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我先找人让她解脱。
楚晏不答。
现在似锦胸口的图腾还未显形,便如此痛不欲生,那前世傅时雨又是如何毫无破绽地度过每一个受烈欲煎熬的深夜
他有些不敢想,现在看着地上放lang形骸的似锦,更像是有密密麻麻地针扎进五脏六腑。
沉默许久后,楚晏从软塌上站起身,拿出笔筒里的豪笔,头也不抬道:带下去吧。
重阳吁了口气,看到地上衣衫半露的似锦,他又不禁把这口气又屏在鼻间,捡起扔在旁边的外衣往似锦身上严实一裹,轻松地把人扛在肩头。
察觉到似锦的手抚上了后背,重阳登时如同被炸毛的猫,低吼道:你老实点!
小心我把你手砍下来!
他娘的,我让你拿下去!
出门大老远了,楚晏都还能听到重阳隐忍着怒火,骂骂咧咧的叱吼。
守在门口的小厮替他重新关好门,书房里重新变得安静。
楚晏沾上澄泥砚里磨好的墨,撇了撇笔尖,开始握着豪笔在干净的纸上细细描绘。
虽说是武夫,但他也其实也通笔墨,前世未去边关,闲暇时也会绘制一两幅风景图。
楹窗外的乌蓝夜空泛起了白,遥遥传来声听不真切的鸡鸣。楚晏搁下豪笔,一副人像跃然于纸,屋内交错的昏影刻画着锋利冷硬的棱角,眼里像是融着夜色般漆黑,待笔墨稍微干了些后,他刚准备让人去唤重阳进来。
突地听到房门被敲响了,随后便是管家带着小心翼翼的询问声。
世子,可要人伺候您梳洗?
册封的圣旨还未下来,所以府里的人还未改往日里的称呼,但楚晏也不太在意。
出什么事了?他问。
现在才五更天,离他梳洗的日子还尚早。
管家听他直接问了,忙不迭道:府外有位公子前来拜访。
可有说名号?楚晏问。
他一夜未眠,脑子有些昏沉,准备喝口刚沏好的浓茶醒醒神。
管家隔着门,答道:只说是军营里来的。
姓傅。
楚晏端着茶碗的手一抖,倾斜出来的茶水烫的手背一片通红。
管家正在门外忐忑地等待着,突地听到里面传来一阵略带着急促的脚步声,继而房门被唰地一下打开,楚晏面无表情地从门槛里跨出来。
在哪儿?
听出他凉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管家眼里一愣,像是头一回见世子如此心浮气躁的模样。
不经意晃到楚晏那双泠泠如水的黑眸正盯着自己,管家登时惊醒,冷汗涔涔地说:还在后门等着。
嗯。楚晏跨下石阶,往院外走去,想起什么,他又回头冲管家吩咐道:让东厨准备早膳。
等会送到书房。
管家立马卑躬应是。
楚晏快步行至王府的后门,门口守着的侍卫见他过来,纷纷埋头行礼。
他的目光越过雾色朦胧,火光阑珊的廊檐,直接钉在立在不远处的那道人影身上。
这人戴着白纱斗笠,虽面容瞧不真切,但楚晏炙热的目光如同是穿过轻纱,毫无顾忌地肆虐着那张隐隐约约的如玉脸庞。
见人来了,傅时雨也跟着欠身揖礼,参见世
话还没落,手腕就被牢牢实实地抓住了。
进去再说。
楚晏刚想拽着他进去,突然见傅时雨身后还站着一个瘦小的灰色人影。
虽戴着帷帽,看不清脸,但楚晏瞬间猜到了她是谁。
察觉到锐利如刀的目光睨过来,朝落心里一紧,很是怯弱地瞄他一眼,瞥见那张冷脸正有转阴霾的迹象,她又一脸恐慌地垂下头,不敢再看。
楚晏视线重新落回傅时雨的脸上,语气冰冷道:她怎么来了?
隐隐猜到什么,他攥着傅时雨的手指逐渐用力,咬牙切齿地问:你为她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第112章 一遍
傅时雨听着他隐含质问的口气,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
的确。
今日是为托付朝落一事而来。
清晨凉悠悠的寒风吹得衣袂飘飞,两人沉默对视,傅时雨看着楚晏压着沉痛的眼底,生平头一回对自己生起了厌恶的情绪。
开始利用他的是自己,最想撇清关系的是自己,现在来寻求他的也是自己。
但却别无他法。
昨夜他陪着朝落在榻边坐了整宿,思考着该把朝落安置在何处,宫里是绝对不能待了,若在京城单独选一处宅子,自个还有要事在身,把朝落只身一人放在宅子里,他肯定放不下心,毕竟还没寻到沈言亭的下落。
至于庄樾,傅时雨从开始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人于他来说,太过邪乎和神秘,且定义不了好坏,朝落在他手上,他定是彻夜安不了眠。
沉思一夜,最后傅时雨唯一能放心的人选,竟是这个纠缠最多,也是他最不愿纠缠的广陵世子。
是。傅时雨神色淡淡地承认了,今日的确为朝落一事前来。
不过我并不强求,若世子不愿,便当在下今早没来这一趟。
这件事,有些太强人所难,他也不能肯定这人会帮自己。
傅时雨刚想把手从楚晏的掌心里抽回来,却发觉手臂像是被铁箍牢牢锁住般,动不了分毫。
我答应你。楚晏脸色暗沉沉地盯着他,眸底一片阴霾。
傅时雨眼里一愣,呐呐道:我还没说所求何事
不用说了。楚晏缓缓松开手劲儿,掌心像是不舍他的温度,有意无意地捏了两下,这才缓缓落回身侧。
傅时雨心里不禁有些复杂难言,问:什么条件?
楚晏看着天边晨光乍现,开始慢慢地侵染着如同一个大锅罩着的夜幕,良久,他薄唇轻启,明明话里平静,但嗓音却凉得像冰。
陪我用顿早膳。
傅时雨瞳孔微张,诧异道:天还没亮,用什么早膳?
楚晏像是没听见,率先背过身,往王府里大步迈去,也不管身后的人有没有跟上。
公子朝落看着傅时雨挺得笔直的后背,神色犹豫地说:是我给你添麻烦了。
你不用勉强自己的,其实我昨晚说出来,心情就好多了。
她误以为傅时雨的沉默不语,是在因为自己的事情感到为难。
从墓里出来后,她已经给公子添了不少麻烦,本就是累赘,怎能得寸进尺的要求公子替自己做什么。
朝落有些后悔,想拉着傅时雨回宫,却被傅时雨先一步拍了拍肩膀。
很轻,动作间带着安抚的意味。
不关你的事。
傅时雨莞尔笑了,眼里满是让人舒心的暖意。
刚刚有点出神而已。他轻声道:进去吧,正好我也有点饿了。
朝落心里还是怀疑,忧心傅时雨为了自己,做出一些违背本心的事情。
抬头仔细观察着傅时雨的神色,见他并无一丝一毫的异样,她才缓缓放下心。
两人一进府,管家就上前来,以梳洗换衣为由,让人把朝落带去收拾出来的院子。
本来朝落很是不愿,但傅时雨不知同她说了些什么,最后朝落还是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几个侍女离开了。
管家领着傅时雨到了书房,便不再进去了,小心翼翼地说:公子请进。
傅时雨嗯了声,停在书房外深吸了口冰凉的空气,这才推门踏过门槛。
楚晏坐在凳上,面前的圆桌上放了几道色泽精致的小菜,两方搁着两碗熬好的肉粥。
傅时雨稍稍蹙眉,好的坏的情况都想过了,倒真没想到这人是真要自己陪他同吃早膳。
坐。楚晏冷淡道。
傅时雨猝然清醒,意识到今天他好像频频失神,心里突然升起几分恼意。
压下五味杂陈的情绪,他神色镇定地坐在在楚晏对面。
书房内很安静,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耳边只有碗筷与瓷碗相碰时,发出的细微叮当声。
傅时雨现在哪有心情吃东西,不过前不久才让楚晏帮忙,若是连顿早膳都不赏脸吃,那实在有些过分。
他随便拿了块离最近的点心,放进嘴里咬了口。令人恶心的甜腻瞬间在舌尖上蔓延,傅时雨脸上微微变色,他已经太久没吃过甜食了,既然美人蛊已死,那便不必再用甜食来隐藏嘴里的血腥气,所以傅时雨现在也不会勉强自己碰这些东西。
没想到偶然吃一次后,他竟感觉胃里一阵翻涌,不大舒服。趁楚晏还没看出异样,傅时雨刚准备把剩下的半块扔进嘴里,一起吞下去。
一直认真用膳的人却像是头顶长了眼睛,头也不抬道:不想吃就别吃。
听到这话的傅时雨喉咙一哽,感觉嘴里那半块嚼碎的点心更是难以下咽。
楚晏搁下玉筷,突然没来由地说:你不喜甜,我没忘。
只是忘了同下人说,刚刚去的太急。
傅时雨好不容易把嘴里那口咽下去,听到这话,突然像是被口水呛着了,捂着嘴难受地咳了几声。
现在这人是在同自己解释?
像是为了肯定他的猜测,楚晏又继续道:你不喜欢的,我不会忘。
只是前世你没给过机会,让我去了解你不喜欢什么。
语毕,傅时雨还没开口,楚晏神色倒开始显得不自然了。
活这么多年,他从没说过这种话,一出口心里就有点后悔。
他略显刻意地转移了话锋,朝落在宫里出了什么事?
本来心里一团乱麻的傅时雨,听他竟然主动跳过了这个话题,不禁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忙道:只是在宫里待的不习惯。
常做噩梦。
楚晏沉吟片刻,突然道:前朝南瑶皇后,是被火烧死的。
傅时雨明白他的意思,说:我已经知道了。
而且南瑶皇后生下太子之前,还育有一女,不过脑子有疾,患痴呆之症。
这种秘闻,楚晏还是第一次听说,微微诧异道:当真?
嗯。傅时雨应了声,圣上亲口所说。
听到提起隋庆帝,楚晏下意识地想问他的情况如何,但这事已经涉及到自己和傅时雨的立场,恐怕又会打破两人之间难得的平静。
楚晏绕过涉及到皇位的敏感话题,围绕着前朝的事,问道:所以你是在怀疑,朝落是沈言亭姊姊?
傅时雨默然片刻,淡淡道:这是我起初的怀疑。
他抬眼直视着楚晏的目光,神色凝重地说:但沈言亭不是太子。
或者说他根本同前朝的皇室没有关系。
楚晏眼里一怔,努了努嘴角,想说什么,最后又只是缄默不语地等待着傅时雨的下言。
既然说到这事,我其实也有一事想问世子。傅时雨沉声道。
楚晏正了神色,说。
傅时雨问:广陵王以前可曾见过沈言亭?
楚晏皱眉,为何这么问?
我在圣上面前提过一次沈言亭的名号,他听闻后,很是恐惧,最后甚至因气血翻涌,昏了过去。
这是一直困惑傅时雨的一点,他见楚晏没有开口,又继续往下说:不瞒世子。
其实还有一事,圣上与当年的南瑶皇后,可能有些旧情。而且听说南瑶皇后丧身火海的那晚,圣上亲眼看到废后从殿内出来。
这些年,他一直怀疑是废后纵火为之。
头一次听傅时雨心平气和的商议一件事,楚晏也静下心,开始捋着前朝那些他所知不多的旧闻。
你信吗?楚晏反问。
傅时雨摇了摇头,不信。
废后与南瑶皇后关系甚笃,怎会无缘无故纵火。
楚晏没顺着他的话说,而是提起了很久以前,快被他遗忘的一件旧事,的确听闻皇上有一心仪女子,后来嫁去了宫中。
偶然听我父王醉酒时,漏嘴提过一句,当年皇上起义,并不全是因为前朝皇帝昏庸无能,其实是想把这位女子救出宫。
傅时雨点了点头,所以说,这位女子便是南瑶皇后。
但史书上对她记载不多,只说她是姑尔寨圣女,在位是贤良淑德,爱戴子民,是位好皇后。
嗯。楚晏漠然道:不过史书只能信一半。
世子是说记载有假?傅时雨问。
不。楚晏意味深长道:记载只于眼前,不明背后虚实。
傅时雨神色怔忡地点了点头。
没错。
南瑶皇后这个人身上想必还藏了什么秘密。
而且若朝落真是前朝的那位公主,先不提痴呆之症,他们的记忆也有很大的差错,甚至完全对不上,若是外人来看,定不会把他们几人联系在一起。
但傅时雨却知道,有一个人可以完美的篡改记忆,甚至不漏痕迹。
想到庄樾对前朝之事如此避讳,那是不是也说明他在其中参与了一部分。
心理烦绪万千,傅时雨转过头,见天色不早,便从圆凳上起身,世子,朝落就拜托你了。
再晚恐怕会被宫里的人发现
楚晏默默盯着他喊着疏离的双眸,没头没尾地问:你就不怕,到时候我会用朝落来威胁你。
傅时雨起身的动作一顿,继而又勾唇笑了笑,话里有股莫名的笃定,你不会。
听他如此肯定,楚晏不禁冷笑,那你倒是太低估我了。
若她能威胁到你,我一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