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氏心下恻然,当年她娘私下还动过让她当太子妃的心,幸好她娘觉得她烂泥扶不上墙也就停留在想想的阶段。她娘果然英明,不然她这暴脾气非得憋屈死。
“娘娘,可是陛下那边透出了什么?”贺氏心里有点慌,听着听着她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景宣帝比贺氏更早觉出味来,他回忆了下,确定自己没流露过忌惮谢家的意思,那么皇后为生有此顾虑,难道是他哪里露出了马脚。
谢重华轻轻拨弄了珐琅护甲:“没有,陛下不久前还赞赏父亲用兵如神,乃国之柱石。”
“那娘娘?”贺氏狐疑。
“近日我看史书,读到战国名将白起,”谢重华的声音缥缈似不真实,“想起一句话,功高震主者自危。”
贺氏与萧氏脸色皆是微变。
白起,战国四大名将之首,为秦国一统天下立下汗马功劳,却与丞相范雎势如水火,在范雎挑拨下,一代军神,终被秦昭王赐死。
景宣帝眼神也变了,白起此人因杀伐过重而毁誉参半。后人评价他之死:功已成,秦昭王不容。也有觉四十万人,一夕坑尽;虽君寡恩,实天报理。
而他认为,白起之死,乃君之过,非臣之罪。
景宣帝不禁自省,难道朕正在犯秦昭王同样的错。
第15章 皇帝是条狗15
凉亭内空气好似凝固住了,安静的落针可闻。只听到微风徐徐刮过枝头的声音,几片杏花被卷着,飘飘荡荡落下。
谢重华接住一片杏花瓣,缓缓笑了:“是我杞人忧天了,陛下自不是秦昭王。”
可万一呢?万一陛下真的忌惮上了谢家,细想想,贺氏想得心惊肉跳,丈夫手握重兵,女儿是中宫皇后,亲朋故交显贵者不计其数,要再有个嫡皇子,贺氏眼皮跳了跳,说他们谢家想犯上都是有人会信的。
天地良心,他们家国公爷忠心耿耿,万没有这不该有的心思。贺氏不觉得是皇后是随口说说,只怕是有人在皇帝跟前下蛆,皇后听到了风声,所以有感而发。
“陛下英明,可就怕那起子小人,见你父亲立功眼红,就在陛下跟前搬弄是非。”贺氏捏捏帕子,带着怨气,“说来武将难为,打不赢仗,那就是无能,打赢了,又有人说居功自傲。叫我说,还是解甲归田了好。你父亲出发前还和我说,这次凯旋了,他就上书告老。”
当时贺氏还当丈夫随口那么一说,皇后娘娘无子,地位就不是那么稳,他们谢家也算不得稳当,丈夫怎么能退下来。如今听了皇后一番话,方觉丈夫不是随便说说,实乃深谋远虑,到底是她见识短了。
谢重华不动声色地扫一眼狗皇帝,她就等着贺氏这句话,贺氏不说她也要转着弯说出来,不过贺氏说来比她更合适。
父亲当年是真的想急流勇退,也真的做到了,此次凯旋后,他以旧伤缠身为由告老。可景宣帝多疑成性,觉得父亲哪怕不掌兵权,然根基深厚,依然可以一呼百应,不除之不安眠。
谢重华微微一惊,片刻后道:“倒也好,父亲年岁也不小了,正可颐养天年,从此含饴弄孙。”
景宣帝眼神复杂,谢氏真的愿意急流勇退,放弃到手的权势,是朕多疑了?
若真如此。
再好不过。
“那感情好,给三郎寻个轻省的差事,也好时常陪陪我。”萧氏刚还有惶惶,眼下已经想的挺美。
贺氏无奈,这可真是个心宽的。
谢重华顺势打趣起萧氏来,没有继续表忠心,再表就显得刻意了,凡事过犹不及。今天说的已经够多,想就此让狗皇帝收了疑心没那么容易,不过想来狗皇帝不可能无动于衷,只要他会动摇,她就有机可乘。
闲话间,就到了午膳时分,谢重华留了贺氏和萧氏在正阳宫用膳,用到一半,景宣帝赏了四道御菜下来。
“陛下听闻国公夫人和三夫人来了,便让奴才送几道菜来。”
贺氏有些受宠若惊。
谢重华心下一哂,狗皇帝是亏了心想让自己良心好受点。
景宣帝的确有点亏心,皇后手拂过腹部那一幕不断在他眼前掠过。
大婚前,先帝就在这太极殿里召见他。
先帝说,在他未能乾纲独断前,绝不能令谢氏女诞下嫡子。
先帝还说,目下看来,谢氏是忠的,不然他不会择谢氏女为太子妃,只是有了嫡子,谢氏心态必然发生变化。
先帝给了他两种药,一种一劳永逸,无药可医;一种需定时服用,日久天长固然伤身,却还有医治的希望。
想起杏花树下笑意盈腮的少女,他选了后者。
当时先帝就那么看着他,良久,笑叹了一声:“年少慕艾呢。”
景宣帝不觉笑了下,那样明媚璀璨的女子,谁会不喜欢呢。
有时候他忍不住会想,她若不是谢氏女,他们之间也许会更好。
想起皇后脸上的苦涩笑容,景宣帝有那么一瞬间想停了那药,他沉默片刻,最终还是压下了这个不理智的念头。
他尚不能乾纲独断。
jūn_duì还未彻底掌握在他手中,他登基方六年,虽然已经在军中提拔了不少自己人,然到底时日尚短,不及以谢氏为代表的一干勋贵威望重。jūn_duì这地方,威望人心比他这个皇帝好使。真到了那一步,下面的兵将未必肯听他这个皇帝。
谢氏有放权之心,那再好不过。到底是辅佐他登基的功臣,又为大周立下赫赫功劳,他也不想和秦昭王似的落个刻薄寡恩的名声。
*
送走贺氏和萧氏,谢重华遣退旁人,只留下芝兰,谢重华开门见山:“今日母亲给我出了一个主意。”
芝兰不明所以地眨了下眼。
“母亲说,我既然怀不上,不如抬举你。”
芝兰愕然,回过神来,慌忙跪下,因为跪得急,膝盖砸在地上发出噗通的声响,疼得芝兰的脸都扭曲了下,不过她并没有心思去揉,急切道:“娘娘明鉴,奴婢万万没有这样的心思。”
谢重华望着她,似乎在研判。
芝兰举手对天发誓:“若奴婢有这等见不得的人心思,就让奴婢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她又急又慌,恨不得把心剖出来以证清白的模样,恍惚间,谢重华几乎要以为那一世惨烈全都是她的错觉,芝兰从来不曾背叛,她怎么可能背叛。
“看把你急的,”谢重华笑了下,“我又没说我答应了,我就是和你说一声,让你知道有那么一回事,免得你从旁人那听来只言片语,多思多想。”
芝兰呆住了,眼泪还缀在眼眶里,愣愣地望着谢重华。
谢重华扶她起来,拿了手帕细细擦掉眼泪:“我的性子你还不知道,这些年来我何时向皇上荐过女人。”
芝兰破涕为笑:“娘娘吓死奴婢了。”
“倒是我的不是了。”
芝兰:“是奴婢太急了,没等娘娘把话说完就急了。”
谢重华笑笑:“那我后面的话,你先听我说完,好好想想再回答。”
芝兰的心立马又提了起来。
谢重华便说了谢达求娶之事。
待她说完,兰芝毫不犹豫地拒绝:“奴婢不想出宫,更不想嫁人,奴婢就想一辈子服侍娘娘。”
谢重华看着她:“谢达已是六品官身,你嫁过去就是官太太,以谢达的势头,诰命加身这一天指日可待。夫妻美满,儿孙绕膝,难道不比你留在宫里孑然一身的好。”
“奴婢现在这样很好,奴婢就想陪着娘娘。”
谢重华笑了下:“你不必放心不下我,我已不是初进宫时,懵懵懂懂需要你照顾。在这宫里待了六年了,我能照顾好自己,倒是你,是我亏欠了你,耽误了你这么多年。”
“姑娘是有玉兰了,嫌弃奴婢笨手笨脚想打发了奴婢是不是。”兰芝又哭起来,伤心极了,“姑娘嫌弃奴婢说一声就是,何必要用嫁人这种方法打发奴婢。”
谢重华看着她,轻轻一叹:“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我自幼一块长大,情非一般,我总是盼着你好的。”
她不想芝兰走上前世那条路,留下一声对不起一尺白绫结束了年轻的生命。她不应该兴高采烈地当她的人上人吗,要这样,自己反倒不会心软。
当不了好人,做坏人又不彻底,活的那么拧巴,何必呢。
“奴婢知道娘娘是为了奴婢好。可人各有志,奴婢并不觉得嫁人会比现在好,嫁了人就要伺候公婆,应酬妯娌小姑,还要讨好丈夫。都说女儿家最好的时光就是做姑娘的时候。”芝兰顿了顿,“奴婢斗胆问娘娘一句,您觉得是现在的日子开心,还是在沧州开心?”
自然是沧州的日子开心的,无忧无虑,天真单纯。可面对芝兰,谢重华的回答是:“自然是现在。”
芝兰注视着谢重华,语气竟有点悲哀:“娘娘骗人,娘娘没以前爱笑了。”
谢重华哑然。
芝兰执拗地看着她,彷佛想听她如何解释。
“小时候一块点心一朵花就能高兴许久,自然笑得多。可人总是会长大,长大了就没小时候那么容易满足,也就笑的少了,并不是说没小时候开心了。人生每个阶段,对开心的定义都是不同的。”谢重华叹叹气,“看来是我没起到好榜样,让你对嫁人有了阴影,可你不能只看我不好的地方。何况你和我的情况并不同,谢达父母都是看着你长大的,再是通情达理不过。你和谢达又是青梅竹马,他对你一片痴心,且有我在,他们家万不敢对你不好。”
“谁说青梅竹马就一定要在一起。” 芝兰低着头,让人看不清神色。
谢重华正想说那你想找什么样的,她并不强求非得是谢达,只是希望芝兰能离开这个漩涡。然她刚启唇,便见芝兰倏然抬头,眼神里竟有一种莫名的光:“娘娘和秦王不就没在一起。”
第16章 皇帝是条狗16
赐婚圣旨抵达沧州那一天夜里,犹带了几分稚气的少年对她说。
“重华,你跟我走好不好,我都安排好了。”
少年是太-祖幼子,年幼时被太-祖过继给无嗣的老秦王。老秦王是太-祖胞弟,征战时落下重伤,常年在旧京沧州疗养。在沧州这一亩三分地上,老秦王就是宛如土皇帝的存在。备受宠爱的少年惯来是飞扬跋扈的,此刻的神情却卑微又可怜。
谢重华冷漠地看着他:“放弃唾手可得的皇后之位,跟你隐姓埋名做个普通人,陆昭,你当我傻吗?”
当时陆昭脸上的神情,她至今都还记得。那种悲伤真的是从心底里漫出来,如此的浓重。
他胸口急促地起伏:“你想当皇后?”
“哪个女子不想当皇后,做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陆昭喉咙滚动了下,彷佛是在压抑什么,却没压抑住眼角的湿润。他定定看着她,目光锥人,良久后,旋身离开。
上辈子,她最亏欠的人就是陆昭,他明明可以做他自在逍遥的秦王,却因她之故参与宫变,最后丢了性命。
谢重华收回思绪,看着芝兰笑了一下,她是在替景宣帝试探吗?
“是啊。没有哪条律法规定,打小认识就应该在一起的,毕竟年幼不懂事,过家家似的,当不得真。所以我本来是要说,你要不喜欢谢达,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可你又急了,都不听我把话说完,竟然提起了这一茬。”
谢重华无奈地摇了摇头:“虽然是过去很多年的老黄历了,可这种事到底犯忌讳。幸好这里只有我们主仆二人,要是被别人听了去,还当我和秦王有什么。你这丫头,怎么越来越没章程了,什么话都敢往外秃噜。”
芝兰望着谢重华,提及那段旧事,她的神情波澜不惊,平静的就像是早就放下了释怀了,一种悲哀油然而起。
“娘娘真的放下了?”
谢重华皱起眉头,不悦:“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芝兰凛了凛,连忙又跪了下去:“娘娘恕罪,一想要嫁给谢达,奴婢就着急,急得口不择言,娘娘恕罪。”
“你急什么,你不肯,我难道还会逼你不成。”谢重华好气又好笑,“你不喜欢谢达,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你和我说说,我一定给你找出个满意的来。”
“奴婢不嫁,奴婢就要赖在你身边当老姑娘。”
谢重华状似无奈地摇了摇头:“罢了,等你什么时候想通了,你再和我说。先下去收拾下,瞧瞧你,哭得跟个花猫似的。”
芝兰赧然一笑,告退梳洗。
谢重华面上的笑意缓缓退去。芝兰是如何向景宣帝描述她和秦王那一段的,最坏也不过是旧情难忘了。
其实也无大碍。
以景宣帝多疑的性格,不大可能只听芝兰的一家之言,他一定会自己调查观察。在这件事上她绝没有对不起景宣帝的地方,经得起查。
她会好好表现,让景宣帝相信,她爱的人是他,深深的爱着他。男人对痴情于他的女子,总是会格外心软的。
至于秦王,那只是年幼无知时的懵懂好感。
她和秦王之事,她认为景宣帝应该早就心里有数。她就不信当年赐婚前,先帝没调查过她,只怕早将她查了个彻底,甚至都怀疑先帝是不是故意的。
秦王府和谢府联姻,真是想想都能让病体难支的太宗死都不踏实。
这大周的江山,不说一半,也能说一小半是老秦王打下的。
当年太-祖还在犹豫不决是否要脱离旧主陈励,老秦王就干了一件缺德事,他找茬和陈励的嫡幼子打了一架,‘不小心’废了人家的命根子。
陈励岂能不恨,然当时群雄争霸,太-祖和老秦王兄弟都是难得将帅之才,用兵如神且深得军心。陈励只能咬着牙高高举起轻轻放过。
老秦王得了便宜还卖乖,悲悲惨惨跟太-祖哭诉:待使君成就大业,弟弟我必不得好死,哥你现在就一刀砍死我吧,好歹死的干脆点,弟弟不用受折磨。且哥哥杀了我谢罪,陈家就不会因我迁怒你。
太-祖能怎么办,弟弟再熊也是亲弟弟,只能另起炉灶呗。
老秦王是个妙人,太-祖登基后,他就交出兵权离开京城来沧州疗养,摆出架势要当逍遥王。结果太-祖太宗父子俩相继累死在龙椅上,他这个旧伤缠身需要疗养的弟弟还活得好好的。
虽是无事一身轻的逍遥王,然他的地位他的功劳摆在那,就是太-祖都得客气着。
老秦王在沧州过着神仙般的日子,唯一的美中不足便是子嗣不旺,多年来只养大了三个女儿,儿子都夭折了,最后只能过继了陆昭。
秦王府和谢氏祖宅在同一条街上,祖母和老秦王妃交好,两府常来常往。
她和陆昭自幼相识,她被祖母放养长大,胆子大脾气硬,而陆昭更是小霸王一样的脾气。小时候他们见了面就掐,陆昭屡屡吃亏,谁让小时候女孩儿比男孩儿个头窜得快,陆昭只有挨打的份,偶尔成功打回来一次。长辈要说,你是男孩子怎么好欺负姑娘家。
每每那时候,陆昭的眼珠子能翻到天上去:“谢葱花才不是姑娘家,她是男人婆!”又愤愤叉腰,“你等着,等我长大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等他个头比她高力气比她大,他没收拾她,倒是帮着她收拾别人,指哪打哪儿。他俩那时候,是沧州一霸,猫嫌狗厌。
如果没有那道圣旨,他们……
就算没有那道圣旨,他们应该也是不可能的。
先帝病骨支离,三哥娶了临川长公主的掌上明珠,她再嫁秦王世子,烈火烹油。想来无论是先帝还是新君都要辗转难眠的。
祖母摩着她的头叹气:要是先帝身康体健,倒也无妨,可惜了。
她在家中的时间多了,见陆昭的时间少了。
“西山的杏花开了,我们去看看?”
“我要上课。”
“长居里新开一家酒楼,做的桂鱼特别好吃,我们去吃一顿?”
“我要练字。”
“追风生了头小马驹,可漂亮了,你要不要看看?”
“我要练琴。”
“长淮们要去打猎,你去放松下吧,你看你,都多久没出门了,都要闷出毛病来了。”
“我要陪祖母做客。”
陆昭拧着眉头摸摸脑袋,试探着地问:“是不是我哪里惹到你了?”
他又真诚建议:“要不你打我一顿消消气。”
谢重华看着他:“不是。”
“那是为什么,你最近都不理我了。”少年张扬的眉眼耷拉着,委屈巴巴的,有点可怜。
“我们都长大了,男女有别,不好再像以前一样经常混在一块玩耍,不成体统。”
少年陆昭眨巴眨巴眼睛,耳朵尖悄悄地红了,口气却是无比的理所当然:“我要娶你的,有什么关系。”他两只眼睛都亮晶晶的,“要不,我让父王来提亲,我们早点定下来,就没人会说闲话了。”
谢重华忽然间有点难过。
不知道回去陆昭是怎么和老秦王说的,她只知道他被老秦王关了起来。
再后来,赐婚的圣旨从天而降。
再相见,是在先帝的葬礼上。
他是皇叔,她是皇后。
远远的,看不分明。
她以为就这样了,懵懂的情感无声湮灭在岁月里。他们分道扬镳,男婚女嫁,永无瓜葛。怎么也没想到竟然又有了交集。
他说:重华,我帮你报仇。
第17章 皇帝是条狗17
如果可以,谢重华并不想把陆昭牵扯进来,他该做他逍遥快活的秦王,与世无争。
然而
穷途末路,势单力薄。
滔天的恨,日夜噬心。
她无法拒绝来自陆昭的帮忙。
上一世,她的自私将他拉入深渊。
这一世,万幸。
成功了,她会报答他,失败了,不会再连累他。
*
半个月后,西北捷报传来。
朝廷上下一派喜洋洋,后宫也欢欣鼓舞,正阳宫顿时更热闹了,前来道贺的人如过江之鲫。
送走又一波贺喜的嫔妃,谢重华笑容渐渐散了,靠在榻上歇息。
“这一拨接着一拨的,娘娘累坏了吧。”芝兰喜盈盈地递上一盏蜜水。
谢重华喝了一口:“一整天没个消停的时候,能不累吗,你们也累了,下去歇着吧。”话音未落,肩膀上传来轻重合度的力道,谢重华侧脸便见是玉兰,她笑着道,“忙了一天了,你歇一歇。”
“奴婢不累。” 玉兰觑着谢重华的面色,小心翼翼地说,“奴婢瞧着娘娘似有些愁。”
芝兰惊讶,经过玉兰这一提醒,再去看,也看出几分来,当下道:“娘娘愁什么,这大喜的日子?”
谢重华眉心皱的更明显了些。
景宣帝看着,就有一种要想抚平那两道峨眉的冲动。
是的,景宣帝又变成狗了。
谢重华岂会放过表忠心麻痹狗皇帝的机会,她对芝兰道:“芝兰,传话给家里,让他们务必低调,莫要被眼前的繁华迷了眼,得意忘形招来祸端。”
芝兰惊了下:“娘娘何出此言?”
沉吟了下,谢重华缓缓道:“烈火烹油,鲜花著锦,如此盛况,难免人心浮动。只越是这档口,越是要小心谨慎,莫落了居功自傲的口舌。”
景宣帝心想,皇后是难得的明白人,若谢氏人人如皇后这般通透本份,朕有何忧。
玉兰就道:“娘娘宽心,公府行事向来妥帖,何时出过岔子。”
谢重华眉心微松:“那倒也是,不过叮嘱一声给他们紧紧神也好,免得出了纰漏。”她声音低低的,“越是这节骨眼上,越要本份,万一被传出些有的没的,那就不好了。”
景宣帝看着还是微带忧色的皇后,心里一叹。换做后宫任何一个嫔妃,娘家人要是立了如此大功,高兴都来不及,不定怎么趾高气昂。也就皇后没有被泼天功劳冲昏了头脑,还保持着清明。
又过了半个月,大军凯旋。
景宣帝亲至城外迎接凯旋的的大军,犒赏三军。他自是不会错过这等收买军心的大好机会。
“陛下,”准备行礼的谢国公被景宣帝一把托起,“爱卿免礼。”
谢国公已是知天命的年纪,然发乌眼亮,高大挺拔,加之号令三军的威严,令他看起来十分精神,丁点不见老态。
初登基那两年,望着站在武将之首的谢国公,坐在龙椅上的他便觉安心,也不知什么时候起,慢慢不安起来。
景宣帝暗暗一叹,感情上他愿意相信谢氏的忠心,只谢氏功高权重,作为帝王他不得不防。
想起那日在正阳宫听到的话,老国公愿意功成身退,再好不过。免得在与日俱增的不安中,君臣失和,这是他不想看到的。
犒赏完将士,景宣帝心中又一层阴霾。
军中各级将领对谢国公的推崇敬重溢于言表,谢氏在军中的威望比他想象中还要深重。景宣帝无奈,太-祖太宗手下能征善战的将帅多如牛毛,可到了他这,却面临青黄不接的窘境,年轻一辈难以独当一面,老一辈只剩下谢国公,要不然此次西征乌斯藏他怎么会让谢国公领兵,难道他不知道这样会加重谢氏威望功绩,只是无人可用,不得不如此。
不提这些心思,总体而言,景宣帝还是高兴,毕竟打了一场他登基以来最大的胜仗,西北边境十年无忧。
龙心大悦的景宣帝破例施恩,允许谢家父子进后宫见谢重华。
只谢重华还没等到父兄,先等到了狗皇帝。
伴随着清脆的银铃声,大了一圈的獒犬熟练地越过门槛,跑向谢重华,灵活的爬上她的膝盖,然后找了个位置趴好。
谢重华目光微闪了下,他倒是会挑时候变身。
景宣帝也觉得这时间来的挺巧。
之前他正在上书房和此次西征的主要将领议事,那种熟悉的心悸忽然间袭来.变得次数多了,他也找出了一点规律,他知道自己这是又要附身旺财了,遂强撑着赶紧找了借口遣散外人。这也是这么长时间以来都没有闹出乱子的原因,不然好好的上着朝,他冷不丁晕过去,还不得闹翻天。
附身着附身着,一回生二回熟,景宣帝早已经淡定了。熟门熟路的闹腾,熟门熟路的被放出来,再熟门熟路的找到皇后。
反正要等一个时辰才能变回去,与其趴在树下晒太阳浪费时间,还不如看看皇后,还能看到以前看不到的皇后。
人前端庄优雅,私下却懒散的很,喜欢没骨头似的歪在榻上。
明明那么在乎他,却总是不说出来,只会私下默默关心他。
还发现,皇后撸狗很有一套,被撸得浑身骨头都软了的景宣帝如是想着。
“娘娘,国公爷他们来了。”
芝兰兴奋地跑进来禀报。
谢重华激动地站起来,好似忘了膝盖上还躺了一条狗。
昏昏欲睡的景宣帝猝不及防摔在地上,疼得叫了两声。
“瞧我,居然把你给忘了,”谢重华哭笑不得地抱起旺财揉了揉,“没摔着吧,真是对不起了,回头给你加餐。”
吃痛的景宣帝望着谢重华如花似玉的脸,再被这么温言软语的一哄,那点子郁闷就像是清晨树叶上的露珠见到了阳光,转眼间蒸发了个一干二净。
皇后都半年没见父兄了,激动无可厚非。
何只是半年,是隔了阴阳的两年。
谢重华眼眶微微红了。
“诶呦喂,半年不见,你眼窝子怎么变浅了。”谢挺含笑的声音响起来,带着股痞劲。
眼泪就那么掉了下来,谢重华却笑了起来:“你总算立了个像样的功回来,我是替你喜极而泣呢。”
谢挺做伤心状:“我还当你想我想哭了来着。”
“要这么想你高兴就好。”
谢挺哈哈大笑,错眼间发现了脚边的景宣帝:“这是我送来那条,长得挺大了嘛,差点没认出来。”
谢重华:“旺财也不认识你了。”
谢挺噗嗤一声乐了:“你是打算笑死我么,取这么个傻了吧唧的名字。”
景宣帝有点不高兴,他自己嫌弃是一回事,被人嫌弃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更让他不高兴的事情发生了,猝不及防之下,他被谢挺抓着两只前爪举了起来。
“……”悬空的景宣帝下意识蹬了蹬腿。
“还怪沉手的,养的不错。”谢挺见手上的狗被陌生人提起来都不惊不叫,讶异挑眉,“这么温顺,你阉了?”视线下移几寸,“没啊。”
话音未落,谢挺就见刚刚还温顺如绵羊的狗张嘴咬过来,他眼疾手快避开,顺势放开手。
景宣帝闹扭成怒,有种大庭广众下衣不裹体的羞耻,磨着牙想:谢挺这个王八蛋,朕一定要把他调到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去。
“这还差不多嘛。”谢挺笑眯眯的,“好歹是条獒犬,可别丢了祖宗的脸。”
景宣帝气炸。
“三哥你就别逗旺财了,”谢重华怕再让谢挺欺负下去,小心眼狗皇帝会伺机报复。她顺了顺狗皇帝的背,“咱们不跟他一般见识,他就是个不靠谱的。”
景宣帝看了看她,又瞄了一眼谢挺,走到主位前,四肢并用上了椅子,坐了半边。
这一整套动作看的谢挺大为稀奇,嘿了一声:“你这狗真聪明,怎么养的。”
“好了,”谢国公含笑打断,“我们不好在后宫久留,你别没完了。”
谢挺就道:“回头我让你三嫂进来问问你怎么调-教的。”
端坐在主位上的景宣帝冷哼一声,彷佛在嘲笑谢挺的异想天开。
谢挺更惊讶了。
“娘娘近来可好?”谢国公望着谢重华,细细端详,进了宫,内外有别,便是他这个当父亲一年到头也难得见上女儿几面。
谢重华想起了fù_nǚ间的最后一面,父亲说,你要好好活下去,带着剩下的谢家人一起活下去。只有活着,谢氏才有沉冤得雪的那一天。
最终,她让父亲失望了,她没有活下去,若是父亲知道她后来干的事,会不会更失望。她没洗刷谢氏身上的污名,反倒坐实了谢氏乃乱臣。
“女儿很好。”谢重华压下满腹悲凉,笑着说道。
谢国公欣慰点点头,他瞧着女儿气色也不错。
“倒是父亲看着清简了不少。”
谢国公就道:“出门在外,难免的。”
“我听说父亲受伤了,恢复的怎么样了,要紧吗?”
“伤的倒是不重,恢复的也尚可。”谢国公斟酌着,不想让女儿而担心,但是也不能说的太轻了,那样后面的话就不好说,“只是到底年纪大了,就算是好了,身体明显不如以前,需得静养着。方才为父就向皇上提了告老。”
谢重华适时愣了下,才追问,“陛下可准了?”
“陛下没准,不过为父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不能再为陛下效忠,”说到陛下时,谢国公还朝着太极殿的方向拱了拱手以示尊敬,“过上几日,再上一道折子,陛下总会准的。”
谢重华知道,景宣帝一定会准。今天他不答应,不是舍不得,而是总得走个三辞三留的过场。最后景宣帝万般无奈地答应,好显得他没有巴不得老臣离开。
景宣帝就发现皇后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就像是卸掉了沉重的枷锁,整个人都透出一种松快来。他自然知道她是为了什么,她一直都在担心谢氏功高震主,如今,她可算是放心了。
谢重华如此明显的反应,谢国公父子自然看在眼里,不禁各有思量。
迎着父兄若有所思的视线,谢重华慢慢道:“父亲退下来也好,您已经是位极人臣,封无可封,自己退下来,总比……”她摇了摇头,没有接着说下去,而是道,“万事万物逃不开盛极必衰这个理。”
她没说完的话,在场的人都明白,自己主动下来,总比被人赶下来好。
功高震主这个理,他们自然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