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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命大臣自顾不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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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他回身,带着便装的小成公公进了何府。

柴伯就站在台阶下边,见他走近,轻声唤了一声公爷。

门前阵仗这样大,早就惊动了所有人,柴伯也是在问他。

许观尘想了想,含糊答道:宫中一位贵人,陛下派来看看的。

柴伯应了一声,随后引他进了何府正堂。

灵堂已经重新布置过,烧纸打幡、陪哭谢礼的人,何府旁支远房的人,也都一个一个顶上了。

许观尘留意看了看,城中权贵世家几乎都遣了人来。几个老公爷,大约是卖定国公府一个面子,也都遣了人来。老师从前的学生,他认得的,差不多也都到了。

杨寻的马车也晃晃悠悠地到了,杨寻下了马车,站着没动,仍旧是憎恶怨恨的眼神,瞧了一眼许观尘。

许观尘没理他,径自入了堂中。

何祭酒死了三日,人人唯恐避之不及,谁也没有想到,定国公府会站出来办丧。此时见许观尘来,皆是屏气敛神,静静地站在原地。

此处数小公爷爵位最高,丧事是定国公府帮着办的,学生又算是半个儿,自然由许观尘头一个上香磕头。

众人见他脚步虚浮,面色苍白,敬香磕头的动作,恭敬且诚心,分明是悲怆极了的模样。

临时撰了一篇祭文,全然不提朝政上的事情,只说师生情谊。

事了,许观尘头昏眼花的,竟是连站也站不稳,由小成公公扶着,带他下去休息。

许观尘拖着步子来,又拖着步子走。衣摆扬起地面轻尘,仿佛素衣素袍的这个人,也只像是一缕白烟,再禁不住一阵风吹。

从正堂左边的走廊走出去,许观尘靠在墙上,舒了口气:我去老师院子里坐一坐,你去问问陛

恐此处人多嘴杂,许观尘便改了口:问问马车里那人,他若是等不及,就请他先回去吧,我缓一缓再回去。

话毕,许观尘就拖着步子向前走去,衣摆簌簌,在雪地上划出一道一道痕迹。

小成公公还要再跟,他摆了摆手说不用。

许观尘一个人去了何祭酒从前住的院子里。

那院子格外的大,同边上的书房是打通了的,为的是从前来求学的士子,能站得下。

许观尘拢着手,在何祭酒房中转了一圈。

他来何府两回,老师与他说过的话,寥寥几句。

但他不记得事情,也正是老师一句你没做错,才叫他的心定了下来。

他踱着步子,从打通了的走廊,走去了书房。

许观尘来过很多次,书房里四壁藏书,他全都看过。

书案上还放着摊开的《南华经》。

许观尘被领来何府开蒙时,何祭酒就随手抽了一本《南华经》来问他。

后来许观尘去青州修道,才十岁就做了小道童。小道童常给老师写信,问他道经上的句子。何祭酒是儒生,对道经了解不多,为了学生,从头开始学道,到后来还注经做书。

何祭酒常在信上说,当时不该拿道经问他,害得他去做了道士。

何祭酒教学生要匡世济民,却偏偏对一个半路跑去做道士的学生宠爱有加。

许观尘抹了抹眼睛,帮老师将书册合上,转身离去。

书房门前一丛青竹,此时青竹上覆了雪,风过吹下雪花簇簇,落在竹树下的某个人肩上与发上。

杨寻。

钦点探花郎的规矩,要不单学问做得好,还要模样也俊俏的年轻士子。面如冠玉,眸若点漆,杨寻正是某年科考的探花郎。

他此时站在那树下,朝许观尘招一招手,温声唤他:小神仙。

这是许观尘的别名儿,从前常喊着玩儿的。

许观尘心中钝钝的一疼,站在檐下,不知道他这又是什么意思。

杨寻走近,站在檐外木栏杆那边,抬手拂去肩上雪花,道:你也过来看老师?

是。许观尘点头,你若是想进去,便进去罢。

杨寻笑了两声,绕过栏杆,从石阶走到了檐下。

推开了门却不进去,杨寻放轻脚步,无声无息地站到了许观尘身后。

他的双手拢在袖中,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动作,小成公公正巧来了。

以为小公爷还在隔壁院子,叫奴才好找。

许观尘晃晃然地应了一句:那回吧。

他一转身,便看见杨寻站在他身后。

杨寻问他:你记不记得,从前在这间书房里,你唤我什么?

许观尘抿了抿唇,轻声道:师兄。

萧启与何镇死了,如今老师也没了,或爱或恨,他二人再也没有别的干系了。

许观尘站定,朝他作了一揖:我最后一次这样唤师兄了。

嗯。杨寻点点头,你也去吧,小师弟。

许观尘随小成公公出了何府,宫中的马车还停在长街对面。

侍卫将旁的人隔开,给许观尘开了条道儿。

马车里的人掀开帘子,偏头看他,用口型说了两个字:过来。

于是许观尘就过去了。

他提起衣摆,才踩上脚凳时,眼角余光瞥见高处寒光一闪,迅速回神,大喊了一声萧遇之,扑进马车里,手忙脚乱地把他按倒。

许观尘被吓得不轻,趴在萧贽身上,双手还按在他胸前,眼角微红,面上也泛红。

萧贽问他:怎么?

我许观尘稍抬起头来,看了看四周,又竖起耳朵听了听四周声音,我好像看见什么东西,应该是冷箭或者暗器。

可是一切如常,许观尘自己也有些怀疑自己:或许是我看错了。

许观尘长长地舒了口气,从萧贽身上爬起来:别耽搁了,还是早点回去吧。

马车车轮碾过雪地。

你这眼睛萧贽抬手,摸了摸他的眼尾,是为你那老师哭的,还是以为有人行刺,为我急的?

许观尘不答,大约都有。

又过了一会儿,许观尘问他:你是不是还有很多仇家?

萧贽不大在乎:大约是吧。

你又没下马车,离得又远,这儿也没几个人仔仔细细地看过你,他们也不知道你今日会来许观尘认真想了想,或许真是我看错了。

让人去查了。

不过方才我喊那一嗓子,现在应该所有人都知道,马车里边是你了。

不会。

什么?

萧贽定定道:你喊的是萧遇之,除了你,再没别人知道这个名字。

事实证明,许观尘没有看错。

晚上他正打坐的时候,小成公公用木托盘盛着一只蓝羽箭,放在萧贽面前。

箭是在何府后边的阁楼上寻到的,就钉在木的栏杆上。

许观尘打完坐出来,萧贽正用巾子垫着手,拨弄那支箭的箭头。

许观尘问道:这不是裴舅舅手下用的箭么?

是。

铸造的形制一样,箭尾的蓝色羽毛也一样。

萧贽又道:不是什么复杂的东西,旁的人也能造。

这样。

许观尘在他面前坐下,伸手要动一动,被萧贽拍开了:别碰,箭上有毒。

嗯?

风石走。

那是西北特有的奇毒,起名字的人,把这毒的效用比作风吹石走,所以叫做这个名字。

这也是裴将军手里才有的毒,还是

萧贽道:当年萧启在猎场行宫遇刺,你为了他赶了一天的路,向我求药。那时萧启中的,也是这种毒。

是。许观尘点头,那箭也是蓝羽箭。

所以你就以为是我做的。

那时候萧贽还问了好几遍信不信他,许观尘都没说话。

许观尘垂了垂眸,轻声道:对不起。

又过了一会儿,许观尘叹了口气,从怀中拿出一块叠得齐整的帕子:其实还有

那帕子里边,一个箭头、一个箭尾,箭头生了锈,箭尾褪了色,但也能看出原本是蓝颜色的。

那时我从金陵去雁北,驿馆里,半夜有人放暗箭,也是这个。

萧贽顿时阴沉了脸:所以这回你连问也不问,直接就给我定了罪,还躲在雁北一年都不回来。

我许观尘低着头,仍是道,对不起。

旁人手里也有这东西。萧贽冷冷道,说不定,你那七殿下萧启手里也有。

许观尘不语。

他二人谁也不记得问一句,那时许观尘分明都以为萧贽要杀他了,怎么还会留下箭头与箭尾,用帕子包好了,收在怀里。

总不会是留作纪念。

第27章 风吹石走

许观尘趴在案上,帕子垫着,拿着一支蓝羽箭出神。

最早的蓝羽箭,是在猎场出现,用来刺杀萧启。

第二支在金陵去雁北的路上,险些要了他的命。

现在是第三支,就出现在何府附近,看模样,是用来行刺萧贽的。

他想不明白,这三支箭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倘若是同一个人所有,那个人是谁?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一件事情是,因为这支箭,萧贽生气了。

那时萧贽道:说不定,你那七殿下萧启手里也有。

许观尘默了一会儿,认真道:不会的,七殿下应该不会想要杀我,更不会对自己下手

话没说完,他就发现萧贽的脸色,阴沉得能滴水。

萧贽不说话,扭头就去批折子,一直批到现在。上好的纸张被他翻得哗啦哗啦地响,许观尘听着,很是心虚。

他拿着箭出神,箭羽划过脸颊,疼得他嘶了一声。

许观尘丢开蓝羽箭,用指尖碰了碰伤口,流血了。

萧贽嗤了一声:废物。

废物许观尘太没用了,气得萧贽都拗断了手里的笔。

萧贽再看了他一眼,朗声道:来人,去裴将军府上要

不用。许观尘抹了把脸,又沾了一些血迹,不是箭头划伤的,是箭羽划的,应该没有中毒。

于是萧贽又说了一遍:废物。

许观尘起身,预备找一面铜镜看一看。

萧贽却道:你过来,朕看看。

他都用上自称了,许观尘不敢不过去,再搓了搓脸,就过去了。

其实应该没什么关系

萧贽全然不听他的话,捏起他的下巴,吓得他直往后靠。

方才萧贽喊人,小成公公在这时正好推门进来。

小成公公的反应很快,待看清房中状况,缓缓地就退了出去:奴才打扰了。

顺便还拦下了来找观尘哥哥玩儿的飞扬,小成公公对飞扬解释道:观尘哥哥没空,观尘哥哥和陛下正玩儿呢。

彼时许观尘平躺在地上,困在萧贽的双臂之间,一动也不敢动。

这大抵是木头人的游戏。

许观尘终于鼓起勇气,准备跑开,跑到一半,就被萧贽握着脚腕,拽回来了。

萧贽用手抹去他面上一点血迹,好不避讳,直接问他:你该不会为了那个老头儿,要守孝吧?

什么老头儿?许观尘气得拧他手背上的皮肉,那是我的老师。

噢。萧贽根本就不在乎,又问了一遍,你不会为了你的老师,要守孝三年吧?

你简直是有有毛病。

许观尘没敢把这话说出口,捂着脸,愤愤地扭开了。

萧贽再抓着他的脚,把他给拉回来。

我病着呢。许观尘反手推他一把,我都这样了,你还这样。

就只有这个,萧贽还是顾忌的。

萧贽深吸口气,揉了揉他的脑袋,就放开他了。

许观尘忙不迭跑开,跑回屏风后边打坐。

这日晚上,萧贽连抱也没敢抱他,两个人离得远远的睡。

后来到底没忍住,以为许观尘睡着了,一面轻声喊着道士,一面拉着他的手腕,把他带进怀里,抱紧了。

还没来得及做什么,萧贽一抬手,就摸见他面上一片湿漉漉的。

完了,道士躲在被子里哭了。

萧贽顿时就六根清净了。

恐又是为了那个老头不是,是老师。

他从来不会安慰人,有时候连话也不会好好说。遇见许观尘哭,就更不懂得要说什么了。

萧贽抹了抹他的脸,笨拙地用衣袖帮他擦擦眼睛,最后只能好心疼好心疼地把人越抱越紧。

萧贽亲亲他的面颊,说话却还是冷腔冷调的:不哭不哭,萧遇之疼疼你,萧遇之疼疼你。

许观尘念着老师,抓着他的衣袖哭了一阵,眼睛都哭红了。最后缓过神来,发现腰也要被萧贽抱折了,气儿也要断了。

萧贽这个人,没别的优点,就是手劲儿大,抱住了就只有越抱越紧的份儿。

许观尘亲自问卦,把何祭酒出丧的日子,定在了正月十四。

何祭酒祖籍在更南边的闽州,许观尘又做了主,要把老师安葬在故乡。

正月十三这一整日,许观尘都在何府,亲自置办出丧事宜,这也算是他给老师尽的最后一点孝心。

这日傍晚,许观尘给何祭酒上过晚间的三炷香,转身去了何家祠堂。

何家的祖宗们他是不认得,但那堆灵位里边,有两位他认得。

萧启和何镇。

一个是从前的七殿下,因为皇家没有给他设灵位,何祭酒作为他的外祖,给他置办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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