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清欢想看看韩介他们怎么都走了,可她脑袋刚一动,赵肇又沙哑着声音问:
“说呀,怎么办?”
薛清欢想了想,诚恳回道:“大王大恩大德,清欢无以为报,唯有……以命相酬,愿为大王马前卒,手中盾,一辈子效忠大王。”
赵肇原本还想继续往下抚摸她脸颊的手突然就停住了,说的这么义正言辞,他都不好意思再继续下去。
感觉今天是个很好的契机,赵肇想借此机会把话说清楚,把两人之间的那层窗户纸给捅破了,从今往后……从今往后……
血脉深处仿佛有一股寒流侵袭而上,游走在他的七经八脉中,整个人如雪崩般再也撑不住,往旁边倒去,身体仿佛一阵被火烤,一阵被冰封,所有毛孔仿佛都在叫嚣着疼痛,周身各处穴道犹如以冰刀戳刺,不一会儿的功夫,赵肇就满头大汗,疼的连喊叫的力气都没有。
薛清欢是在赵肇倒在软塌上才知道他寒毒发作了。
上一世,薛清欢见识过很多回大王寒毒发作的时候,所以绝对不会看错。
“大王。寒毒发作了。”
薛清欢试图唤醒赵肇的意识,却失败了。薛清欢费了好大力气才把被赵肇死命抓在手里的被子一角扯出,掀开被子看见他蜷缩着整个身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发抖,一股寒气扑面而来,薛清欢伸手摸过大王的经脉,感觉到那股寒气之汹涌,不过片刻的功夫,大王的身上就结下了一层寒霜。
薛清欢几乎没有犹豫,就把刚穿好的衣裳都脱了,只留下中衣中裤,然后爬上软塌,把赵肇蜷缩起来的手脚全部掰开,让他抱住自己,或者说,薛清欢努力把自己镶进了赵肇的怀抱之中,然后再为两人盖上厚厚的被子,薛清欢用自己的体温作为大王的暖炉,就像她曾经那么做了很多次那样,源源不断的用自己的热量为他驱散寒毒。
赵肇手脚并用紧紧箍住怀中之人,用上了仿佛要把她捏碎的力气,只为摄取更多的暖意。
当年她杀了侯夫人,被流放漠北,在路上时遇到了被人追杀的大王,押送犯人的那队官兵被临时征召成了大大王的护卫队,那时大王受伤了,薛清欢被安排过去照料他,就是那时她第一次见识了大王的寒毒发作,那时候她什么都不懂,还是寒毒发作前期的大王直接把她搂到怀里取暖,那时的薛清欢吓坏了,一动都不敢动,以为这人要对自己做什么,后来才知道,大王只是寒毒发作,对她绝无非分之想。
再后来,她被大王带在了身边,多多少少又见了几回寒毒发作,不过那之后她就不害怕,不扭捏了,甚至觉得抱着自己取暖的大王特别无助,那一刻的她就像是医治大王病的药,病和药的关系最是纯洁不过。
薛清欢有经验,很快就让不断抽搐的赵肇稳定下来,箍着她的手脚也没有那么用力了,薛清欢松了口气,伸手抚过赵肇的各处经脉,感觉先前那股汹涌到几乎要喷薄而出的寒气已经在渐渐消退,大王的身体开始恢复了些温暖。
只要血脉中的寒气退下,血脉重新暖和起来,寒毒发作就能告一段落,接下来就是要在温暖的地方休养。
薛清欢从被子的一侧滑下,生怕掀起一点被角把寒气带入被子里,赵肇此时仍在昏迷,薛清欢下榻后,把衣裳穿好,发髻重新束好,然后走出船舱找韩介。
韩介刚才好像听见船舱内有点什么奇奇怪怪的声音,但他不敢多看,不敢多想,可现在看见薛清欢这么快就出来了,还是有点惊讶的。
“大王……这就好了?”韩介委婉的问。是不是太快了些?
薛清欢一愣,韩介已经知道大王寒毒发作的事情了?
迷糊的点了点头:“嗯,算好了吧。你再去给他弄个暖炉放身边,刚才冻坏他了。”
韩介:……能冻多坏啊?
“好,我,我知道了。那大王他现在……”韩介觉得有点说不出口。
薛清欢倒是很镇定:“大王现在睡下了。”
韩介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勺:“哦,这事儿是挺累的。”
“那可不。”寒毒发作起来要人命,何止是累啊。薛清欢心想。
“那我现在方便进去吗?”韩介问。
“方便呀!”虽然两人所言牛头不对马嘴,但并不妨碍他们顺畅的聊了下去,薛清欢不仅全都‘听懂了’,表现还十分自然,只听她又道:“你赶紧去弄个暖炉,把船舱里烧的热热的,然后让船在最近的岸边停靠,我要下船。”
韩介被安排的明明白白,由衷佩服眼前这小娘子的心理素质,唤来船工,让船挑最近的地方靠岸。
“对了,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薛清欢突然想起来这茬儿还没问。
韩介从冲击中回过神,回道:“哦,大王今日有空,便说去接你下学,没想到看见你和那两个小娘子约了去吃饭,大王就没打扰,后来我们发现对岸有一群人鬼鬼祟祟的,开始还不知道他们袭击的是你们,后来才发现,大王猜测你游走的路线,提前到那处水域等你。”
薛清欢也没想到背后居然还有这么多她不知道的事情,总之幸好有大王在,大王真是她的保命真君,救命菩萨。薛清欢心想。
这时船靠岸了,薛清欢要往跳板去,韩介喊住她:“哎,你去哪儿?”
薛清欢轻快的翻上了跳板,说道:“我回去了,再晚就没法解释了。你赶紧回去照顾好大王,我走了。”
说完之后,薛清欢就头也不回的跳上了岸,往安乐侯府去。
第44章
薛清欢沿街买了两个梅花糕一路吃回了安乐侯府, 此时正是华灯初上,管家正在门前盯着门房的人点灯笼, 看见薛清欢回来, 上前打趣问候:
“四小娘子第一天上学堂感觉怎么样?这般晚回来, 莫不是被先生留堂了吧。”
“福伯,您盼着我点儿好成不成?我跟同学吃饭逛街去了。”薛清欢扬了扬手里的梅花糕:“这不,逛着逛着, 又饿了。”
管家福伯笑道:“到底年轻,胃口好。”
“那是。您忙吧。”薛清欢说完之后, 便要进侯府,忽然感觉侯府大门右侧拐角处有个人影闪过, 薛清欢刚上的台阶又走下去,探头往那暗处观望。
福伯跟着过来, 问道:“怎么了?”
薛清欢见那拐角处已经没人,纳闷道:“我好像看到个影子。”
福伯大惊,但他却什么也没看见,说道:“野猫子吧, 这些天夜里老叫。”
“嗯, 也是。我进去了。”薛清欢说。
**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薛清欢刚下马车, 就看见个彤色人影冲过来,一把抱住了她,吓了长喜和薛清欢一跳。
“你没事太好了,我昨儿一夜没睡着。”甄明桂抱着薛清欢不撒手, 薛清欢好不容易抽出一只手接过长喜递过来的书囊,半哄半拖的把人拉进了国子监的大门。
两人进了轩室,将书囊放好后,甄明桂转过身来与她说话,薛清欢问:
“昨儿晚上在我家门口探头探脑的人是你派的吧。”
甄明桂点头:“嗯。我没敢让你家人知道,就派人在外头守着,要是你两个时辰还不回去,我就让人到你家报信儿了。”
薛清欢觉得甄明桂做的挺对,没有咋咋呼呼的上门,往林清雅的座位上看去一眼,薛清欢问:“昨儿你们都没事吧,她怎么样?”
“没事没事,按照你说的,躲了半个时辰才敢出来,她家马车就在朱雀街的街亭那儿等她,我还是她给送回家的呢。”甄明桂说。
林清雅没事就好。
“你说,昨儿那些人是干什么的,他们是想抓林清雅吗?”甄明桂问。
“咱们有什么被人抓的价值?”薛清欢反问。
论身份,她们可比不上公主府出身的林清雅,实在不可能惹上什么刺客。
“也是。”甄明桂幽幽一叹,又疑惑道:“林清雅怎么还不来,我还想问问她怎么回事儿呢。”
薛清欢也往那空空的位置上看去一眼,隐隐觉得大约有什么事要发生。
林清雅平日里在书院被欺负什么的都是小事,但遇上被追杀什么的可就不是小事了。
课间,甄明桂过来告诉薛清欢:“闫秀芝今儿也没来,听说给家里禁足了。”
薛清欢在整理课上的内容,闻言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声。
“还有霍扬扬也是。她们都是平日曾欺负过林清雅的,你觉得她们没来上学堂会不会跟林清雅有关系?”甄明桂猜测。
薛清欢挑眉道:“谁知道呢。”
如今看来,定然是有点关系的。昨天林清雅遇刺,回去之后定会被长公主知晓,询问之后不难知道林清雅在尚贤院的情况。
下学之后,薛清欢和甄明桂并肩走出国子监大门,刚刚下学的小娘子们纷纷上了自家的车,倒也井然有序,薛清欢和甄明桂在门口排队等候,就见两个宫中女官打扮的人走上前来,对她们说道:
“请问二位是安乐侯府薛家的小娘子和永定伯府甄家的小娘子吗?”
两人对视一眼,甄明桂下意识往薛清欢身后躲了躲,薛清欢点头回道:“是。怎么了?”
两位女官微微一笑:“长公主请两位小娘子过府一叙,有些事情想要询问。”
说完之后,并不等薛清欢和甄明桂给出回答,就有另外几个女官来到她们身后,看似像是邀请,实际上非常强势,不容拒绝。
长公主有请,便是她们的父辈,爷辈也不能拒绝,何况是她们,不等她们去说,那女官便让人去打发了接她们的车夫,长喜有些担心,欲上前阻拦,被薛清欢制止,书囊抛给他,说道:
“不必担心。回去吧。”
长喜抱着书囊站在原地一直看着薛清欢她们上了公主府的马车,想悄悄跟在后头,被公主府的护卫队驱赶走了。
**
薛清欢觉得自己的上学堂之路真是异常艰难,第一天认识了两个同学,晚上就被连累刺杀,投进河里差点被淹死,第二天又惊动了长公主,被叫去问话,也不知明天还有什么等着她。
公主府的马车直接驶入府中,到了之后,两人被请下车,甄明桂从上车开始,两只手就吓得没敢从薛清欢的胳膊上放下来,平时看着虎里虎气的,关键时刻胆子小的可怜。
女官将她们带到一处静室,该是公主府里的会客间,摆设以古朴大气为主,没有花里胡哨的东西,但看得出来,这里的每一样都是精挑细选,各有心思的。
两人跪坐在软席之上,正襟危坐,不敢动摇,没让她们等多久,就听见廊下有行走之声,两人慌忙恭肃起立,看见一位雍容华贵的中年妇人被簇拥着走进来,薛清欢带头跪下请安,甄明桂一切跟着薛清欢后头做,吓得连头都不敢抬。
“起来吧。坐。”
端正清雅的声音响起,长公主跪坐至主位,对二人抬手示意。
等两人入座后,长公主才将目光投向两人,问道:“你们是清雅的同学,昨日救了她,我很感激。今日贸然请你们过府,未经你们两家大人同意,你们可怪我?”
薛清欢抬头看了一眼长公主,仍是上一世见时那般严厉威严,高高的发髻,精致的妆容,繁复的衣裳,处处都显示着长公主这个人一丝不苟的性格。
很多人说长公主性情冷酷,不近人情,但薛清欢却打从心底佩服她,身处高位,若不能在气势上威压众人,她又将如何服众,如何在群臣环伺的朝堂中拥有一些不容小觑的话语权。
“殿下心忧清雅,想快些查出幕后凶手,我们亦然,所以并不怪殿下。”薛清欢不卑不亢的说。
长公主正在喝茶,听了薛清欢的话,透过水雾蒙蒙看了她一眼,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第一次进到公主府中,能如此镇定实属不易,况且这丫头的情况还有些复杂。
将杯盖盖上,递给一旁女官,对薛清欢问道:
“你便是安乐侯新认回的孙女?”
“是,殿下英明。”薛清欢说。
长公主微微勾唇,突然说了一句:“你不像薛家人。”
薛清欢不解:“长公主此言何意?我父薛冒正是侯爷所出庶子,已经过证实的。”
长公主精明的目光在薛清欢认真无惧的脸庞上扫过,两只点漆般的眼珠子湛亮湛亮,若有星辰闪耀,不禁又道:
“我的意思是,幸好你不是长在薛家的,性子可比薛康那一家子好多了。”
面对长公主突然的夸奖,薛清欢有些无所适从。
一番寒暄过后,长公主终于回到了今日把她们请来公主府的正题,自然是为了昨天林清雅遇刺一事。
薛清欢和甄明桂两人一五一十把昨天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的说给长公主听。
“……就这样,清欢让我和清雅上岸躲在草堆里,她一个人划船引开追兵。”甄明桂想起昨天的险境仍心有戚戚。
长公主从林清雅口中听到的版本和甄明桂说的差不多,转而又问薛清欢:“你独自划船离开,又是如何平安脱身的。”
薛清欢回:“我把船划到湖中心就下水了。我是水边长大的,水性很好,到了水里面他们抓不到我的。我藏了一会儿后就上岸,等衣服干了才敢回府。这件事,长公主别跟我家里人说,他们不知道这件事,我没告诉他们。”
长公主听薛清欢说的这么轻描淡写,但也能想象昨日她在水里的情况有多危险,又一次正视这个懂事的叫人心疼的小姑娘,长公主长长一叹:
“你很聪明,也很有胆色。若是清欢能有你一半出色,我也就满足了。我那个孙女啊……不知为何,性子竟那般软弱,一点都不像我。”
薛、甄二人对望一眼,都觉得长公主对林清雅的这份评价非常诚恳。
长公主似乎陷入回忆中,两人不敢打扰,只静静的跪坐在一旁。
片刻后,还是长公主身边的女官提醒她杯中茶凉了,问她要不要换一杯,长公主才回过神来。
“今日请你们过来,一则是想想昨日具体情况,清雅回来以后,许是惊吓过度,精神有些不稳,我怕他叙述有所遗漏,这才想问问你们;二则……我还想请你们帮我做一件事。”长公主说。
“但请长公主吩咐。”薛、甄二人异口同声。
“你们是清雅的同学,素日她是什么性子你们应当知晓,她怕我恼她,有一些学堂里发生的不好的事情她从不与我多言,昨日你们救了她两回,又是相约吃饭,又是相约游湖,可见你们是想好好与她交往的。那么,从今往后,我希望你们能在学堂里略微替我看顾她一些,莫叫他人骗她,欺她,你们能做到吗?”
说来说去,长公主还是担心孙女在学堂里受欺负,想找人为她保驾护航,而一事不烦二主,薛清欢她们昨日已经有过相应经验,长公主相信她们今后一定也能做好。
“清雅是我们的朋友,便是长公主不特意吩咐,我们也会如此去做。”薛清欢回道。
长公主温和的点了点头,一抬手,身边女官便来扶她起身:
“时间不早了,你们回去吧。今后有空可多随清雅来公主府做客。”
“多谢长公主。”
第45章
长喜回到侯府, 先向薛冒禀告了薛清欢被长公主府的人请走的事情,薛冒又去回禀了薛康, 薛康问了长喜具体情况, 安慰薛冒长公主不是不讲道理之人, 只要欢姐儿没做错事,长公主不会把她怎么样。
侯夫人那边自然也得知了这个消息,担心薛清欢连累侯府的同时, 又十分期待薛清欢惹毛长公主,让长公主替她好好教训教训这个目无尊长的臭丫头。
侯府众人各怀心思, 终于等到了被长公主府的马车送回来的薛清欢,长公主不仅把薛清欢这个人给平平安安的送回来了, 还顺带赏赐了很多东西让薛清欢一并带回。
薛清欢让人从中挑了两样比较好的东西分别送去了侯爷和侯夫人院子里,剩下的直接搬到卞氏偏院中。
侯夫人看着薛清欢送来的一盒长白山贡参, 她之前在国公府看到她的大嫂国公夫人房中也有那么一盒,当时她问国公夫人,夫人说这种贡参只供给皇家,她那盒是皇后娘娘赏赐的, 侯夫人别提多羡慕了, 没想到如今也有人送她贡参了, 但送的人却让她委实高兴不起来, 心情复杂。
而林清雅的事情发生以后,长公主府明面上并没有做出什么过激的应对举措,但是却有一些事情在明面上发生了改变。
对薛清欢她们来说,最直观的见证就是林清雅复学后第一天, 闫秀芝和霍扬扬,还有曾经跟着霍扬扬后面欺负林清雅的学生们,十几个人把要进轩室的林清雅挡在门外,非要跟她道歉,请求她的原谅,弄得林清雅又是害怕又是尴尬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向来绵软的她非但没有沾沾自喜得意洋洋,反而还上前一个一个的把她们扶起来,一个一个的回礼,依旧是谁都不敢得罪,若非薛清欢和甄明桂硬是把她拖进轩室,她还想再跟她们一个个的再道歉回去。
“林清雅,你不能这样。本来就是她们欺负你了,合该道歉的,如今长公主施压给你出头,你不能再这么软弱,凭的叫人看不起你。”甄明桂恨铁不成钢的说道。
林清雅被她说的低头嗫嚅:“我,我只是不想让人不高兴,她们既是被逼了向我道歉的,若我态度强硬,她们说不定还会憋着在其他地方害我呢。”
甄明桂很无奈:“林小娘子,你的祖母是长公主,官家见了都得喊她一声长姐,你是她的孙女,怎么能让一群小鱼小虾欺负了呢。”
“我,我……”林清雅被甄明桂说的哑口无言,羞愧的低下了头。
薛清欢拦住了还想再继续说教的甄明桂,说道:“行了,清雅就是这性子,你再逼她她只会更难过。”
昨日从长公主府回来之后,薛清欢特地去问了薛康长公主府的情况,知道林清雅的父亲林焕之,如今虽为五城兵马司的副统领,但当年长公主想要林焕之从文,日□□着他读书,林焕之却天生不是读书的料,对武将情有独钟,大概是因为幼年受够了长公主的强势,所以娶妻之时,特意求娶了建安伯府的嫡小姐,这位嫡小姐别的长处没有,就是生了一副逆来顺受的性子,在娘家时就远近闻名。林焕之娶了建安伯府的嫡小姐,生下了林清雅,性子于她母亲而言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只是替长公主可惜,她和已故林相都是那般惊才绝艳的人物,长公主在朝几十载,举足轻重,林相当年状元及第,出使辽国,不战而屈人之兵,仅用口舌谈判就为大赵谈回了三座城池,一时风头无两,从状元到丞相升迁速度乃大赵之最,这样的两个人,生出来的子女却这般平庸。
所以,有那样的父母性格遗传,林清雅的性子只怕今生今世都难改变了。
**
薛清欢上学堂第一天和第二天都有大事发生,所幸第三天开始一切就正常下来,除了有时候在院中遇见薛娴珺,薛清欢会受一点闲言闲语和薛娴珺对她百看不是的白眼之外,其他都还算不错吧。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让薛清欢头疼的事情,就比如说‘书写’这门课,薛清欢就不太喜欢。
教书法的先生姓杜,是兼任国子监那边的先生,此时他正拿着薛清欢写的字批阅,所谓批阅,就是把杜先生觉得写的不好的字用朱砂圈出来,别人的纸上也就两三个红圈圈,最多四五个,再看薛清欢的写字纸上——江山一片大红,基本上也就几个字没有被圈红圈圈。
“这个不行,这个不行,这个不行!这个还不行!我与你说的写字要领你到底有没有听进去?一撇一捺都有规则,就你这笔字也好意思说自己是尚贤院的学生?莫说尚贤院了,就是你一个清清爽爽,漂漂亮亮的小娘子走出去,也不该写这么一手难看的字吧。”
杜先生大概是头一回批红圈圈批红了眼,向来对学生以温和著称的他也对薛清欢发了火。
知道自己一□□爬字非常难看的薛清欢惭愧的低下头,不敢辩驳,杜先生气的直抚心口,薛清欢怕他气出个好歹,赶紧识相认错:
“先生,我知道我写的不好,您别生气,为我这丑字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杜先生哭笑不得:“你也知道你写的是丑字啊?”
“知道知道。我只是字写的不好,但审美还是有的。”薛清欢对自己的认知颇为清晰。
杜先生:……
感觉再跟这学生说下去,杜先生的心病就要犯了,将薛清欢的字抛给她,说道:“回去之后画圈的每个字抄写一百遍,明日拿来我瞧。”
薛清欢一愣,低头数了数纸上至少被画了五十几个圈圈的字,每个写一百个的话,那她今天晚上还要睡觉吗?
“先生,这么多字每个一百遍会不会……”太多了。薛清欢露出为难的表情。
杜先生只当看不懂:“太少了?那我再给你加点,两百遍?”
“先生说笑。”薛清欢向来识时务:“一百遍挺好的,我一定努力写完。”
“不仅要写完,还要写好!若写一百遍还写不好,下回就罚你写千遍,万遍,直到写好为止!”杜先生不遗余力的威胁:“回去吧。”
薛清欢苦着脸把自己的字领了回去,甄明桂转头过来看,薛清欢一时大意没拦住,被甄明桂把她写字的纸拿走了,她不仅自己拿去看,还招呼旁边的同学一起看,然后薛清欢的周围果断充斥着此起彼伏的偷笑声。
自从薛清欢半路入学后,在礼乐算这些课上表现都挺出色,先生们都不吝夸她,以至于让周围学生们都感觉到了巨大压力,如今发现薛清欢也不是每一门都好,至少有这门惨的不能再惨的书写课在,其他学生心里总算平衡了。
薛清欢没好气的从甄明桂那里把纸夺回来,在众人的抿唇安慰声中,郁闷的折叠好了放进书囊。
“我五岁时写的字都比你好,你那字真是不好看。”甄明桂哪壶不开提哪壶,表情很欠扁。
就连林清雅也来凑热闹:“欢姐儿的字和她的人真是天壤之别,任谁见了那字,都不会相信是她写的。”
“哈哈哈,这字我就不信她抄一百遍就能练好,杜先生可是出了名的会教学生写字,如今可算在薛清欢这里踢到铁板了。薛清欢你厉害啊,你铁定能破杜先生‘没有学生教不好字’的神话。”
薛清欢在这样的调侃打趣声中,抓起自己的书囊离开轩室,走到门口还能听见她们在里面讨论如何写字,哪位大家的字帖比较好临摹等等话题,那些人把高兴建立在薛清欢的痛苦之上,一个个居然情绪高涨的连家都不回了。
坐在回府的马车上,薛清欢悄悄把书囊打开,取出那张字,红圈圈刺眼的厉害,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控制住没把这纸给撕了的冲动。
突然不想回家去,薛清欢拍拍车壁,对赶车的长喜说道:
“先不回侯府,去甜水巷老宅。”
长喜听到之后,调转车头,改往甜水巷去。
薛清欢让长喜给她搬了张小桌子和小凳子到院子里,把她的字拿出来,长喜不明所以,问道:
“咦,小娘子的纸上怎么全是圈圈?是写的太好了吗?”
薛清欢白了他一眼,重新把纸收回书囊,然后便要出院门,长喜问她:“小娘子去哪儿?”
“我去找常夫人说说话,你在家里歇歇等我会儿。”薛清欢说。
自从他们搬到甜水巷来,薛清欢就颇得隔壁常夫人的喜欢,时常会去常府做客,长喜习以为常,不觉有他,应了声后便回院子里了。
片刻后,薛清欢坐在赵肇温暖如春的暖室中,在赵肇柔声询问之下,百般不情愿的把她写的字递给了赵肇,韩介在往炉子里添加炭火,王嬷嬷来给薛清欢送冰镇凉茶,两人得知薛清欢的字被先生批了,也十分好奇的凑过去看。
薛清欢表示这些人真是一点没有同情心,没看出来她已经很郁闷了吗?一个个的还上赶着去看。想到一会儿很可能又是一阵群嘲,薛清欢的心情就更加沉闷了。
韩介和王嬷嬷看了薛清欢的字以后,不约而同的对视了一眼,意思再明确不过:说写的一般,都有点埋汰‘一般’这两个字。
“嗯,写的还可以嘛。”
赵肇看完之后,说了一句听起来好像还挺‘诚恳’的话。
韩介和王嬷嬷一时拿不准大王是认真的,还是想调侃薛清欢,直到他又追加了一句:
“虽然有点脱离传统好字的范畴,但我觉得有些字写的还是很有创意的,别有一番俏皮的味道。”
你管歪七扭八叫创意?
你管乱七八糟叫俏皮?
韩介,王嬷嬷:……好吧,他们已经确定了,大王是认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情人滤镜太强了。
第46章
薛清欢初初听到大王对自己的评价时, 简直惊喜,心想果然还是大王比较有眼光, 比较温柔, 比较会说话, 但当薛清欢的目光落在韩介和王嬷嬷的表情上时,却又感觉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赵肇抬眼,见薛清欢扭捏难为情的低着头, 往身边脸上隐隐带着笑意的韩介和王嬷嬷看去一眼,两人接触到赵肇的目光, 皆是一愣,而后不约而同的收敛心神, 躬身退出。
赵肇将腿上的盖毯放到一边,拿着薛清欢写的字, 走到书案后头,平整的摊放在桌面上方,然后对薛清欢招了招手,让她过去。
薛清欢走到书案旁边站好, 就见赵肇选了一支比较细长的竹杆猪鬃笔, 蘸上墨后, 提笔便在他面前早就铺着的白纸上写下几个字, 边写边说:
“写字讲究的是心境,凝神静气,用腕力运笔,切不可急躁。”
说了这么几句话的时间, 赵肇写了几个字出来让薛清欢看,薛清欢看了一眼后,很给面子的点头赞道:“写的真好。”
赵肇见她只瞥了一眼就信口称赞,不禁问道:“好在哪里?”
“呃。”薛清欢愣住了,两手撑着书桌侧面的桌沿,又探头看了一眼赵肇写的字,犹豫了好一会儿后,说道:“只要是大王写的,就很好。”
赵肇:……
“到正面来看。”赵肇对薛清欢很有耐心,指了指自己身前的位置,让薛清欢站过去。
薛清欢不疑有他,来到书桌正面,将赵肇写的字重新从正面看了一遍,坚持原来的判断:“嗯,还是很好啊。”
赵肇将笔放到薛清欢手中,说道:
“那你对照写一遍。”
“啊?”薛清欢看着手里的笔,回过头去递给赵肇一个为难的表情,然赵肇却不以为意,坚持说:
“写吧。”
被赶鸭子上架的薛清欢只能拿着笔,弯下腰,把右手手肘撑在桌面上,正要动笔,就觉得后腰被人轻拍了一下:
“站直些。手肘离案。”
薛清欢刚弯下的腰只能挺起一些,这样的姿势,手肘自然而然够不着桌面了,薛清欢就用手腕撑着,还未开写,手腕又给人从后面点了一下:
“手腕离案。”
薛清欢不解:“手腕离案,那怎么写?”
“就这么写。”赵肇给她演示了一下动作,薛清欢看了觉得既神奇又困难。
学着赵肇的动作勉强写了一个字出来,跟旁边赵肇的字形成了天差地别的无情对比。薛清欢自己都不好意思再写下去了,便想把笔放下,谁料站在她身后的赵肇又道:
“继续。”
薛清欢只得听话继续往下写,谁知道越写越不像样子,越写越抬不起头,写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薛清欢实在受不了自己的字被写在大王的字旁边,干脆全都用墨迅速涂掉,然后把笔搁在笔架上,转身对赵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