庄奕拉开行李箱,抽出两件衣服给他换上,两人披着一件风衣,到后车厢里休息。
周围不时传来哭泣声和呻吟声,在寂寂长夜里显得异常可怖。寻聿明瑟缩着身体,被庄奕搂到怀里,低声说:以前在开罗也是这样,我们可真背。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庄奕半坐半躺倚着靠枕,身上是侧趴着的小耳朵,此刻在这地狱般的深山里,却莫名涌上一股天地间唯有彼此的亲密感。
你猜,他道:刚才滑坡的时候,我在想什么?
什么?寻聿明仰头问。
方才大难临头,生死只在一线之间,庄奕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竟是后悔,我在想,如果刚才就那么死了,那我这一生就太不值了。
为什么?他是寻聿明见过的,活得最适意的人,如果连他的一生都不值,还有谁值得呢?
因为我还有许多事没做。庄奕揉着他的后脑说:遗憾太多了,最重要的是没有早点把你追回来。
他抬起寻聿明下颌,眼神直勾勾地望着他,声音轻得仿佛一阵风:我好后悔,为什么要和你赌气,整整八年,竟然都没去找你。真到快要死了才发现,那些恩恩怨怨有什么大不了,只有傻瓜才跟自己过不去,人生实在太短了。
你别这样说。寻聿明心中酸涩,伸手去捂他的嘴,是我耽误了你这么久,是我的错,你早该重新开始生活的。
我才不要开始新生活。庄奕自嘲地笑笑:旧生活那么好,我疯了才要开始新生活?
他强词夺理,灼灼目光却格外真挚,你既然知道错了,要不要改呢?
寻聿明不解:什什么意思?
说毕,外面忽然传来救护车的声音,他起身一看,喜道:救援的人来了,快下车!
庄奕却抱着他不肯动,右手仍旧钳着他颌骨,迫着他与自己深深对视:我还爱你,明明。他一字字道:我永远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