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想不到的地方,星辉忽黯,必存隐患。
她起身往炼丹房走去,三刻钟后,又推开铸剑房的门。
总要做些什么,防患未然。
天色稍亮,姜槐捧着一堆瓶瓶罐罐总算放心不少。
沐浴过后,她踮着脚尖回到内室,小姑娘睡得正香,掀开锦被,抱着软软的阿瓷准备睡个回笼觉。
暮色尽退,破晓时分,云瓷辗转醒来,睁开眼第一眼望见姜槐,她心里满了幸福,依赖地往她怀里贴近,娇声道:你可真坏啊,姜槐~
昨夜颠倒,趁着那人尚未醒来,云瓷红着脸细细品味一番,再想到姜槐的诉求,眉梢禁不住泄露出万种风情:介时你受不了,折腾得还不是我?
她的手指勾着姜槐的小拇指,温柔的眸光一寸寸描摹过她无邪的眉眼,矜持地笑了起来:不过为了你,我做什么都愿意。姜槐,你开心就好~
姜槐自然是开心的。
从软榻下来,她睡眼惺忪地为小姑娘穿衣,嘱咐道:阿瓷,我为你准备了一些小礼物,你去书院时可要记得带上。
她打了个哈欠,眼角浸出泪,云瓷被她这副模样看得颇为心动,踮起脚尖捧着她的脸重重亲了一下,笑道:醒了吗?
醒了。其实还有点懵,顶着懵懵的脑袋,姜槐眷恋地抱着她腰肢不放:今日我要入宫伴驾,你在书院可要好好的,忙完我就去接你,好不好?
云瓷极为受用地眯了眼睛:那我等你来接我。
姜槐为她束好衣带,想了想,从梳妆台取了昨夜铸造好的匕首,又取了瓶丹药放进她怀里,切切嘱咐过后她陡然想起一事,问道:道棋呢?
道棋?云瓷眨眨眼,摘下腰间的荷包:在这呢,怎么了?
取过道棋,姜槐观摩片刻,面不改色地将其放回去:无事,你随身带着,沐浴也不要取下。
是昨夜星辉之事吗?
嗯。姜槐不愿她为此事担忧,笑道:万事有我,阿瓷尽管放心。
我自是放心。
用过早饭,姜槐目送着她出门,直到望不见将军府的软轿,这才纵身上马往皇宫行去。
念儿搀扶着人从软轿出来,走出没几步,呼声从身后传来,云瓷回眸,见到来人忽然笑了:赵小姐。
赵秋容温温柔柔地同她见礼:可有幸与院长同行?
云瓷打量着她,想着她昨日对阿兄的无礼之举,按压着火气,笑容越发灿烂:好啊。正好我也有话同赵小姐说。
第118章
薄薄的细雪落在两人肩头,长风卷着连绵的冷意钻入锦绣衣领, 云瓷下意识裹紧衣衫, 没防备赵秋容望向她侧颈的视线。
身为合欢道道主, 赵秋容只看了一眼便知她昨夜如何过的, 心底的醋意如何也压不住, 她淡淡嗤笑,饱含深意道:棋圣这娇弱的身子, 可禁不起折腾吧?
跟在身后的念儿当即红了脸, 又忍不住含怒地瞪了眼前方的女子, 心道:公子和夫人恩爱, 关你什么事, 管得可真宽!
云瓷不怒反笑,举手投足满了矜持优雅,她指腹漫不经心划过侧颈,继而指尖拢起,悉心地裹好雪白大氅, 红唇轻掀:是啊, 我是活生生的女人, 又不是妖精
她的眸光流转, 笑得愈发真诚:纵是妖精,没人折腾, 也枉然吧?
念儿听得小脸红而白,娘嘞,这满满的炫耀是怎么回事?
赵秋容气得牙根痒痒, 想当初她脱光了阿星都未曾多看一眼,隔着五百年重新来过,堂堂道子竟甘心与人做那等亲密事!
心里的嫉妒怨恨一浪高过一浪,赵秋容不动声色道:感觉好吗?
云瓷调笑道:是你这辈子都无法想象的好。
念儿这下耳朵也跟着红起来了,夫人疯了吧?怎么连这话也敢说?
她支楞着红彤彤的耳朵,在风雪里像只害羞的兔子,且看赵家嫡女简直要冒绿光的眼睛,念儿忽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脉。
好嘛,她听懂了!这对话不就是最典型的妻妾交锋吗?赵家嫡女傻啦吧唧敢和夫人抢公子,怼死她!
念儿表面乖巧,内心澎湃,脑海里时刻藏着个摇旗呐喊的小人儿。
走在前方的二人明显已经无视了她。
赵秋容怅然地仰起头,雪花落在她睫毛顷刻融化:是吗?那滋味我可一直未尝过。
云瓷被她恬不知耻的回话惊得指尖划伤掌心都没察觉,面上笑意不减:阁下这样子,可真像个贼啊。一直惦记着别人的宝贝,却永远偷不到,好受吗?
不好受。
赵秋容从容抚袖:棋圣不如来看看,我这样子,像不像刚才的你?话音刚落,眨眼温柔浅笑,一笑如花开。
云瓷定定的看了两眼,摇头,也不恼,和和气气道:不像。
哪里不像?
要听实话吗?
赵秋容傲然问道:实话听不得吗?
当然听得。云瓷驻足在梅花树下,风扬起,雪花红梅尽数落肩头。
她姿态洒脱,如雪中漫步的仙子,忽然转身轻声道:神魂皆不像,说句俗气的大实话,你长得没我好看。
她吟吟笑开:灵魂也没我可爱。
灵魂又值几个钱?棋圣难道是靠脸从星罗道战至山巅称圣的吗?
这倒不是。云瓷看着她许久,倏忽莞尔:灵魂不值钱,那阁下这身算不得绝美的皮相,此时便可以丢了。
你在说我轻佻下贱吗?
对。
温温柔柔的四海棋圣手搭在腰间束带,气势凛然地挑眉回望,看得赵秋容瞳孔微缩!
这感觉,像极了阿星在挑衅她
她不可置信地倒退半步,怒道: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云瓷微愣,须臾,继续着之前的话题,慢悠悠道:靠脸自然上不得棋道山巅,可这张脸,我爱的人喜欢。
以色侍人么?
啧。赵小姐懂什么?夫妻之间哪还谈得上以色侍人?我的便是她的,她的便是我的,是了。她恍然大悟:赵小姐未嫁人,自然不晓得其中关窍。
赵秋容气得想打人。
想她合欢道主,什么诀窍不懂?如今竟被个没破处的小姑娘小瞧了,她冷哼道:色衰爱弛,棋圣能嚣张几天?
云瓷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所以说,有个可爱的灵魂至关重要啊。我人老了,灵魂不老,何来爱弛?
论嘴皮子功夫,赵秋容竟有些不敌。
她自叹多年不与人针锋相对,嘲讽技能退化了不是一丁半点。深呼一口气,重整旗鼓,手搭在云瓷衣袖,拉着她欲往梅林深处行:怎么?棋圣不敢来吗?
云瓷打量着她,耿直道:你人太坏。
赵秋容笑得温柔。
云瓷又道:阿兄若知你学我,你猜会如何?
阿兄哼,你喊她阿兄赵秋容心道:我陪阿星举目观星时可还没你呢!
怎么?你不仅学我的样子,还想学我喊她阿兄?可惜了。云瓷淡淡道:你看起来就很老,哪怕变成三岁小孩,阿兄也不会大发善心地把你从雪地里抱起来。
很老?合欢道老祖宗听不得老这个字眼,她笑容浸满危险的意味。
云瓷才不会惧她:你不回答,那我就直说了,阿兄若知你东施效颦,会恶心地吃不下饭,会抱着我求安慰。赵小姐,人贵自知,你长得什么样,整日里是不照镜子么?你眉眼肆意却故作温柔,温柔是从骨子发出来的,你呢?画虎不成反类犬,不累吗?
不仅老,还丑。不仅丑,还作。
这大概是一个相貌出众的女人最受不得的讥讽了。
枝弦大怒!
赵家嫡女这副身子虽没她本尊生得好看,但再怎么说,也被她精养了几年,从皮肉到头发丝,都精细的不得了,最是柔嫩光滑。
此刻被情敌说得一无是处,她冷声一笑:知道得罪我是什么下场吗?
迭起的气势惊得念儿脸色煞白,刚要开口,自家夫人已经被带着遁入梅林深处。
风雪忽来,念儿傻呆呆愣在那,眼神呆滞,茫然如一座雪人。
梅林深处。
云瓷站稳后拍拍袖子,不惧不避地看向她:赵小姐说不过就要动手吗?
动手又怎样?赵秋容含笑与她对望,不甘示弱。
动手好说,我巴不得你动手。云瓷眸光潋滟,广袖轻挥:来人!
隐在暗处的十八位护道使者齐齐现出身形,赵秋容只看了一眼就笑不出来了。
还记得执道日阿星雷霆震怒,在万道之中一言将她的合欢道打为邪道,若非如此,她也会拥有自己的道山,有了道山,也会有不灭的传承。
五百年了,道法圣地都不在了,棋道山护道阵法竟还未失传。当真是讽刺!
她阴沉着脸:棋圣何必大动干戈?
云瓷眸光冷冽,淡声道:这不是你想要的吗?凡觊觎阿兄者,皆为我之死敌。
赵秋容被气得浑身血液激荡,退回五百年,哪怕是棋道山老祖宗见了她都得称一声道友,这小丫头哪来的傲气?
她隐忍开口:棋圣好大的威风。
不及你有胆气,敢当众调戏我家阿兄的,这么多年我也就见了一个你。
棋圣,你看着我的眼睛。
云瓷抬眸,轻嗤一声:你又在做什么? 赵秋容按捺着惊疑:没什么,棋圣威风极大,这下马威我接下了。改日再聊。她匆匆离开,步履竟有些慌乱。
良久,风雪漫天,云瓷侧头问为首的护道使者:看出什么没有?
使者疑惑道:说不准那古怪是何,但这人肯定有问题。气势气势太强了。
云瓷缓缓松开手,掌心浸了层薄汗。
她愉悦地扬了扬唇,望着赵秋容仓皇退去的方向:去请窥天道的人算一算赵秋容生机,太阳下山之前,我想知道她还有多少年好活。
护道使者心头微凛,低声道:是。
云瓷整敛衣袍,身姿秀美地从梅林踱步而出。
冷风袭来,念儿身子趔趄,险些栽进积雪。她后知后觉地揉揉被冻红的小脸,讶然:我怎么在这鬼地方睡着了?奇了怪了。
与此同时,赵秋容快步行走在风雪,嘴里喃喃:怎么可能?不可能啊,移魂为何会失效?
余下所有时间,云瓷都在房间与青敖商讨编撰书籍一事。
慢慢的,金乌西沉,她捧着手炉走出会议室,护道使者悄然来到她身边,将窥天道算好的天机录交上去。
空白页?云瓷微惊:窥天道的人都算不出来吗?
护道使者轻声道:窥天道三位长老共算赵秋容命格,皆遭反噬,莫女医为此还搭上三枚护心丹。
空白云瓷闭上眼,认真回想先前发生的每个细节,半晌,她犹豫着摘下腰间荷包,从中取出道棋。
圆润的棋子映入眼帘,正中心隐着一道清晰可见的裂纹,护道使者大惊:山主属下护主不力,当罚!
云瓷沉吟着将道棋攥在掌心,那些不明白的恍惚清晰了,她缓缓吐出一口郁气,冷笑道:老、妖、精。
第119章
暮色笼罩大地, 云瓷迟迟没从书院出来, 姜槐无奈, 只好举步上前, 没料想迎面再次撞上赵秋容。
赵秋容凝神想着移魂为何会失效的问题。
夕阳拉长了她的影,冷风席卷, 空气里吹来淡淡的凛冽清香。
她抬起头, 看着来人,眼圈微红。有愤怒,也有不甘, 有痴缠,更有不悔的初心。赵秋容悄悄抚弄心口平缓情绪, 她笑着迎过去, 问道:大将军怎么来了?
见到她,姜槐心里说不出来的堵得慌,尤其想到她先前放肆之举,那些久远的记忆被勾起。她维持着好修养,面无表情道:来接人。
至于接的是谁, 不言而喻。
赵秋容温温柔柔地冲她笑:将军以为, 棋圣之美,美得过天上繁星和清晨盛开的娇花吗?
这话乍然听起来有些耳熟,姜槐不假思索:当然。
赵秋容眼里的笑落下去。
那句话她记了很久, 哪怕隔着漫长的时光,隔着两方不同的天地她都没忘。如今阿星找到了比繁星还美比娇花还艳的女人,竟连多看她一眼都做不到。
她近乎幽怨地看着一身长袍眉目清冷的姜槐:打扰了。
姜槐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走出几步她忍不住回头望了眼,赵秋容孑然的背影透着股子黯然神伤,揉了揉发麻的心口,摇摇头,不可能的,她怎么会觉得这人像师姐。
师姐
姜槐抬起的步子再次顿住。
关于师姐的印象,如今想来着实模糊,记得最清楚的,是合欢道主从血泊里爬起来死死抱着自己,流着眼泪痛苦地冲她呼喊。
她那会心神崩碎,听不清那些话,但她看得清楚,师姐哭着哭着眼珠子都红了。
那些久远的记忆里埋藏了太多的血与泪,姜槐有心忘记,强迫着自己不再多想。
她这条命本就是捡来的,如今为了阿瓷,她找到了好好活下去的理由,姜槐眼里含着笑,风度翩翩地踏入北院。
道棋上的裂缝越来越大,姜槐找到她时,那枚莹白圆润的道棋顷刻碎成齑粉。
云瓷的心也跟着颤了颤,当然明白,若无这枚道棋,今日她极有可能要着了赵秋容的道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