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们应声下去,只阮樱樱还掩面哭着。
营帐里原就只剩下阮修竹与阮樱樱两人,空荡荡的营帐里,阮樱樱的哭声尤其的清晰。随着这断断续续的哭声,晶莹的泪水好似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的从她雪白的小脸上滑落,惹人怜惜。
然而,阮修竹才在宴上喝了不少酒,酒水在腹中翻涌,醉意升腾,身子似也跟着一阵阵的发热,人也是难得的昏沉。以至于他此时听到这哭声也没了以往的怜惜心疼,反倒是说不出的烦躁来。
毕竟是一向娇宠的女儿,阮修竹尚还有几分理智,勉力压下了心头的热燥,哑声开口问道:“怎么了?”
阮樱樱哭声一顿,抬起那张被泪水打湿的小脸,含泪睇着阮修竹,哽咽着道:“......爹爹,当年你和我娘.......”
她说到一半,似是觉得难以启齿,不由得低了头,小声抽噎了一会儿。直到阮修竹目光里隐隐透出不耐,她才咬着唇,艰难的问出了最重要的问题:“我真是你们的女儿吗?”
此言一出,阮修竹的脸色都变了。他甚至都顾不得身上那一阵针的热意以及头上的一阵阵抽痛,只定眸看着阮樱樱,一字一句,语声森冷的问道:“你这都是哪来的胡话?是谁与你说了什么不成?”
阮樱樱从未见过阮修竹这般神色,不由吓了一跳,下意识的退了半步。
她平日里可能有些懵懂,然而这一刻却是出乎意料的敏锐,见此情况立时便反应过来了:只怕,燕王与她说的事情都是真的!她真不是阮修竹与大徐氏的女儿,只不过是阮修竹抱回来的养女罢了.......
一念及此,阮樱樱的眼泪便更加止不住了,语声绝望:“所以,我真不是爹爹的女儿?”
“行了!”阮修竹终于忍受不了阮樱樱那断断续续的哭声以及头上一阵阵的疼痛,胸口压了许久的火气也终于窜了上来,迫使他厉声呵斥起来,“这些年,我是如何待你的,阮家上下又是如何待你的?你心里难道不清楚,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一想到阮樱樱可能就是收了燕王挑唆,这才回来与自己歪缠,阮修竹便越发压不住火气,声调也越发的严苛:“你也不小了,也该懂事些,知道什么是远近亲疏,怎么能听着外头三言两语就来我面前说这些胡话?!”
阮樱樱本就只是初闻身世,一时惊惶无措方才来与阮修竹说话,此时被阮修竹这般疾言厉色的一番质问,不由便吓白了脸。她惊惧着往后退了几步,步履踉跄,慌乱之中,说起话来也失了分寸,越发的没了体统:“爹爹和阮家如何待我,我自是知道的。只是,只是,爹爹你当初将我抱回来,当时是怎么想的,这些年又是究竟是怎么想的,谁又能知道呢?”
阮樱樱这话本就是便如一道雷霆,直直的戳入了阮修竹的心头,似是将他心头那见不得人的阴暗面也都给照亮了。
阮修竹就像是被人说破心事一般,蓦然从榻上起身,抬步朝着阮樱樱走去,森冷的语声里似是压抑着无法言说的火气,一字一句的重复道:“是啊,我究竟是怎么想的?”
一开始,是大徐氏临终所托,他既愧疚又怜惜,爱屋及乌,自然是视之若亲女,发誓一定要好好的将她养大,不负大徐氏所托。
再后来,他亲眼看着阮樱樱在阮家一点点的长大,从牙牙学语的孩子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小姑娘......
这是他亲眼看着长大的小姑娘,从头到脚,从上到下,没有一处不合他的心意,甚至比大徐氏还要的贴近他。
就仿佛是贴着他的心肝长出的玫瑰花,花刺扎在他的心上,花苞开在心尖,令他又是欢喜又是小心.......
他是怎么想的呢?
这一刻,昏沉的脑子好似有巨浪翻涌,气火、羞恼、窘迫、难以言明的复杂情愫都一一的涌了上来,在这一刹那将他仅剩下的理智和克制都淹没了。他突兀的冷笑了一声,目光灼灼的看着阮樱樱,忽的伸手抓着她的肩头,指尖用力,几乎嵌入肉里。
阮樱樱肩上被他这般抓着,痛得变了脸色,又惊又怕,下意识的叫了一声:“爹爹!”
阮修竹浑身都在发烫,脸上微微有些涨红,只那双乌黑的眸子里像是烧着火,仿佛只是这么看着,就能将面前的阮樱樱焚烧殆尽。他抓着阮樱樱的肩头,把人往自己怀里拽,压低声音与她说着话:“怎么,你现在又叫我‘爹爹’了?”
阮樱樱从未经过这般场面,不由被吓得脸色发白,嘴唇微微发颤,竟是被他吓得说不出话来。
阮修竹半拖着她,直接将人压倒在了榻上,俯身下去,伏在她耳边说话:“是啊,你的确不是我的女儿。你是那游商的遗腹子,你母亲临终所托,我方才将你抱回了阮家。”
“我养你这么些年,看顾着你长大,时时将你放在心上,待你如珠如宝......”
“樱樱,我这样疼你。这养育之恩,你也该回报一二才是。”
阮樱樱已然被徒然翻脸的阮修竹吓傻了,甚至忘了反应。待她回过神来却发现阮修竹已经伸手去探她的衣襟,似是要去解开她衣上系带。阮樱樱才止住的眼泪不由的又往下掉,惊慌的伸手去推人,声音尖锐的险些破音:“爹爹!你不能这样!你......”
阮修竹已然失去理智,俯身堵住她的嘴,轻声叮咛道:“小声些——你这样,要是惊动外头的人,就不好了。”
阮樱樱蓦然止声,紧接着便又哭着哀求起来:“爹爹,爹爹,是我错了......你放开我好不好?我以后再不会惹你生气了.......”
然而,紧接着她的哭声给堵住了。
随着阮樱樱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凌乱的衣衫被丢掷到了地上,榻边的烛火也跟着摇晃起来。
之间榻上的人影重叠又分开,分开又重叠........所有的声音渐渐也都低了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营帐的帘子重又被人掀开,帐内灯影摇晃,紧接着便是徐氏惊慌失措的尖叫声——
“啊!”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一口气写完的,但是......
总之,今天提早更了,大家早点休息哦~感谢在2020-05-26 23:59:17~2020-05-27 18:42: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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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到呕血
徐氏的尖叫声惊动了边上的侍卫, 也惊醒了榻上的阮修竹。
酒水以及欲望带来的眩晕还在,阮修竹扶榻而起的时候, 整个人都是晕沉沉的,眼前一切都仿佛隔了一层云雾,模模糊糊的。
但是,哪怕还未完全清醒, 哪怕额上抽痛, 阮修竹的反应依旧是比普通人更快一些。几乎是在听到声响起身的那一刻,他已经近乎本能的伸手拉起边上的丝被,动作极快的盖在了一侧的阮樱樱身上。
阮樱樱自小便被娇养着, 身子娇弱, 方才经了那样一遭事,此时早已昏睡过去。此时的她仿佛是受了伤, 整个人都蜷缩着,小小的一团,仿佛恨不得缩到旁人目光不及的地方一般。
随着阮修竹的动作,她整个人都被丝被盖住了,只从边角处流露出她乌黑的长发。
然而,这显然只是自欺欺人、掩耳盗铃。
阮修竹给人盖完了被子,昏沉的脑子已是渐渐清醒过来,敏锐的意识到了自己的愚蠢——就算他用被子掩盖住身边的阮樱樱, 可适才看见阮樱樱入门的侍卫、现下散落在地上的衣服、自己身上的痕迹以及营帐里的气味.......
这些都是无法遮盖并且逃避的。
在这一瞬间,阮修竹心里已转过无数个念头,有杀人灭口的想法, 有推脱解释的说辞......然而,没等阮修竹整理更具体的思路,呆立在门边的徐氏已经哭叫着扑了上来。
她扑到在榻边,一把掀开丝被,立时便看见了被裹在丝被里,正奄奄一息的阮樱樱。
有那么一刻,徐氏的眼里到底还是闪过了一丝的不忍与心疼——毕竟是长姐所遗血脉,是自己亲手养大的女儿,她也是真心将阮樱樱当做亲女儿一般的看待,只可惜......
想起自己有孕后的种种,徐氏终于还是收敛起了最后的不忍与心疼,慢慢的垂下眼。随即,徐氏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的往下掉。
她一边抓着丝被掉泪,一边咬牙质问道:“老爷,你,你这么能这样做?!樱樱是我们的女儿啊!虎毒不食子,老爷你这样违逆伦常.......”
“是要遭报应的啊!”
徐氏凄厉的哭声似是惊雷一般的回荡在整个营帐中,令人不觉震惊悚然,在场所有人都跟着变了颜色。
这哭声实在是太真切太悲痛,简直就像是杜鹃啼血,简直是从喉咙里咳出血珠。
事实上,徐氏也的确是哭得真心实意,字字泣血:人都说虎毒不食子,可阮修竹却是畜生不如,不仅慢待子女,甚至都能对徐氏腹中那未出生的亲骨肉动手......这样的人,难道就不该遭报应?!
便是天不罚他,徐氏都不甘心!
听着徐氏这一通尖锐如刀锋的哭叫,阮修竹只觉得自己额角的青筋一跳一跳,他那张素来俊美冷淡的面容仿佛凝了一层冰霜,僵冷中竟也透出几分少见的狰狞来。
他按着额角,厉声呵斥道:“闭嘴!”
徐氏突兀的止住哭声,泪眼朦胧的抬眼去看阮修竹。
眼见着阮修竹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上显出少有的焦虑慌乱,徐氏心里不觉涌起一股恶毒的快意来,声音却低了不少,只哽咽着道:“老爷,要不还是叫太医过来吧,樱樱她,她要是出事了可怎么好?”
阮修竹并未应声,他的目光自徐氏那张满是泪水的脸上掠过,再去看不远处神色各异的侍卫以及侍女们,一颗心好似铁石一般重重的往下沉去,只剩下一个念头:完了,他彻底完了!
这事瞒不住了!
哪怕他能狠下心来将这些人都灭口了,一下子没了这么多人也会惊动上面,这事终究是瞒不住的。
若只是睡个普通女人,还能以风流之名掩盖过去,也算是每个男人都会犯的错。
可,阮樱樱偏偏却是他的女儿。
fù_nǚ之间,出了这样违逆伦常的事情,还被人撞了个正着,只要传了出去了,阮修竹必是要遭人唾弃,声名扫地的。
此事一出,朝里那些自命清高的御史言官肯定容不得他,必要一个个的跳出来弹劾他,逼他去位请辞的。至于朝里那些见风使舵的老狐狸,那些人哪怕仅仅是为了名声也不会再与他为伍......
他这内阁首辅的位置必是保不住了,他所有的雄心壮志都已然成空。
他的下半辈子彻底毁了。
一念及此,阮修竹本就惨白的脸上已无一丝血色,下意识的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悔恨、恼羞、绝望、不敢置信等等情绪如同汹涌的波涛,不断的在阮修竹心口翻涌着,那一股子的腥甜仿佛也跟着涌上了舌尖。
阮修竹用力压着自己的心口,张嘴欲言,话还未出口,口里便先呕出一口血来——他竟是被气到呕血。
见状,徐氏吓了一跳,险些便又要叫出声来。
然而,阮修竹吐过血后反倒冷静了一些,攥住了徐氏的手腕,凝目看她,咬牙与她分辨道:“樱樱她是你长姐与那游商的孩子,因你长姐临终所托,我方才会将她抱回阮家。真算起来,她与我并无血缘关系.......”
虽然他一向待阮樱樱如亲女,甚至胜过了阮清绮这个亲生女儿。但是,这种时候,阮修竹却是必须要当众说清她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这种事情,养女总是比亲女要好些,至少还有个回转余地。
徐氏早便猜着阮修竹会有此辩,心下冷笑,面上却是惊疑不定。
阮修竹却已顾不得徐氏的反应,他咬紧牙关,从牙缝里挤出声音,“还有,赶紧去叫太医,你赶紧去叫太医过来!我和樱樱都是被人陷害了!查!这事必要查个清楚!”
虽然知道叫太医肯定会将事情闹得更大,可事到如今,阮修竹哪怕为了自证清白、表明态度也只能如此了。
徐氏嘴里含糊的应了一声,心下却不以为然:都过了这么久,那药效都已过了,便是太医又能查出什么?
再说了,倘阮修竹持身正,不动歪念,便是有酒和药也起不了效果。
说到底,也是阮修竹自己心里存着那见不得人的念头,平日里人模人样还知道克制,被酒水药效一激,被阮樱樱一刺激,可不就发作了?
阮修竹勉力交代了几句,到底还是有些支撑不住,眼前蓦然一黑,竟是又给气晕了过去。
*******
因着阮修竹和阮樱樱处唤了太医,萧景廷与阮清绮很快便知道了这事。
虽然早知道阮修竹对阮樱樱一向偏心,fù_nǚ两个甚至都好得过了分,但.....阮清绮还真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情,听说之后简直有种崩三观的感觉。
半晌,她都控制不住自己脸上的神情,说起话来都有些语无伦次了:“......假的吧?阮修竹他都不要脸的啊?”
这可是古代,就算是养女,闹出这种事来也是要被人唾弃一辈子,一家子名声扫地的。阮修竹虽然渣,但他好歹也该有脑子吧?像他这种身居高位,野心勃勃想要再把持朝政十几二十年的人,总不至于想不开到自己往坑里跳吧?
萧景廷倒是知道的比阮清绮更多些。他很快便想起了前段时日燕王与徐氏私下的往来,微微的蹙了蹙眉头,思忖片刻后才伸手握住阮清绮的手掌,提醒般的捏了捏,然后才道:“这事太巧了,阮修竹应该是被算计了。”
阮清绮毕竟不傻,一听这话音便想起了徐氏——徐氏前段时日没保住孩子,虽然面上看着和往日一般,可她心里未必没有怨气。若是徐氏私下动手,阮修竹又没有防备,阴沟里翻船也未必不可能。
但是......但是徐氏她真的这么敢的吗?阮清绮还是有些难以置信,抬手揉了揉额头,感觉一肚子的槽,想吐又吐不出来,梗得她十分难受。
萧景廷握着阮清绮的手,有意无意的捏着,心下却想着这事接下来要如何处理:事已至此,阮修竹算是彻底完了,朝里估计要有一番动荡,改换的人正好可以借机换下去。至于燕王那里......
想到燕王,萧景廷心念一转,忽的便松开了阮清绮的手,扬声吩咐左右:“来人,去请燕王过来。”
阮清绮被萧景廷的声音惊动,侧头去看他,下意识的问道:“这个时候,请燕王过来做什么?”
萧景廷挑眉一笑,颇有些意味深长:“阮修竹不是那等见坑就跳的蠢人。若是无人与徐氏配合,只徐氏一人必是无法把事情办得这般漂亮,将阮修竹算计至此的......正好,朕也想听一听燕王对于这事的想法。”
阮清绮听出他的话外音,猜到这事可能就是徐氏和燕王两个人搞出来的,但还是有些难以置信:燕王是男主,阮樱樱是女主,总不至于为了算计个阮修竹,就把女主丢坑里吧?
萧景廷心里其实已有了底,只是还需问一问燕王,所以他并未多说,只与阮清绮道:“别想太多,等燕王到了,问一问他就知道了。”
阮清绮还欲再说,萧景廷却已经拉着她在榻边坐下,一针见血的点了一句:“出了这样的事情,他和阮樱樱的婚事想必是要另论了。”
阮清绮:虽然知道《相府娇女》这种玛丽苏定制文很不靠谱,但是这种男主女主彻底崩了的剧情也确实是叫人目瞪口呆。
这都什么女主?什么男主啊?
这也太不靠谱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相府娇女》剧情终于彻底崩了~下章虐渣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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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事终退
想着这萧景廷与燕王要谈的是阮樱樱与燕王的婚事, 阮清绮自觉也该避嫌,坐了一会儿便要起身去外间略避一避。
然而, 萧景廷却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掌,反倒将人往自己身边带了带,口上道:“无事,这事与阮家有关, 你便一起听一听吧。”
既然萧景廷都这般说, 阮清绮也不扭捏。再者,她心下也确实是有些好奇男女主眼下境况,想了想便答应下来, 跟着陪坐在了萧景廷的身侧, 等着燕王过来。
燕王想必是早有准备,很快便跟着传话的內侍过来了, 方一入门便看见了端坐在上首的帝后二人。
虽燕王心下已有准备,但也未料到阮清绮此时竟还会在此处,眉梢微挑,眼里不觉掠过一丝极淡的讶色——皇后毕竟也是出身阮家,现下阮家出了这样的事,皇后自也脱不了干系,便是不脱簪谢罪也该低调些才是。
讶异不过一瞬,燕王很快便敛起面上神色, 仍和以往一般上前见礼。
萧景廷先是让燕王坐下,然后又开口与燕王说了些此回秋狩之事。
燕王倒也沉得住气,一一的与萧景廷说了。
两人你来我往的说了一会儿, 眼见着气氛缓和了一些,话也入了正题。萧景廷方才像是想起什么一般,长叹了口气:“阮家那边出的事,想来皇叔已知道了?”
燕王微微颔首,脸容冷峻,看不出半分喜怒。
萧景廷便接着往下道:“皇叔与阮二姑娘毕竟是订了亲的,如今阮二姑娘她出了事,这婚事也该有个说法。朕也不好代皇叔决断,思来想去,还是派人请了皇叔过来,想要先问一问皇叔您的意思。”
燕王神色不变,说起话来也是不疾不徐,一如时常与萧景廷谈论秋狩之事。只听他语气冷静,沉声应道:“事已至此,臣与阮二姑娘的婚事只怕是不成了。臣斗胆,恳请陛下做主,将这婚事退了吧。”
萧景廷并未立时应下,深深的看了燕王一眼,顿了顿,还是道:“事出突然,这事也未查清,皇叔就不再考虑一二?“
燕王深吸了一口气,拂袖自位子上起身,长身玉立,肩背挺直。随即,他便对着萧景廷深深一礼,口上只一句:“陛下,臣与阮二姑娘确有故交,当初定下婚事时也是真心相许。只是.......”
燕王说到一半,看了眼一侧的阮清绮,到底还是顾忌着阮清绮这个阮家女,没让人太难堪,只含糊的道:“只是,阮家fù_nǚ出了这样的事,臣实是不能接受。既如此,长痛不如短痛,索性还是将婚事退了,各自安好。”
萧景廷亲自伸手扶了他起来,温声宽慰道:“皇叔主意已定,朕岂有不应之理。倒是那阮二姑娘.......”
“罢了,不提她。”看了眼燕王神色,萧景廷没有再多说,只无奈一笑:“只可惜,皇叔好容易定了一回亲事,如今又要退了,太后那里少不得还要与朕念叨......这样吧,倘皇叔日后再有看中的姑娘,大可再来与朕说,朕再为皇叔赐婚。”
燕王随口应下,心里却只是苦笑:说真的,经了先燕王妃之事后,他对于自己的婚事便已存了几分的犹豫,这才会耽搁至今。若非碰上阮樱樱这样“合心意”的,又经了宫宴上的意外,他也不会轻易松口。偏偏,阮樱樱却又........
此回退婚后,燕王估计着自己这几年里都不会想要再提婚事了——情爱之事,如今想起来都有些可怕,简直就像是中了蛊、着了魔似的。
萧景廷只一眼便看出了燕王心事,但他却并未多言,反到是先点了个內侍去阮家宣旨退婚,然后又留燕王在帐中说了几句。
眼见着时候不早,萧景廷方才抬手让燕王离开。
******
萧景廷随口吩咐內侍去宣旨,那內侍倒是赶了个巧——他去时,阮樱樱才刚从昏迷中醒来。
待得听了那退婚的旨意后,阮樱樱简直要再晕一次。
虽然,早在她被阮修竹推上床榻时便已有了心理准备,心知自己这辈子都要被阮修竹毁了。但是,她心里毕竟还存着一点微不可查的希望:她与燕王经历了那么多的波折,他们彼此倾心,互相了解,那感情总不会是假的。或许,在这事上,燕王能够体谅她——毕竟,这样的事情她也是真的没想到,她是被迫的,无辜的......
也正是存着这么一点儿的希望,阮樱樱方才没有在醒来后做出什么冲动之举,只呆呆的抱着被子坐在榻上,想着自己的事情,等着燕王过来。
然而,她没能等来体谅她的燕王,只等来了退婚的圣旨。
在听到內侍那掐尖的嗓音时,阮樱樱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是木呆呆的。
身上那些撕裂般的伤口似乎也开始隐隐作痛,她脸上惨白的毫无血色,看上去就像是个进气多出气少的活死人。
內侍却不管这些,也没理会她的神色变化,一板一眼的宣完旨意,这便起身要走。直到此时,阮樱樱方才像是从噩梦中醒过神来的人,她瞪大眼睛看着內侍起身离开,眼里波光一闪,忽的掀开被子从榻上跳了下来。
她赤足踩在地上,先是腿脚微软,险些踉跄倒地,但很快便又稳住步子,这便要将头往墙上撞去。
虽然阮樱樱才下榻时腿脚尚有些酸软,步履不稳,但她往墙上撞去的动作坚决无比的,显然已经恨得心存死志。
阮行止就在边上,正满腹忧虑的看顾着阮樱樱,见此情况自然是立时伸手去拦。
阮樱樱到底气力不济,脚步虚浮,阮行止又拦得及时,匆忙之间还是将人给拦了下来,半抱半拖着往回走。
阮樱樱已然崩溃,一面挣扎着想要撞墙,一面又止不住的痛哭出声。她的眼睛本已哭得红肿,此时却又不由落下泪来,那声音沙哑且尖锐,几乎破音:“你放开我!放开我!别管我!”
阮行止何曾见过这个自幼娇宠长大的妹妹这般模样、这般声气,他心下又痛又酸,手上动作却紧了紧,将人整个人制住,用力往后拉。情绪起伏之间,他的声音竟也有些哽咽起来:“你别这样,樱樱,只要活着,总是能好起来了。你.......”
“你知道什么?”阮樱樱仰起头红着眼睛去看阮行止,咬紧牙关,一字一句的道,“被强迫的人不是你;被退亲的人不是你;被毁了一辈子的人也不是你........是我!是我!你又知道什么?”
说着说着,阮樱樱几乎语不成句,泪水不断的往下掉。
此时此刻,她再提起阮修竹这个父亲,语气里已然是掩饰不了的怨恨:“父亲养我这么些年,到头来却要对我做这样的事!这养育之恩我怕是报不了了.......索性便叫我将这条命还了他,一了百了便是了!”
说着,她又挣扎起来,要往墙上撞。
“樱樱!”阮行止心下剧痛,手上却不敢有丝毫放松,勉力劝道,“你别这样。”
以阮行止之才干,此时竟也说不出更多的劝慰之语——他自幼便极仰慕父亲,视之若高山,高山仰止。哪怕之后,他对于阮修竹这个父亲的印象略有变化,心下终究还是更偏着对方的,对父亲的敬慕也仍旧还在。
所以,他从未想过,父亲竟会作出这样的事情——他竟会对阮樱樱这个一手带大的女儿下手。或许,这里头有旁人算计,可父亲难道就连这么一点自制力都没有吗?他就没想过这不受控制的行为会带来什么吗?!
在知道此事的这一刻,阮行止心里那座代表父亲的高山已经轰然倒塌。
而此时会,阮樱樱绝望而又凄凉的声音则是令他倍觉悔恨:他原是有机会阻拦下这事的!
他早便知道了阮樱樱的身世,早便意识到了阮修竹对阮樱樱的特殊,可他却自欺欺人的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依旧还想做父亲的好儿子,做妹妹的好哥哥,这才眼睁睁的看着事情往最坏的方向发展下去.......
而今,他自欺欺人的恶果终于还是到了。
阮行止脸色亦是有些苍白,但他还是竭力稳住声调,轻声安慰着阮樱樱,低声道:“没事的,樱樱,你还年轻,就算燕王退了婚也没事的......等风声过了,哥哥便让人送你出京,实在不行换个身份也好.........”
阮行止已是想过了:事已至此,倒不如叫阮樱樱认祖归宗,认回她生父家里。只要她不是阮家女,她和阮修竹事情所造成的影响也能降到最低。
待改了名姓,离了京城,阮樱樱想必就能够摆脱这些,拥有自己新的生活了。
说到底,寻死的冲动永远只是一时的。
阮樱樱初时因着那一腔无处可说的绝望起了死志,一心想死,可等到阮行止温声安慰,轻声开解,她还是渐渐的软了态度。她惶然无措的伏在阮行止的怀里,含泪问道:“.......我,我还有以后吗?”
阮行止点点头,又与她道:“没事的,天下这么大,原也不止京城一地。待你换了姓名,离了京城,你肯定就能有新的生活了。”
阮樱樱果然心动了,只是她攥着阮行止衣襟的手指不由紧了紧,下意识的喃喃了一句:“可父亲......”
“父亲那里,我去说。”阮行止斩钉截铁的回了一句。
阮樱樱的眼泪不禁又往下掉。她死死地抱住阮行止,哭得再说不出话来。
阮行止闭了闭眼,伸手轻抚着阮樱樱的后背,心道:他毕竟是兄长,总是要护着底下妹妹的。先时,是他愚蠢偏心,没能护住阮清绮这个嫡亲妹妹,如今再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阮樱樱出事。
☆、父子相对
阮行止心下有了决定, 很快便安抚住了怀里的阮樱樱。
阮樱樱本就身体倦乏,醒来后也只是坐在榻上发呆, 竟是水米未进。适才,她从榻上下来时也不过是心下绝望,强撑了一口气,存心寻死罢了。如今, 她心里有了新的希望, 死志已消,伏在阮行止怀里哭了一会儿,很快便哭累了。
阮行止看出她面上倦意, 抚了抚她的后背, 小心的哄着人回了榻上歇下。
一直等到阮樱樱哭着睡过去后,阮行止方才叹了口气, 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然后才起身去见阮修竹——事发之后,虽阮修竹只略交代了几句便呕血气晕过去,但徐氏到底不敢再叫他和阮樱樱躺在一处,做主将这两人隔了开来。
当然,无论是阮修竹还是阮樱樱,事发之后估计也都不想再见对方,这般的安排倒也算是正好。
如今阮修竹便歇在隔壁的营帐里, 徐氏正陪在边上。
阮行止去的时候,阮修竹也已醒了,半靠坐在榻边, 微微阖眼,正在与边上的徐氏说着什么。
徐氏仍旧是半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神色,她一直没有说话,却又时不时的抬手用帕子擦拭自己脸上的眼泪——显然,她还没从这次的事情里缓过神来。
他们这会儿大概也十分紧张,听到脚步声便不约而同的抬了头,转目看了过来。
见来的是阮行止,两人神色倒是都缓了缓。
徐氏想着隔壁的阮樱樱,有意想要问一问阮樱樱的情况,只是话还未出口又想起身边的阮修竹。她用帕子按了按自己已经哭红了的眼角,悄悄的看了眼阮修竹的神色,说出口的话不免也含糊了许多,只嗫喏着问了一句:“......人,还好吧?”
阮行止自是听出了徐氏话里的意思,微微颔首,温声道:“二妹才刚歇下。我正有话要与父亲商量,夫人不若便去看看吧。”
徐氏这会儿确实是不想再在这里与阮修竹这贱人装样子,只是她也不好就这样走了,闻言便又侧头看了眼阮修竹,请示对方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