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清欢想了想,点头道:“应该是吧。那是胡琴的声音。”
见薛清欢开始与她对话,那女学生便自来熟的将自己的坐垫转过来,一副打算跟薛清欢促膝长谈的架势。
“我是永定伯府的,我叫甄明桂,我也是庶女。但我爹不喜欢分嫡庶,所以我从小也没受什么委屈,你呢?你小时候怎么样?”
薛清欢看着眼前这自来熟的圆脸小娘子无奈暗叹,她都还一句没问,这人就把她家的事情一股脑儿说出来了,可见是个没心眼儿的。
正要回答她的问题,就听旁边传来一道声音:
“她又不是在侯府长大的,你问她这些有什么用。”
甄明桂扭头看向那个说话的:“李婉,你怎么知道她家的事的?”问完之后,甄明桂还不忘回过头来跟薛清欢解说:“她叫李婉。哦,我想起来了,她时常和薛娴珺她们一道玩耍,薛娴珺是你嫡姐吧?”
薛清欢点点头,甄明桂击掌道:“那就难怪了。我知道你是谁了。你爹刚被安乐侯认回府对不对?这件事都传遍大京府了,没人不知道。我刚才也就一时没反应过来。”
“看来她能进尚贤院,安乐侯出力不少啊,定是想弥补你们多年流落的遗憾吧。”李婉话里有话,总之就是不愿承认薛清欢是凭自己考进来的。
对此薛清欢不愿多解释,跟这种一叶障目的人说道理,根本说不通。
不过甄明桂却很正义的为薛清欢说话:
“李婉,你别这么说,尚贤院的规矩你难道不懂?便是有家门在,也得自己考才行啊。咱们又不是一书室里的公主出身。”
李婉往甄明桂瞪了一眼:“你怎么总帮她说话,我和珺姐儿是朋友,她说的话还能有假?珺姐儿说,她又不是正经的贵女出身,若非安乐侯帮忙,她怎么可能通过尚贤院的考核你也不想想。”
甄明桂还想说什么,薛清欢开口道:“我家祖父确实有这能力吧,毕竟多年前,他也帮着我家嫡姐走门路进来,如今不过是重走了一遍旧路罢了。也没什么奇怪的。”
李婉脸色一僵,没想到薛清欢会直接把薛娴珺拉下水,薛娴珺脾气不好,她若再说没准儿要惹祸上身,干脆冷哼一声,讪讪回过头去,不再与她们多言。
甄明桂见李婉嘴上吃亏,不禁笑了,让薛清欢附耳过去,两人耳语。
“你可真厉害,李婉她爹是御史台的,会吵架可是家传手艺,你只说了一句话,她居然就怕了你。”甄明桂说。
薛清欢暗笑,李婉哪是怕她呀,是怕说多了扯到薛娴珺身上去。
这边的戏方罢,轩室那边又传来动静,是一位学生的笔掉在地上了。
“哎呀,你干什么呀!我的新笔,是我哥哥从江南一墨堂带回来的,都摔坏了。”说话的是个梳着元宝发髻的小娘子,尚贤院中大家穿的衣裳都一样,头发一般都是用发带梳与脑后,成一段马尾形,也有那爱俏的会在发髻上稍微做一点修饰,元宝髻、牛角髻之类不算张扬的发髻就很受欢迎。
元宝髻的小娘子愤愤捡起地上的笔,对不小心撞到她的另一个畏缩小娘子说:
“就是个很简单的方田算法,我都跟你讲过多少遍了,你还是听不懂,如今还摔了我的笔,你说怎么办吧?”
那个畏缩的小娘子低着头,唯唯诺诺的说道:“你别生气,我是有点笨,你的笔我赔给你。”
元宝髻的小娘子闻言,这才脸色稍霁,垂目扫了一眼手里就是狼毫端有点乱,并未坏掉的笔,说道:
“那你把你新得的那块和田玉坠赔给我吧。”
薛清欢看到这一幕觉得那元宝髻太过分了,人家能给才怪呢。谁知这个念头刚起,就见畏缩的那个满脸不舍却又好像中了降头似的把腰上的那枚精美和田玉坠给扯了下来,递给元宝髻。
元宝髻收了玉坠,在手上反复看了两眼,然后就佩戴到自己的腰间,畏缩的小娘子对她讨好一笑:“那你现在能再教我一下方田的算法的吗?”
元宝髻则一脸不耐烦:
“好吧好吧,那我就再讲一次,只一次哦。你要是还是笨的学不会,我就再也不教了。”
畏缩小娘子点了点头,小声回了句:“嗯。”
这样都行?
薛清欢盯着那边看了好一会儿,那元宝髻的态度实在算不上好,就这样,那畏畏缩缩的小娘子也不知道反抗,居然逆来顺受了,这脾气未免也太软了。
“那个梳元宝髻的是谁?家世是不是特别好?她对面那个是不是家世不好?”
如果说因为元宝髻家世特别好,而另一个特别不好,那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会这么逆来顺受了。
甄明桂悄悄凑近薛清欢的耳朵,道:“那个梳元宝髻的是翰林院院正的孙女闫秀芝,她对面那个是安荣长公主的孙女林清雅,林清雅的父亲是五城副都尉。”
薛清欢一时失语,好半晌才把这关系捋清楚,问甄明桂:“你没说反吧?”
“怎么会!你是不是觉得林清雅那么高的身份不该这般低眉顺眼?”甄明桂一下就猜出了薛清欢的疑惑,不等薛清欢问,她就主动解释:“你见多了就知道,林清雅就那性子,绵软的谁都能捏她一把。”
“可我怎么听说,安荣长公主为人非常强势,她的孙女脾气这么好吗?”
薛清欢上一世跟在大王身后,也跟安荣长公主打过一些交代,印象中她是个非常厉害的女人,能不厉害吗?她是先帝的姐姐,嫁的是当年素有惊世之才美名的林博洲林相,不过林相英年早逝,在他去世以后,安荣长公主便一直孀居,做人处事脾气刚硬,手段雷霆,连大王都说她是大赵帝国最厉害的女人。
“哎呀,谁知道呢,可能林清雅的脾气随了她祖父吧,她祖父是读书人,大约也是个绵软性子。”甄明桂如是说。
薛清欢依旧不怎么相信,一个能让安荣长公主那么死心塌地爱一辈子的男人,不可能是个绵软如面团的性子吧。难不成长公主就好这口?
两段插曲之后,钟声响起,下一节课开始了,薛清欢就收敛心神,不再去管其他。
总的来说,第一天还挺顺利。坐在她前面的甄明桂虽然有点聒噪,但人非常热情,也没什么心眼儿,薛清欢喜欢和这样个性爽直的小娘子交往的。
尚贤院的课业并不重,每日辰时三刻进学,巳时开课,上午两节,每节半个时辰,中午饭后有半个时辰午休,下午两节,申时就能下学回家了。
薛清欢下学之后,想熟悉一下尚贤院的整体环境,甄明桂得知后,背上书囊,主动提出给薛清欢带路,薛清欢谢过她,相约一会儿看完了院舍之后,请她去吃樊楼的八宝酱鸭,甄明桂最喜欢吃的,闻言喜不自胜,竟当场交心,把薛清欢列作她的好友之列,也算是天真单纯的可以了。
“这里是六阶和七阶的书室所在,咱们明年就要来这里了。其实我还是喜欢四阶和五阶的书室环境,因为院子里有两棵果子树,可甜了。那里是……”
“真的没有了吗?再找找。”
甄明桂正在给薛清欢介绍地形,忽然听见一声厉喝,两人对望一眼,皆不知怎么回事,甄明桂是个爱管闲事的性子,当即循着声音找过去,声音听得分明,自然离得也不会太远,很快她们就在转角的一株三人合抱的百年九里香树后头,有几个人影绰绰。
是几个包含五阶、六阶和七阶的女学生,而薛清欢她们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每一阶的徽章颜色不一样,她们五阶是松绿色,六阶是麦色,七阶是褐色。
只见那几个女学生正面对九里香树逼近,地上有些书册散落,九里香树的里面树干上似乎有衣袍闪现,应该就是正在被那些女生欺负的人了。
“真的没有了。”低若蚊蝇的声音如果不仔细听根本就听不见。
“你再找找!你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身上就只有这么点东西。说好了每三天上供五百两,上回你就给了三百,我都没跟你计较,你是不是以为我特好说话?”
为首的欺负人的女学生是个长脸不逊的女子,手长脚长,看着像是学过武。
“那是神威将军府的嫡长女霍扬扬,六阶的师姐,将门虎女,拳脚可厉害了。我知道她们欺负的是谁了,林清雅。”甄明桂说。
薛清欢一惊:“又是她?她们就不怕安荣长公主?”
“众所周知,神威将军和安荣长公主不对付,长公主之子也就是林清雅的父亲是五城副都尉,五城都尉是神威将军的女婿。唉,算了,咱们走吧,都是惹不起的人,咱管不了。”甄明桂虽然自来熟,但还是保持理智的,知道什么事该管,什么事不该管。
薛清欢看着树后那些人开始推搡被逼的蹲到树根旁抱头的林清雅,莫名觉得林清雅的躲避推搡的某些神情有些像被侯夫人打的卞氏,软弱的人被欺负了,连喊都不敢喊出声。
上一世薛清欢眼睁睁的看着卞氏被打死,无能为力,未曾相救,悔极一生,现在虽然明知林清雅不可能像卞氏那样被打死,但她却还是不能就这样放任不管。
捡起一颗小石子弹向那个为首的霍扬扬,打在她的肩胛骨上,霍扬扬惨叫一声,薛清欢趁此机会跑上前去将蹲在树前抱头躲避的林清雅扶了起来,转头问了声:
“没事吧?”
林清雅正绝望之际,没想到会有人对她施以援手,痴痴的望着挡在她前面的纤细身影,将她的侧脸看入眼眸,认出是今日刚来尚贤院的新学生。
“没,没事。”
依旧是低若蚊蝇的声音,却是忍不住的颤抖着。
霍扬扬捂着被打的肩头,将薛清欢从头到脚打量一遍,身旁有个同样是五阶八书室的女学生在霍扬扬耳边说了句话,霍扬扬就知道薛清欢的身份了,再也没了先前的顾虑和畏惧。
“哪里来的野丫头,也敢惹到爷爷面前。”霍扬扬为了口头获利,不惜将自己的性别转换,称自己为爷爷。
薛清欢不想跟她多废话,直接就跟霍扬扬打了起来,霍扬扬是将门虎女,手底下确实有点功夫,但这些小娘子家的花拳绣腿,怎么能和薛清欢当年学的杀人武术相比,纵使薛清欢不会杀她,但就拳脚上的狠劲总比霍扬扬要更甚好几筹。
不过几招的功夫,霍扬扬就落了下风,被薛清欢一张给推出去老远,差点没站稳摔倒了。
霍扬扬没想到薛清欢这么厉害,她旁边的人虽然也是武将家的,可见霍扬扬都落败了,她们更是不敢出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薛清欢弯下腰把林清雅书囊里的东西都捡起来,然后拉着林清雅昂首阔步的离开了。
第42章
薛清欢把林清雅走出危险区, 躲在墙角的甄明桂火速跟上,三人一起出了国子监大门, 薛清欢才把书囊还给林清雅, 说道:
“你家有人来接你吧?”
林清雅抱着书囊点了点头, 就看见一个白面老管家躬着身子走来对林清雅道:“小娘子出来了。今日晚了些呢。”
说着便将林清雅手上的书囊接过,递给车夫先放到车上。
薛清欢环顾一圈,见长喜从马路对面跑过来, 薛清欢把书囊抛给长喜,说道:“你先回去, 我跟同学去樊楼那边吃个饭。”
长喜应了声后,就拿着薛清欢的书囊走了。
那边甄明桂也打发了来接她的车, 跟薛清欢挽手而行,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弱弱的呼唤:
“那个, 请等一下。”
薛清欢和甄明桂回头,看着喊住她们的林清雅,薛清欢以为她有事,问:“怎么了?”
林清雅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向她们走近, 说道:
“你们刚才帮了我, 我请你们吃饭吧, 带我一起好不好?”
薛清欢和甄明桂对望一眼, 甄明桂说:“我无所谓。”
林清雅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满怀期盼的看着薛清欢,薛清欢只好点点头:“你想一起的话就去吧,不过不用你请客, 走吧。”
得了薛清欢的许可,林清雅高兴的去跟车夫说,让他先回去,车夫似乎有点不放心:
“小娘子让奴送过去吧,奴等您吃好了一起回。”
林清雅面露为难,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那头等她的薛清欢她们,把心一横,说道:“人家小娘子都没坐车。”
车夫想了想后,对林清雅道:“那这样吧,小娘子与她们一起去便是,但奴驱车到朱雀街的街亭附近等着您,不让她们看见,您吃完了就去街亭找奴,好吗?”怕林清雅不同意,车夫又道:“小娘子体恤体恤,长公主说近来不太平,所以才从禁军处调了奴过来,就是务必护着小娘子平安的。”
薛清欢站在远处看着林清雅和车夫对话,得知这车夫不仅仅是车夫,还是禁卫军,是长公主派来保护林清雅的。看他脚步,确实是个高手练家子。而禁军副统领韩崇,曾就任长公主亲卫,所以长公主才能从禁军处调来人保护林清雅。
可是,一个上学堂的小娘子能遇到什么危险?大京府并没有听说哪里有不太平的事情发生啊。最严重的禹王起兵谋反也要到后年。难道是宫里?薛清欢以前倒是听说过,安荣长公主与后宫的一位妃嫔常年不对付,因为那妃嫔的父亲是长公主害死的,那妃嫔是谁来着?
年代有些久远,薛清欢不太记得了。
这时林清雅冲她们小跑过来,而那车夫则站在远处,将薛清欢和甄明桂打量了好多遍,像是要记住跟他们家小娘子一起去吃饭人的长相,万一要是他们家小娘子有什么闪失,他可以找她们算账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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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穿着尚贤院专门服饰的小娘子走上朱雀街,一路说说笑笑,走走停停,倒也欢乐。
很快就来到樊楼,繁脍楼和樊楼是大京最豪华的酒楼,若是来晚一些可能连大堂的散客位置都没有了。
薛清欢她们来到的时候,时间尚早,樊楼还没怎么上客,她们得以坐到了二楼临街视野最好的雅间。
几人点了几样招牌菜,要了些果酿,便坐在一起聊天。
林清雅主动给三人倒了果酿,然后对薛清欢举杯说道:“今日多谢相救,我,我会报答你的。”
薛清欢拉着她坐下,说道:“哎呀,好了。一路你都说多少遍了。我又不是要你报答才救你的,单纯看不惯欺负人的事罢了。”
说起这个,薛清欢就觉得非常奇怪,问她:“她们为什么敢欺负你呀?”
林清雅的祖母是长公主,除了公主、郡主、县主之外,就属她身份最高,那些人怎么敢对她动手,就不怕长公主找她们家麻烦吗?
林清雅惭愧的低下头:“我太没用了吧。祖母总是这么说我。”
“那你祖母知道你在学堂被欺负的事儿吗?”甄明桂喝了口果酿问道。
林清雅摇了摇头:“我,不常与她说这些的。”说完之后,林清雅抬头见薛清欢和甄明桂都看着自己,无奈承认道:“其实是我性子蠢笨,怕说了这些,她会更加不高兴,更加不喜欢我。”
薛清欢想起那个车夫,说道:“有些事你不与她说,她又不知道。而且我看她给你派的那车夫是个练家子,若她不喜欢你,又怎么会紧张你的安危呢?”
林清雅缓缓点了点头:“你说的有理。说到底还是我的问题。”
“嗯,我也觉得你自己有点问题。”甄明桂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一点底气都没有的样子,软柿子一样,谁推你一把你就顺势摔在地上了,别人想扶你,你都不敢起来。久而久之,旁人可不就紧着你欺负了。反正欺负你你也不会反抗。”
“我以后会注意的。”林清雅低头小声说:“你们是好人,不会欺负我。”
薛清欢对性子绵软的人没有办法,玩笑道:“那可说不定。没准儿我哪天手头紧了,没钱花了,也把你堵到角落去欺负欺负。”
林清雅和甄明桂先是一愣,随即都笑了起来,林清雅总是愁苦的表情一笑出来就好了很多,看着整个人都阳光一点。
“你要是缺钱花,直接与我说便是,不用堵我,我直接给你。”林清雅对薛清欢说。
薛清欢被她的单纯给彻底打败。
菜肴上桌,三位初初认识的小娘子一起举杯喝果酿,吃佳肴,谈天说地,算是结下了一点交情。
饭后,甄明桂揉着鼓鼓的肚子,说时间还早,提议找个船到十里莲湖去游游湖,难得有机会和同龄小娘子玩耍的林清雅情愿,连连点头答应,薛清欢则看了看偏西的日头,说道:
“这时候湖里都没什么人了,待会儿要是天黑了没划回来,湖面上风凉,会得伤寒的。”
林清雅遗憾的低头咬唇,甄明桂则噘着嘴道:
“哎呀,湖上没什么人不是正方便我们游湖嘛。再说了,现在这时节,闷热的很,怎么可能会着凉。你别扫兴嘛。”
薛清欢还是有点犹豫,最后连林清雅都忍不住小声劝她:“欢姐儿,去吧。咱们游一会儿就回来,如今天黑的晚。”
架不住她们左右夹击,薛清欢只能少数服从多数,随她们去了。
十里莲湖是金水河畔特地开辟出来的一片湖泊,在里面种满了荷花,夏日里十里荷花尽数绽放,也算是大京府难得的美景之一。
三人要了一艘小船,甄明桂主动承担划船的任务,并且划得还挺好。
“我每年夏天都会去我外祖家,我外祖是江南的,祖宅都是绕水而建的,我虽然水性一般,但划船的技术可好了。”甄明桂一边划船一边说道。
确实如她所言,她的船又快又稳,薛清欢和林清雅分别坐在船头和船尾,偶尔伸手摘一片莲叶拿在手上遮太阳,林清雅怕甄明桂热,便用三片大莲叶做成一把莲伞,两人一起遮阳,另一只手也不闲着,用莲叶给甄明桂扇风。
薛清欢靠在船头,感受着小船在莲花池中徜徉,天上夕阳西下,烈火般的晚霞布满了半边天,偶有倦鸟成群飞过,空气中不仅有莲池的清香,也有两岸烟囱传来的万家烟火气息,这样平静又美好的日子,真的是很久都没有感受过了。
船越划越往深处去,越往深处人烟就越是稀少,薛清欢觉得四周□□静了,看了看甄明桂和林清雅,想问她们有没有什么奇怪的感觉,但见她们两个的头凑在一起,正在掰一朵还没绽放的小荷尖角,完全乐在其中,不用问也知道她们根本没有薛清欢的那种感觉。
大约是在生死边缘经历过几回,薛清欢对危险的感觉比这些不谙世事的小娘子自然多了不少,她环顾四周,天色将暗未暗,莲湖之上似乎连风都没有,一股潜藏的危险忽然自身后袭来。
薛清欢从原地跳开,刚刚挪开身子,就见一根长矛钉扎在了船头三角甲板上,一根长矛钉钉上来之后,紧接着就是第二根,第三根,一共四根长矛钉从左边莲花岸边射来,后面绑着绳索,四根绳索忽的收紧,薛清欢她们的小船就忽的一震,除了薛清欢之外,其他两个小娘子直接翻倒在船上,而她们的船不用甄明桂划船就自动往岸边去。
这种情况不用多说,长矛钉定然是岸边之人射出,为的就是把她们的船拉到岸上,而船被拉到岸上之后会发生什么,可就不少说了。
说时迟那时快,薛清欢拔出藏在靴子里的匕首,将四根长矛钉上的绳索砍断,然后对吓坏了的甄明桂道:
“别愣着了,赶紧划船,往那边。”
甄明桂从船底爬起来,不敢耽搁,坐到划船的位置上,两条胳膊奋力的往先前拉她们的绳索反方向划去,边划边问:
“怎么了,怎么了,到底怎么了?刚才那是什么呀?”
林清雅则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薛清欢半蹲在船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注视这河两岸会不会再有长矛钉射过来,对林清雅问道:
“你祖母可曾说你近来可能会遇到什么危险?刚才那些人莫不是来抓你的吧。”
林清雅抱着头,浑身颤抖不已,脑子已经完全不清楚了,只知道一个劲的说:“不知道,不知道,我不知道啊。救命,救命啊。”
甄明桂原本也挺害怕的,可是看见林清雅比她害怕不知道多少倍的样子,也就不高兴多说什么了,只问薛清欢:
“我们现在怎么办?”
薛清欢仰头看了看天,预计一炷香之内,天就会黑了,那时候光线昏暗,该是最好的掩护。
“往另一侧离我们最近的岸边划去。”薛清欢冷静下来吩咐道。
甄明桂此时没有时间和脑子去判断薛清欢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听从她的话去做,两条胳膊划船划得酸的厉害也不敢歇息,薛清欢似乎看见有几个黑影在那岸边闪过,往水中来,薛清欢将船头的四根长矛钉□□,放在手边,根据莲叶的晃动方向将长矛钉打过去,果然让莲叶停止晃动片刻。
“快一点。”薛清欢催促。
她手里只有四根长矛钉,而对方有多少人她还不知道,所以要尽快抵达岸边才行。
甄明桂拼死了命把船靠到岸边,急急忙忙上岸,再把颤抖不已的林清雅也扶着上岸,然后对薛清欢伸手,说道:“快上来,我拉你。”
薛清欢站在船上,踢了岸边一下,让刚刚靠岸的船又回到水中。
甄明桂急道:“你干什么呀?回来。水里危险。”
“你们赶紧找个草垛子躲起来,暂时先别动,我把船往继续往前,引开他们,你们等半个时辰后再出去,然后就赶紧回家,我水性很好,就是水遁也能回去,你们不用担心我。快躲起来。”薛清欢如是吩咐过后,便拿起船桨,将船迅速往前划去。
甄明桂和林清雅呆呆的看着远去的薛清欢,急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看见水中莲叶一动,不敢耽搁,赶紧拉着林清雅钻到了岸边的草堆中,大概过了一会儿后,她们停靠的岸边有人上来,草堆中的两人捂住了嘴,让自己不发出一点声音。
那几个身上湿漉漉的,将从这岸边往陆地跑的路线查探一番,发现并无行走的痕迹,于是又回到岸边,只听他们轻声说道:
“没从这里上来,还在船上。”
“追!”
简短的对话,让草堆中的两个女孩儿吓得直发抖,要是她们刚才没有听薛清欢的话,直接往陆上道路跑的话,现在估计已经被他们追上了。
那些人重新下水,冲着对面吹响了几下口哨,大概是让后面继续追的意思。
林清雅听见水声,想起来,被甄明桂一把按住,薛清欢叮嘱她们一定要过半个时辰才能起来。
果然,过了片刻又有两个黑衣人上岸,纳闷的说道:
“真没人。难道我看错了。快,继续追船。”
这回他们是真的走了,甄明桂和林清雅等够了足足半个时辰后,才敢从草堆子里爬出来,然后不要命似的往陆地上跑,直到看见灯火了,两人的心才稍微定下来一点。
“清欢呢。清欢怎么办?”林清雅一边喘气一边问。
甄明桂弯着腰喘气,说道:“咱们现在也没办法,清欢说她水性好能脱身,定然有她的理由,我先回去,然后派人去安乐侯府门外守着,若她到夜里还不回去的话,我就让我的人给她家报信。”
林清雅点头:“只有如此了。我家马车在朱雀街的街亭,我们快去吧。我送你回去,正好可以问问我那车夫有没有办法救人。”
“好。”
两人商量好了对策之后,便火速赶往朱雀街的街亭。
第43章
薛清欢将船划出一段距离, 发现后面的莲叶动静越来越近,依照她这速度, 很快船就会被追上, 薛清欢不敢再犹豫了, 奋力划了几下船以后,便让船顺着水流往前飘去,而她则以最快的速度静悄悄的下水, 往船的右边游去。
她善水,在水下的活动能力并不比在陆地上差, 但现在天色已晚,水下没什么光线, 薛清欢也只能摸索着向前,在水下往有光的地方游去。
大约游了一炷香的时间, 薛清欢感觉自己游出了十里莲池,将脑袋探到水面看了一眼,一望无际的水面黑黑沉沉的,离她最近的岸上灯光至少有好几里, 身后追踪的人似乎已经被她甩掉了, 不知道甄明桂和林清雅她们有没有逃过一劫。
虽然是夏天, 但夜幕降临, 水里的温度也渐渐在下降,薛清欢游了这么久,体力已略感不支,可她如果现在不继续的话, 等会儿再冷一点,再累一点,她的处境就更加危险了。
努力深呼吸几口空气,然后薛清欢看准灯光的方向,再次潜入水中,水里的温度越来越低,薛清欢的视线也越来越模糊,体力快要耗尽。
薛清欢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在水里感到危险,她曾经甚至觉得自己的前身就是一条鱼,可是现在这条鱼太累了,四肢酸的像是被灌了铅水,沉重的往下坠,肺里的空气似乎快要消失殆尽,薛清欢想游上水面换口气,但身子却不住往下沉。
眼前视线彻底模糊之前,她感觉水面的灯光离她越来越远,意识渐渐飘散。
就这样要死了吗?
也好。
反正她这条命也是赚回来的,让她白白多活了这么多日,够本了。
脑子里乱作一团,前世的,今生的各种事情占据了她所有的思绪,混乱的画面定格在了一片繁花似锦的花树下,一道尊贵优雅的身影渐渐向她靠近……
唇上一软,肺里突然有了些空气,薛清欢感觉自己的腰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紧紧搂住,不断下坠的身子也正在快速上浮,在她还没看清救她的人是谁的时候,整个人就被拉出了水面,久违的空气让她不断咳嗽,两条手臂下意识的圈住眼前能够让她不下沉的东西。
“没事了。”
低哑沉稳的三个字仿佛一颗定心丸般,把薛清欢的恐惧和疲累全都一扫而空,薛清欢将视线聚焦在和她一同在水面的那张俊脸上。
“大王。”
两条绳索从一艘大船甲板上甩下来,赵肇先把一条绳索扣在薛清欢的腰上,然后才拉起另外一条。
两个人同时被甲板上的人拉了上去,韩介扶着薛清欢站稳之后,就赶忙去扶赵肇。薛清欢回头,想问赵肇怎么会在这里,谁知她还没开口,就被赵肇打断了:
“进去换衣服。当心着凉。”
赵肇的这条船是一艘很大的画舫,船周围的灯笼全都被熄灭了,刚才应该就是这庞然大物挡住了薛清欢的水下光线,她才会觉得水下越来越暗。
进到船舱,一股暖意来袭,薛清欢被带到里间去换衣裳,丫鬟给她送来的是一套崭新的尚贤院的院服,薛清欢感激大王的体贴,手忙脚乱把衣服换好之后,又擦干了头发走出里间。
大船舱里,赵肇已经换好了衣裳,正裹着被子坐在榻上喝姜茶,看见薛清欢,赵肇颤声喊她:
“来喝点姜汤。”
薛清欢上前,接过韩介递来的姜汤碗,她在赵肇软塌的脚踏板上坐下,把又苦又辣的姜汤一口喝下,这才想起来问赵肇:
“大王怎么会在这里?”
赵肇把姜汤喝完,紧紧裹着被子,依旧没从浑身颤抖中缓过来:“我,我若不来,你,你死定了。”
这句话,薛清欢完全赞同,从脚踏上转了个身跪在地上,对赵肇真诚道:“大王又救了我一回,清欢无以为报。”
赵肇唇角牵起一抹浅笑:“无以为报?那,那怎么办?”问完之后,赵肇将一只手从被子里伸出,轻抚在薛清欢的头发上。
这个画面被韩介看在眼中,赶忙非礼勿视的调转目光,直觉告诉他接下来的画面,可能不适合他观看,于是他非常识趣的收拾了两人的姜汤碗,顺便带走了船舱里所有不适合观看以下场景的人,最后还为他们体贴的关上船舱的门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