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柠檬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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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这个自然,老陈道。明天我问问他。

庄奕从桌上抽张湿巾,擦掉艾比满嘴的巧克力,抱起她说,我先回去了。明天你问问他,然后告诉我一声,看他什么意思。

哎,等会儿。老陈连忙叫住他,你那个工作室的事儿,拿定主意了吗?就留在咱们医院吧。

我再考虑考虑。和医院办联合门诊有好处,也有坏处,肯定不如自己单干来得自由闲散。庄奕并不像寻聿明,他的人生除了工作还有生活。

那我以后再也不跟你说小明的事儿了。老陈转过身,拿余光悄悄瞥他,你们年轻人,别以为我们这些老头子都是傻瓜,我什么不知道?反正你看着办吧,不答应以后别想从我这儿套话。

知道了。庄奕无奈,只得答应,又道:当心我给你儿子穿小鞋。

他随便穿。老陈图谋得逞,笑得一脸无所谓。

庄奕把艾比送去酒店交给堂姐,回医院的路上仍旧不放心,又给老陈发了条短信,嘱咐他务必先问过寻聿明,再招商。

临睡前,他将寻聿明的资料重新过一遍,发给陈霖霖。那只名叫耳朵的文件夹,在他电脑桌面上一躺八年,今天终于挪动了地方。

庄奕打开邮箱,把文件夹拉进去,系统却提示附件太大无法发送。他点开耳朵,里面有七八个子文件夹,按类别排列,分别是照片论文新闻访谈信件

斟酌许久,庄奕把照片和论文剪切出去,将文件名改成寻聿明,才勉强发送成功。

次日一早,陈霖霖回复:收到。

庄奕吹了声口哨,去重症监护室看看秦雪岩,接着去外面给一大早就过来探视的亲戚们买早餐。等他拎着一捆豆浆回来,只见寻聿明和两个护士匆匆忙忙朝icu走去,心里咯噔一下,豆浆脱手洒了满地。

寻聿明今早起得晚,接到电话,立刻赶去医院。一进病房楼,岑寂就冲上来说:病人刚才醒了,结果没一会儿突然开始抽搐。他家人老早就来了,怎么办啊师父?

没看到秦雪岩,寻聿明也不敢妄下诊断,一面快步向病房走,一面问:她状态怎么样?你检查了吗?昨晚有没有异常?

她家属那么多,都跟病房外面挤着呢,我可不敢乱说话。岑寂急得满头大汗,我简单看了看,脉搏、血压还有瞳孔直径都正常,意识也清醒了。谁知道待了没一会儿,忽然就抽起来了。

你给她用药了吗?寻聿明怕被家属阻拦耽误时间,从工作人员通道直接进了icu。

秦雪岩躺在床上,几个护士将她团团围住。方才的一阵抽搐渐渐过去,她的脸颊和嘴角还一跳一跳。文件撒得满地都是,也没人顾得上整理,周围一片狼藉。

岑寂捡起地上的病案,道:我给她打了劳拉西泮,她现在精神不太好,但是抽搐缓解了。

寻聿明从病案里抬起头,庄奕的脸就映在玻璃门后,正神色复杂地望着他。给她做动态脑电图,看看是不是电解质紊乱造成的术后继发性癫痫。听了听心跳,检查过瞳孔,催道:现在就做,赶紧!

岑寂带着护士去准备,寻聿明深吸一口气,打开门,走了出去。

家属们瞬间涌上,围着他七嘴八舌地询问:医生,我姐姐怎么样?

我妹妹有没有危险?为什么会这样呢?

是昨天的手术出了问题吗?

寻聿明脑袋嗡嗡响,一张张担忧的脸在他眼前放大,他却给不出任何确切的答复,只能无力地说:在检查结果没出来以前,还不能确定是什么引发的抽搐。不过她已经醒了,至少目前为止,暂无生命危险。

不知道?你们怎么会不知道呢?

昨天不是说醒了就没事了么?

是啊,早晨我还和她说过话了,看着已经没事了啊?

意外情况时有发生,家属的担心也是人之常情。寻聿明不知该如何解释,即使医术再高明,他终究不是上帝。

他面对过无数次这样的情形,可从未想过有一天,对面站着的会是庄奕。

庄奕揉着鼻梁过来,朝众人低声喝了一句:好了。你们问他有什么用?等结果出来就知道了。同寻聿明道:你跟我过来。

他向电动隔离门外走去,站到窗前,说:我妈到底什么情况,你有什么尽管说,不用有顾虑。

其实他何尝不担心,里面躺着的是他母亲,他恨不能自己去替她。可他也比任何人都了解寻聿明,并非出于私人恩怨,只是明白他的能力,才能勉强镇定罢了。

寻聿明喉结滚了滚,想说什么,却没说。

庄奕见他神色有异,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我寻聿明心里的确有个猜想,而且他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觉得自己多半是对的。我觉得阿姨可能是

是怎样?

庄奕脸上的焦急一览无余,向来平整的眉头皱出一个小小的川字。那种胸口压着块大石,呼吸都觉得闷疼的感觉,寻聿明体会过,想来他此刻也是一样。

我觉得,阿姨可能是吓的。

寻聿明怕他以为自己胡说,解释道:她胆子小,术前心理压力很大。据科学数据显示,重症监护室里的病人,有很多是因为心理因素导致的病情反复。以前也有这样的例子,病人一离开icu,各项指标马上正常,一进去又剧烈变动。

但是

但是你不敢让她出去,是不是?庄奕知道他在想什么,目前寻聿明也只是猜测,假如贸贸然把他母亲转移到高级病房,万一中间出了任何差错,这个责任他担不起。

寻聿明点点头,庄奕望着他,半晌,道:你去做吧。有什么后果我来承担,与你无关。我去找老陈签免责同意书。

大事当前,哭哭啼啼毫无价值,总要有个能做决断的人,否则耽误病情反而坏事。他说毕,真的去了院长办公室。

寻聿明愣在原地,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他没想到庄奕这么相信自己,尤其是在经过漫长的分离之后,这份信任更显得弥足珍贵,让他眼眶一热,几乎为之落泪。

一天一夜没有合眼,晚上岑寂下班回家,寻聿明便自己守在值班室里。直到翌日上午,动态脑电图的报告才出来,结果一切正常。

除了心理因素,寻聿明再也想不到别的可能,当即签字,让护士给秦雪岩转移病房。

科室里的赵大夫和孙大夫都在,听说以后强烈反对。一个说病人刚做完手术,现在就出特护病房,一旦出事没人担责任;一个说秦雪岩和他爱人都是院长的朋友,违规转移病房,院长如果怪罪,整个神经外科都受牵连。

寻聿明嘴笨,被他们堵得哑口无言,只能说:出了事我担责任。

你担得了吗?

孙赵异口同声,寻聿明彻底无话可说,他的确担不了。

恰好岑寂来上班,撞见他们争吵,便摩拳擦掌加入了战斗。他嘴皮子溜,强词夺理的本事比寻聿明强百倍,一下扭转了战局。

庄奕来时,神经外科的值班室吵得像菜市场,里里外外挤满了人,或是拉架,或是看热闹。

他拨开人群进去,岑寂立刻面红耳赤地跳过来,拉着他道:正好家属来了,你们自己问问!人家自己都愿意转病房,你们管得着么?!

你要转就转,出了事儿别连累别人!孙大夫语气激动,言辞嘲讽,我们又不是国际专家,又没得过什么大奖,没有免罪金牌!

庄奕闻言,瞬间了然,见寻聿明脸色苍白地杵在角落里,打开手中文件包,递给他一张纸:我来送免责协议书的,刚才在行政楼没找到你。

声音不大不小,刚够周围人听清。

他又冲岑寂和孙赵三人笑道:你们忙吧,我先走了。

众人见状,窃窃私语地散了。

孙赵二人冷哼一声,抱着病历去了病房,值班室瞬间安静下来。

岑寂大获全胜,高兴得一蹦三尺高,拍手道:干得漂亮!我得去买个冰淇淋庆祝庆祝,师父你要什么味儿的?

寻聿明笑笑,道:我去办手续,你自己吃吧。

从昨天早晨那次抽搐之后,秦雪岩便一直昏睡,今天凌晨醒来一次,很快又睡了过去。寻聿明没时间高兴,办完手续,便去icu看望。

秦雪岩的家属们都还没来,只有庄奕里面,见他过来,笑说:我妈醒了,迷迷糊糊的。

劳拉西泮有点嗜睡的副作用,不过剂量不多不要紧。寻聿明翻翻病历,从白大褂口袋里取出一根铅笔细的手电筒,撑开秦雪岩的眼皮看了看,伸出食指向右摆动:阿姨,您看我的手指,看这边,好。

做完基础检查,护士跟着进来,帮她拔了管子,将她转移去高级病房。

待一切办妥,庄奕让护工看着秦雪岩,把寻聿明叫到楼梯间,道:老陈前天晚上让我给你安排心理咨询。

你不是不愿意给我做?寻聿明的语气带着点赌气的意味,尾音软软的。

庄奕清清嗓子,道:我让我一个学生给你咨询,已经跟他说了,你记下他的联系方式吧。打开手机,给他发了一串号码过去。

寻聿明存在联系人里,问道:叫什么名字?

陈霖霖,老陈的儿子。庄奕给他看手机上存的名字,雨霖铃的霖。

屏幕上显示着通话记录页面,寻聿明低头一看,只见陈霖霖上面隔开两个人,正是自己的号码,备注名小耳朵。

作者有话要说:文章开头的歌词分别出自:《don't you remember》《all i ask》《hello》by adele 《how's the world treating you》by daniel agee

第8章 当年

寻聿明本来好好说着话,忽然脸就红了。

庄奕狐疑地看一眼屏幕,面不改色地收起手机,道:以前的备注,忘改了。你给他打电话就行,我还有事,咳先走了。

等一下!

自重逢以来,寻聿明一直处于被他压制的地位,现在却反客为主,瞬间占了上风。

他忍不住问:你为什么不给我做心理咨询?你不是最好的吗?

今天之前他还不确定该不该问,因为答案可想而知,无非是不想给你做咨询不想和你有来往之类。

然而看到那个备注,寻聿明有些拿不定主意了,他隐隐地期盼着什么,心里小锣直敲。

庄奕回过头,耸耸肩说:职业准则,不能给亲近的人咨询,抱歉。微微一笑,靥边两个酒窝若隐若现,目光却是冷的。

他说完转身便走,动作看起来倒真潇洒,毫不拖泥带水。寻聿明耳边回响着那句话不能给亲近的人咨询。原来寻聿明是庄奕的亲近人,寻聿明竟然还是庄奕的亲近人。

寻聿明控制不住地想笑,弯着嘴角走进手术室,一连九个半小时,出来时还是神采奕奕的样子。他下班前卡着时间叫的外卖,比胃口大开时还多要了一碗饭,吃完拨通陈霖霖的电话。

早几个月前庄奕工作室已筹备完毕,如果不是秦雪岩骤然住院,现下肯定在医院旁边开门了。陈霖霖原是要跟着过来的,推迟之后就一直待业在家,接到寻聿明电话立刻和他预约了时间。

见面那天是休息日,老陈也在家,看见寻聿明把藏了好几年快发霉的普洱茶饼拿出来,非拉着他品品,被老婆瞪了一眼才悻悻作罢,又换上一壶正山小种大谈特谈。

中老年人大约都逃不开茶道的网罗,老陈旁征博引,口若悬河,说得唾沫星子横飞。寻聿明一面躲,一面擦脸,堪堪捱了半个多小时,才被刚回家的陈霖霖解救出来。

陈霖霖和老陈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都是浓眉圆眼瘦脸盘,只发际线低那么一点点,距离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他一开口寻聿明就忍不住正襟危坐,像个听教导主任训话的小学生。

陈母也很热情,隔三差五便往他们屋里送水果。陈霖霖嫌烦,直接下令让他爸妈闭嘴,锁上门说:我爸妈就这样儿,你别介意啊。我女朋友这两天在家搞装修,我回来住段时间。下回你去我老师那儿吧,在这儿闹死了。

在这儿就行,这儿挺好。寻聿明连忙摆手,他宁可忍受老陈的洗脸大法,也不想去庄奕那里忆苦思甜。我还是第一次看见陈院长在家的样子。

没想到他还惧内。

我家遗传,妇女能顶一个半天。陈霖霖猜到他心中所想,又道:不说他了。你的资料庄老师都发给我了,我看了看,寻大夫得做好长期咨询的准备了。

我的情况那么严重吗?寻聿明禁不住皱眉。

倒也没有很严重,但是所有心理问题都是冰山一角,不是一下子就能解决的。你要是想谈一次话就好了根本不可能,再厉害的心理医生也办不到。陈霖霖翻开手里拿着的一沓a4纸,看着上面的资料说:况且你的问题也不小啊,都开始酗酒了。

我没有酗酒!

反驳的话脱口而出,说完又觉得自己失礼,寻聿明讪讪补充:确实没有,不信你去问庄奕,他也说没有。

陈霖霖仿佛没听见,自顾自问:你第一次喝酒是什么时候,还记得吗?

寻聿明当然记得,记得一清二楚:大一的时候,在品酒课上,我喝醉了。

斯坦福的课程安排很人性化,上午是高级代数和生物行为学,下午就用品酒课给学生们放松心情。

品酒课老师是个风度翩翩的白人公子哥儿,由于成天晒日光浴,单看肤色倒像个拉美裔。他穿一身格子西装,栗棕色的头发稍稍卷曲,无时无刻不在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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