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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命大臣自顾不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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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无妨。萧贽摆了摆手,站起身来,一个人步入还没有点灯的、昏暗的福宁殿正殿。

三月十九,元策启程回都。

福宁殿里,萧贽穿上软甲,又系好腕甲,将软剑缠在腰上,最后才披上外边厚重的礼服衣袍。

许观尘不见快半个月了,派去寻他的人,什么也没有找到。

萧贽没有法子,倘若这事儿与元策有关,那位徐大人也与此事有关,他们要他去送元策,他就只能将计就计,走这一遭。

小成公公低着头进来请,圣驾马车等在殿外,萧贽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却不乘马车,翻身上了马。

上回许观尘犯病,被萧启那样一折腾,养了快半个月也还没养好,躺在榻上蔫蔫儿的,整日吃药吐血,反反复复。

今日小道童捧了一件青梅颜色的道袍进来,放在榻边,轻轻推了他两下:小师叔,师兄说,让小师叔换衣裳,他要带小师叔出去一趟。

许观尘恍恍惚惚的,只知道自个儿在静室里待了这许久,能出去也算是一个机会,便勉强支持着爬起来,小道童帮着他,换了衣裳。

后来萧启进来,仍旧用布条把他的嘴给勒住,给他扣上箬笠,用箬笠宽大的檐遮住他的脸,才挽起他手腕上戴着的镣铐,把他带出去。

他足有十几日未见阳光。带着箬笠,阳光照不到面上,只照在手背上。

林中光影流转。

萧启扯着镣铐,把他带上马车。

第70章 万丈山崖

静虚观依山而建,背靠着山崖。

萧启拽着许观尘,行过一段陡峭的山路小径。

山林荫蔽,许观尘只抬头看了一眼,小径尽头停着一驾马车,萧启的两个亲卫在边上等着。

他倒是真自负,也不怕许观尘在路上跑了,只带了两个人。

萧启把他推上马车,自个儿也上了马车,放下帘子。

那两人一人坐在车前,一人跟在后边,马车缓缓行驶起来。

这几日都未下雨,车轮碾过山间沙土小径,留下浅浅的一道车辙,马车车轮后边,绑着两捆小帚,将车辙印扫净。

马车帘子捂得很紧,窗子也掩得很紧,许观尘看不见外边,又不愿意看见萧启,只能闭上眼睛,开始默念清静经。

马车行了一阵,他忽然听见潺潺的水声。

是了,二月开春踏青,都是在附近的一条大河边。只是水声不大,应该是离得远,或者因为马车还在山里。

又行了一阵,萧启唤他:观尘。

许观尘睁眼看他。

萧贽到底有什么好的?

许观尘被布条子勒着嘴,也说不出话来,只是别开目光,不再看他。

萧启仿佛此时才反应过来,他不能说话,笑了笑,也不管他有没有在听,自顾自道:那位子原本就是我的,你原本就是我的顾命大臣,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就不对了?

许观尘闭上眼睛,重新开始默念清静经。

其实萧贽根本就没什么好的,他这人挺坏的,篡位弑父,暴戾反复,但是他坏得坦荡荡。

萧启差一些,就差在这里。萧启暗暗地算计人,末了还要把事情往别人身上推,自个儿的手倒是干干净净的。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就不对了?

这个问题,他现在问许观尘,许观尘也不明白。

只听见萧启又道:从你自青州回来,搬进宁王府与他同住开始?我有时候常常想,若是那时候我把这件事拦下来,把你带回我的建王府去住,事情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许观尘心中冷笑一声,当然不是从这时候开始。若是那时候他就开始变心,那时候他犯得着为给萧启求药,与萧贽断交?

说实话,一直到宫变的最后一刻,萧启那柄长刀砍下来之前,许观尘于他,都自诩问心无愧。

至于到底是什么时候变的,这个问题,不单许观尘不明白,萧启更不明白,永远也不会明白。

他永远活在君臣和睦的幻想之中。

许观尘没反应,萧启也不觉得无趣,低头捻了捻衣袖,继续道:那是不是从你自雁北回来之后开始?我有时候也想,倘若那时候把这件事按下来,把你从他那边拉过来,事情是不是也会不一样。

说明白,说不明白,其实他二人心中都了然。

只要那时萧启没有停下举起的长刀,事情该怎么样,还是会怎么样。

多说无益。

许观尘不愿意再听他煽情,只觉得可笑,往边上挪了挪,靠在关上的窗子边。

那位子原本是我的位子,你原本也是我的顾命大臣。萧启仍旧道,全都怪萧贽,是他抢走的。

他这话说得狠,许观尘眉心一跳,转头看了他一眼。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下。

萧启拽着他的手,把他拉下马车。

马车一直在山间小道里走,没出山林,这是在一处山崖上。

山崖很高,四周枝叶繁茂,掩映着,只看得见隐隐约约的一行人。领头那人,许观尘看着眼熟,离得远了,却认不出。

萧启的双手搭在他的肩上,轻声道:你还是不愿意画图,我也说了,没有那图,我一样把我的位子拿回来。

许观尘不大明白他的意思。

远处马蹄踏着轻尘,仪仗华盖缓缓而来,当中那人华服衣冠,是他很熟悉的模样。

萧贽。

许观尘倏地握紧了拳头,转头去看萧启:你

你不就是为了他么?萧启忽然发狠,双手按着他的肩,要他仔细看着,我要你看着他死。

许观尘一颗心都被撺紧了,喘不过气来,眼见着萧贽衣袖上下一翻,翻身下马,落地站定。

圣驾出巡,闲人退散。

今日元策回都,几日前朝中徐大人,于殿前痛陈十条缘由,最后五体投地,求陛下以雁北为念,以百姓为念,以国体为念,亲自送行,以彰显大梁风度。

裴将军觉着有失国体,与徐大人争执不下,互不相让,最后请陛下圣裁。萧贽撑着头,用朱砂笔批了一个准字。

其实也就只是将计就计,裴将军与他争执,也是演戏。

今日萧贽身着礼服骑在马上,前后禁军拥簇,仪仗华盖,从福宁殿一路到了金陵城城门外。

元策站着,如来时一般,还像是个富家公子,只是身边两个人,一个文人,一个戴面具的侍卫都不见了。

圣驾从那边,才显出一个华盖顶儿,一行人便双手提起衣摆,跪在地上,行了大礼。

及至萧贽到了眼前,身边跟着的小成公公说了一声免礼请起,元策才用左手扶着地,站了起来据元策所说,前儿个风月楼大火,他正好在楼里喝酒,被塌下来的房梁砸伤了右手,而他身边的那个文人知微,被砸死了。

这话当然只是托词,是不是别有隐情,该知道的人都知道。

小成公公站在萧贽右手边,左手边的,是那位殿前陈言、一力要把萧贽请出宫的徐大人。

徐大人笑道:殿下此次来我金陵,虽然雁北之事还未完全谈成,但我大梁还是希望雁北安宁,再无祸起。

元策便笑着应了。

朝中套话许多,更何况是这种国与国之间的辞令。

萧贽耐着性子听他二人说话,余光观察四周。金陵城周边多山,正是夏日,枝叶丰茂,极易藏人。

这回出来,裴将军没跟着他,他带着人埋伏在另一边,元策若是要走,便跟上他,倘若有别的什么,也好应付。

只是不知道许观尘到底在哪里,这种情况,应当不会在这儿萧贽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右后侧,阳光正好,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银光。

萧贽很快就收回目光,心下计较着,那银光离此处还远,应当不是刀剑,大概是

大概是萧启惯用的蓝色羽箭。

那头儿赏了点东西给元策,元策叩首谢恩,说一定不让雁北再起干戈,小成公公再替萧贽说了一声免礼,他便起身要去。

元策骑马,翻身上马,领着人走出去。

那位徐大人殷勤得过分,还往前送了两步。

林子那边似是有风吹过,窸窣地响了一下,那是萧贽派去,跟着元策的飞扬。

萧贽拢着衣袖,转身便要回宫去。

枝叶掩映的山崖上,许观尘站在崖上,离得很远,看什么也看不清楚。

萧启却按着他的肩,要他把底下人事都看得仔细。

后来萧启摘下临出来前、自己给他戴上的箬笠,双手扶着他的脑袋,让他看得更清楚些。

阳光透过枝叶缝隙,照在许观尘面上,他只觉得刺眼。

方才萧贽在底下看时,那银光闪过的地方,是他的右手后边,也在许观尘的对面。

许观尘抬眼看时,也正巧瞥见那一抹银光闪过。

估算着距离,应当不是近身刺杀的刀剑匕首,而是羽箭。

再看萧贽身边人的模样,分明没有察觉。

许观尘心下一惊,愣了愣,被布条子勒着嘴,也喊不出话来,就算他喊得出来,底下人恐怕也听不见。

于是他想转头去看看萧启,求求他快让人停下来,但是萧启的双手死死地按着他的脑袋,只要他看着下边。

那位子原本就是我的,你原本也是我的顾命大臣。萧启冷声道,是他罪有应得。你不是不怕我拿你兄长,拿你师父,拿小五威胁你么?那你看着,他是怎么死的。

许观尘费尽所有力气,很含糊地说话,差点咬了舌头:我我给你画图,停下停下

隔得太远萧启指了指前边,停不下来了。

羽箭未发,许观尘再盯着山崖对面的林子看,却再也看不见那抹要命的寒光了。

他咬紧勒在嘴里的布条,目光紧随着萧贽,只求萧贽快走,他身边那些禁军,离他再近一点儿。

晴空下,长箭破空。

许观尘喊不出来,只能眼看着那支羽箭从山林里发出去。他睁大了眼睛,不知不觉地,眼中流下两行泪,也顾不得脚下就是山崖,整个人向前扑去,恨不能把那支羽箭拦下来。

倘不是萧启揽着他的腰,还把他往回拖了两步,他能直接掉到山崖下边去。

几块碎石滚落下去,许观尘发不出声音,只是流泪。

羽箭很准,底下禁军还没来得及反应,萧贽的脚步忽然一顿,身形晃了一晃,很快就站稳了,反倒是身边的人过来扶他。

然后宫中的马车被驾过来,禁军拥着,把他送上马车。

留下一部分禁军去捉刺客,恐此间有失,马车很快就往回走了。

眼泪糊着眼睛,许观尘看不真切,只看见这么些东西。

他怔怔的,眼泪还糊在面上,双眼通红,转头去看萧启。

萧启也想不到他的反应这样大,见他哭得厉害,便暂时解下绑着他的布条子。

许观尘哭喊道:我都说我给你画图了,你

萧启把布条子重新系上,许观尘咬破了舌头,将布条都染成鲜红颜色。

他抓着萧启的衣襟,竟想把他一起带下山崖去。

第71章 大雨滂沱

萧启把许观尘拽住,往回一摔,怒道:疯了?

许观尘踉跄两步,扶着眼前树干站稳,抬眼看他。

萧启见他目光凶狠,是从没见过的模样,之前怎么拿话激他,他都不曾显露出这样的模样,心思一沉,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

许观尘气急,一把推开他的手。许观尘的双手,原本被镣铐锁着,当中一条铁链子系着,

他半踮起脚,一扬手,那链子就绕在了萧启的脖子上。

许观尘绕到萧启身后,拽着他往后退了几步,把萧启拉得连往后退。

许观尘舌尖带血,带着哭腔,含含糊糊地说:我都说给你画图了

萧启也没想到,他被链子锁着,还能把链子甩到人脖子上去。

那铁链子就是专打给许观尘用的,怕他跑,打得坚硬。此时横在萧启的脖子上,倘若许观尘不是现下这个病弱的许观尘,而是从前那个整天爬高爬低、在雁北大漠上策马驰骋的许观尘,只怕他的脖子现下就断了。

其实许观尘自个儿也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方才远远地看见萧贽中箭,一时急昏了头,一抬手就做了这事儿。

他没有计划,也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办,只是一遍一遍地道:我都说给你画图了你怎么不让他停下?

萧启也慌了神,双手扯着链子,只是咳嗽。

他带来的那两个随从,其中一个悄悄绕到许观尘身后,一抬手,劈在他的后颈上。

马车入了城门,又入了宫门,直接在福宁殿前停下。

萧贽低头,面不改色地看见被箭射中的右腿,鲜血汩汩,染红他半幅衣裳。

宫人抬来轿撵,小成公公在外边请他下车。

萧贽将衣摆放下,扶着车框下了马车,落地的时候震了一下右边腿,也疼,疼得他闭了闭眼睛。

小成公公扶着他,把他安置在轿撵上,宫人抬着他上了台阶,将他送回福宁殿去。

进了福宁殿,萧贽跌坐在地上软垫上,长舒了一口气。

十来个太医早就在殿中等着,行过礼后,花白胡子的老御医出列上前,用白色的帕子垫着手,仔仔细细地看他的伤势。

还没一会儿,听闻皇帝遇刺的大臣就都候在了勤政殿,小成公公来报时,萧贽并不放在心上,摆了摆手,由他们去了。

小成公公也知道他在意什么,只轻声回禀道:裴将军和端小王爷都还没有回来,应该是元策有动作。

萧贽点点头,算是应了。

转眼看那老御医还是在看他的伤口,嫌他麻烦墨迹,自个儿一抬手,拿过他手里的白帕子,竟生生将穿过小腿的羽箭□□了。

他掀开衣摆,将与血肉黏做一处的布料撕开,看了一眼那老御医,应该也是疼,说话声音都哑了:上药。

老御医给伤口敷药的时候,外边忽然下起了倾盆大雨。

这几日都没有下过雨,夏日炎热,此时下雨也是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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