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柠檬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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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寻聿明像个刺客,随时准备跑路。

庄奕在他行李箱里随便拣了两件衣服,忽见一只黑色天鹅绒的小盒子躺在一叠衬衫下,他拿出来一瞧,里面是只铂金戒指,上面还有一个小小的标签,写着购置时间。

寻聿明之前戴的戒指并不是这个,眼前这只的成色看起来,比他当初随手买给寻聿明的要贵不少。庄奕算算日期,似乎正好是他们毕业那年购入,可当时寻聿明穷得叮当响,哪有钱买这么贵的东西。

他想不通也不再想,将盒子放回原处,拿上电脑回了医院。寻聿明还没醒,庄奕打发走护工,自己留下来陪护。他打开笔记本想登上自己邮箱回复几封工作邮件,却被密码拦住了。

庄奕依次输入寻聿明的生日、外公的生日、他拿奖的日子、他毕业的日子,试了几次都不对。沉吟片刻,他敲下一行数字,点击确定,顺利开了机。

2009.12.23.

寻聿明十八岁生日的第二天,他们正式在一起的日子。

庄奕一时怔忡,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样,寻聿明竟还用他们的纪念日做密码。他两眼鳏鳏盯着屏幕,电脑跑完开机程序,蹦出主页,背景图正是他们在胡夫金字塔下拥吻的照片。

他疯了。

庄奕的第一想法便是他疯了。

当初说要逐梦医学界的是他,主动放弃这段感情的也是他,私下里偷偷做着这些事的还是他。庄奕看着他沉睡的脸,乖巧又安静。

真想剖开他的心瞧瞧,里面到底盛的是什么。

如果他还有心的话。

打开邮箱,庄奕把今天寻聿明签的文件拍下来,发给研究所的负责人。当电脑询问是否存储该照片时,屏幕上弹出一个默认地址框。

庄奕不明所以,随手点开其中一个文件,是一份专利权转让书和保密协议,看日期似乎是寻聿明博士第三年的研究成果,却无偿转让给了一个叫马修·托雷斯的教授。

马修·托雷斯。

好熟悉的名字,似乎在哪儿听过。

[二]

庄奕大学毕业转专业那年遇到不少阻力,诚如寻聿明所言,心理学和临床医学一样,都是非常注重系统培养的学科,跨专业申请难度非常大。

何况他出院的时候,距离博士研究生的申请截止期限,只剩下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庄奕一无心理学基础,二来不及准备考试,三没有心理学方面的从业者背书。考虑再三,又综合了教授们的意见,他最终放弃斯坦福,转而去了达特茅斯念硕士,直至两年后才重返斯坦福读博。

当初他迫切地想回去,主要还是放不下寻聿明,能和他在一所学校里上学,知道他正在校园的某一个角落里看书,心里漏风的那个缺口好像忽然就被填满了,即使不在一起也好。

碰巧那年斯坦福的招生办公室里有两个教授对庄奕特别赏识,原本社会心理学的硕士课程需要修三年,二人却破例在第二年就给了他一个参加考试的机会。而庄奕也不负所望,以超越第二名接近1.5个绩点的分数,考进了心理学院。

他记得那两个人里,有一个好像就叫马修·托雷斯。世上重名的人多了,但重名又重姓,而且这两个人还都是一所高校的教授,其概率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庄奕关闭文件页,刚想点开旁边的文件夹,床上人却突然动了动。寻聿明昏昏沉沉地醒过来,两只眼望着他,沙哑着嗓子道:庄奕?

我在。庄奕合上电脑,坐过去问:你觉得怎么样?伤口疼不疼?

他做的是内窥镜手术,皮肤表面倒没痕迹,但胃里放了好几个止血夹,缝合的地方势必会引起持续性痛楚。眼下麻醉效力没过,应当还不难捱。

寻聿明中指上夹着血压仪,他伸出食指和拇指,拽了拽庄奕的衣摆,道:庄奕?

是我。庄奕摸摸他额头,没有发烧的迹象,大概是刚醒来,麻醉和止痛针导致他有点犯迷糊。是我,不信你摸摸看。

他抓起寻聿明右手,放在自己身上,后者眼中慢慢凝结出一层迷茫的神色,真的是你?

庄奕笑笑,问道:不是我是谁?

我寻聿明抬起头,四顾一望,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我在哪儿?

你在病房啊。庄奕道,你这是吗啡打太多嗑嗨了吗?怎么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寻聿明闻言,控制不住地笑起来,一边笑一边皱眉,伤口隐隐传来刺痛。庄奕按着他肩膀,命令道:别笑了,小傻子,一会儿伤口挣裂了。

嗯寻聿明听话地合上眼,消停不过片刻,又高喊道:啊,我好想你!

庄奕忍不住白眼相加,笑问:你想谁?

想你啊哈哈哈哈。寻聿明一张嘴又开始放声大笑,好像身体哪个开关短路了似的,不知哪句话便戳到他的神经,笑着笑着却又蓦地哭起来,呜呜我想你我好想吃个橘子!

庄奕擦擦他眼泪,无奈问道:我和橘子有什么关系?嗯?你说,你是更想吃橘子呢,还是更想我?

他也会想念吗?

庄奕还以为他根本没有心。

寻聿明拧起眉毛,似乎这是个比发射卫星还难的问题,他思索片刻,笑嘻嘻道:哈哈哈哈你脑袋好像个土豆!

果然是发疯,庄奕心里那点小火苗忽闪忽闪,丢开他的手,沉声道:自己待着傻乐吧!转身出去找大夫。

等他和老展回来看时,寻聿明又睡了过去。庄奕叹口气,甚至怀疑他是故意捉弄自己。老展道:小寻大夫可能是对止痛药敏感。啧,这种情况啊也不是没有,不大常见,我给他调小点儿剂量试试。

庄奕道声谢,送走他,屋里重归安静。他躺到陪护床上准备休息,夜深人静毫无困意,掏出手机,给当年在斯坦福念书时的一个同学发了条短信,问他有没有马修教授的联系方式。

次日一早,寻聿明幽幽转醒,脑袋里一团浆糊,比宿醉后的晕眩还难受。他挣扎起身,想起昨晚与庄奕喝酒时突发胃出血,再看看周围环境,明白了泰半。

寻聿明摇起病床床头,见他的电脑搁在沙发上,还是打开的状态,心脏猛地漏掉一拍。

庄奕吃完早餐回来,刚进门,就听他问:你动我电脑了?

醒了啊。庄奕放下一杯小米粥,说:我昨天去你家给你拿来的,怕你醒了要用。

寻聿明哦了一声,看看他,装作不经意道:你怎么不关上它,老敞着没电了。

他一脸心虚,庄奕也不戳穿,合上屏幕说:忘了,昨天想用你电脑发个邮件,有密码没进去。

寻聿明闻言,暗暗松了口气:昨天谢谢你送我来医院,我好像每天都在跟他道谢,次数太多,他都不好意思再说了。

不用谢了。庄奕去卫生间涮了块毛巾出来,递给他道:出院以后别忘了去海湾那儿结账就行。

寻聿明擦擦脸,还给他毛巾,又从他手里接过牙刷,塞进嘴里说:你帮我结吧,我转给你。对了,我昨晚签的那个合同呢?你再给我看看行吗?

庄奕拉开床头柜抽屉,取出份文件给他,笑问:怎么,想反悔了?

没有。寻聿明匆匆刷过牙,就着他手里的杯子漱漱口,说:我就是想再看看具体的合同,

他找到自己修改的那一页,奇道:这不是昨天的文件啊?昨晚那份他签过字按过手印,而眼前这份合同上面全无半点痕迹。

庄奕倒完痰盂回来,坐到床边,说:我重新打了一份,那份碎了。你昨天那么一改就成霸王条款了,趁人之危,合同有瑕疵,效力不足。

怪不得。

寻聿明提笔在末尾一页重新签上名,依旧将转让权后的百分之二十改成百分之百。按手印的时候,庄奕拉住他,警告道:你可想好了?这字一签,以后万一你的研究真能变现,你连一分钱都拿不到了。

所有权一旦转让,即便他研发出什么惊世骇俗的前沿技术,将来也只享有冠名权。庄奕投资他的项目,一半是讨厌任雪原,一半是出于个人感情,并没有占他便宜的意思。昨晚他奄奄一息,眼看人就快要不行了,也只得依他,现在却不可同日而语。

我本来也没想赚钱。寻聿明毫不犹豫,伸手按了指纹。

他想拿奖,渴望拿奖,这点他从未掩饰过。菲尔德医学奖是对所有医学从业者的莫大激励,如果每个人都羞于承认自己的野心,都以自己的野心为耻,那所有行业的所有奖项都将失去意义。

但他并不想赚钱,或者说,没有那么极度渴望赚钱。对他而言钱够用就好,而得奖则意义重大,那代表着他的能力被肯定,他存在的价值得以实现,那决定了他是谁。

而且自从上次顺位得奖以后,整个医学界都把他当成了上帝的宠儿,殊不知在菲尔德这种顶级奖项的角逐中,提名已是难能可贵,何况他当初排在第二名。寻聿明受够了走到哪里都被人质疑,受够了所有嫉妒他的人都用顺位拿奖来讥刺他。再拿一次奖,等同于给所有对他冷嘲热讽的人,一记响亮的耳光。

更重要的是,这个研究本身极具意义,不仅能解决很多目前仍束手无策的疑难病症,还可以治愈庄奕至今还留有后遗症的左手。

只要你支持我的研究,不要让个人感情影响到工作,我不在乎赚多少钱,拿不拿分红。

庄奕一笑,颔首说:从今天起不,从你出院那天起,作为资方我会监督你的研究,帮你解决可能出现的问题,度过瓶颈期。希望你早日为我盈利。

成交。

寻聿明笑了笑,打开手机,点进微信,找出实验室的聊天群,把庄奕加了进去。庄奕点开屏幕,看见群名,嘴角抽了抽:

「寻老师献身回来了吗?」

点进群名片,庄奕把自己的备注名改成「金主」,往群里连续散了十来个红包。钱的力量不可小觑,潜水的六个人瞬间被他炸了出来。

蘑菇头:「谢谢爸爸,仰望大佬!」

小周:「仰望大佬+1」

小吴:「+1」

小郑:「+1」

小王:「+1」

岑寂:「寻老师今早放气儿了吗?」

寻聿明没抢着红包正不高兴,忽然看见这么一句,脸色一红,赶忙也发了几个红包,把岑寂的消息刷上去。

庄奕经他提醒,想起老展昨晚的嘱咐,收起手机问:你早晨排气了吗?

做完胃穿孔手术,必须排气才能开始进食。寻聿明清清嗓子,道:咳还没。

庄奕点点头,收起粥说:那等会儿再喝吧。

寻聿明胡乱答应一声,靠着枕头百无聊赖地看手机消息,他平时忙得脚不沾地,乍一闲下来还觉得不适应。加上海湾的好友请求,回复几条慰问消息,寻聿明点开陈霖霖的对话框,倏然间想起一事。

今天是几号?

庄奕收到同学的回复,对方说马修已离职,他联系不上,但发来了另外一个教授的邮箱地址。他正在编辑邮件,听见寻聿明问也没多想,随口说:二十九。

先前他和任雪原约的是八号,后来一再改期,一直拖延到了昨天。

寻聿明猛地坐起身,胃上一阵剧痛,他捂着肚子倒吸一口凉气,问道:你不是月底去罗马参加研讨会吗?!

话音刚落,只听噗一声。

庄奕拿过粥给他,道:喝吧。

[三]

寻聿明在医院躺了一周便出院了,他这一病,不仅先前约好的那台唤醒手术要延期,庄奕也没去成罗马。庄奕还要瞒着,这种事怎么瞒得住。

岑寂拍拍他肩膀,道:唉,都已经这样了,你就别想了。

小周含着棒棒糖,笑说:要不以后你也为他放弃个什么事儿,你俩一比一,扯平了。

蘑菇头嗔道:你就会胡说八道。

王胖子附和:就是,这种事儿怎么能扯平。

小周冲蘑菇头嘿嘿一笑,朝王胖子比划了一下拳头。

岑寂又道:哎我跟你说,庄老师给咱介绍的那个病例

是给我。寻聿明纠正。

啊,反正就是那个领导家亲戚的手术。岑寂眉飞色舞,脸上情绪变化之快,简直堪比川剧变脸,这事儿医院里现在已经传开了,我听普外的人说,他们私底下都议论,咱们科几个大夫可都盯着这块肥羊肉呢!我敢打包票,别人不说,小孙和小赵两个肯定又得找事儿。还有那几个资历老的,刘主任、王主任、钱主任保准都想当主刀。

他们怎么知道的?这件事庄奕除了老陈和自己,谁都没告诉。

听说是新闻上写了。岑寂说,他们家人回国前接受了个什么采访,说要来西湾医院看病,让咱院里人看见了。

寻聿明道:那陈院长怎么说?

这次手术是庄奕送给他的一个好机会,不仅因为病人背景如何,主要还在于这台手术难度颇高,而且备受国际关注,如果他能做好,将是一次漂亮的翻身仗,足可以堵一堵那些说三道四人的嘴。

这事儿没公开,他们就是私底下说说罢了。蘑菇头说,陈院长也没表态,老师你可千万别大意。

寻聿明压力陡增,深吸一口气,点点头:知道了。

说话间,有人敲了敲门。

小周跑去一看,笑说:庄医生来了,寻老师,庄医生来了!哎,这个小帅哥是谁啊?

寻聿明从床垫上爬起来,探头看了看,见庄奕和海湾一道走了进来。蘑菇头察言观色,拽拽岑寂衣角,道:老师你快吃饭吧,我们先走了,都快六点半了。

六个人会意,一齐告辞而去。

海湾湾放下果篮,问他:寻大夫怎么样了?我来看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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