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徐年每个月寄钱回去,最开始寄两百,后来麻纺厂停产后,增加到三百、五百,让家里的生活不至拮据困顿,还背地里承包了徐伟、徐帅学习用品、补课费之类的花销。正常情况下,她一个年轻姑娘,对外说的又是代课老师,想想也不可能挣到这么多钱。然而吕恒兰却像压根不懂似的,并不多问,也不担心女儿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在外头怎么挣来的这些钱。当然,徐年绝不会一次给父母太多的钱。就算要帮两个弟弟,她干嘛不直接花在两个弟弟身上。“徐年,你能不能回来?”吕恒兰在电话里说,“你要是不能回来,就赶紧寄点钱回来,实在不行你跟人借点儿,你想想法子先寄三千来,少了怕不够,你爸这回,光送来抢救这一天,就花了好几百了。”“我马上回去。”徐年丢下这句,就挂了电话。岳海洋坐在她身边默默听着,问:“你爸住院了?”“对,我们得回去一趟。”她说的是“我们”。岳海洋放下削好的苹果道:“那我这就叫人买机票。你别担心,既然到医院了,胃出血只要治疗及时,应该不会有危险的。”徐年看着他打电话,叫周二伟订两张最快到蓝城的机票。工程公司经营起来以后,岳海洋把磁砖厂交给李军负责,把周二伟带过来了,周二伟心细,又是建筑工人出身的,协助他处理日常事务得心应手。“哥,”徐年等他挂上电话,坐在沙发上,一脸无辜地问他,“要是你发现我骗了你很多事,还耍你,你会生气吗?”“你耍我的事还少吗。”岳海洋笑了下,撸了一把她的头发道,“我舍得对你生过气吗?”这倒也是。徐年缩着脖子笑笑,拿起他削好的苹果咬了一口,却又不想吃了,塞给他手里,起身上楼去收拾行李。徐年担心徐树民的病,心里只想着尽快回去,而岳海洋则在短时间内,对这趟行程做足了准备。第一次登门拜望岳父母,他哪敢不重视。甚至隐隐的有些紧张。不过岳海洋好歹沉稳,徐年明明已经在担心了,他总不能再给她增加紧张。于是岳海洋一宿没睡好,把前前后后都思虑周全。他现在,并不担心徐年父母反对他们,或者为难他。男人的自信来自稳定的感情,也来自事业成功。虽说徐年是“大老板”,在岳海洋心里,他就是个帮媳妇干活挣钱的,然而他们从三十万投资的小厂起步,发展迅猛,现在公司已经是瀛城数一数二的民营企业。尤其他现在做工程,祈安高级中学的工程过后,资质和名气得到提升,过千万的工程就连续拿下两个,动辄几百上千万的资金,社会的各个阶层,形形色色方方面面……他现在不是穷小子,不是当初那个普通的建筑工人,他有能力照顾好徐年,也有足够的能力不让任何人染指觊觎她。当然了,他抢了人家的女儿,还比徐年大十几岁,就算徐年父母为难他一下,他也十分荣幸地接受。去蓝城的航班少,最快的行程规划就是先飞去滨海省城,然后从滨海省城再到蓝城。岳海洋有心维护小祖宗的面子,也为了代步方便,干脆就让周二伟先在滨海省城给他们订购一辆车,反正做工程这一行讲排场,他最近本来也有打算换车。至于新车买哪种,问徐年,徐年想都没想就说喜欢宝马。岳海洋一琢磨,进口宝马一百多万,的确也适合他们现在的需要,买了。然而徐年对宝马却是有某种情结的,非关身份排场,上一世他送她的车就是宝马。这么短时间内订购宝马,幸亏是在滨海,经济发达的沿海省会城市,换在别处不大可能有现货。等他们下了飞机,径直去提了车,赶回蓝城。车子一路飞驰,望见路边矗立的“蓝城人民欢迎你”的巨大广告牌,徐年侧头看看开车的岳海洋道:“哥,到我家了。”岳海洋回以微笑,然后专注看着前边。很快进入城区,车和行人也多了起来。这是徐年从小长大的地方,跟他想象中的现代化都市不太一样,很温馨的一座小城,从规模上,感觉并不比瀛城大多少。不过毕竟是沿海城市,从路两旁的建筑和街道行人,却要比瀛城发达一些,商业气氛也更浓。“哥,你先要有个思想准备。”徐年慢悠悠说道,“我虽然经常骗你玩儿,但大事不骗你,我以前跟你说的那些基本都是真的,我家里很普通,现在甚至比较困难,要不是我每个月寄钱回来,估计这次我爸都没钱治病了。”“嗯,”岳海洋应了一声,笑道,“我知道,你说过的,我心里多少有数。”其实这段时间以来,徐年提起家里的情况也从来没避讳他,甚至有心让他了解,有时还会当着他的面跟徐帅打电话,所以岳海洋对徐家的真实情况大致都知道。“然后我带去祈安的钱,真的是我买彩票中奖得来的。”徐年道,“种种原因,我没让我爸妈知道,这事我有我的苦衷,很多事你反正也会知道的。所以你不能拆我的台,我回去就跟家里人说,我找了个有钱的男朋友,钱和公司都是你的,你也不能拆我的台,你得维护好我的面子,要不然……”她耸耸肩,傲娇地抬起下巴,“要不然,只能请你换个女朋友了。”“这么严重呀?”岳海洋笑起来。他专心开车,顿了顿说:“放心吧,我这人没别的优点,优点就是疼媳妇,保证听媳妇的话。”两人先去了医院。徐年之前跟吕恒兰说了她会带男朋友回去,让她先跟徐树民透露一下,免得她爸太意外。吕恒兰看起来对女儿有男朋友的事情有思想准备,毕竟徐年离家两年半了,都二十一了,吕恒兰电话里也没多问,只冷淡地说了句:先回来再说吧。两人先去医院。找到病房,隔着玻璃门先确定一下,病房里三张床,吕恒兰背对着门,坐在中间那张床旁边,病床上的人则看不清楚。徐年推开门,放轻脚步走了进去。“妈。”她轻轻叫了一声,目光便落在病床躺着的徐树民身上。尽管fù_nǚ感情说不上多好,可到底是她爸,徐年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心里一紧,徐树民侧身蜷缩着躺在床上,背对着徐年,看不到脸,身体弓得像一只虾米,明显是痛苦难受。尤其枕头上、被子上,一片片弄脏的黑色,一看就是呕吐痕迹。胃出血,吐出来的胃液混着大量血液,想想就危险。徐年心里一叹,轻手轻脚绕到床的另一边,徐树民贴着枕头,脸色焦黄,紧闭着眼睛,看上去十分虚弱。徐年进来后只顾去看徐树民,岳海洋进来后先跟吕恒兰点头致意,客气而有礼地轻声道:“阿姨好。”“欸,欸,你好。”吕恒兰连忙站了起来。她第一眼看见一个高大英挺、气宇轩昂的年轻人进来,不自觉地就已经有三分小心了。吕恒兰一边点头答应着,一边打量着岳海洋。年轻人看起来比徐年要大一些,气质沉稳,相貌堂堂,身高足有一米八以上,笔挺的深色西装,白衬衫,黑色皮鞋,甚至还打了宝蓝色暗花纹领带,整个人收拾得没处挑剔,浑身上下虽然穿着很稳重,并不张扬,可一看就应该有些地位身家的。天知道,岳海洋今天打扮自己,比他去参加重要的商务活动还要用心,简直就是拿新郎官的标准来收拾自己,唯恐给小祖宗塌了面子。岳海洋打完招呼,放下手里的鲜花,便走到徐年身旁,先看望徐树民。见徐树民那副样子,又闭着眼睛睡得昏昏沉沉,就没有打扰,很自然地伸手拍拍徐年的背,满是安抚,然后转过来跟吕恒兰说话。“阿姨,叔叔脱离危险了吧,医生怎么说?”“医生说没有危险了,就是有的养了,少说得住上十天半个月的院。”吕恒兰没好气地说道,“这个死鬼,喝那么多酒,抢救花那么多钱,越穷越花钱,如今厂子倒了医疗费还没处报销,怎么没直接喝死他。”岳海洋心里微微一顿,这话他就不好接了。等吕恒兰骂完了,岳海洋才恭谨有礼地自我介绍道:“阿姨,我是徐年的男朋友,我姓岳,叫岳海洋,都是我失礼,早就该来拜访二老的,这次听说叔叔生病,就冒昧来了,还请阿姨不要见怪。”“嗐,这怎么能怪你呢。”吕恒兰说,“要怪都怪徐年,这个死丫头,自己主意大了,早也不跟家里说一声。”然后就问,“小岳啊,你是瀛城当地人吧,爸妈做什么工作的?家里几个孩子呀?”吕恒兰问着问着,声音就略高了,徐年一抬头,指指病床上的徐树民,示意她小点声。吕恒兰瞥了徐年一眼,声音低了些,继续问道:“小岳啊,你自己做什么工作的,什么单位?”岳海洋坦然回答说,他是祈安县人,他父亲很早就过世了,母亲改嫁,家里兄弟姐妹五个,他老大。吕恒兰一听,脸色变了变,停了一下问道:“家里孩子这么多呀,祈安县的,那你是城镇户口,还是农村户口?”岳海洋说农村户口。吕恒兰听完,脸色又难看了一层,不悦地瞪了徐年一眼,这年轻人看着人模人样的,原来是个水货。吕恒兰再问:“那你现在干什么营生?”“我做建筑行业。”岳海洋道。“建筑行业,什么建筑行业,干建筑队的?”吕恒兰挑着眉道,“哎呀小岳,不是我这当妈的挑剔,人贵有自知之明,你们年轻人也别太自信了,别整天妄想吃天鹅肉,就你这情况,拿什么配得上我们徐年?”☆、73岳海洋想到徐年父母会挑剔他, 比如嫌弃他农村户口,孤儿,年龄还大那么多……说实话, 一想到他家徐年那么那么年轻漂亮,那么可爱迷人, 他自己都嫌自己,做梦都能笑醒,到底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能让这么个让人神魂颠倒的小妖精爱上他。至于这样当面刻薄挑剔……岳海洋虽然没有唾面自干的圣人修养, 可客观而论,比起他见过的某些农村泼妇,就比如他二婶、马燕红之流吧, 以及当初韦叶莲妈妈, 比这些人,吕恒兰其实还差了点火候。起码她还做不到一边刻薄挑剔,一边骂骂咧咧满嘴日娘草老子。十几岁就混在建筑工地谋生,什么人他没见过呀,这么点小场面算什么。所以岳海洋压根也不当回事, 不恼不怒,目光对上徐年, 却见她面色如常,像没听到似的,只是眉梢漫不经心地一挑。岳海洋神色不变,甚至面带微笑道:“阿姨, 您说的是,您看我农村户口,家庭又是这样, 能有徐年这样的女朋友,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了。所以您放心,我一定好好爱她疼她,我比徐年大了十二岁呢,肯定把她疼到心坎里,宠着护着,绝不舍得叫她受半点委屈的。”吕恒兰一噎,生生憋了一口老血。有心发飙,可还没忘了这是病房,徐树民还在那半死不活躺着呢,同病房两家也不是能让人的。所以吕恒兰气得喘了几口粗气,压着怒气咬牙切齿道:“徐年,你给我出来!”转身先出去了。徐年看着徐树民昏睡,呼吸起伏皱着眉头,也就没扰醒他,跟岳海洋示意了一下,轻手轻脚跟着吕恒兰出去。“徐年,你怎么回事,脑子有病是吧!”一出门,吕恒兰就再也忍不住了,脸色难看地呵斥道,“你鬼迷心窍了?就这么个三十好几的农村男人,你还真有脸往家里带?他给你喝了什么迷魂汤,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妈,你小点儿声。”徐年平淡的语气道,“要嫁给他的是我,我觉得他挺好啊,农村人怎么了,我爷爷、外公那辈还不都是农村人,我也没觉得哪儿丢人啊。”下岗大潮都已经开始了,市场经济了,这年代许多人信奉的却依然是城镇户口、国营单位。反正吕恒兰特别信奉,只凭着户口两个字,就在农村的老亲戚面前优越感十足。事实上,徐年压根不让岳海洋户籍迁入城镇。尤其工程公司在瀛城成立后,按照落户政策,有关单位送上门,她都给拒了。户口留在农村,目前还能操个“青年农民企业家”的人设,享受一大波光环和扶持政策。他们这代人,包括吕恒兰终有一天会发现,农村户口变得比城镇户口值钱,国家各种政策鼓励你把户口迁入城镇,等你再想迁回农村,可就难喽。“你,你……”吕恒兰气得指指她,两手叉腰原地转了一圈,一不留神嗓门就高起来了,吼道,“你这是要气死我呀,你这是回来干什么,是不是嫌你爸这次没死透,专门回来气死他算了?”她这么一吼,对面病房就有人开门来看,一个护士也伸头出来,瞧了一眼道:“吵吵什么呢,小点儿声啊,这么多病人。”“对不起,不好意思啊。”徐年无奈地跟人家道歉,转身往走廊尽头走。徐年在电梯间停下,看着跟过来的岳海洋和吕恒兰:“妈……”“别叫我妈,我不是你妈,我没你这样的好女儿。”吕恒兰压着声音气急尖叫,“你还有我这个妈呀,我警告你,你现在赶紧让他走,不许带他到我们家去,出去打工两三年,还等着你出息呢,带了这么个人回来,街坊邻居问起来,我怎么说呀,我可丢不起这个人。”徐年默了默,点点头:“那行吧,我们先出去,就不回家住了。爸现在这个样子,你要是非得添油加醋误导他,可就不是我气死他了。”在她找对象的问题上,她父母的意见基本保持一致。徐年说完折回病房,左侧病床的病人醒了,正在大声咳嗽,跟陪护的老伴喋喋不休抱怨什么,右侧病人陪护的家属是个年轻妇女,略显烦躁地提醒道:“大爷你们小点儿声,我爸还在睡呢。”“我咳嗽也不许了,咳嗽有什么办法?”左侧病人道。徐年走近时恰好看到徐树民蜷缩的身体动了动,慢慢睁开眼,看见徐年表情有些波动,头动了动,用一种粗粝难听的声音吐出三个字:“回来了?”“你爸不能说话,医生不让他说话,来了人他还光想跟人家说。”右侧的年轻妇女插话道。“爸,那你就不要说话,好好休息。”徐年弯下腰,轻声哄劝道。徐树民看着她,嗯嗯两声,表示知道了。“爸,我带了朋友回来,”徐年指着走过来的岳海洋。“叔叔好。”岳海洋也弯下腰,也轻声问候道,“叔叔感觉怎么样,您好好休息养病,等您好些了我陪您聊天。”徐树民看着外型高大英俊的年轻人还算满意,他这会儿也没法像吕恒兰那样查问一番,就贴着枕头点点头。“爸,你安心养病,等会儿我去找医生,看能不能给你换个单人病房。”徐年蹲下来,给他拉了下被子。想了想还是怕吕恒兰给他来个雪上加霜,见吕恒兰站在门边吊着个脸,便故意安慰道,“爸,治病花钱你不要担心,有我呢,该花就得花。”她这么一提,岳海洋立刻默契道:“对,叔叔您安心养病,哪有什么比身体要紧的。”说着掏出一个信封,放在徐树民枕头边,“叔叔,我听说您现在什么也不能吃,也没给您带东西来,这是我一点心意,讨个吉利,祝您早日康复。我和徐年先去安顿一下,别耽误您休息,回头再来陪您。”徐树民瞅着那个信封挺厚实,心里满意,艰难地扯出一丝笑容点点头,抬手挥了挥。吕恒兰也盯了信封两眼,吊着脸没吱声。两人道了再见,从病房出来。等他们一走,吕恒兰一把抓起信封,当着同病房和徐树民的面直接打开,掏出厚厚一沓票子,大部分是百元大钞,最上边有几张十元的。吕恒兰愣了下,蘸着唾沫欻欻欻数了一遍,张张嘴嗓子有点发干,拿在手里冲徐树民扬了扬:“六千八百八。”徐树民也愣了下,粗粝的嗓音道:“怎么给这么多?”“哎呦,这年轻人这么有钱呀,还懂礼数,给的都是吉利数,探病带零头,怪讲究的。”左侧陪床的老太太意味深长瞟了吕恒兰一眼。“徐年,男朋友,不错。”徐树民说。吕恒兰在病床边坐下,脸色变了又变,忽然冲徐树民发脾气道:“你少说点话,不要命了,听你说话都费劲。”徐年和岳海洋从病房出来,先去了护士站,跟护士仔细了解了一下徐树民的病情,又问能不能换个单间病房。“要换病房,得大夫说了算。”护士说,“你们得找他主治医生白主任,这会儿出门诊去了。”两人就先离开,出了医院,先去找个宾馆入住,简单休息一下,徐年洗澡换了件衣服,等到放学时间,开车回麻纺厂家属院。“哎呦,徐年啊。”看门的刘大爷老远盯着白色轿车过来,等到看见车窗里徐年的脸,顿时乐了,乐呵呵喊道,“徐年,回来照顾你爸的吧?”徐年下了车,随手拎了车上准备的一袋水果给刘大爷,口中道:“刘大爷好,我回来看我爸。”“哎呦,怎么还给我送这么多水果,我不要,我还正打算去探望你爸呢。哎呦你爸这次可够危险的,五更天都不能动弹了,还是我们几个老邻居给抬到医院的。”刘大爷絮絮叨叨,眼角却瞥着车里。岳海洋随即下了车,点头冲刘大爷微笑致意。徐年硬把水果给刘大爷放进屋里,没别的意思,她经常打刘大爷的传呼电话找徐帅,挺麻烦老爷子的,好歹表达个心意。“这是……”刘大爷指指岳海洋。“我男朋友。”徐年笑,问道,“刘大爷,您瞧见徐帅回来了吗?”“回来了,刚才过去。”刘大爷指指岳海洋,小声问徐年,“小伙子可俊呀,一表人才,当司机的?当司机工资高啊。”“不是,自家干点儿工程。”徐年道。“干工程,那得很有钱吧?”“瞎混,”徐年笑笑说,“还行吧。”转头跟岳海洋说,“里边巷子窄,车进去挡别人道,你停外边吧。”这年代的老小区,还真不会规划停车位,岳海洋就把车开到大门口一侧,靠着街边找了个不碍事的地方停好。“忽悠你大爷呢,这年头干工程哪个不赚钱的,不赚钱能开小轿车?”刘大爷絮絮叨叨。徐年既不好谦虚,又不好炫耀,就应付地笑了笑,等岳海洋停好车过来,两人并肩往家里走。徐帅来开门,一眼看见徐年,见了亲人似的就扑过来了,抱着徐年胳膊不撒手。激动了半天才注意岳海洋,问徐年:“姐,这谁呀?”“你未来姐夫。”徐年说。“姐夫好。”这小子,居然自发把前边俩字省略了。徐年不禁好笑,岳海洋听了却心里一乐,伸手拍拍半大少年的肩膀,心说这小舅子懂事儿。三人进了屋,徐帅忙着给岳海洋倒水,徐年在屋里转了一圈,屋里有些乱,厨房案板上放着小半个冬瓜,看样子徐帅正打算做饭。“你弄什么?”徐帅说:“烧个冬瓜汤,还有早晨买的大饼。二哥上晚自习不回来,我那初一不是不要求上晚自习嘛。也不知道妈回不回来,不回来咱们仨吃。”说到这半大少年一拍脑袋,有点发愁,未来姐夫来了,他好歹得加个菜呀。“别弄了,我们等会儿去街上吃。”徐年说,“妈要回来就给她带点儿。”徐年当初真没想到,她离家两年多,二弟徐伟从初三到高二,整天在学校里顾不上,小弟徐帅居然被迫长进了许多,会做饭会洗衣服,还会体贴担心她了,就是学习成绩半死不活的。姐弟俩聊了会儿家里学校的琐碎,岳海洋就在旁边陪着。他给两个小舅子准备的礼物是两台复读机,临来时仓促让人买的,大约属于这年代的新科技了,送给徐伟徐帅学英语,徐帅一看果然很乐,高兴地摆弄半天。在家呆了有二三十分钟,两人带着徐帅从家里出来,决定去觅食解决晚饭。出了家属院门口,一眼便看见好几个人围在他们的车前评头品足。反正附近都是老邻居,徐年打了个招呼,邻居们闲聊询问几句,大概已经听刘大爷说她带男朋友回来了,一个个自觉不自觉都盯着岳海洋看,有的问这问那,有的夸几句帅。徐树民的牌友陈卫东住他们前头,最近刚因为女婿买了辆捷达好生炫耀了一波,这会儿撩着眼皮子直接就问:“徐年,这车你开回来的?”徐年说是。陈卫东又问:“租的?”徐年因为对方那个口气抿嘴笑了下,心说中老年男人也这么八卦刻薄,干脆笑道:“买的。”陈卫东似乎抽了口气,再问:“你买的?不可能吧,刚才那谁说这车是宝马什么来着,值一百多万呢,你可别说你打工赚了一百多万。”徐年这会儿觉得,岳海洋硬是两天之内在滨海省城提了新车,还真挺有远见的,人呐,活在俗世,谁都别想免俗。“陈叔,您瞧着我是买不起。”徐年笑笑指了下岳海洋,“他的。”岳海洋也不认识这些人,徐年不介绍,他就只管点头笑笑,先打开后座车门让徐帅进去,跟徐年各自上车,开车走人。也就是他们开车刚走,不多会儿,吕恒兰风风火火回来了,老远瞧着一堆人围在一起闲聊,还没散呢。“他吕姨,你回来啦?”吕恒兰的牌友周阿姨迎上来,一把拉着吕恒兰问,“刚才那真是徐年男朋友?”“他们来过了?”吕恒兰脸色变了变。“带徐帅开车走了。”周阿姨说,“他吕姨,你们家徐年的男朋友做什么的?开一百多万的车,多大老板呀?”吕恒兰有点困难地张张嘴,有点懵,发生什么了?大概看她脸色异样,陈卫东自认为抓到把柄了,赶紧就想扳回一局,扯着嗓子道:“瞅她这样就知道不可能是真的,肯定租的,要不就是借的。现在这年轻人呀,走个老丈人也得打肿脸充胖子,除了那些外资老板,谁家有毛病了,一百多万买个车呀。”旁边一个小青年不忿了,嬉笑道:“陈叔,人家买得起一百多万的车,自然就不缺这一百多万,给你你买吗?现在白给你一百万,你敢不敢买这车,就你那四百来块的工资,油你都烧不起。”另一个说:“人家那是进口宝马,都还挂着临时牌照呢,谁家一百多万的新车,脑子有毛病了租给别人呀。怎么样陈叔,就凭您老那法眼看,比你女婿那七万多的捷达如何?”“谁知道真的假的。”老陈涨着脸强辩道,“七万的捷达怎么啦,你也买不起。”吕恒兰在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中终于回过神来,两手一叉腰,冲着陈卫东抢白道:“怎么的老陈,你女婿七万块买个破捷达就是真的,你就得炫耀全世界都知道,我女婿一百多万买个宝马就是假的?输不起你别说话呀,我女婿是建筑公司大老板,有的是钱,买个车怎么了?”☆、74“老李你这么说话就没意思了, 你前几天到处显摆你女婿有钱,我这么刻薄你了吗?你自己瞅瞅你女婿什么样,我女婿什么样, 就你那个女婿,长得跟个冬瓜似的, 肚子比你女儿怀孕六七个月还大。”吕恒兰把李卫东一顿奚落。要论刻薄,谁怕谁呀。中年失业下岗,两个儿子还在上学,徐树民又进了医院, 吕恒兰最近真是灰头土脸,急需给自己渺茫的生活找一点安慰。女婿居然是大老板,有钱, 开一百多万的车, 这个消息顿时给吕恒兰打了针兴奋剂,立刻就扬眉吐气起来,连说话的声音都高了不止一个八度。浑然忘了就在刚才,她刚把岳海洋一顿挑剔羞辱,当着面撵人。周围邻居说笑起哄看热闹, 却也不得不承认,李卫东那个女婿要跟岳海洋一比, 可真是货比货得扔了,刚才但凡亲眼见到岳海洋的,谁不夸一句一表人才。“他吕姨,你们家这下可拽了, 徐年男朋友这么有钱,怎么着也能帮一把吧,你也不用为老徐的医疗费发愁了。”周阿姨道。“那是, ”吕恒兰趁机透露,“今天到医院看老徐,出手就给了六千八百八。”老邻居们又纷纷表示了一轮羡慕。大家都听说徐树民这次凶险,住院医疗费就得三四千,之前还纷纷感慨徐家要一病致贫呢,大家都刚刚下岗,这不是雪上加霜吗。“他吕姨,你好福气。”周阿姨奉承道,“这是专门回来,给女儿女婿做饭呢?刚才他们带徐帅开车出去了,也不知忙什么去了。”一堆人便嘻嘻哈哈打趣吕恒兰,叫她赶紧回家做饭,可别怠慢了第一次上门的新姑爷。吕恒兰本来就是回来吃晚饭,两个儿子小,指望不上,她在医院陪了徐树民这一宿二日,打算回来吃个饭换换衣服。当然这会儿吕恒兰可不会这么说。“那是那是,你们聊,我得赶紧回去炒菜了。”吕恒兰回到家,空荡荡一片静寂等着她,只有案板上放着削了一半皮的小半个冬瓜。吕恒兰一琢磨,看样子这是出去吃了呀。上回徐帅摔伤腿,徐年回来就是这样,一旦她骂得紧了,死丫头也不顶嘴,全当没听见,带上徐帅就出去吃了。吕恒兰在屋里转了一圈,在椅子上坐了会儿,坐也坐不住,干脆又跑回来,跑到刘大爷的传达室打电话。徐年给家里留了她的手机号码,这年代手机毕竟少,普通人比如徐家,连个电话还没装呢,所以以前徐年就跟家里说,是她领导的手机,有事可以联系。吕恒兰这会儿自作聪明一琢磨,什么领导呀,这丫头还瞒着她,每次一打就通,明明应该是女婿的手机。所以电话一通,吕恒兰就拿出最和蔼可亲的语气,小心陪笑道:“喂,小岳呀,我是你阿姨,徐年徐帅都跟你在一起吧,你们在哪儿呢,怎么来不回来吃饭,回来阿姨给你们做饭。”徐年:“……”“妈,是我。”徐年道,“我们在外面吃饭呢,什么事啊?”“怎么在外面吃呢。”吕恒兰一听埋怨道,“小岳呢?哎呀徐年,你这个死丫头不懂事,小岳第一次上门,怎么能在外面吃呢,赶紧回来。”“……已经在吃了。”徐年瞥着还在研究菜单的徐帅,眼神示意他快点儿,她都饿了。吕恒兰听着她那平平淡淡的语气,停了停,退而求其次道:“那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反正你爸还在住院呢,我忙得也还没做饭,你们在外面吃就在外面吃吧,那你们吃完了赶紧回来,医院那边不要你们管,你跟小岳回家来住。”“妈,你不是不让他到我们家吗,我们已经在宾馆住下了。”徐年依旧平淡的语气道。吕恒兰噎了下,暗暗生气,心里气恨这个女儿不听话,都不懂得跟她一心。得亏这会儿晚饭时间,邻居们也都散了,传达室这儿没什么人,不然让人听见了她多没面子。“你一声不响带了男朋友回来,也不跟我透个底,我都没有一点待客的准备,还不都怪你吗,我说你几句怎么了?”吕恒兰气性一来,平常对儿女那种颐指气使的本性也就来了,顿了顿冲着徐年道,“我不跟你说了,不懂事的丫头,你把手机给小岳,我跟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