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大家!
进门还没做自我介绍,他先道:在你们迎来21岁之前,我们的品酒课将是你们唯一合法喝酒的机会。
教室里鸦雀无声,他拍手说:哦拜托!这难道不值得热烈鼓掌吗?
稀稀落落的掌声响起,节奏都透着敷衍。
他也不生气,撇撇嘴,道:耶稣,看来你们真该喝点酒了。今天咱们去纳帕谷参观castello di amorosa酒庄,校车在外面等着了。大家先到我这里签名,然后依次上车。要是落下你可就回不来了 。
加州的酒精管制相对其他州而言不是很严格,在坐的大多是偷喝过无数次酒的学生,其余没喝过的也都兴趣缺缺,来混个便宜学分罢了。不过听说能出门,大家倒是很激动。
寻聿明是一路跳级进的大学,当时才十五岁,在家时外公管得又严,别说酒,连酒心巧克力都没吃过。教室里几十个人,只有他对酒精最好奇。
教授带领大家来到学校大门口的教堂前,清点好人数,让同学们依次登上去napa的橘黄色大巴。斯坦福在阳光充裕的加州,面朝大海背靠沙漠,早晚温差极大,最适宜葡萄等水果生长,附近酒庄很多。
从学校出发,到纳帕大约两个小时的车程,一路上能看见湛蓝天空下,被毒日头烤焦了的金黄色草地,还有热风席卷过的白沙海滩。
品酒老师抱着把木吉他在车前唱老鹰乐队的《加州旅馆》,有会唱的同学便跟着一起哼唱,渐渐的都活跃起来。
寻聿明怀抱一本《线性代数》独自坐在车尾,前面隔着三个人是庄奕。他们两个是班上唯二的亚裔,目前为止还没说过话。但庄奕的名气他有所耳闻,那是个很受欢迎的家伙,听说打得一手好球。
到酒庄后,同学们挨个下车,金发碧眼的向导已经等在那里。教授和她很相熟的样子,打过招呼就带领大家往古堡里走。
从圆拱门进去,穿过饱受风沙侵蚀的石砌走廊,入目是四面彩绘的宗教壁画,长长的木桌摆在中间,上面搁着两排亮晶晶的玻璃酒杯。
同学们得到老师许可,接连尝试了两种葡萄酒和一些不醉人的甜酒,跟向导走下窄梯,来到堆满圆木桶的阴暗地窖。带队的两个人滔滔不绝地讲述各种葡萄酒的酿造和窖藏方式,酒意上头,所有人都高兴起来。
寻聿明站在最外圈,抱着杯子浅浅啜了一口,小脸顿时皱在一起,好苦。
庄奕从小跟着家里人喝酒,以前也来过纳帕,因而只懒懒地站在门口,并没往前面挤。看见寻聿明的傻样,他凑上来笑说:你耳朵红了。
啊?寻聿明愣愣看着他,突然捂住自己的耳朵,嘿嘿傻笑:你别看,我不给你看!
你不会是喝醉了吧?庄奕看他脚步虚浮,颠三倒四,整个人晕晕乎乎的,扶着他胳膊问:真醉了?你喝了多少?
寻聿明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掏出两只沾了明黄色甜酒的高脚杯,献宝似的说:我都喝完了!
他忒也老实,让他品酒,他还真当可乐喝了,咕嘟咕嘟喝水似的,一口气干了个底朝天。
庄奕怕他耍酒疯,一只手牢牢抓着他胳膊,附在他耳边吓唬他:你耳朵好红呀,大家都看见了。你可千万别说话,一说话他们就把你的耳朵摘走了!
我
还说!
寻聿明吓了一跳,缩着肩膀迷迷瞪瞪地看他,蓦地,举起手食指抵在嘴唇上:嘘又偷偷笑起来:你想偷我的耳朵呀?
同学们听见动静,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看过来。寻聿明压根儿没注意,还摇摇晃晃地傻乐,指着墙壁上悬挂的铁锈色飞龙,嚷嚷着要解剖。
庄奕又好气又好笑,无奈地摊摊手,众人哄然而笑。
教授朗声说:哈哈哈,看来我们今天有个赢家了!
那天离开酒庄,寻聿明是被庄奕扛在肩上带走的,出门时还踹了他一脚,口里嘟嘟囔囔:臀大肌是人身上最最大的肌肉,那么大!
那次之后我就没怎么喝过酒了。
当初那样丢脸的经历,十几年后也变成了谈资,娓娓道来竟不尴尬,寻聿明自己也觉得好笑。
陈霖霖勾了勾嘴角,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重新喝酒的?
寻聿明沉吟片刻,道:大学毕业之后吧,应该是刚到医学院读博的时候。
那时候你还没满21。陈霖霖笑说。
简历明明白白写着,他大学毕业后被斯坦福医学院录取,直接申请了四年制的博士课程,博三到哈佛大学交流,博四后半年去霍普金斯医院实习,实习期结束去了明尼苏达州的梅奥医学中心,三年半的住院医师,两年的研究期,然后就拿了奖。按他现在的年龄推算,读博的时候应该才19,不到法定饮酒年龄。
18岁之后可以喝非酒精类的啤酒。寻聿明辩解,每个州规定不一样。
陈霖霖嗯了一声,接着问:你大学毕业后,到去医学院读博之间这几个月,发生过什么重要的事吗?
据庄奕描述,寻聿明是个严格遵守各种条条框框的人,有时候固执得让人头疼,对上司、领导、老师之类的角色更是畏惧顺从。
从他第一次喝酒的经历来看,他对酒精也没有很大喜好。能让他不到法定年龄也要钻空子喝酒,陈霖霖猜测,那段时间多半发生过影响他很深的事。
我寻聿明被他一句话问住,沉默许久,低声道:我毕业后失恋了。
庄奕和寻聿明的关系陈霖霖虽早有耳闻,具体经过却知之不详。既然接受治疗,在医生面前便没有隐私可言,这也是医生绝不能向第三人透露患者信息的原因,心理精神科不外如是。
陈霖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问道:庄医生和你分手了吗?
不,不是。寻聿明闻言一怔,随即摇头说:是我和他分手的。
陈霖霖追问:为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按:美国的博士课程大学毕业就可以直接申请,不用读完硕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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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鲍鱼酥
那天的心理咨询没做完,寻聿明就被一个电话叫走了。
来电话的是医院急诊部,邻市下辖的县医院接到一个脑外伤病人,当地医疗条件有限,病人情况危急又不好移动,请西湾医院派专家协助,科里临时决定让他过去。
寻聿明没有国内驾照,陈霖霖便主动请缨送他过去。邻市不远,开车一小时便到,但他们晚上去,开完刀接着回,行程还是略显仓促。
好在县医院得到指示,联系交通支队护航,一路开着绿灯把病号紧急送进了邻市三院。三院虽不能和西湾医院比,好歹也是二甲,而且这两年刚建了新的病房楼,层流净化手术室也是国内一流水准。
他们赶到的时候,院长早已带着神经外科主任腾出手术室。寻聿明进门之后,边换衣服边上楼,院长一路小跑着给他汇报伤情:患者44,男,叫
别说名字!我不想知道名字。寻聿明打断院长的话,他从不记患者姓名,产生过多的私人感情会影响专业判断。
他是酒驾车祸造成的颅骨骨折,人快不行了。院长简明扼要地说。
病人全身多处挫伤和骨折,脾脏大出血。先前给他救治的医生急中生智,将一根导尿管伸进他血管中,用导尿管顶端的小圆球暂时堵住出血点,为病患争取到宝贵的抢救时间。
遵循紧急伤处优先处理原则,大家一致决定先让寻聿明开刀。
寻聿明路上就已猜到大概情况,趁出电梯的空当,瞄一眼片子,见上面大片的灰黑色区域,果不出他所料,急性硬膜下血肿、硬膜外血肿和脑挫裂伤都有。
时间紧急,话不多说,他直接消毒上手术。病人横躺手术台上,室内麻醉医师、助理医师、器械护士、巡回护士众人严阵以待,单等着他来指挥。
这台手术并不轻松,伤到这个程度,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寻聿明刚打开颅骨,就见脑膜外洇上来一片鲜红,伴随着弥漫性脑肿胀,整个大脑像泡发的馒头。
类似情况寻聿明见多了,十个人里能救下来三个就算幸运。他不敢怠慢,连忙做了血肿清除和大骨瓣减压术,忙忙碌碌一整夜,出来的时候已是次日中午,天光亮得人眼睛酸疼。
寻聿明饥肠辘辘,开刀时不觉得,手术结束后心里提着的一口气松了,才发现头晕眼花,有些低血糖。他顾不上别的,到病案室签过字,先去医院外面的小摊上买了一杯齁甜的珍珠奶茶。
扫码付完款,手机一天没充电,自动关机了。寻聿明记不住陈霖霖的电话号,只得回医院向工作人员要老陈电话。
老陈说他在医政处办事,陈霖霖临时有事先走一步,让他跟着医院今早派去的救护车一起回来。
寻聿明赶紧去停车场,刚转过门诊楼,就看见一辆挂着西湾医院标志的救护车开出后门,拐入辅道,绝尘而去。
抱着珍珠奶茶漫无目的地溜达一圈,寻聿明站在马路牙子上,对着面前一排冬青树自言自语:小明,快开动脑筋,你是最棒的!
一筹莫展之际,身后忽然响起汽车发动机的嗡鸣声。寻聿明转过身,黑色suv停在他脚边。车窗缓缓降落,露出半张英俊的侧脸,庄奕道:上车。
你怎么在这儿?
寻聿明大喜过望,忙跳进副驾驶,系上安全带,陈院长叫你来接我的?
汽车准备掉头,庄奕正侧着脸观察左后视镜,寻聿明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他说:早上来给艾比买鲍鱼酥,陈霖霖说你在医院,让我顺路带你回去。
买鲍鱼酥,还用大老远跑这儿来。寻聿明是说者无心。
庄奕却是听者有意,他从环形转盘里绕出去,驶入高速公路匝道,说:答应小朋友的事儿也得做到,不是吗?
他的目光透过来,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寻聿明慌忙躲开脸,肚子咕噜叫了一声。
庄奕放慢车速,长臂一展从后车座上拿来两盒酥和一瓶水,递给他道:先吃点吧,买多了。
谢谢。寻聿明没跟他客气,客气反而尴尬。
他打开盒子吃了两块酥,左手接着渣滓,两条瘦长的大月退夹着矿泉水瓶,右手去拧瓶盖。
庄奕余光瞥见,抽走他的水,拧开又还给他,陈霖霖给你做的咨询怎么样?
还行吧。寻聿明被那两块狼吞虎咽吃下去的酥噎得够呛,喝了两口水顺顺气,才说:他说我酗酒,我跟他说我没有,他好像不信。其他都还好。
庄奕笑了笑,道:酗酒这种事儿,就像精神病,你越否认别人越不信你。
那我怎么办?寻聿明神情沮丧。
他耳朵又烧红了,因为庄奕笑起来的时候,声音是从喉咙里震出来的,像开着低音混响。
难道我要承认酗酒?可我要是这么说,不就是撒谎了?
你知道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庄奕用英语说:有时候,你只需要让沉默来应对。
寻聿明没吭声。
庄奕转过脸,挑眉看他:嗯?
让沉默来应对。他说。
庄奕又笑了笑。
接下来的路上谁都没有讲话,让沉默跑完了下半场。直到汽车经过etc,寻聿明才忍不住问:陈霖霖问以前咱俩的事,我能说吗?
为什么不能?庄奕瞥了他一眼,驱车驶进高架桥,他让你说你就说啊,配合治疗。
行吧。寻聿明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也闹不清楚到底哪里不是滋味,怎么不是滋味。
心情随着庄奕的态度言语起起落落,他收起鲍鱼酥,又问:我跟他说是我甩了你的,你也不介意吗?
庄奕勾勾唇角,时过境迁,仿佛早已释怀:实话实说,我介意什么。
你可真大方。寻聿明禁不住讽刺,说完又觉得没意思,转过头去看窗外,不再理他。
车厢重归静默,庄奕下高架,走滨海公路,把他送回了医院宿舍楼。寻聿明用食指指背揉揉困倦不堪的眼睛,眼圈儿顿时泛起一层红晕。他想要下车,庄奕却锁着车门不给开。
我要回家了。寻聿明抠抠车门拉环,看着他。
入职不满两年,开飞刀是违规的你知道么?庄奕冷不丁冒出一句。
寻聿明醒醒神,蹙眉道:是陈院长叫我去的,也是科里安排的,我这不算开飞刀吧?
他又没收钱。
你有手续吗?庄奕问。你有多点执业的许可和资质吗?
我没有吧。昨晚走得匆忙,寻聿明连医院都没回去,哪里顾得上这些。我回去问问陈院长再说吧,应该没事儿。我先走了啊,好困了,谢谢你送我。
他打着呵欠下车,摆摆手,径自回家。进门充上电,手机刚一开机,便嗡嗡响起来。寻聿明低头一看,是陈霖霖的消息,和他预约晚上咨询。
寻聿明与他约好时间,又到浴室冲个澡,便去卧室补觉,睡到晚上才幽幽转醒。
长时间的作息不规律让人头疼欲裂,他给自己灌了两片布洛芬,看看时间刚好七点五十九,忙拨通陈霖霖的视频电话。
不好意思啊寻大夫,我早晨有事儿先走了。视频连通,陈霖霖微微带笑,丝毫没有抱歉的样子。我给庄老师打电话了,他说他去接你,你早晨看见他了没?
寻聿明心中疑云丛生,故意问:他说他来接我吗?他从哪儿过来的?
陈霖霖不明所以,还以为庄奕没接到他,奇道:机场啊。你俩没见着吗?
他去机场干什么?寻聿明追问,他不是去邻市买鲍鱼酥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