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气凝神地在宣纸画好极为可爱的猫脸,递给一旁的咎嬷嬷,她吩咐道:照图做好模子,今晚本宫要用。
是。
宣陵累得生无可恋地走出后厨,随口问道:那孩子近来如何?
大将军接下了书院邀约帖,准备做武先生了。
武先生?教授学子武艺么?宣陵喜得精神一振:去,为本宫寻来人.皮面具,有大用!
这咎嬷嬷陡然猜到一个可能:这样好吗?
有何不好?整日呆在深宫也无聊。
咎嬷嬷眨眨眼:好吧。无奈的同时生出淡淡的喜悦,娘娘似乎好久未有这份玩心了。
年轻的时候娘娘极爱玩,偏偏黎家长女再娴静不过的人,却肯为她屡次破例。两人在一处常伴着欢声笑语,那一幕,别管过了多少年咎嬷嬷都忘不了。
那是娘娘一生中最开心的岁月。可惜如今,爱的人已然不在,那些快乐被剥夺,失去了放声大笑的理由。
好在,因着十一殿下,娘娘身上总能看到鲜活气了。
面具被送来,宣陵略施粉黛,顷刻间换了副相貌,她道:本宫这样子,像不像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咎嬷嬷捂嘴掩笑:娘娘容颜不老青春常在,要想扮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这气势得再往里收。
如此宣陵稍作沉吟,待她再次抬头,明眸皓齿,脆声道:这样呢?
咎嬷嬷满心惊叹,笑道:像,像极了。
第111章
连夜, 赶在宫门关闭之前,咎嬷嬷带着娘娘刚出炉的糕点往外走, 刚出明煊宫,就碰到斯斯文文含笑走来的十二皇子。
稚嫩的少年眉眼干净,笑起来温润无害:咎嬷嬷这是做什么?
见过礼后,咎嬷嬷道出早就备好的说辞:娘娘最近往后厨学做糕点,做坏了不少, 奴正要带着这些点心去喂猫。
喂猫?
十二兴致缺缺,他最讨厌那些毛茸茸的小动物,尤其是猫,摆摆手:咎嬷嬷快去吧。
一脚踏进明煊宫的门, 少年笑颜天真, 见了坐在主位饮茶的女人更是亲切道:儿与母妃请安,恭祝母妃长乐无极。
宣陵收起拿在掌心的猫脸木牌, 神色淡淡:起来吧。
是,母妃。
十二欢天喜地地坐在她右手边:母妃怎迷上做糕点了?
闲来无事便想动手试试。
宣陵懒得与他周旋,眸光微瞥,提点道:少年人, 切莫纵欲。
母妃知道了?十二不觉得羞愧,反而极为开心能得到她的关注。
他眉眼飞扬,轻声道:儿为皇嗣,宠幸那些歌姬是她们的福分,再说了,儿为男子, 男儿哪有不爱美色的?不过母妃顾虑的是,儿会顾惜身子。
话不投机半句多,宣陵心底掠过一抹厌恶,倦倦道:喝完这杯茶便回广弘宫吧,本宫累了,不多留你了。
母妃十二皇子小声道:母妃是生气了吗?
那你不如猜猜本宫气你什么?
十二凝眉思索,不确定道:儿不知母妃眼底的厌弃从何而来,若说那些歌姬,出身低贱,何至于母妃动气?天家皇子,绵延子嗣岂非正途?若说母妃气儿臣不顾惜身子,儿身子好得很,已经在用心调养了,绝不让母妃担心。
你是真得不懂吗?宣陵直直看向他:十二,你很聪明,为何在此事上偏要与本宫硬着来?我喜什么,不喜什么,你竟还不知吗?
这番话于她而言已是难得,十二激动的同时也觉得失落:母妃,我着实不懂,那些歌姬巴不得爬上儿的榻,两厢情愿的事,为何到了母妃这,就成儿的错了?是不是
他低下头,沉吟开口:是不是儿做什么,母妃都觉得不对?
放肆。
儿无礼,恳请母妃息怒!
宣陵不愿看他:回去吧,仔细想想本宫方才那些话,想明白了再来。
十二面露委屈:且不说那些,听咎嬷嬷说母妃做了糕点,儿能尝尝吗?
许是他样子太可怜,到底是养了十几年的儿子,宣陵点点头,吩咐侍女取了点心为他装好。
见了那精致小巧的点心,十二终于笑了:有生之年能尝到母妃的手艺,儿很开心,谢过母妃。
人走后,明煊宫重新恢复安静。
深宫寂静的夜色里,宣陵迈出步子站在古树下仰头望月。她不明白,她想不明白,为何养在膝下的十二没学了她半分专情,偏偏阿秀痴情不悔。
这就是男子与女子的区别吗?
这世道,男子一生之中可以有无数个女人,可以有无数场纵欲欢好。而女子,幽居狭窄的天地,被世俗礼教约束,无法振翅高飞。
宣陵厌恶地低垂眉眼,她厌恶男子滥情不专,更甚者,确切的说,她厌恶的不是滥情不专,她厌恶的,是那男儿。
可惜十二仍学不会洁身自好,她长叹一声,心绪难平。
广弘宫,十二皇子提着点心眉眼弯弯地进了内殿。
小桩子惯会捧着他,笑道:殿下不许奴才跟着,是去明煊宫了?
十二笑着打开食盒:对,母妃今晚关心我了。
那可要恭喜殿下!小桩子诚心道:娘娘外冷内热,这点心瞧着精致,是娘娘特意为殿下做的?
十二笑意微僵,小心尝了口点心,眉眼再次舒展开:也差不离了。
哪怕是他求来的,可到底出自母妃之手,骨肉至亲,母妃性子再冷淡,于他也是好的。欢欢喜喜将点心吃了大半,他吩咐道:好生收起来,明日我还要接着用。
是。殿下今夜还要人服侍吗?
十二皇子眸光微动:今夜免了吧。
小桩子心底生出讶异。
纵欲伤身,母妃不喜本宫早早败了身子,这半月且不用人伺候了。
十二淡淡道:大将军最近如何了?
大将军应了前往书院做武先生的邀请。
这个姜槐
殿下有何吩咐?
十二皇子按下心思,沉声道:暂且不动,本宫倒要看看,他究竟有哪点好,值得母妃待他百般用心。
本宫才是母妃至亲血脉,他?呵,为何天底下所有好处都给了他?老天真是不公。女人、权势,本宫贵为龙子,不更该享受最好的吗?
小桩子低着头装聋作哑。
罢了!十二冷笑道:到时不妨咱们也去凑个热闹,皇姐大张旗鼓开办书院,贺礼可备好了?
备好了。
少年敛起冷笑,想到四海棋圣的容貌气度,对姜槐的嫉妒彻底攀至顶峰,恼怒斥道:没意思,这还教人怎么玩?!
往常殿下喊没意思的时候都得找女人陪,今晚却主动提出不要人伺候,小桩子愁得没了主意,只越发伏低做小,捧着顺着。
晚风吹过,宫城深深,一辆马车隐秘地拐出宫门。
咎嬷嬷小心提着精美的食盒,心里微暖。如今娘娘总算回心转意,母女相认,才是最好的喜事。
将军府,沐浴过后云瓷径自往书房作画。
姜槐陪在她身边,不时剥了龙眼喂到她唇边。喂来喂去,云瓷不由放下笔笑了起来:阿兄,你这样我没法专心啊。
姜槐无辜地眨眨眼:要不要一起画?
她随意瞥了眼:你在画猫吗?
云瓷点点头,周身裹着温柔气息:阿兄也要画吗?
一起画吧。姜槐从背后拥着她,握着娇妻的手,提笔蘸墨,她笑了笑:我带你画好不好?
要像以前那样吗?
嗯,画道难成,今夜,我再领你迈出最后一步。
云瓷眼睛微亮,身子不由得放软靠在她怀里:好,阿兄教我。
书房静谧,姜槐目光专注,墨色被晕开,笔尖勾勒,云瓷恍惚之间很快被她带入另一个境界。
两人心神慢慢融在一处,那些感知被放大,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阿兄对画道的理解和造诣。
无论笔法、心境,每窥一眼,带来的震动都难以言喻。
曾几何时,姜槐便是这般领她跨入画道大门,以前她不懂阿兄为何凡事都会,人间风雅竟有人占全八分。
如今被她强行带着攀上画道巅峰,她终于懂得,何为道子。
为跟上她的步伐,云瓷心神不敢有一丝晃动。
姜槐轻松提笔不过两刻钟,待搁笔时,怀里的小姑娘额头已然渗出汗。
看明白了吗?
云瓷闭上眼,再次睁开,眼里闪过一丝挣扎:道法精深,隐约明白了一些,未全懂。
不需要全懂。姜槐道:你有自己的理解,画道难成,难成的从来不是笔法,是心境。笔容万物,万物可活。有人画形,有人画魂,阿瓷想画什么?
我云瓷轻声道:我画的,从来都是自己的心。
姜槐笑着揽紧她腰肢:这样就很好。
云瓷回味着方才微妙的体验:你再带我写一笔字。
阿瓷这是做什么?窥心么?
窥道如同窥心,云瓷小脸微红,娇声道:那你要不要嘛~
姜槐没法子,执了她的手,温声道:那你可得看仔细了。
一笔槐字绵延展开,云瓷这次的感受更深刻,阿兄的心,着实孤寂,高处不胜寒。
她刚要言语,就听管家在门外轻声道:将军,夫人,宫里来人了。
别想了。姜槐哄劝小姑娘:我有你,一切都好。
她牵着云瓷的手:走,咱们去看看,宫里这时候来人所为何事。
见她笑得快意,云瓷果真不再多想。
咎嬷嬷守在正堂,食盒被她恭敬献上去,眼见姜槐收下,她又匆忙离开。
食盒被打开,精致的点心每一块都印着猫脸图样,云瓷红唇微掀:尝尝?
姜槐看起来不大情愿,懒懒地看了两眼,带着食盒和小姑娘一起踏进内室。
云瓷被她一脸不情愿的表情取悦,抱着她的胳膊撒娇:不要这样子嘛,好歹也是她一番苦心,尝尝?尝尝嘛阿兄~
她捡了一块猫脸小点心喂过去,姜槐不好驳她面子,不情不愿咬了一小口。
好吃吗?
姜槐点点头:是我最爱吃的小点心,也是我最喜欢的猫脸。
她满心柔软,总算明白阿瓷背着她做了何事,不好戳破,别扭地坐在桌前,愣了一会,然后继续吃。
云瓷温柔地注视她,看了一会,想到阿兄这别扭的性子,自觉地望向窗外。
感受不到阿瓷的视线,姜槐眼里浸满笑意,笑着笑着,眼角微湿。这是她最爱吃的糕点,是她三岁那年想吃却没机会吃的糕点。
一直未吃成,而后便发生那许多事,她深呼一口气,低头任性地咬在猫头,仿佛在对谁撒气。
那股闷气太强,吃着吃着,没留意吃撑了。
姜槐在对待宣陵事上常常表现的像个孩子,及至到了就寝时分,云瓷见她仍在窗前踱步,忍不住好奇问道:阿兄还不睡吗?
姜槐小脸微红:不困。说着不忘打了个哈欠,看得云瓷三步两步跑过来从背后抱紧她:阿兄,你怎么这么可爱?
这下,姜槐耳朵尖也跟着红了。
吃撑了?
没有。
还嘴硬?
姜槐委屈道:撑了,阿瓷帮我揉揉。
云瓷轻轻为她揉着肚子:阿兄心肠太软了,怨是一回事,心里也曾眷恋这份母女情吧?否则不会命都不要也要冲进火海把人救出来。我心疼阿兄,不愿见阿兄继续受此折磨,你既放不下,不如先尽情享受这份迟来的爱意?
姜槐不言语,末了转身抱着她,闷声道:这时候原谅她,太早,我心里不畅快。
我也觉得太早。云瓷温柔地为她解了腰间束带:夜深了,就寝好不好?
郁结散开,姜槐眉眼卷起纯粹无邪的笑:好,听阿瓷的。
红妆书院为期三日的报名结束,近万名学子参与入学考核。
清晨,一身儒袍的小姑娘在勤学笃行的白玉牌坊站定,背着小书箱,望了眼接踵而至的未来同窗,露出明媚的笑。
与此同时,连家三小姐和赵家嫡女也跟着迈出门,赵秋容温柔典雅地冲着迎面走来的三小姐微微一笑:你也要做书院武先生吗?除了你,还有谁?
第112章
清风阵阵, 长街之上, 连三小姐和赵秋容并肩走着。她小心打量着阿容, 心情有些复杂。
两人从小玩到大的情分, 一起练武, 一起吟诗作画,说是闺中密友也不过分。然而就在三年前,赵秋容待她多有冷淡,那冷淡不是能从眉眼里看到的, 是一种很诡异强烈的直觉。
赵秋容温温柔柔见人三分笑的性子, 她也说不准那种直觉是从哪冒出来的, 她就是觉得赵秋容笑容可亲,可那笑容里没有少年时最易察觉到的温暖。
些微愣神的功夫,赵秋容眸光里笑意轻轻摇晃着。
两人生得皆貌美,若以气质来看, 连三小姐远没有赵家嫡女温婉大气, 若以长相来看, 赵秋容的柳叶眉更符合时下世家子择媳的标准。
见她不语, 那对柳叶眉微微上挑, 赵秋容问道:阿叶, 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