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脸上的笑容愈发僵硬了,但她还是要厚着脸皮为阮樱樱打圆场,低声与阮清绮道:“娘娘是知道的,樱樱这孩子与你父亲一个脾气,素来有些个别扭........还请娘娘看在都是一家人的份上,饶她一回。这样,我们先去殿里说话,也省得叫别宫的人看了笑话。”
徐氏语声柔和且恳切,咬字却是极清晰的,尤其是把“你父亲”“一家人”“别宫”这几个字咬得重重的,显是意有所指,既是求恳也是催逼。
阮清绮不为所动,反看了眼一侧的绿荷。
绿荷立时出来,睨了徐氏一眼,冷声开口道:“阮夫人此言差矣。正所谓‘家有家法,国有国法’,便是一家人也该守礼,岂可因私废礼?”
徐氏看了眼沉默着的阮清绮,又看了眼拿腔作势的绿荷,几乎咬碎一嘴银牙。
待她勉强忍下口气,再看仍旧梗着脖子的阮樱樱时,不免的也生出了些微的气火:她也不求阮樱樱多懂事,大面上糊弄过去不就成了?偏她这时候还要耍小孩脾气!
有脾气,有傲骨,不肯低头,自然是好的。可若是看不清形势,一味地发脾气、讲傲骨、不肯低头,那就是不合时宜,甚至是愚蠢了。
一时的低头有什么?忍字头上一把刀,真正的能人总是能够忍常人所不能忍,只有这样才能笑到最后,把人家割在自己身上的刀,十倍还之。
这般想着,徐氏也不再纵着阮樱樱,很是干脆的抬手拍了拍阮樱樱的背,半是哄劝半是催促的道:“樱樱,还不快给你大姐姐行礼?”
阮樱樱闻声抬起眼,濡湿的眼睫轻颤着,下颌微尖,显得楚楚可怜。
她不敢置信的看着徐氏:以往在家里,徐氏总是向着她的。若她与大姐姐起了争执,无论谁对谁错,最后被罚的必是大姐姐。怎么今日,连徐氏都向着大姐姐了?
徐氏只是以严厉的目光催促着阮樱樱。
阮樱樱几乎要崩溃了,再也支撑不住,眼里簌簌地掉下泪来,险些抽噎出声。
但是,她如今是在宫里而不是阮家,徐氏也不向着她,孤立无援之下,最后还是在众人的目光下,委委屈屈的与阮清绮行了一礼。
直到此时,阮清绮方才端出宽宏模样,嗔怪般的开口道:“都是一家人,夫人怎的真就计较起来了?”
她嘴里这样说,可手上动作却是故意慢了一拍,直等到阮樱樱行完了礼方才去扶人,扶了人起来后又顺嘴说了绿荷一句:“哪有你这样多话的,还不赶紧下去?!”
绿荷告罪退下,心如明镜:阮清绮不过是说她几句,借此堵了徐氏和阮樱樱事后追究的口子——阮清绮做主子的都已经开口训过了,难道徐氏等人还想再追究?那也太斤斤计较了。
果然,待得绿荷退下后,徐氏果是不再多言。
阮清绮一手扶着阮夫人,一手挽着阮樱樱,拉着人入了殿,口上笑着道:“好叫夫人和妹妹知道,我先时已叫人煮了茶,就等着你们呢。”
三人入了殿,自是又要按着位次坐下,阮清绮这个皇后自然是要坐在上首的,落座后便端正坐好,垂下眼,好整以暇的打量着下首的两人。
她自然知道徐氏和阮樱樱最忍不了的是什么,这才要时时刻刻的强调并且彰显自己眼下的地位,以此来刺激徐氏和阮樱樱的心情与情绪。
看吧,阮修竹不舍得把阮樱樱塞进后宫这虎狼窝,反把她这个不讨喜的长女当成弃子塞进来,叫她进了坤元宫。如今,倒是轮着阮修竹宝贝的妻女来给她行礼问安,坐她的下首了。
这般一想,阮修竹这回也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
阮清绮不由抿唇,隐有笑意。
与此同时,徐氏亦是暗暗的打量起已有一段时日未见的阮清绮。
适才没留神,如今再仔细一看,倒真是暗暗地吃了一惊——大半个月不见,阮清绮竟是瘦了些,只是身形与脸庞仍旧是圆润的,精神和仪容倒比以往更好了些。
徐氏看在眼里,想到临出门前阮修竹额外的那句叮嘱,心中不觉便闷了口气,看着阮清绮的目光也微微泛冷。
阮清绮却是心情颇好,不知想起了什么,忽而又侧头看了绿荷一眼。
绿荷微不可查的点了下头。
阮清绮的心情就更好了,含笑看着徐氏和阮樱樱,吩咐下头的宫人:“还不上茶?!”
宫人诺诺应声,不一时便有人端了热茶上来。
阮樱樱才掉了几滴泪,这会儿眼眶微红,情绪也不好。宫人递了茶来,她没甚精神,只随意的伸出手去接。
正好,她也确实是有些口渴了,漫不经心的掀了茶盖,看也不看,便要喝一口缓缓神。
也就在此时,坐在一侧的徐氏眼角余光掠过,瞥见茶盏底下那几样眼熟的泡茶药材,墨黑的瞳仁微缩,只觉得心跳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她几乎是下意识开口拦道:“别喝!”
与此同时,徐氏有些仓皇的伸出手去,竟是直接阮樱樱手里的那盏茶都给打翻了。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殿中上下一时都这声响被惊动,注目过去。
随即便见着那茶盏被打翻在地,砸落在猩红的长毯上。
玉青色的茶盏立时便碎成了几瓣,带着水光,映出了徐氏略有些苍白的脸容以及阮樱樱惊诧且莫名的神情。
阮清绮神色不变,眉目含笑,看着下首的两人。
仿佛是在看一出好戏。
☆、有恃无恐
随着茶盏摔落,满殿人的目光都跟着落在了徐氏的身上。
阮樱樱更是茫然无措,只委委屈屈的轻声叫了一声:“娘......”
徐氏却已顾不得身侧的阮樱樱,不觉间对上了阮清绮自上首投来的目光。便如冷水浇头,她一个激灵,终于从慌乱中回过神来,心绪稍定,不由得便浮出无数念头。
第一个浮上来的念头是:安神茶的事情,她必定是知道了。
第二个念头则是:真是大意了,适才就不该出手打翻那盏茶。
若非阮清绮心有怀疑,有意试探,坤元宫的宫人不可能就这么端着两盏安神茶上来的。而此时最好的反应该是故作不知的把这两盏茶喝下去,以不变应万变。
反正,药茶原就只是健身开胃的,便是叫阮樱樱喝上一盏也没什么大不了,她的反应实在是太过了,反到是不打自招,惹人笑话了。
若非徐氏之前吃惊过度,慌了神,伸手打翻那盏茶,她大可以当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回头若是阮清绮真想要追究起来,徐氏也可以一推六二五。
然而,这两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徐氏心中百感交集但还是不得不强行压下纷乱的思绪考虑起目下的处境:她现在要如何把这事糊弄过去?
想到这里,徐氏自觉脊背发凉,冷汗更是顺着脊骨滚落而下,几乎要汗湿内衫。好在,她到底还是年长些,经过不少事,勉强镇定下来,开口先是告罪:“臣妇失仪,万望娘娘恕罪。”
阮清绮却并未立时应声,只定定的看着徐【公/众/号:xnttaa】氏,目光里带着了然,也带着讥诮。
徐氏原就有些心虚,被她这般看着,脸色越发的白了。她用手掌握紧了椅子的扶手,因为用力过度,骨节几乎泛青,心下再无侥幸:她果然知道了!
停顿片刻,阮清绮方才端出宽慰对方的模样,开口道:“这有什么,不过是一盏茶罢了,夫人不必介怀。”
说着,她轻轻的拍了拍手。
不一时,便有宫人轻手轻脚的上前来,先是适才摔落在地的茶盏给收拾起来,然后又那被茶水打湿了的地毯卷起,重又换了一块。
殿中一时静的出奇,两边都是默然。
待宫人们收拾好了一切,重又退下时,阮清绮又吩咐人重新给阮樱樱上一盏热茶。
阮樱樱本就心情不好,偏适才又被徐氏突兀的打翻了茶盏,更是委屈难受,只因着诸人注意力都不在她身上,她也忽然不好发作。此时见着阮清绮看过来,阮樱樱莫名的就觉得心酸难受,一股子酸意涌上眼睛,忙伸手去擦眼睛,这才没有哭出来。
瞧她这模样,阮清绮仿佛很是心疼般的叹了口气:“二妹妹的裙摆都被茶水打湿了......要不,还是叫端砚带二妹妹下去,给换身干净衣裳吧?”
阮樱樱一面擦着眼泪,一面又竭力表现得识大体。她委曲求全的表示:“我没事的。”话虽如此,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
阮清绮早便知道她这德性,神色不变,心里倒是十分感慨:果然,假白莲到了哪里都是假白莲。不过,今日的戏要是没有阮樱樱哪里又能唱的下去?
所以,阮清绮还是端着大姐姐的模样,直接拍板了:“端砚,还不赶紧带二姑娘去偏殿换身衣衫?”
端砚连忙应声下去扶阮樱樱去换衣衫。
虽只是湿了裙摆一角,可阮樱樱确实是委屈难受的,这会儿见着阮清绮的做派反倒让她觉得自己收到了重视,心下不由也觉妥帖。所以,她口上说着不必,倒也没有真的推拒,只半推半就着扶了端砚的手起身往偏殿去了。
等到阮樱樱几人出了内殿,阮清绮这才嗔怪似的说了徐氏一句:“夫人适才怎的忽然发作,看把二妹妹吓得!瞧她这模样,真是怪委屈的......”
以往,阮樱樱掉眼泪,徐氏肯定是要心疼焦急的,此时她却已经没有心情去心疼焦急掉眼泪的阮樱樱的,只能勉强一笑:“是啊,适才是我失态了。只是,那毕竟是娘娘以往喝惯了的安神茶,我忽的瞧见了,只当是宫人上错了茶,一时惊诧,这才失手给打翻了。”
徐氏这话说得不甚高明,阮清绮也没有揪着不放。
她微微颔首,施施然的反问道:“确实是我喝惯了的安神茶。怎么,我能喝,二妹妹不能喝吗?”
徐氏心知,安神茶的事情两边此时已是心知肚明,无论什么说辞都只是掩饰,反到是平添笑料。所以,她索性也不多说,先抬手端起自己那盏安神茶,喝了一口,然后才道:“自然是能喝的。”
反正,这茶原就是开胃健体的,喝个几盏也没什么......她越想越觉得后悔,不禁再一次的懊悔起来:她适才真的是反应过度了,不仅不打自招,还落人口实。
心下这般想着,徐氏抬手又喝了几口,定了定神,这才道:“只是,这药茶方子,原是特特为娘娘配好的。还记得娘娘您自幼体弱,大病小病的总也不断,时常需要吃药。那会儿,我与您父亲,可真是为着娘娘的身体愁白了头发。”
说着,徐氏还很应景的擦了擦眼泪。
阮清绮只觉得恶心,想吐。
徐氏却还是满面慈和的往下道:“也是多亏娘娘有福气,道士上门送了这药茶方子,娘娘这才能无病无灾的到了现今,才有了如今的凤仪之福。虽只是一盏茶,到底是那道士给娘娘配的方子,一应药材也都十分名贵,我等如何敢多用?”
阮清绮点点头,想了想,又道:“这有什么,若夫人喜欢,我再叫人赏些药材去府里,夫人只管天天用便是了。”
徐氏脸色微白,连忙道:“这怎么好意思。”
“这有什么,夫人养我教我十多年,如此深恩,怎能不报?”阮清绮却笑出了声,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补充道,“这样吧,便叫陈嬷嬷随夫人回去,她是做惯了泡茶的活计,正好回去,天天泡茶,服侍夫人和二妹妹。”
徐氏险些被阮清绮的话给噎死。
不过,初时那点儿被人忽然揭短而产生的慌乱与气急过后,她反倒更加冷静了,想了想,还是道:“陈嬷嬷乃是娘娘的奶嬷嬷,如今娘娘就在宫里,孤立无援,正缺个得力的帮手。若是我真为着自己这点儿的小事便叫娘娘割爱,岂不是我的不是,回头老爷必要说我不知规矩的.......”
顿了顿,徐氏又道:“对了,娘娘许是不知,我入宫前,老爷便已特意叮咛我,让娘娘现下也少用些茶——如今陛下膝下犹空,娘娘还是要寻个太医调理好身子,早日为皇家绵延子嗣。”
这左一句“孤立无援,正缺个得力的帮手”,右一句“回头老爷必要说我不知规矩”,最后来一句“老爷便已特意叮咛我,让娘娘现下也少用些茶”——简直是打两棍子再给个甜枣。
显然,徐氏现在已是缓过神来,说话的语声虽是柔和,内里却已显露出几分强硬的胁迫意味来——阮清绮本就是靠着阮修竹才坐上了后位的,如今宫里宫外,内忧外患,她本就根基不稳,若是再不与娘家处好关系,只怕这后位立时便要不稳。
有阮家在,徐氏还是很有底气的,甚至称得上是有恃无恐:哪怕阮清绮是皇后又怎么样?不过是个纸糊的皇后。若真就惹急了她,回头告了阮修竹,惹得阮修竹动怒,那么阮清绮当初是怎么坐上这个后位的,以后就得怎么从后位上滚下来。
对上徐氏微凉的目光,阮清绮也不生气,唇角微扬,正欲说话,忽而偏殿处传来一声尖叫——
“啊!救命!”
是阮樱樱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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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殿意外
听到阮樱樱尖叫的那一刻,徐氏简直比适才看见安神茶端上来时更加的悚然。
徐氏这人还算有自知之明,心里十分明白:她在阮家的立身之本是阮修竹,而她在阮修竹处的立身之本便是阮樱樱。若是阮樱樱这回真出了什么事,不仅是阮清绮,就连徐氏本人怕也逃不过阮修竹的事后责难。
这般想着,徐氏哪里还顾得上其他,火烧屁股般的自椅子上跳了起来,不顾一品夫人的仪态,拔腿就往传来声音的偏殿跑了过去。
阮清绮自然不好不管,只得跟着起身,不紧不慢的跟了上去,心下暗暗感慨:果然是“母女情深”,不是亲生胜似亲生啊。不过,阮清绮倒是不急,慢悠悠的跟在后头,待得走到偏殿时便见着了正候在门外的端砚等人,殿里的呼救声倒是已经停了下来。
徐氏急得想要直接推门,偏偏里头的阮樱樱一边哭一边道:“别,别过来!你们先别进来!”
“我衣服还没换好。”过了一会儿,才听阮樱樱接着道。
阮樱樱哭得抽抽噎噎,说话也是断断续续,只声调却是拔尖的,简直像是把人一颗心掉在半空里,不上不下的折磨着。
徐氏急得想推门又顾忌着阮樱樱小姑娘家脸皮薄,这时候推门进去反倒引她哭闹,只得迁怒到端砚等人身上,厉声道:“到底怎么回事?!”
因着阮樱樱自小受宠,自小就爱讲究,不爱叫贴身侍女之外的人贴身伺候,端砚等人都被嫌弃了一遍,最后只得把衣物送进去,留在殿外等着。谁知,阮樱樱更衣更到了一半,就在殿中一叠声的叫救命,她们有心进去,阮樱樱又因着没换好衣裳,怕羞不肯叫人进去。
所以,所有人都只好胆战心惊的在殿门口等着。
此时听得徐氏开口,端砚也只得白着脸,小声道:“好似,是二姑娘她在殿里撞见了蛇。”
“蛇?”徐氏蓦然抬起眼,目光有如刀刃,一点点的剐过阮清绮的脸容,目光复杂,一字一句的道,“坤元宫里怎么会有蛇?”
阮清绮也端出吃惊模样,顺着徐氏的话,重又问了一遍:“是啊,坤元宫里怎么会有蛇?”
两人对视着片刻,便如刀刃相接,几乎要听见那金戈之声。
左右的宫人们更是不敢出声,皆是屏息敛声的立在一侧,只有门里的阮樱樱小声抽噎着,一面叫救命一面又不许人进来——她是既怕死又怕丢脸。
顿了顿,还是阮清绮主动开口道:“这样拖下去不行。虽说我们都不知道殿里的情况,可要是再拖下去,若真有了什么意外,就是悔之晚矣了。正所谓事急从权,依我看:还是先叫人开了门,叫几个手脚伶俐的宫女去把那条蛇给抓着。”
徐氏一顿,点了点头——其实,她也是这么想的。只是,阮樱樱被娇宠着长大的,面薄爱羞,若是真是直接推门进去,叫她当着众人的面丢了脸,徐氏真正继母说不得也要被她迁怒。
故而,徐氏适才虽心急还是碍着她没闯进去,如今阮清绮开了口,她自然乐得点头,反正到头来被迁怒的肯定是阮清绮。
既徐氏也点了头,阮清绮便往后看了眼,点了两个会武的宫女去推门。
这一推门,便见着了只着寝衣的阮樱樱,她手里抱着衣衫,正欲换上,只手脚因为紧张害怕不停的抖着,反倒更加手忙脚乱,几乎要换不上了。
听见开门声,阮樱樱下意识的抱住衣服遮住身子,然后又想要后退,避开门外众人的目光。可是,她后路却被几条蛇堵住了——显而易见,她是更衣时被殿中的蛇惊动,一路逃窜到门边,偏偏衣服又没换上,不敢开门,只得胆战心惊的站在门边换衣服。
此时,殿门忽的被推开,阮樱樱撞见在场所有人的目光,立时便僵立在原处。随即,她便控制不住情绪,哭了出来,半是惊惧半是羞恼。
徐氏此时真真是拿出了一个母亲的伟大胸怀,甚至顾不得阮樱樱身后的那几条蛇,直接便上前去把阮樱樱抱住了,把人护在怀里,借此避开了诸人的目光。
阮樱樱的哭声更大了,惊得她身后那几条蛇都跟着窜了起来,吐着蛇信子。
好在,那几个会武的宫女已是有了准备,当下便上前去,一个人一条,正好抓着蛇的七寸将之抓了起来。
阮清绮给人使了个眼色,那几个宫女便抓着蛇推了下去。
阮樱樱哭得声音都要哑了,雪腮凝泪,小声道:“娘,我,我要更衣。”
徐氏搂着她往殿里去,走到一半才想起来与阮清绮道:“娘娘,我先带樱樱去换衣服。”
阮清绮自然不拦着,反倒叫人把殿门合上了,好叫人家母女更自在些。
有了徐氏帮忙,阮樱樱很快便换好了一身的衣衫,只是出殿的时候还是止不住的掉眼泪,雪白的小脸上满是泪痕。徐氏便代替阮樱樱将话说完了:“娘娘,坤元宫里出了这样的事情,樱樱又受了这一番惊吓。我们实是不好再在坤元宫久留.......”
“夫人考虑得极是,不过。”阮清绮并未强留,微一沉吟,又道,“二妹妹毕竟是受了一番惊吓,适才又遇着了蛇,还是叫太医来,先给她仔细看看。若是无事,我再令人备车轿送你们出宫吧。”
徐氏脸色泛白,长眉紧锁,面容看上去却如同铁石一般的冷硬,直截了当的拒绝道:“不必了,还是早些回去的好。家里的情况,娘娘必也是知道的:家里几个孩子,樱樱她年纪最小,又是自幼失母,老爷难免偏疼了些.......”
说着,她侧头看了阮樱樱一眼,神色稍稍软了一些,就如同她握着阮樱樱的柔荑一般的软。
“唉,这孩子素日里被我们惯坏了,哪里受过这样的惊吓。瞧她现在这样子,我这心里也怪不好受的,还不知如何去与老爷交代呢.......”说着,徐氏又叹了口气。
阮樱樱原已是渐渐止住了泪水,听着徐氏的话,忍不住又抿紧嘴唇,小声抽噎起来:“娘.....”
徐氏一手搂着人,一手抚着她的发顶,哄着道:“好了好了,马上就回去。回去见了你爹,他总是要给你做主的。”
阮樱樱闻言,终于稍觉宽慰,点了点头,便道:“嗯。”
母女两个一派情深,阮清绮却只觉得腻歪,淡淡道:“夫人怕是想岔了,既然妹妹是在坤元宫受了委屈,我这做姐姐的自是要为她做主的,何必非要舍近求远,打搅父亲呢?不若还是再等等,先看过太医,也叫我仔细将这事查一查?”
阮樱樱咬着唇,泪眼朦胧的看了眼阮清绮,然后又转过头去,眼巴巴的去看徐氏。
徐氏脸色越发的冷,但还是维持着面上的冷定:“娘娘!若我没有记错,适才就是您提议让人带樱樱来偏殿更衣。而这里也正是您的坤元宫。这是坤元宫,是大周皇后的寝宫——偏偏,这样的地方,居然也能有蛇!还不止一条!”
说到这里,徐氏简直想要冷笑出声,但她还是竭力稳住声调,缓缓道:“所以,我思来想去,还是不敢在此久留,得要先带樱樱回去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ps.放蛇这事不是阮清绮做的,不过...
☆、蛇与雄黄
阮清绮听着徐氏这一连串的话,忽而挑眉,抚掌一笑。
看着阮清绮这不加掩饰的模样,阮樱樱一时呆住,有些不敢置信,又有些气恨羞恼。徐氏看着阮清绮的眼神里更是恨得要滴出血来。
然而,阮清绮笑过后,脸上神色却是一凛,脸容便如同霜雪凝成,语声冷冰冰的:“夫人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您和二妹妹以为我会在自己殿中放蛇,就为了吓一吓二妹妹?”
阮樱樱闻言,咬着唇没应声,只静静的垂下眼,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往下掉。
有时候,沉默也代表着默认,更是无声的指控。
徐氏倒是应声了,只十分敷衍,或者说是讽刺:“娘娘多虑了....虽说以往在家时,我与你父亲待你们姐妹有些不同,可你们到底是亲姐妹,血脉相连,便有什么应也不至如此。”
在她想来:以往在家时,自己和阮修竹偏疼阮樱樱,阮清绮多半是嫉妒得很。如今,她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自然就要掉过头来为难阮樱樱......真真是小人嘴脸,心胸狭隘,恶心至极。
等回了阮家,她必要将今日入宫之事原原本本的与阮修竹说,叫他好好教训教训这个得意忘形的长女!
徐氏本就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想法与神色,阮清绮如何看不出来?
阮清绮眉梢轻挑,眼中掠过一丝讥诮,语声却仍旧冷定:“既如此,还请夫人与二妹妹稍等片刻。”
徐氏半惊半疑的看着她,几乎以为阮清绮这是疯了,是要破罐子破摔,想要彻底撕破脸了。
然而,紧接着,阮清绮抬起下颔,一字一句的道:“至少,也要等我把这事查个清楚,才好安排车轿送夫人和二妹妹出宫。端砚,你去太医院一趟,请太医过来给二姑娘看脉。另外,其余的人也都先留在殿里,在事情查清之前不可胡乱走动——此回偏殿之事暂不可外泄。”
在场的宫人要么就是被端砚领着过来服侍阮樱樱更衣的,要么就是跟着阮清绮过来的,多少也算是阮清绮身边的人,此时听到吩咐,也都十分恭谨,齐齐的起身行礼,垂首应是。
阮清绮神色不变,侧头看了眼绿荷,接着吩咐道:“绿荷你亲自跑一趟,问一问今日进出偏殿的宫人都有谁,一个个的审问清楚——坤元宫里不曾养蛇,这蛇也不至于自己长了腿偷溜进来,多半是有人心存不轨,故意夹带进来的。”
绿荷自是领命下去。
阮清绮一句句吩咐下去,适才因着在偏殿撞见蛇以及徐氏颇具暗示意味的言语而显得有些混乱的场面也都跟着安静了下来。就连徐氏和阮樱樱的脸色都变了变,一时十分复杂。
阮清绮却没有去管她们的神色,反倒一笑:“这样,夫人与二妹妹先随我去正殿等一会儿吧。太医一会儿就来,绿荷那里应该也很快就能将这事查个清楚。”
阮樱樱还有些不大愿意,攥着徐氏的衣角不放,小声叫了一声:“娘?”
徐氏深吸了一口气,心知此时怕是不好轻易就走,只得点了点头,拉上阮樱樱,跟着阮清绮一起回了正殿。
几人在殿里等了一会儿,果真便等到了端砚拉着太医气喘吁吁的过来。
太医先给阮清绮行过礼,然后才在阮清绮的吩咐下上前给阮樱樱看脉。
徐氏多少也有些担心阮樱樱的身子,这会儿倒是不端架子了,关切的问道:“可是无碍?”
“应无大碍。”太医顿了顿,才道:“只是二姑娘受了些惊吓,还是要喝点儿安神静心的汤药。”
徐氏连忙点头:“也好,还请太医给开个方子。”
太医倒不推脱,斟酌着开了个方子。等到这方子开完后,绿荷处也有了消息。
只见绿荷手里攥着条丝帕,身后跟着两个宫人,快步进殿来,对着阮清绮行了一礼:“娘娘,奴婢适才已问过管事嬷嬷,今日负责偏殿的乃是春柳、夏枝、秋禾等人,而奴婢过去时,秋禾已服药自尽........”
说着,绿荷摊开了手里攥着的一条帕子,帕子上是浓黄色的粉末,气味也略有些刺激。
太医就在边上,只看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是雄黄!”
“是,”绿荷姿态恭谨,不疾不徐的道,“这是秋禾榻上搜罗出来的。若奴婢猜测的没错:秋禾她多半也是怕蛇的,这才不得不备些雄黄在身边,以备万一。而她私下放了蛇后,也害怕娘娘追责,索性便用这些雄黄服药自尽。故而,奴婢令人搜了她整间屋子,也只剩下这么点雄黄了。”
太医在侧,跟着点头:“雄黄有毒,虽然偶尔是有入药,但用量一向非常小心。若是服用大量,必是要中毒的,严重的还可能会危及生命。”
有了太医作证,绿荷的话也就显得很有些道理了。
可徐氏心里仍旧存着些怀疑,不禁开口:“樱樱此前从未入宫,更是不曾与这宫女结怨,她何至于要拼了自己的性命来谋害樱樱?”
阮樱樱闻言也觉委屈,垂着头,眼眶微红,模样无辜且又可怜。
阮清绮并不说话,只看了眼绿荷。
绿荷又行了一礼,将跟在自己身后的两个宫人拉上前来,道:“这两人乃是秋禾的同屋宫女,也就是春柳和夏枝。你们且与娘娘说一说,秋禾近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春柳和夏枝两个宫女想必是在来路上便被绿荷叮咛过了,此时虽有些慌乱,但还是恭恭敬敬的行了礼,挨个儿的回话。
春柳先开口:“奴婢与秋禾同屋,关系也还好,近日里见秋禾总是神思不属,显是有些心事,难免担心,问了几句她也不说,反倒怪奴婢多事。奴婢便也不多说了。昨儿,秋禾傍晚出了一趟门,回来时脸色更不好了,只手里攥着包雄黄,问她做什么也不说.....其余的,奴婢真就不知道了。”
夏枝倒是知道的更多些,说得却更加简短:“奴婢与秋禾一向不睦,昨儿见秋禾一个人偷偷出去,便也悄悄跟了上去。便看见,看见......”
像是有些害怕,夏枝脸色微白,过了一会儿才把心一横,道:“便看见秋禾和长青宫的人说话,这雄黄也是那人给秋禾的。”
此言一出,殿中都安静了下来。
长青宫乃是德妃寝宫。德妃乃是吏部尚书之女,或许吏部尚书在前朝的势力不及阮修竹这个首辅,可吏部乃是六部之首,吏部尚书更是号称天官,也不是可以轻易得罪的。
徐氏听到这里,抓着扶手的手越发的紧了,心下更是懊恼:早知道还是应该直接走。现下事情牵扯到了德妃,一个不好,阮修竹与吏部尚书若是生了嫌隙,那可怎么好?家事她还能说个几句,若是涉及前朝,她实在是没有什么把握。
阮清绮只瞥一眼就能猜着徐氏的想法:以往在阮家,无论出了什么事,都是阮清绮的错——徐氏早就习惯了捏软柿子,这次换成德妃这个吏部尚书之女,徐氏反倒有些畏手畏脚了。
不过,阮清绮可没有点到即止的想法,要是真就息事宁人,岂不枉费了她这些天对德妃的纵容与忍耐?也浪费了她为了今日而做出的种种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