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一场误会,那我便留那小郎中一条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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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自责
世子回去了?
翌日一起,没见着楚晏身影,再加上重阳又跟个木桩似得,一大早就在身后杵着,傅时雨便猜到那人应该是有事回去了。
昨夜将军来了信,说是京城派的那些太医已经到了。
该来的时候不来,现在快结束了才到,要不是傅公子,那些兵恐怕早就死了。
傅时雨喝了口苦茶醒神,淡淡道:能来就很好了。
而且救那些兵的不是我,是大夫。
重阳莫名其妙道:不一样吗?
你不就是大夫?
傅时雨搁下茶盏,笑了笑,当然不一样。
我只是一个人,大夫可是千千万万的人。
重阳最烦他们说这种捉摸不透的话,不仅听不懂,还常常想的脑瓜子疼。
傅大夫!不好了!
医馆外跑进来一个穿盔甲的士兵,他累得满头大汗,神色慌张道:我们这边有个兵感染了!
傅时雨皱眉,先把人抬去隔壁屋子。
是。
傅时雨迅速蒙好面,戴完手套,刚想往外走,重阳在一旁问,要帮忙吗?
不用了,多谢重阳大哥。
他一只跨出门槛后,想起什么,又回头道:劳驾重阳大哥去厨房唤下朝落,我要她帮忙打下手。
好。重阳爽快答应,傅时雨则脚步匆匆地去了隔壁屋子。
蜀州城里大多房子都被清扫出来,跟军营里一样,分出几个大区,重患区一般会在傅时雨歇息的医馆旁边,以备紧急情况的时候找不到人,误了救命的时辰就不好了。
一进来,傅时雨看到里面站了三四个将士,地上还跪了一个,怀里抱着的应该是那个被感染的士兵,额上冒着虚汗,意识不清地小声絮语。
放我出去好冷
看着地上人事不省的士兵,傅时雨心里五味杂陈。
这个兵他认识,而且还是熟面孔。
来蜀州快一个月的时间,其他兵看着那些疫民,基本都是能躲就躲,不能躲才硬着头皮上。只有他,毫无芥蒂也毫不犹豫地冲在最前面,其他兵里的厌恶、嫌弃、恨意等等的复杂情绪,在他眼里通通寻不到一丝一毫。
任劳任怨,又一腔奋勇。
是个难得的好兵。
他当时开玩笑地跟楚晏提过一句,回军营里记得要给这士兵升官,楚晏也爽快的答应了。
眼见瘟疫快要结束,马上就可以回到军营,这士兵也要跟着升品级,没想到这关头却出了这种事。
其他人出去。傅时雨沉着眉眼,催赶道:别在这待着。
那几个将士面面相觑,看着跪在地上魂不守舍的士兵,劝道:苍笙,你也别太担心了,傅大夫医术高明,你哥一定不会有事,我们出去吧。
被唤作苍笙的士兵抽抽酸涩的鼻子,犹豫着把他哥放在地上,缓缓站起身,快出去了,又转过脸不放心地问:傅大夫,我哥他不会有事吧?
傅时雨头一次心里没底,所以也没能回应,先去关上了屋子的门,然后俯身地上那士兵的心跳。
见朝落还没过来,他刚想让人去喊。
傅大夫。
柳如盈端着熬好的药走进来。
你怎么来了?傅时雨话里有些冷意。
头一次见傅大夫这么凶,柳如盈怔愣一瞬,反应过来后,忙解释道:朝落刚刚有事出去了,我听到有士兵染病,正好锅里退热的药汤好了,便想着端一碗过来看看有没有用。
傅时雨神色这才稍稍缓和,淡淡地嗯了声,接过她手里的药汤,使劲掰开那士兵紧闭的嘴,一点一点往他喉咙里灌。
好不容易灌完一碗,那士兵又一滴不剩全部吐了出来。
傅时雨眼里一凝,刚想叫朝落去把针灸包拿过来,又想起她现在没在这。
让柳如盈去拿,她又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他沉吟片刻,站起身,神色严肃地说:你守在这儿,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我拿完东西马上过来。
柳如盈重重点头,保证道:傅大夫,放心吧,我一定会看好的。
麻烦你了。
傅时雨嘱咐完,也来不及多想,快步踏出屋子。
啊!
他前脚刚出去,地上躺着的士兵突然毫无征兆地惨叫一声。
柳如盈吓得肩膀一哆嗦,话里颤抖地问:你你怎么了?
那士兵闭着眼,一脸痛苦地哭喊:救我!快拉我上去!
喊完,他又气若游丝地小声喃喃:渴好渴
柳如盈心里犹豫,最后克服了心里的恐惧,向前挪了一小步,你在说什么?
那士兵含糊不清地说:水水水
柳如盈这次终于听到了,环视一圈,终于看到在靠近墙角的桌子上放了个茶壶。
她走过去提了提,里面还有水晃荡,应该是昨晚烧的。
她倒了一杯冷水,急忙端到那士兵跟前,小声说:水来了。
那士兵眼睛虚虚睁开条缝,突然憨笑着说:娘子,你来了。
柳如盈口罩后的脸一红,嘟囔道:谁是你娘子!
那士兵像是没听到她的反驳,吃吃的笑起来,因为咧着嘴,干裂的唇上瞬间冒起鲜红的血丝。
柳如盈犹豫片刻,曲膝跪在地上,把他的头抬高,随后拿起搁在地上的茶杯凑近那士兵嘴边,你不是渴了吗?
快喝吧。
那士兵神志不清地张开嘴,柳如盈小心翼翼地喂给他。
看到他竟然在小口小口地往下咽,柳如盈眼里一喜,刚准备再起身去倒一杯,不经意瞥见那士兵的眼睛不知何时又重新合上了,搭在胸口上的手也跟着无力地滑了下去。
柳如盈眼里一慌,急忙从地上站起来,想去叫傅大夫过来看看,虚掩着的房门突然被一把推开了。
看到屋里的情形时,苍笙脸色茫然,先是看了眼地上一动不动地大哥,又倏地瞪向手里拿着茶杯、一脸无措望着自己的柳如盈。
我只是给他喂
话还没说完,苍笙神色骤变,阴沉着脸奔进来。
柳如盈看他表情恐怖,条件反射地后退两步,但这番举动,却被苍笙看作是做贼心虚,他抽出腰间佩刀,杀气腾腾地把柳如盈逼到墙角。
你误会了。
被冤枉的柳如盈急得眼圈通红,看着雪白刀锋上映着自己惨白的脸,心里更是吓破了胆。
虽然怕,但她还是仰起头,直视苍笙饱含愤怒怀疑的眼睛,执意解释着:我没有害他,我真的只是喂他喝了口水。
苍笙置若罔闻地举起刀,刚想对着柳如盈的头颅砍下去。
你在干什么?气喘吁吁赶回来的傅时雨,冷着脸喝道。
听到傅时雨声音,苍笙急忙丢了手里的刀,扑通一声对着傅时雨跪下来,哽塞道:傅大夫,求求你救救我哥吧!
他年初才成了亲,我嫂子还怀着身孕,他不能死啊!求求你救救他吧!
傅时雨看了眼地上那士兵停止起伏的胸口,沉默着蹲下身,两指碰了碰他的鼻息。
已经没气了。
他看向满眼希冀的苍笙,轻轻叹了一口气,说:抱歉。
简短的两字里包含了太多的无奈,傅时雨站起身,看向门口的那几个士兵,淡淡道:抬去烧了吧。
苍笙僵硬的跪坐在地上,不敢相信地喃喃道:怎么可能昨晚都还好好的
弄错了!肯定是弄错了!
苍笙见那些士兵走进来,想拖他大哥走,忙不迭捡起地上的刀,指着前面威胁道:谁敢踏过来一步,我跟他同归于尽!
对面的士兵劝道:既然苍大哥走了,便让他好好走吧,来世再投个好胎。
就算你再不相信,苍大哥是真的去了。
苍大哥在天之灵,看到你这样,也不会高兴的。
你们住嘴!苍笙冷冷道:我大哥是被人害死的!
送来的时候明明还有气!他看向站在角落,面色惨白地柳如盈,阴森道:一定是这毒妇!
她在水里下了毒,一定是她!我今天一定要杀了她,好为大哥报仇!
眼见他又要提刀冲上去,傅时雨蓦地斥道:够了!
苍笙脚步一顿,神色怔忡地回过头。
傅时雨冷声道:不关她的事,你大哥本身有其他的病症,现在感染了瘟疫,一起并发了,再加上送来的太晚,进这间屋子的时候,已经开始谵妄了。
你胡说!苍笙听不懂什么谵妄不谵妄的,只听到了其他病症几个字,他目眦欲裂道:我大哥从小身子骨就好,平时连风寒都少有,怎么可能还有其他病症!
傅时雨不急不缓地解释:身体里面的毛病,你又如何能看得出来。
放屁!苍笙口不择言道:我看你是想包庇这毒妇!
指不定你们是有什么私情,不然
话音刚落,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重阳狠狠甩他一巴掌,怒不可遏道:混账!傅大夫不眠不休替你们治病,现在还反倒被你这般泼脏水!
再多说一句,我现在就替世子砍了你!
重阳手劲大,苍笙脸颊瞬间红肿起来。
被打得脑子眩晕,他却还不肯罢休,眼里透豁出去的偏执和愤恨。
不过这次还没来得及开口,旁边那几个士兵看到重阳脸色难看,怕殃及池鱼,有眼力见地上前架住他手臂,连拖带拽地准备拉苍笙出去。
你们放开我!苍笙想挣脱开他们的手,但无奈寡不敌众,眼见着马上快被拖出房门,他突然发狂地嘶吼:凭什么!
凭什么死的不是这些疫民!最该死的就是他们!他们全都该给我大哥陪葬!
说完,他突然阴鸷地瞪了眼不远处的柳如盈,神色狠戾道:特别是你!
柳如盈登时脸色刷白,刚想开口,但那几个士兵已经拖着苍笙下去了。
她怅然若失地看着地上的尸体,突然很是自责的哭了起来,傅大夫,你骂我吧,都是我的错!
我不该给他喝水的,我该听你的话,等你回来!我不知道他喝不了水,还连累傅大夫骂!
傅时雨按了按胀疼的眉心,拍拍她肩膀,安抚道:不是喝水的原因。
怪也是怪我,怪不到你头上。
他脸上依然平静,看不出任何懊恼的情绪,但藏在袖里的手却攥的死紧,狠狠在手心掐出一道渗血的月牙印,才默默地松开了手。
不该离开的。
作为一个大夫,怎能抛下病人离开呢,而且还是情况如此危急的病人。
他在心里隐隐质问自己。
行了行了。重阳不耐烦地摆手,你们都没错!
这种事,又不是谁愿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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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出事
三天后
蜀州的疫情终于进入了尾声,虽然尽力在救,但死伤还是很惨重,蜀州城的百姓基本少了快一半,其中不乏有一家三口,或者出生几个月,还在牙牙学语的婴孩。
天灾来势凶猛,亦冷酷无情,唯有人能带给这座死城里最后的温暖。
傅公子,既然现在没什么事了,不如我们择日启程回军营吧?重阳询问道。
他待城里又不能出去,成天跟着傅时雨看病人,看完又治,治完又写,早就待烦了,盼星盼月亮,终于把这些病人快盼好了。
重阳话里隐隐抱怨地说:在这里也快待一个月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听说宫里太医在到处找傅公子,还有个小老头硬是要跟你拜师勒!
傅时雨正在院子里晒药材,听到这话,他眼里不见欣喜,相反还稍稍皱眉,看着不太高兴。
他把簸箕里的药材翻了个面,淡淡道:你和那些将士明日回去吧,我再等几天,还要看看百姓的情况。
哦。重阳失落之情溢于言表,干干地应了声,良久才说:那我还是留这儿吧。
明天让那些兵回去,晚上我再来。
傅时雨想说让他不用来,但猜到应是楚晏的命令,只能神色无奈地嗯了声。
他理出一些发霉的药材,嘱咐道:在城里待过的将士,回军营你记得让他们先隔离。
好。
傅大夫。春情端着空了的碗准备去厨房洗,看到院子里正在晒药材的傅时雨,便招呼了声。
傅时雨轻轻颔首,柳小姐好些了吗?
小姐说她没事。春情眼里满是忧心,但奴婢其实是憋着没说。
昨晚就早上喝了半碗白粥,就没吃什么东西。
这事旁人劝没用,要靠她自己想通。
傅时雨轻叹了口气,失神地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傍晚时候,重阳去让那些士兵收拾东西,准备明日天一亮就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