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时雨无言片刻,长睫微微颤动了下,叹道:那我希望你不会。
楚晏薄唇微抿,脸上看着阴晴不定,让人瞧不出他此刻心里的想法。
傅时雨来王府之前,便知他不会的,就算会,自己也有办法让他不会。
有人只吃软不吃硬,而有人天生会服软。
傅时雨为了达到目的,偶尔也会放下身段,而楚晏明知这其中有鬼,但偏偏就吃这一套。
见楚晏迟迟不开口,傅时雨便准备转身出门。这时,不经意晃桌上已经笔墨干涸的画像,他眼里一惊,随即眉头倏地紧皱,话里有话地说:世子,劝你别做不必要的事情。
楚晏愣了下,看他目光所至之处,登时反应过来。
刚刚忘了把画像收起来。
见楚晏不开口,傅时雨眉间蹙的更深,既然军权握手,世子现在要么是别人眼里的香饽饽,要么是恨不得连根拔走的眼中钉,最近还是别在京城里闹出大动静。
本来今早心情郁结的楚晏,听到这话,便像是被吹散乌云的蓝空,冷厉凌然的目光不知觉地变得柔软。
你关心我?
这四个字如同在傅时雨的心尖上跳动了两下,他眼里闪过一丝怔愣,随后又恢复成了往日里淡然的模样。
我只是希望朝落的这处避风港,多长久几日。
楚晏似笑非笑,看着他不开口。
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傅时雨莫名有些羞恼。转身想外走,楚晏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他身后,单手搂着他的腰,把人轻而易举地带回怀里。
不会闹得大张旗鼓,我心里有数。他垂眸,淡淡道:沈言亭必须找,也必须死。
说完,楚晏像是不愿在这话题上多谈,厚实的掌心握在傅时雨的侧腰上,滚烫的温度仿佛可以隔着衣料便烫到了里面的皮肤,略显低沉地说:既然来了,那省的我今晚再去寻你。
傅时雨想弄开这人在腰上作乱的手,听到这话,他刚想问什么意思,楚晏忽然贴近耳后,说吧。
一万遍不抓紧道完,那可就是一辈子的事了。
受制于人的傅时雨,最后还是放弃了挣扎,生无可恋地问道:昨晚说了多少?
一遍。
放你的
嗯?楚晏危险地眯起眼,含着些威胁的意味,吻了下傅时雨泛红的耳尖,快说。
傅时雨最后还是忍着,没把那句粗鄙之语骂出来,快速含糊地在嘴里呢喃了遍。
听清为止。
傅时雨默默地叹了口长气。
若是知道这句玩笑话会被这人当真,他当初就算撕烂自己的嘴,也不会耍嘴皮子溜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第113章 嬷嬷
快到辰时,傅时雨才总算从书房里出来。
他整理好微微凌乱的衣冠,戴好帷帽,这才抬步往院外行去。
快至后门,突然迎面撞来一团黑影,速度极快,又猛,傅时雨被撞得趔趄几步,差点摔倒在地。
待定睛一看,他发现来人竟是慌里慌张的重阳。
虽说在书房里误了时辰,但此刻天色还尚早,加上入秋天儿亮的晚,周围景色还是有些雾蒙蒙的。傅时雨头上戴着帷帽,丝网遮掩住了脸,重阳一时没看清撞到的人是谁,说了句对不住就匆匆忙忙地奔远了。
傅时雨心里疑虑,不经意闻到吹来的晨风里好像夹了一股淡淡的脂粉香。
他有些失神地看着重阳脚上穿反了的布鞋,站立片刻后,转身出了王府。
刚一回到宫里,就见小春子在院子外候着。
傅大人,你可算回来了!
傅时雨心里一沉,暗忖恐怕送朝落出宫一事,还是被太子给发现了。
虽心里翻涌震荡,但他面上还是一如往日的冷静,平淡道:何事?
殿下寻你一同用早膳。小春子不待傅时雨应话,忙道:傅大人快随奴才过去吧。
傅时雨摘下帷帽,放置在院里的石桌上,那走吧。
路上,他见小春子眼里有些不安,便问了句,除了用早膳,殿下可还说了其他话?
小春子把拂尘搭在臂间,唯唯诺诺道:没没了
看到他眼里的犹豫和闪烁,傅时雨便知他是刻意隐瞒,也就没再多问。
小春子站在书房门外,只帮忙推开门,却不进去,小声说:殿下应该去上早朝了,傅大人在此等候片刻。
嗯。傅时雨刚想踏进去。
小春子神色迟疑地盯着他背影,还是没忍住多嘴了句,今个听说,殿下罚了一宫女,想必心情不大好。
傅时雨沉默一瞬,冲小春子笑了笑,多谢春公公。
傅大人折煞奴才了。小春子欠身行礼,那奴才先行告退,傅大人有吩咐再唤奴才进来。
傅时雨应了声好,小春子便退下了,顺便带上了御书房的门。
陪侍的宫女安静地候在一旁,貔貅香炉的鼻嘴里飘着袅袅青烟,傅时雨没等多久,就听到外面有人传报。
今个想必没出什么要事,所以太子比平时下朝的时间早了些。
听到房门唰地一下打开,刺眼的阳光照进昏暗不明的书房,傅时雨第一眼看到的不是逆光站立的封长行,而是他背后那片很是湛蓝的天空。
绵绵阴雨的晚秋里,难得有一个艳阳天。
傅时雨短暂失神后,立马欠身揖礼,微臣参见殿下。
太傅。封长行抬着他的手臂,阻止了傅时雨的动作,不必拘礼。
他睨了眼站在旁边的小春子,淡淡道:传膳吧。
是。
小春子应完,朝外面候着的御膳房的小太监招了招手,随即就有人端着十几道各式各样的膳食放置于龙案上。
待陆陆续续地搁完后,小春子猜出太子有话要同傅大人说,不敢再多作逗留,有眼力见地招呼着所有人随自己一道退出门外。
封长行沉着的脸终于露出笑容,缓缓松开傅时雨的手,转身在龙案后坐下,嗓音温和道:太傅,坐吧。
傅时雨不动,神色淡淡道:殿下,这不合规矩。
什么时候我们之间也要讲规矩了?封长行像是自嘲地说:自打太傅从边陲回来以后,对我便疏远不少,不知我做错了什么,让太傅生了间隙?
殿下国务繁忙,微臣不敢多有叨扰。
傅时雨一口好嗓子,说出的话却没什么人情味儿。
封长行眉眼深沉,意味深长道:若是太傅,多有叨扰,我也是喜的。
殿下慎言。傅时雨面无异样,轻声说:若此话被有心人听见,想必会遭人口舌。
封长行端起瓷碗,不疾不徐地喝了口莲子羹,继而又放下汤匙,像是没什么胃口,阴晴不定地说,太傅常说谨言慎行,万事都需深思熟虑,连我说句肺腑之言,你都从不肯应允。
那为何又偷偷跑出宫,去见那位现在正在风口浪尖上的广陵王爷?
傅时雨神色并不见惊慌,他早就料到太子会派人看着自己。
去见楚晏一事,恐怕刚到王府时,还在深宫里的封长行便得到了消息。
见傅时雨不说话,封长行眼里突然涌起一片慌乱,连忙从案后绕到他跟前,太傅,我并不是想监视你。
只是你也知道,我母族势力没落,太子之位岌岌可危,现在的处境更是如履薄冰,你是我的近臣,想必那些怀有歹心的人早就把主意打到你身上。我本意是想暗中派人保护你,并不是想
他的话戛然而止,顿了下,今早暗卫看到你出了宫,一时拿不定主意,才找到了我殿中。
殿下不必同微臣解释。傅时雨垂眸,又用平日里那副瞧着温软的模样,来冰冷的隔开两人的距离。
我之前已经说过,殿下的决定,微臣都不会插手,只要殿下已经考虑好了,且以后不会后悔。
殿下与微臣的缘分,始于师生,止于君臣。傅时雨顿了下,又淡漠道:广陵王的确与我有些瓜葛,但已是前尘往事。
殿下放心,对于您登上皇位一事,微臣绝无异心,也不会投奔广陵王的阵营。
封长行目光幽深,冷冷道:你知我不想听这些。
傅时雨欠身,但又迟迟没有起来。
但微臣只能说这些。
封长行沉沉地盯着他,殿内一时安静得仿佛连胸口怦怦的心跳声都清晰可闻。
良久,他突然毫无征兆地笑了起来,但收的也很快,阴霾随着笑声的停止涌上眉眼。
我明白了,太傅。封长行面无表情地说:君臣也好。
若能以这样的方式,把太傅留在我身边,那倒也无妨。
傅时雨看着脚下的金砖,眼里尽是难以言喻的复杂。
他不会留在任何人的身边。
太傅劳累一夜,想必是累了,先去歇息吧。封长行笑容不复往日般真心实意,夹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傅时雨重新抬起身,像是看不到他晦暗莫测的脸色,平静道:多谢殿下。
出了御书房,傅时雨往自己的院子的方向行去。
脚下的甬道延绵至深处,天色大亮,后花园里的各样繁花争奇斗艳,傅时雨快行至院子时,突然听到遥遥传来一声隐忍又难耐的闷咳。
他眼里微深,放轻脚步往声源处行去。
听到窸窸窣窣衣料摩擦的声音,傅时雨侧身躲在一棵榕树后,敛着气息,打眼往前望去。
只见一个穿着碧绿色宫服的老嬷嬷从几步之遥经过,步履蹒跚,佝偻着腰,像是没留意到傅时雨的身影。
她没有停留,快速地离开了。
傅时雨望着她已经白了的鬓发,和显然是病重之兆的脸色,心里缓缓沉了下来。
这老嬷嬷是一年多以前,他进宫时遇见的那位礼教司仪。
不过短短一年不见,她竟苍老的像是七旬老妪,若没看错的话,他刚刚清晰地看到李嬷嬷的捂嘴的丝帕上有团明显的血印。
待人走远后,傅时雨这才从榕树后走出来,转头看向刚刚李嬷嬷出来的方向。
原来是平日里除了打扫的宫女太监,少有人出没的冷宫。
自从废后死于冷宫后,这里便没住过妃子了,那李嬷嬷来此的目的,到底
心里胡思乱想的时候,脚步竟不知不觉地踏入了冷宫内。
杂草丛生,偏僻静谧的宫殿里,此时空无一人,傅时雨在空气里,闻到了一股淡的仿佛要随风逝去的香火味。
他看了眼殿内那一扇扇紧闭又漆黑的镂花房门,站立片刻后,傅时雨推开其中一扇,踏了进去。
随着开门,背后的阳光照进阴暗潮湿的屋内,傅时雨环顾一圈,在角落里看到已经烧成黑色灰烬的纸钱,脑子里陡然闪过一丝快地抓不住的光亮。
他好像一直忽略了两个人。
一是念秋。
二便是这位身份神秘的李嬷嬷。
现在他已经恢复了记忆,所以清楚知道,前世封长行即位后,这两人也跟着升了几级,念秋更是直接被册封为贵人。
遗憾的是,李嬷嬷却在封长行登基后,便长辞于世,封长行她的后事很是看重,不仅让人厚葬,还派人去寻了李嬷嬷的后人,封官加爵。
当时他正筹备着离开,所以也就遗漏了这件事。
现在看来,这李嬷嬷与念秋的两人,想必与封长行之间大有玄机。
*
巳时,册封的两道圣旨一前一后到了广陵王府。
楚东歌被封郡主的事已经板上钉钉,这丫头哪能懂其中的利害关系,听到自己被封了郡主,成天在府中高兴的手舞足蹈。
而楚晏处理完广陵王的后事后,便成天忙的不见人影。
日子过得很快,晃眼间,已到这个月下旬。
匈奴派来的使臣快行至京城外,封长行派左相亲自迎接,暂时将他们安置在驿馆,来日再进宫面圣。
是夜,虫声阵阵,满月如镜,阒寥的院子里此刻正立着十几道黑色身影。
重阳眉宇间有几分愁闷,向着站在跟前的人禀告道:王爷,还是没寻着沈言亭的下落。
听到这话的楚晏并不感意外,只是萦绕在心里的烦躁越发旺盛。
找了快大半个月,沈言亭的下落依旧毫无头绪,究竟是他藏得太深,还是自己想错了方向,他根本没在京城。
不。
楚晏很快打消了他不在京城这个念头。
按照沈言亭的性子来说,他会找一个相对隐蔽,又相对视野开阔,能查看到朝中形势的地方,来好好地隐藏自己的踪迹。
青楼、酒楼、客栈等等地方,他已经派人去仔仔细细的找过了,但并没找到沈言亭的人影。
日子拖的越久,沈言亭这棵扎在心里的棘刺便像生根发了芽,越发让楚晏感到心烦意乱,伤神不已。
似锦呢?楚晏问。
听她提到这名字,重阳眼瞳里快速闪过一丝窘迫,沉声答道:还是时常不清醒,每天都疯言疯语。
楚晏嗯了声,无言半晌后,突然转过身,往后院行去。
重阳赶紧跟上他,你去哪儿?
楚晏不答,走出几步后,蓦地朝重阳道:你去寻几个身强力壮的仆从,带进关着似锦的屋里。
重阳瞳孔微张,隐隐猜到将发生什么,努了努嘴角,最后又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去了下人们的院子。
光线暧昧的屋内此时灯影晃动,素白的月光从窗棂里照进来,扫在玉石板上交缠沉沦的几道人影身上。
yin声lang叫绵绵不绝于耳,楚晏一张冷毅的俊脸被烛光照的明黄,剑眉下的一双黑眸却如幽冥之境,瞧不见纹丝的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