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缱绻, 水池里盛着一轮弯月。
桑萸像只小八爪鱼, 黏在了顾寅眠身上。
“哥哥, 我们去哪儿?”
她水濛濛的眼睛清亮,里面只有他一人的模样。
顾寅眠屈指蹭了下她脸颊:“我们散会儿步,好不好?”
桑萸脑袋点了点。
她软乎小手也去抚摸顾寅眠的左脸,似乎是回礼。
顾寅眠笑着捉住她的手:“老实点。”
夜幕下的画乡村美如画, 如同一副展开的古老水墨画卷。
而他们是画中人。
桑萸步履紊乱,需要顾寅眠帮她稳住重心。
桑萸知道她意识有点儿糊涂,此时最好保持沉默,紧紧闭住嘴巴,什么都不要讲。
可桑萸忍不住,她的答案还没向他讨着呢。
“你骗我对不对?”桑萸仰头看着顾寅眠,粉唇微微嘟起。
两人站定在桥的一端, 蜿蜒的河上星光点点。
醉酒的小姑娘难得任性,顾寅眠攫住那双如丝媚眼, 心里如同过了电。
小姑娘一定不知道她这样的表情很像是在索吻。
顾寅眠嗓音黯哑:“我骗了你什么?”
桑萸控诉说:“你不是来出差的对吗?”扯住男人袖摆,她一声声地嘟嚷, “你不是来出差,你是来找我的,你就是来找我的,对不对?”
她潋滟眸光直直投入他眼中。
早秋的风怎会比酷暑的风都燥热?
顾寅眠难耐地轻笑了声:“我当然是来找你。”
不辞辛劳, 跨越千山万水,只为站在你眼前。
“我感冒好了。”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顾寅眠突然说。
桑萸看着顾寅眠, 呆愣愣“哦”了声。
喝了酒的身子轻飘飘,桑萸有些难受,但她并非完全神志不清。
酒真的不是好东西,让人很难控制住言行。
慢半拍回神的桑萸好懊恼,她为什么要问顾寅眠这么敏感的问题?好尴尬!
赶紧闭嘴吧。
远处传来悠扬笛声,桥边有花灯店铺,一盏盏做工精致的花灯挂在木架上兜售。
桑萸注意力被转移,她昨晚很想买两只花灯来着。
那时林嘉树也在,林嘉树问她喜欢吗?桑萸摇头,说不喜欢。
“喜欢吗?”顾寅眠视线随小姑娘的眼神望去。
喜欢吗?桑萸迟疑地看着那些花灯,点点头。她不说话,就点头,应该是可以的吧?
顾寅眠好笑地牵着桑萸来到琳琅满目的花灯架前,问她:“喜欢哪只?”
桑萸视线游走一圈,指了指最左处的锦鲤花灯,以及第二排中间的一对小黄鸭花灯。
顾寅眠示意老板取下来。
花灯到手,桑萸终于满足地露出笑容。
他们徐徐走在画乡村的街头巷尾。
小姑娘专心把玩新得的花灯,如同天真的孩童般。
顾寅眠低眉看腕表,21:25,他记得桑萸的作息,比龙凤胎规律多了。
“还记得回宿舍的路吗?”顾寅眠问身旁沉默下来的小姑娘。
桑萸轻点小黄鸭花灯的动作停下,她看了眼顾寅眠,颔首。
顾寅眠漫不经心地笑说:“行,考考你,如果你能成功走回宿舍,哥哥给你奖励。”
桑萸思考着。
她想说不要奖励。
但算了吧,她有点醉了,还是少讲话比较好。
他们一行入住在三层楼的小农院,庭园植有枇杷树,栅栏上攀满了牵牛花。
很雅致也很静谧安和的地方。
吹了一路冷风,桑萸神智清醒了些,她难为情地挣开顾寅眠的手。
捧着两盏花灯,桑萸站在院子里开口,像朗诵课文般说:“哥哥再见,哥哥晚安。”
顾寅眠挑起眼尾:“晚安前你首先得告诉哥哥,想要什么奖励?”
桑萸摇头:“我不要奖励。”
顾寅眠:“那可不行,做人要信守承诺,我既答应给你奖励,怎能说话不算数?”
桑萸嗫嚅粉唇,很想求他别作数算了。
“送我一朵牵牛花吧。”眼神不经意落在附近的栅栏,桑萸敷衍说。
顾寅眠何尝听不出她的漫不经心?他骨节分明的手触碰到栅栏,忽笑道:“小傻瓜,你自己看,牵牛花都睡着了。”
“……”
藤蔓间,一朵朵牵牛合拢花瓣,蔫蔫的。
桑萸欲言又止,其实睡着了的牵牛花也是可以的。
她只求他快点给奖励然后就晚安。
“明天摘给你,”顾寅眠眉眼弯起,“如果主人没有意见的话。”
“你,明天什么时候走?”
空气安静半瞬,顾寅眠俯身靠近桑萸,他低沉的腔调含着浓厚鼻音,仿佛不太高兴:“谁告诉你我明天走?”
桑萸往后闪躲,手里的花灯撞到了栅栏,颤巍巍地摇晃不停。
他明天不走,留下来做什么呢?
“那个,我有话同你说。”下意识绷紧足尖,有句话桑萸早想同顾寅眠讲,却一直没有勇气。眼下她似乎是醉了,借着醉意将藏在心底的话说给他听,挺好的不是吗?
“我真没关系的。”
鼓起勇气,桑萸仰头望向顾寅眠,她眼底涌动着赤诚,以及若有似无的委屈和难过:“哥哥,那晚我同你讲,我希望你满足爷爷愿望的同时,也能找到属于你自己的幸福。所以,如果你有了喜欢的人,我会替你高兴,真的。”
皎洁月光笼罩住两人。
桑萸声音软软细细的:“我不需要你对我负责,今年八月的事情,明年八月我就不记得了,我这个人,记性不太好的。”
周遭空气结冰,顾寅眠面无表情地看着桑萸,直至她闪躲地错开视线。
“真的没关系?”男人嗓音凛冽。
“嗯。”
顾寅眠哂笑一声,他忽然攥住小姑娘的手,蛮横将她扯入怀中。
“这个八月不一样,”伴随他阴沉的语调,顾寅眠吻住她唇,嗓音嘶哑说,“这个八月我抱过你,也曾像这样亲过你,你说忘,就能忘了吗?”
桑萸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和亲吻吓傻了。
她空茫地望着顾寅眠,一时有些反应不及。
顾寅眠自嘲地扯唇:“明年八月,我娶了别人,我同别人拥抱,同别人亲吻,你也觉得没关系?”
他说话好难听。
桑萸心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她眼眶快要涌出热流,偏逞强道:“你找了别人,我也可以去找个别人,这样大家都能没关……”
“你试试?”顾寅眠冷声打断她。
“你不能这么不讲道理的。”桑萸委屈极了地看他,“你不能这么欺负人。”
气极反笑。顾寅眠无奈又苦涩,他伸手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发:“故意气我呢是不是?”
重新俯首,顾寅眠轻吻小姑娘柔软的唇,唇间溢出一声无可奈何的轻叹,“你现在醉了,我不同你讲,明天我们再好好算账,知道了吗?”
桑萸本就鼓足勇气才说了这番话。
原以为是结束,可事态却与她想象中完全不同。
明日他还要与她算什么账?
讲道理,要算账也是她同他算的。
是他说需要她配合他,可最后不需要她配合的也是他。
桑萸眼睛都红了。
这个八月九月一点都不好,像是要把她这些年在顾家攒下的眼泪都掉光了。
顾寅眠实在对小姑娘没辙。
“拿你怎么办才好?”顾寅眠指腹擦过桑萸湿润的眼角,“是我错了,不该同你说重话。”
桑萸偏过头:“不要你敷衍认错。”
顾寅眠失笑:“我哪有敷衍?你冤枉我。好了,明天我们再好好谈,你今晚先回去睡个好觉,什么都别想,成吗?”
顾寅眠叹声气,他翻找出桑萸的手机,给陈露盈打电话。
右手牵着桑萸不许她乱动,顾寅眠对电话那头说:“你好,我是桑萸哥哥,桑萸她有些醉了。抱歉,能麻烦你下楼接应她吗?”
不过片刻,陈露盈“蹬蹬蹬”跑来。
她笑容满面地与顾寅眠打招呼,向他表达请客的谢意。
顾寅眠把桑萸交给她,眉眼浸着淡淡笑意:“一顿便饭而已,不足挂齿。”
陈露盈揽着微醺的桑萸,哄了句“桑萸乖啊”,便同顾寅眠告别:“桑萸哥哥你回去休息吧,我会照顾好桑萸的。”
“有劳。”
小楼楼梯是木质结构,人踩在上面,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桑萸脑子迷糊一团,一不小心,险些踩空。
“小姑奶奶您慢点儿走,您要是摔跤跌倒,您家哥哥还不拿我是问呢。”
陈露盈搀着纤瘦却极有料的桑萸往上走。
橘灯散发出朦胧薄光,桑萸脸上像是被洒了层细腻的金粉,衬得她眉眼如画。
陈露盈与桑萸贴得近,能感受到她姣好的身材。
低头再看,桑萸那喝醉了的眼眸汪汪如含清澈的水,缱绻得不行,同为女生,陈露盈都觉得一阵心跳加速,难怪苏霂和林嘉树都会喜欢她,如果她是男生,当然也会喜欢小桑萸啊。
农家庭院在月色下有种古典宁静的韵味,顾寅眠抬脚跨出小院门槛。
“先生请等一等。”
娇甜女声在秋风中响起,似有几分刻意为之的细弱。
顾寅眠眉头不自觉蹙起,侧眸回首。
“先生还记得我吗?”与桑萸年龄相仿的紫裙女孩立在路灯下,莹润的光纷纷落在她优越的五官轮廓,衬得那双眼睛是如此的妩媚多情。
男人背光而立,孙柔看不清他具体的神色。
根据经验,孙柔露出迷人的笑容,思及什么,又刻意将自信收敛几分,自我介绍道:“你好先生,我叫孙柔,是与桑萸同工作室的学生。”
顾寅眠辨不清意味的“嗯”了声。
他的音色很性感。
像是古刹钟声,透着稳重与成熟。
孙柔娇滴滴道:“冒昧问一句,先生您不姓桑吧?”
顾寅眠氤氲在暮色中的眼神冷了冷:“是。”
“果然如此呢。”
“你是你们学校的校花?”
孙柔惊喜且诧异:“先生你知道我?”
顾寅眠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他记性不错,上次关于桑萸的那出校论坛bbs事件,这位校花便是当事人之一。
“什么校花啊,都是那些人随便叫的,”孙柔将额发捋到耳后,状似窘迫,“我们美院既漂亮又有才情的女生很多,我糊里糊涂被评为校花,其实怪不好意思的,我明明很一般的。”
顾寅眠嘴角笑意深了些,眼底却是一片凉薄。
俗世多龌龊,顾寅眠不是没经历过类似的事。
但这位校花的道行明显不够深,顾寅眠转身往前,凉风里,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不留情面的话:“确实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