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玲珑想敷衍了事,萱草却想戴罪立功,抢在玲珑前开口:“我们一起去看看吧,太后和皇后都还等着,哪敢耽搁。”
玲珑还能说什么,再说就太明显了,萱草回去准得告状。
玉兰着急,却不好阻拦,毕竟是寿宁宫的人,传的还是两宫的话,她只能示意赶紧去找皇后,她自己则尽量想法拖延。
当下,一群人浩浩荡荡去正阳宫后花园找旺财。
*
旺财不在了,在的是景宣帝,很不幸的,景宣帝又变成狗了!
景宣帝一脸懵逼,昨天好歹是睡着后变的,这次他明明是在批阅奏折,忽然间一阵晕眩袭来,然后,他就又成了旺财!他本来还琢磨着今天不午睡试试看,万万没想到,没等到午睡他就变了,这要万一是在上朝时,他突然晕了过去,还不得出大乱子。要是狗脸能黑,此刻景宣帝的脸一定和锅底一个色儿。
一点规律都没有,这是景宣帝最害怕的,连想提前准备都不能,景宣帝暴躁的来回走,走了两圈发现自己是在用四只脚走,顿时僵在原地。
朕走的是如此自然,简直细思恐极,身上不由出了身冷汗,稳了稳心神,压下纷杂的心绪,景宣帝准备实践昨天准备好的计划,他盯着系着狗链的杏花树看了看,心一横,冲了过去。
景宣帝不是想死,只是想试试看疼痛是不是能让他回到自己体内,昨天他不就是在撞到桌子后回去的。
“咚”一声,景宣帝狗脸扭曲地趴在地上,喉咙里不由自主地溢出几声呜咽。
“旺财,旺财!”
景宣帝这自残的动作惊呆了照看狗的小太监德柱,一回过神来,他扑上去抱起景宣帝检查:“没事吧,你撞树干嘛,我看看,有没有撞伤。”
伤口被碰到的景宣帝欲躲,德柱却硬要看,气得景宣帝汪的叫了一声,叫完了,自尊心极强的景宣帝又自闭了。
趁着景宣帝在怀疑人生,德柱仔仔细细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将狗检查了一遍,险些将景宣帝气到当场去世。
确认狗没事,德柱放了心,终于有空嘲笑景宣帝:“我说你这小笨蛋,怎么这么调皮,连树也撞,吃痛了吧,看你下次还敢不敢。”
景宣帝冷冷睨他一眼,若是由景宣帝本身来做这动作,小太监早就吓尿了,可一条狗做出这个动作,德柱哈哈大笑,拍了下狗头:“不信,你就继续撞,反正疼的又不是我。”
狗头被拍的景宣帝磨了磨牙,实在做不出咬人的动作,只能在心里狠狠记了一笔,朕记住你了。
春光明媚,德柱却忽然觉得有点冷,他纳闷地抬头看了看头顶的艳阳,再低头,就见旺财趴在杏花树下,那神情居然有点严肃,彷佛在思考大事情。
德柱怔了怔,旋即摇头,觉得自己被晒糊涂了,一条狗?思考?开玩笑!
狗也许不会,但是景宣帝会,他在想难道疼痛这个办法是错误的?还是力度不够?可再让他试一遍,景宣帝暂时是不想尝试了,他的头不铁,现在还在疼呢。
那就先试另外一种办法,昨天差不多一个时辰的样子,他就回去了,也许是有时间限制的,时间到了,自然就回去了。
要是还不行,他再想办法去太极殿,昨天是在太极殿里变回去的,也许得在自己身体附近撞一下。扒拉了下狗链,景宣帝想,下次一定要和皇后说一声别系了,不然都没办法出去。
“汪”
冷不丁的狗叫打断景宣帝思绪,抬眼便见九月小步跑过来。
九月:“汪汪汪。”
景宣帝冷冷看它。
九月欢快跑过来,扑向景宣帝。
早有防备的景宣帝躲开,他素来知道九月喜欢扑人的臭毛病。
扑了个空的九月转个身继续扑。
景宣帝继续躲。
九月接着扑。
景宣帝接着躲。
……
“汪汪汪。”九月兴奋地直叫,显然是把这当成了一个好玩的游戏。正阳宫里就它一条狗,好不容易来了一个同类,这么些日子下来,九月和旺财早就建立跨越品种的深厚友谊。
奈何景宣帝不想和它做朋友,躲烦了的景宣帝一爪子拍翻九月,朕就算是虎落平阳了也不会被犬欺。
九月呆住了,圆溜溜水润润的黑眼睛望着景宣帝。
景宣帝无动于衷,转身继续趴回树下。
九月呜咽一声,听得小太监心都疼坏了,上前抱起九月:“九月乖,旺财是个坏孩子,咱们不跟它玩。”
景宣帝很想嗤笑一声,可惜嗤不出来。
九月还是焉哒哒的,似乎是无法从被小伙伴嫌弃的阴影中走出来。
小太监怎么也哄不好,忽然压低了声音:“中午旺财那根大骨头,我偷偷给你。”
“汪!”九月瞬间满血复活,响亮地叫了一声。
把这背地里的交易听全乎了的景宣帝:“……”可把它机灵的。
景宣帝正腹谤着,一阵脚步声远远传来,是玉兰带着人进来了。
萱草看着安安静静趴在树下的狗,挑眉看向玉兰:“这不是挺好的。”
玉兰面色不改:“一阵一阵的,保不准什么时候闹起来,昨儿个不是吓到县主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萱草黑了脸,硬邦邦道:“带上走吧,太后还等着呢。”
德柱万望望玉兰。
玉兰便问:“今天德柱乖吗,脾气躁不躁?”
德柱便把狗撞树那一茬子说了。
听的众人好笑不已。
被当做笑料的景宣帝可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龙游浅滩遭虾戏。
末了德柱道:“旺财今天火气有点大,九月刚刚挨了一爪子。”
九月应景地叫了一声,蹭着玉兰的脚脖子撒娇。
玉兰面有难色:“那可不好,万一冲撞了太后娘娘。”
“哪能啊,”萱草截过玉兰的话头, “旺财最是乖巧的,何况皇后娘娘也在,谅它也不敢放肆。再说太后跟前那么多人伺候,哪能轻易让冲撞了。旺财想不想出去玩,我们出去玩好不好。”
萱草不准备继续跟玉兰磨牙,再磨下去,就该把皇后磨回来了,回头县主还不得怎么罚她。一想到带不回狗的下场,萱草头皮紧了紧,抬脚走向杏花树下的狗。
景宣帝维持趴着的动作不变。
小心翼翼靠近的萱草竟见獒犬没有躲,喜出望外。要知道,以往这狗见了县主就躲,把县主气得够呛。望着一动不动的獒犬,萱草忍不住想,看来这畜生着实是不喜她家县主,奈何县主认准了它。也不知道这畜生有什么格外特殊的地方,令县主异常上心,简直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连坑蒙拐骗这种手段都用上了,也不得不说太后对县主宠溺的有些过了,这都依着县主的性子来。
萱草越靠越近,终于踩到景宣帝的安全界限,他不满地站了起来,直勾勾盯着萱草。
他算是听明白了,太后又出幺蛾子了,或许该说是魏婉儿。把狗带到寿宁宫,那不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皇后岂能不明白,她能同意,景宣帝肯定这里头有猫腻。再联系魏太后姑侄的一贯以来的行事作风,他大概猜到是怎么一回事,只怕皇后没同意,这些人是想趁着皇后不在,把狗骗走耍赖不还。
堂堂太后为了一条狗竟是连体面都不要了,当真是……默念三遍亲生的亲生的亲生的,景宣帝才压下恶语。
魏太后一直对没做成皇后耿耿于怀,觉得先帝嫌弃她自己出身低才不让她当皇后,可事实上先帝自己出身也没比她好多少,太-祖发迹前只是马奴。先帝从不看轻出身卑微之人,反而对起于微末的人才另眼相看。先帝不让太后做皇后纯粹是觉得她不堪大任,难以肩负执掌凤印统率六宫之重责。事实证明,先帝眼光不俗,太后的确无法统率后宫。
萱草被这说不上来的渗人目光钉在原地,只觉得脚下生了根似的,迈不开步子。
这时,玉兰也拦了上来:“旺财认生,还是别靠太近的好。”
她就是不说萱草也不敢再靠近了,萱草皮笑肉不笑:“那就劳烦姐姐赶紧叫人解开狗链,我好带旺财回去复命。”
“不怕你笑话,旺财发起脾气来,我们也是不敢靠近的。”
萱草冷了脸,直视玉兰:“你这是打算违抗懿旨了。”
“这是欺负我们胆子小不成,娘娘们一时兴起怎么就成了懿旨。”玉兰可没那么容易被吓到,“我看是有些人拿着鸡毛当令箭,跑到我们正阳宫逞威风来了,可我们正阳宫也不是好欺负的,咱们这就去找皇后娘娘评评理。合着你怕被咬不敢靠近,我们怕咬不敢靠近狗就成了违抗懿旨。”
玉兰上来拽了萱草就要走,萱草大惊:“你放手,放开我。”
然而玉兰双手如铁钳,萱草一时难以挣脱,怒骂自己人:“你们都是死人吗?”
被玉兰镇住了的其余人这才回神,急忙上来帮手,正阳宫的人哪能眼见着玉兰被欺负,当下也上去帮忙,帮着帮着就有了几分火气,场面顿时乱成一锅粥。
看得景宣帝目瞪狗呆,万没想到素日里胆小安静的宫女背地里竟然是这等泼辣模样,一言不合就动手,更没想到他还有被人强抢的一天!
跟着萱草一块来的一个小太监趁乱跑过去解开了系在树上的狗链,然后一手抱起景宣帝,另一手掐住景宣帝的狗嘴筒子防止咬人,撒开腿就跑。
景宣帝:“……???”
呆了一瞬,景宣帝才反应过来,怒目圆睁:“放肆!狗奴才放开朕。”
然而这一回,连汪都汪不出来,嘴筒子被钳住的景宣帝气得险些背过气,紧接着更令他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
赶来救驾的正阳宫宫人抓住了他的左前腿,和抱着他的小太监拔河般争抢起来。
充当做拔河绳的景宣帝:“!!!”
第10章 皇帝是条狗10
这一场夺狗大战以景宣帝的突然爆发结束,他连咬数人后逃之夭夭。
万万没想到,朕也有咬人的一天。
这两天,朕万万没想到的事情有点多。
躲在屋角的景宣帝身心俱疲,瞥见身上乱糟糟的毛发,身上还在隐隐作痛,心情更加阴郁,这见鬼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能结束。
忽然间,一阵晕眩感袭来,天旋地转后,景宣帝睁开眼,入眼是熟悉的明黄帐顶,朕又回来了。
然而,景宣帝并没有多少开心,今天是回来了,那么明天呢,他是否又会突然间变成狗,一条连奴才都敢肆意欺凌的狗,如果今天那些人不是想抢狗而是杀狗,这会儿朕是不是早已命丧黄泉。
景宣帝刹那间握紧拳头,手背上暴起青筋。
心惊胆战守在床头的李德海见皇帝终于醒了,正要惊喜出声,声音猛地卡在了喉咙里,连呼吸都放慢了。
此刻景宣帝面上的阴鸷,就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暗藏着雷霆万钧,令人胆寒。
李德海不敢往枪口上撞。
过了好一会儿,景宣帝慢慢坐了起来,神色也恢复平静,淡声问:“朕昏迷了多久?”
“一个时辰。”李德海掐着点数着,错不了。
和他估算的差不多,那么看来一个时辰便是时间限制,如此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景宣帝又问:“朕这次昏迷,有谁知道?”
一问一答间,正阳宫告状的人到了,来的是芝兰。
芝兰跪在太极殿冰冷的砖石上:“我们娘娘应太后传召,到寿宁宫商议安乐县主及笄礼之事,却没想到娘娘前脚一走,安乐县主跟前的萱草就带人到了正阳宫,说娘娘让她带旺财去寿宁宫。只旺财正脾气不好,刚还暴躁的往树上撞。”
听到这里,景宣帝嘴角抽了又抽。
“玉兰就不太敢上前解狗链子,不想那萱草竟然上纲上线质问玉兰是不是想违抗懿旨,玉兰气不过就要拉着萱草找我们娘娘评评理。可没想到萱草带来的人居然强行抱起旺财就跑,旺财受惊之下咬了好几个人。
我们娘娘才知道了这回事,原来娘娘根本就没说要带旺财去寿宁宫,分明是萱草假传娘娘口谕,好借机抢狗。可太后娘娘说萱草是奉她老人家的命,还要求我们娘娘把狗让给安乐县主,娘娘不同意,太后娘娘就说旺财野性难驯咬人伤人,合该打死。
我们娘娘真怕太后娘娘派人来打死旺财,便急急赶回了宫守着旺财。”
景宣帝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评价魏太后才好,竟就这么直接承认了自己是指使人,还要不要脸了,好歹把萱草这个丫头推出来。治一个假传口谕的罪,把一国太后的脸面捡起来糊一糊,她倒好,敢作敢当的很。觉得当太后的就能随心所欲,用不着考虑名声了。她不要脸面,皇室还要脸面!
“朕知道了。”景宣帝头疼地按了按额头,状似漫不经心地说,“你们娘娘对那条獒犬倒是上心。”
芝兰:“旺财讨人喜欢。”
景宣帝食指轻叩桌面,他怀疑自己变狗这事和谢氏有关,但是不能明着问,哪怕芝兰是他插在皇后那的眼线。此事兹事体大,越少人知道越好,何况还不确定是否和谢氏有关。
“皇后最近和谢家人联系了吗?”景宣帝问的自然是暗中的,明面上的联系他当然知道。谢氏历经三朝不衰,还有女为皇后,若说在宫里没势力,那才是笑话。
芝兰望着冷冰冰的地面,片刻后,才迟疑着说道:“没有。”
“是没发现还是没有。”景宣帝眯了眯眼,语气危险。
芝兰慌忙俯下身,额头近乎贴着砖石,似是经过一番纠结挣扎,她小心翼翼地说道:“娘娘有时候喜欢待在书房,三天前奴婢进书房时,发现香炉里有纸燃烧后的灰烬。”
景宣帝眼神变深,那纸上写了什么秘密,需要放在香炉里悄悄燃烧,是不是谢家传递了极其重要的消息,所以如此小心翼翼,皇后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景宣帝脸色彻底转冷。他望着案头的香炉,像是在观察,又像是在出神,片刻后淡淡吩咐了一声:“以后警醒点,有异样之处,立刻报上来。”
芝兰应是。
景宣帝:“你回去告诉皇后,朕会给她一个交代,略迟些再去看她。”
芝兰再次应是,在景宣帝挥手后,躬身退下。
踏出那个门,转过身,芝兰又恢复了往常活泼爱笑的模样,还和太极殿里相熟的宫女太监说笑了两句。
芝兰笑着离开太极殿,走出好一段路,她突然回头,望着太极殿一角的红墙飞檐,挑起嘴角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回到正阳宫,芝兰笑吟吟地说:“陛下说了,会给您一个交代。奴婢瞧着陛下着实气到了,娘娘且等着,陛下一定为娘娘出气,寿宁宫实在是欺人太甚。”说到后来,芝兰来气愤填膺地握了握拳头。
谢重华望着她,觉得她的气愤乃真情实感。十五年的主仆,想来也不可能没有丝毫感情。
可最终,芝兰还是选择了背叛,芝兰是她的心腹,她的背叛带来的后果极其严重,她暗里的人手,芝兰一清二楚,自然景宣帝也门清。譬如现在,她迫切想联系父兄,却不能走暗里这条线,只能按兵不动,等着父兄凯旋归来那一天。
她是那么的相信芝兰,当年她问过芝兰为什么,芝兰说人上人谁不想当。然而当芝兰功成身退可以如愿以偿时,却又悬梁自尽,留下一份给她的遗书,上面只有寥寥三个字:对不起。
让人恨都没法彻底。
回来以后,她不止一次犹豫过芝兰的去留,去留各有利弊。
送出去,全了主仆最后的情分,却容易打草惊蛇,惹景宣帝怀疑,且没了芝兰也会有别的眼睛,景宣帝怎么可能不在她身边安插人。
留下来,放着明处的眼睛自然比暗处的好防备。只是芝兰离她太近,有时候难免束手束脚。
*
寿宁宫里,魏太后怒火高涨。闹了个没脸不说,还白忙活一场。
“哀家要你们有什么用,这点事情都办不好!”魏太后气急败坏。
以玲珑为首的一干宫女太监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满口奴婢无能,太后息怒。唯独萱草不忿,她就是倒霉的被狗咬的人之一。因为魏婉儿受宠,萱草作为魏婉儿的大宫女也是极为体面的,便是魏太后也对她和颜悦色,是以她胆子格外大也格外受不得气。
“太后您是不知道,正阳宫的人半点没将咱们寿宁宫的人放在眼里,推三阻四就是不肯让我们带走狗,还唆使那条狗咬人。”
玲珑咬了咬牙,真恨不得缝上萱草的嘴,还嫌太后火不够旺,非要让太后和皇后势不两立吗?和皇后对上,哪回太后得到好了。
想起不久之前甩袖离开的谢重华,魏太后更是怒火中烧。那群狗奴才还不是有样学样,仗着主子得势便不把哀家放在眼里。自己要是不杀杀皇后的威风,那还得了,这后宫就没她这个太后站的地了。
“传太医,就说哀家被皇后气倒了。”不孝的罪名压下去,就不信皇后还能得意。
“告诉皇上,哀家不舒服。”
景宣帝很快就到了,被请到太后寝宫,看见的就是魏太后躺在床上,额头上还盖着帕子,魏婉儿坐在床畔端着碗什么东西在喂。
屋内众人请安:“皇上万福。”
“表哥万福!”魏婉儿的声音格外突兀。
景宣帝垂眸直视魏婉儿,迟迟没有叫起。
魏婉儿觉出不妙,悄悄抬眸,就见景宣帝盯着她,冷冷的,被这样的目光笼罩着,她整个人也跟着冷起来。她知道,皇帝表哥这是对她不满了,肯定是因为狗的事,表哥定以为是她出的主意。狗没抢到,还惹了表哥的厌恶,当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魏婉儿恨得肠子都青了。
“皇帝!”魏太后不满。
景宣帝越过一众人走到魏太后跟前,仍然没有叫起,把一群人晾在那。
半蹲的魏婉儿腿肚子开始打颤,眼底浮现屈辱的泪花。
“婉儿,哀家渴了。”
魏婉儿身体一松,站起身,回头忐忑看一眼景宣帝,只能看见景宣帝半边侧脸,从鼻梁到下颌的线条清晰流畅,无可挑剔。表哥没说什么,默认了姑母的解围,魏婉儿心里突然有点甜。
“咳咳。”魏太后干咳两声。
魏婉儿如梦初醒,霎时羞红了脸,低头小跑到桌边倒了一杯蜜水,犹豫了下,多倒了一杯。她拿着两杯蜜水走到床前,一杯放在床头登上,一杯双手捧着递向景宣帝,带着点赔罪讨好意味:“表哥。”
景宣帝没接,连眼神都欠奉,只问魏太后:“母后哪里不舒服,请太医了吗?”
眼见着景宣帝这么下魏婉儿的脸,魏太后浑身上下都不舒服,气得连装虚弱都忘了,咄咄质问:“你是来看哀家的,还是来兴师问罪的?”
景宣帝笑,却冷:“那母后是真病了还是装病?”
魏太后噎住了,瞪着景宣帝,胸膛剧烈起伏。
乍听景宣帝如此不客气,直接拆穿魏太后的小把戏,魏婉儿心里咯噔一下,手颤了颤松了劲道,茶杯落地,砰一声,应声而碎,溅湿龙袍一角。
景宣帝终于看了魏婉儿一眼,却看得她手脚俱凉,她只觉得他的目光落在哪儿,自己哪儿就跟着发寒,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开始细细颤抖,逐渐越来越明显。
心疼的魏太后硬着头皮道:“皇帝说的这是什么话,哀家当然是病了,怎么,皇后气了哀家还不够,皇帝你跑来继续气哀家,你们两口子是不是想联手气死哀家这个老不死的,也就没人碍你们的眼了。”
“母后不必说这些重话来压朕,今儿这事,其中是非曲直,母后心知肚明。”景宣帝神色和语气都很平静,平静到魏太后后背发凉,“母后是当朝太后,无数双眼睛看着您的一言一行,您当为万民之表率。若天下人都学母后,对别人的东西巧取豪夺,那么离天下大乱那一日就不远了。”
魏太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气又怒:“你也知道哀家是太后,哀家这个太后要皇后一条狗,皇后都不给。要天下人都学皇后,对婆婆这么不孝,才要天下大乱。”
望着理直气壮的魏太后,景宣帝突然意兴阑珊,太后要是能讲道理也干不出这种无赖事来。
“便是在民间,婆婆为了小姑子强夺儿媳之物,也会招人不齿,更何况是母后,母后当明白太后的尊位并不意味着可以为所欲为。”景宣帝不想再听魏太后的歪理,径直道,“萱草假传太后口谕,拖下去重打一百大板,让寿宁宫的宫女太监都去看着。”
在正阳宫,就属这个宫女上蹿下跳的最厉害,还是魏婉儿的大宫女,再合适不过的鸡了,儆魏太后和魏婉儿,也儆正阳宫的宫人,以后魏太后和魏婉儿犯蠢,她们不想遭殃就多劝着点。
“皇上饶命!”萱草吓得心脏差点停止跳动,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一百板子下来,她必死无疑。惊惧交加的萱草涕泗横流,磕头求饶,只一下额上便见了血,她像是不觉疼似的,还要在磕,却被两个太监强行托起。
“县主救我,县主!”萱草哭喊着向魏婉儿求救,泪眼朦胧中,看见魏婉儿一点一点低着头。
魏婉儿脊椎里蹿起一股瘆人的惧意,宫里惩戒奴才,一般都是二三十大板,一百大板,分明是要把萱草活活打死,表哥这是在杀鸡儆猴,其实他心里是不是更想打死自己,碍于太后才选择了萱草。撞上萱草求救的视线,魏婉儿张了张嘴,却不敢发声,她怕引火烧身,于是她低头避开了萱草锥人的视线。
萱草如坠冰窖,冰寒彻骨。县主放弃了她,连一句求情的话都不敢帮她说,巨大的悲愤像藤蔓一样爬满心脏。
“皇帝!”魏太后大惊失色,这哪里是打萱草,分明是打她的脸,“她是奉哀家的命行事,你要打就打哀家。”
景宣帝直视怒气冲冲的魏太后,笑了:“太后不会下此乱命,自然是这宫女假传口谕。”
魏太后望着景宣帝,见他虽笑着,眼睛却是冷的,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罢了,就是个奴婢而已,没必要为个奴婢和皇帝争执,魏太后给自己找了一个退让的理由。
最后一丝希望在萱草眼中湮灭,死亡的恐惧从骨头缝里渗出来,与之一起的还有怨恨:“是县主命奴婢做的,县主做梦都想抢皇后娘娘的狗,趁今天皇后不在正阳宫,就命奴婢假传太后口谕去正阳宫抢狗。奴婢怎么敢假传口谕,都是受县主指使。”
第11章 皇帝是条狗11
“一派胡言!”魏太后直接惊坐起,指着萱草怒气冲天,“这下贱的奴才居然敢诬蔑主子,赶紧给我堵上嘴拖下去打死。”
前一刻魏太后还在可怜萱草,这一刻却只恨不得立马打死萱草。魏太后那不多的智商终于起了点用场,她恍惚明白了皇帝的意思:太后是不能有错的,错的只能是下面的人。至于这个下面的人是奴才还是魏婉儿……魏太后心头凉丝丝的,那只能是奴才!必须是奴才!
到了这一刻,萱草反而豁出去了,你不仁我不义:“皇上,县主不忿没抢到狗,还怂恿太后娘娘装病,好治皇后一个大不孝,逼皇后不得不送上狗。”
萱草恨极却还没失去理智,她知道太后是皇上亲娘,孝道在上,皇帝不会也不能和太后计较,所以她口口声声都是魏婉儿。主仆多年,她桩桩件件都是为了魏婉儿,可死到临头,魏婉儿居然连一个眼神都不肯施舍她,何其凉薄。她恨,她怎么能不恨,纵是要死,她也要在魏婉儿身上咬下一块肉。
“血口喷人!”魏婉儿骇然失色,慌乱向皇帝解释:“表哥,我不是我没有她瞎说!”魏婉儿慌得语无伦次,还想再解释,对上景宣帝的眼后,忽然打了个寒噤,景宣帝的眼睛特别平静,却又不乏寒意,让她想起寒夜里的雪,凉意刻骨。
“安乐县主御下不严,褫夺郡主封号。”
景宣帝的声音犹如开了刃的刀,割开皮肉,刺穿骨髓,直达魏婉儿心脏。
魏婉儿像是被九天玄雷劈中,木愣愣戳站在那儿,瞪着两只眼睛看景宣帝,像是吓傻了又像是难以置信。
“皇帝!”魏太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狗奴才一派胡言,你怎么能相信。”
景宣帝笑了:“母后放心,朕要是信了,就不是御下不严而是假传口谕了,岂是只褫夺封号。”
望着景宣帝没有一丝笑意的眼睛,魏太后好似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突然间就清醒了,那是她亲生儿子不假,可更是掌握生杀大权的皇帝。这一刻,魏太后怯了,她怕自己再闹下去,婉儿会面临更加可怕的事。
对于魏太后的识趣,景宣帝很满意,又无奈,太后是典型的吃硬不吃软,讲道理从来不听,一定要动真火才消停,跟熊孩子似的,打一顿才肯听话。
“姑姑。”魂归原位的魏婉儿惊惧交加地扑到魏太后怀里,泪水滚滚而下。
魏太后心疼地搂着她,抬头看看似笑非笑的景宣帝,再看看伤心欲绝的魏婉儿,来回看了两遍,嘴巴开开合合,愣是没敢开口求情。
景宣帝心情更好几分,再看魏婉儿眼神更冷漠,魏太后都知道见好就收,她倒好,不请罪还有脸找太后哭,指望太后帮她求情吗?
“别仗着太后疼你就肆意妄为,以为没人敢教训你。朕今日教你一个规矩,不是你的东西莫伸手,伸手必食恶果。”
趴在魏太后怀里的魏婉儿身体颤了颤,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巨大的难堪和恐惧将她没顶。怎么会变成这样子的?她想过皇帝表哥会生气,可万万没想到后果会如此严重,早知道,她肯定阻止姑姑的,不然岂会落到这地步,没吃到羊肉反惹了一身骚。在那个梦里,她也丢了县主爵位,在生米煮成熟饭之后。如今却提前了,她竟是过的还不如梦里,怎么会这样!
留下惶惶不安的魏婉儿和心疼如绞的魏太后,景宣帝离开时的心情已经比来时好了许多。
景宣帝来时有一肚子的火,为魏太后姑侄的不着调,更为自己莫名其妙成了狗,成狗的怒火找不到罪魁祸首,魏婉儿偏还往枪口上撞,所以说魏婉儿不倒霉谁倒霉。
且景宣帝还有一重用意,魏婉儿为了得到那条獒犬,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她虽然被魏太后宠的不知天高地厚,但似乎还不至于任性妄为到这地步。为了一条狗屡屡得罪皇后,还不惜惹他厌恶,她不是最喜欢在他面前卖乖弄俏的。
对于魏婉儿的反常,多疑如景宣帝不可能不深想,莫非他变狗之事和魏婉儿有关?魏婉儿能有这本事,景宣帝直觉不行,或者是她知道什么。
且先盯着魏婉儿,看她有没有后续动作,爵位都丢了,要她还是誓不罢休,景宣帝危险地眯了眯眼。
离了寿宁宫,景宣帝又去了正阳宫。
谢重华正支颐靠坐在杏花树下,出神地望着嬉戏玩闹的九月和旺财。
明媚春光透光杏花落在她脸颊上,镀上一层动人又细腻的光晕。乌发雪肤,明眸红唇,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
谢重华的容貌无疑是极其令人惊艳的,浑然天成的妩媚妍丽,执掌凤印的雍容典雅,在她身上恰到好处的融合,一颦一笑,皆是风情。
景宣帝一时怔住,直到宫人的请安声起,方回神。
谢重华像是被惊醒一般,侧过脸来,一弯细眉微微皱起。
景宣帝的心不由也跟着皱起来。
景宣帝大步上前,拉住欲行礼的谢重华,目光落在她微蹙的眉心上:“怎么见了朕就蹙眉。”
谢重华溜他一眼:“看见陛下就又想起之前的事了,我好不容易忘了,又让陛下招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