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大学堂上王知礼当着众人拦住云瓷去路,被景阳训斥,此事传扬开,再有女状元一首颂词极力吹捧,名流圈子内,谁名声好,谁名声差,一目了然。
云瓷怀里捧着书卷从走廊穿过,王知礼气势汹汹走到她面前:云瓷!你什么意思?
这又是哪里得罪王大小姐了?对于王知礼的胡搅蛮缠,云瓷不堪其扰。
你趁我不在社里,故意败坏我名声,现在好了,你手段得逞了,你和你家阿兄,都是藏头露尾见不得人的小人!
云瓷尚算温和的眸光倏地锐利:你说什么?
被她眼里瞬间迸发的寒意骇到,王知礼瞳孔微缩,强撑着不让气势弱下来:呵,不就是背靠将军府的小小画师,敢拒了本小姐盛情,不识好歹!
云瓷微怔,委实被她的愚蠢惊着了。
她没想到,她都提示的那般明显了王大小姐还能会错意。
身为正常人,哪能和傻子计较?她怒火微平:随你怎么想,让开。
作为跟班,西蝉赶在王知礼动作前,反应极快地挡在两人中间,笑道:王小姐,你这是做什么?社里禁止私下斗殴的!
这规矩景阳昨日刚颁布,社规在原有的一百条基础上加了二十三条,社规完善后,红妆社太平祥和了不少。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殿下忽然增添社规,为的是谁殿下近日对云瓷越发好了,好得令人不得不怀疑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企图!
西蝉拿社规压人,压了也就压了,偏偏王知礼说不出反驳的话,规矩是殿下定下的,她敢对殿下不满?
王知礼自是不敢的。
于是她冷笑一声:贱皮子!你主子我打不得,打你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儿?胆肥了,怎么哪哪都有你!
西蝉避无可避,惊呼出声。
你要还想要这只手,尽管再上前一步!云瓷错开一步擒下她手腕,王知礼疼得倒吸凉气,眼神惊恐:你疯了不成?!
我说过要为她撑腰,你再敢欺负她,我绝不容你。
她手上微微用力,疼得王知礼眼泪淌出来,失声痛呼饶命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女子想要靠才学作为安身立命的本钱,离不开手,手废了,一辈子也就毁了。
你最好记住今天的疼,往后被我知道你欺负阿蝉,这只手你就别要了。王大小姐,你最好不要挑衅我,我能陪你玩一次两次,再来第三次,保不齐真会恼的。
云瓷松开她,头也不回走开。
走出一段距离后,西蝉满眼崇拜:阿瓷姐姐,你好厉害啊。
不是我厉害,是教我的人厉害。云瓷眉眼绽开一抹笑,她用的是阿兄手把手教过的小擒拿,她习武天赋远没阿兄好,练了整整十年才练出今日这份快准狠。
日头越来越烈,到了中饭时间,景阳端着饭碗往云瓷身边坐下,手里拿着筷子不动:阿瓷,问你件事。
云瓷放下筷子:殿下请说。
这里没殿下,你喊我景阳就行,或者,叫我社长也好。景阳满脸堆笑,云瓷从善如流地喊了声景阳。
嗯,我问问你,你家阿兄和苏簌簌到底什么关系?
自是红颜知己。
红颜知己?景阳心里直冒酸水。姜槐不愿做驸马,却肯和昔日名满天下的花魁有牵扯,按理说像这样的人她不该执着,可谁让姜槐生得那么动人心魄呢?
她看了眼云瓷,问道:阿瓷,你没订亲吧?
第032章
订亲?殿下问这个做甚?
景阳直接道:你就说有没有?
没有。
那就好。
好什么?订亲与否和殿下有何干系?
疑惑埋在心里, 云瓷没再多想,举凡天潢贵胄,想法大多异于常人,她也没心思去揣测景阳如何想。
一顿饭,吃得如同嚼蜡,她眸子低垂, 好想念阿兄的手艺啊, 进入红妆社哪哪都好,唯独在吃食上, 总觉得少了些滋味。
她抬头看了眼安静用饭的景阳, 心道:或许不是饭菜不合口味, 是陪她用饭的人不对。若阿兄在,她食欲也会好。
日光流转,金乌西沉,天边晕染出大片金黄。
姜槐坐在红妆社附近的茶棚, 聚精会神盯着桌上的袖珍沙漏, 细沙流尽时,她站起身,随手丢了三枚铜板朝红妆社走去。
云瓷果然在此时迈出门,一眼看到身穿湛蓝衣袍洋溢青春气息的姜槐。
阿兄。她克制着不往姜槐怀里扑, 又不甘心什么都不做, 于是伸手拉着她衣角,语调欢快:阿兄久等了吧?
没多久。姜槐温柔注视她。
温馨的画面恰好被走出门的青敖撞见,心下暗道:这两人果然是极为亲密的男女关系, 掩下淡淡遗憾,她道:阿瓷,我先走了,等明天咱们再一起探讨学问。
好,青敖慢走。
青敖?姜槐忍不住多看她两眼,瘦瘦高高的青袍女子,一身书卷气,这就是被今上破格钦点的女状元?那她对阿瓷,到底有没有
阿兄?阿兄?
云瓷无奈道:阿兄,人都走了,你也要跟去吗?
姜槐回过神,一脸茫然:什么?
云瓷眼睛微眯:阿兄和我在一起,竟然想着别人?
姜槐摇头:没有。
为避免社里学员看到,云瓷牵着她的手往软轿走。念儿挑开帘子,等人坐稳后吩咐轿夫起轿。
舒适宽敞的私密空间,云瓷满足地倚靠在姜槐肩膀,声音甜甜地带着无法隐藏的欢喜:阿兄。
姜槐含笑看她:怎么了?
云瓷装作漫不经心的把玩她的手指:阿兄,你今天有没有想我?
有啊。想你有没有挑食,有没有在社团遇到麻烦。
听她说有没有挑食,云瓷心虚地晃动眼神:除了这些呢,就没有别的了?
有。姜槐揽着她肩膀,声音温柔低缓:满脑子都是你。
啊?云瓷小口微张,顾不得害羞:那阿兄还是少想我一点好了,伴君如伴虎,万不能掉以轻心。
傻阿瓷,我早就习惯把你装在心里了,何来想与不想?又何来掉以轻心?
云瓷被她哄得找不着北:阿兄说话真好听,不妨多说两句?
小促狭鬼。姜槐取笑她。
什么嘛~云瓷笑着轻挽她胳膊:阿兄就不能多哄哄我嘛~
这句话说出来,姜槐只好妥协,被小姑娘哄着说了好多心里话,云瓷听得颇为享受:阿兄,我赚到银子了。
什么?有一恍姜槐不知她在说什么,赚钱?赚钱的事不该她当阿兄的做吗?
云瓷眼里笑意更甚:阿兄,在红妆社授课每堂课是有银子拿的。
她从袖袋掏出一张面额三百两的银票:给你。
银票?姜槐诧异:你的钱,给我做甚?
什么叫做我的钱?云瓷不满道:我的钱就是阿兄的钱,同理,阿兄的钱不也是我的钱么?我说过要养你,以后我赚了钱都给你,好不好阿兄?
姜槐捏着银票哭笑不得:你还当真了?
自然是当真的。
云瓷松开挽着她胳膊的手,神色认真:阿兄,在这件事情上,我想你务必要清楚,我是认真的。我没开玩笑,我说要养你,就一定会做到。哪怕现在人微力薄,又何妨呢?我总会做到的。
她笑意收敛:姜槐,你信我,我会做到的。
突如其来无比郑重的态度,通过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姜槐似乎看到一些以往从未在意的东西,那些杂糅的情绪无声漫出来,如潮水温柔席卷了她。
这一刻,在云瓷的注视下,姜槐感觉自己有种置身云端的梦幻感,她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就是被宠着的感觉么?
我自是信你的。她缓缓松出一口气,笑道:若阿瓷都不可信,人间岂不是只剩下绝望?
姜槐用手遮住小姑娘的眼,感受到眼睫毛在她掌心轻轻眨呀眨,心里生出种很奇妙的异样。这种感觉很陌生,陌生地姜槐茫然失措不知该如何反应。
回想方才笃定坚决的那番话,她心底喟叹一声:阿瓷,是真得长大了。
一个人肩上有了担当,便无法再被视作孩子。她疼爱阿瓷,如今,也该给予她更多成年人的尊重。
好,阿兄知道了。姜槐笑着将银票收进怀里,克制住揉揉小姑娘脑袋的冲动,夸赞道:阿瓷真厉害。
那是自然。见她肯收,云瓷开怀地扬起唇角,给了姜槐一个大大的笑脸:阿兄,以后我会很厉害的。这样世人提到云瓷,我首先是我自己,其次才是阿兄最亲近的人。阿兄觉得如何?
那自然好。姜槐满怀欣慰:若哪一天旁人提到我就能想起你,或者提到你能想起我,哪怕在外人嘴里,咱们的名字也能绑在一块儿,的确很好。
她说到在外人嘴里两人名字绑在一块儿,云瓷不争气的羞红脸,心道:阿兄随随便便一句话,都比旁人普普通通的情话动听。
软轿停在将军府门前,云瓷搭着她的手从里面走出来,姜槐问:那王家小姐,这几天可老实?
云瓷想着今日王知礼一瞬苍白的小脸,挑眉:她?我让她两只手,她敢动我吗?
说到这她忽然想起白日王知礼气势汹汹冲到她面前的画面,噗嗤笑了出来:
阿兄怎么那么坏,不见她是想存心捉弄她吗?我也是今儿个才知道,原来真有这么蠢笨的人,剩下一层窗户纸了,王家小姐还舍不得戳破,我要是她家人,指不定早就愁白了头。
姜槐眼神宠溺:你呀,就是玩心重。
阿兄不也是吗?否则阿兄亮出身份来,谅王知礼有八个胆子都不敢对我无礼。阿兄你知道吗?王家小姐在你这吃了闭门羹,气得跑到我跟前算账,她突发奇想地以为你是府里聘请的画师,我当时就惊了。这王知礼,又蠢又好笑。
姜槐难得见她笑成这副模样,牵着她的小手:仔细些,别栽了。
倏忽想起一事,她问:给你的东西可贴身带着?
带着呢。云瓷手摸向腰间,眼角残存着笑出来的泪花,落在姜槐眼里,竟是过分可爱。
天边残阳如血,王知礼故意窝在红妆社,有心和同袍联络感情。
被孤立的滋味不好受,回想云瓷未入社前,她在社团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会如此窘迫?
殿下前阵子当着众目睽睽训斥于她,一巴掌直接将她脸打肿,殿下行事,谁敢置喙?嚣张如王大小姐,该认怂时也得认怂。
同袍们聊着聊着说到云瓷,你一言我一语猜测着云瓷出身何等世家。
王知礼耳朵尖,她本就在偷听,此刻见同袍猜不出个所以然来,心中暗喜,当即朗声道:你们未免过于高抬她了,旁的我不知,云小姐家的阿兄我却知道一些。
社员面面相觑,王知礼得罪了殿下,前几天没少被穿小鞋,本来爱吹捧她的人也不得不远着了。说到底,红妆社是殿下的红妆社,御史千金再贵重,重不过殿下一句话。
更别说,王知礼不仅得罪了殿下,副社长青敖最近也看她不顺眼,平素再温和不过的人,面对王大小姐,偶尔也能露出不满的情绪。同时得罪社团最重要的两位人物,王知礼的日子能好过才怪。
只是,同在社团,说句话也算不得什么吧?
穿着红衣服的少女好奇心被点燃,问:知礼,你都知道什么,和我们说说呀。
说话的女孩子以前就和王知礼关系好,这次有意为她搭桥。
王知礼笑道:云小姐她家阿兄是养在延西将军府的画师,她报名入社时递上来的画像,便是她家阿兄亲笔所作。
画师?众人隐晦地交换眼神,也就是说,云瓷并非世家勋贵出身?
说出这番话,王知礼心里痛快极了。
云瓷,不就是仗着有殿下做靠山么?靠山山倒,自身条件不硬,哪怕有殿下罩着,在这座小朝堂,也不好活得太滋润。
红妆社一时静默无声。
王知礼满心快活回到家,见了坐在正堂饮茶的王御史乖巧地行了礼:爹,帮我个忙怎样?
王御史三十四五的年纪,偏偏华发早生,看了眼镇日不肯安分的宝贝女儿,愁上心头:又怎么了?
帮我要个人呗。
什么人?
一个画师而已。
画师?王御史神情警惕地看着她:哪家的?
王大小姐甜甜一笑:养在延西大将军府的。
王御史放下茶杯,一脸冷漠:不去。
养在将军府的人,他一不是皇亲,二不是权臣,哪有脸面登门?即便登门,姜槐也可以嘴皮子一碰干脆利落的拒绝,到时候,岂不是一张老脸扔给对方踩?
爹,你就答应女儿嘛~
这事没商量。王御史惆怅道:你胆子委实大得没了边,姜槐是何人?你就饶了你亲爹吧!
真不去?
王御史一口咬死:不去。
哼!王大小姐骄矜地甩袖离开,你不去,我自己想办法把人弄过来!
第033章
回到将军府, 用过晚饭,云瓷坠在姜槐身后老老实实充当甩不开的小尾巴。她执拗起来姜槐还真没办法,讨饶道:好啦好啦,书我这就拿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