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所有。
可既是有地能收租子,为何她家中的米都不足以果腹?可纵使如此,杜恒言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心里还是忍不住的雀跃,只有有地,她卖一些,也足够撑到她长大养活娘的时候。
可是目前娘什么都不知道,她也不知道家中有多少地,地契在哪儿。
杜恒言一夜没睡好,第二日一早乘着娘还没醒,跑到莫婶子家,莫婶子正在淘米做饭,杜恒言看了一下,约有半斤米,十分羡慕地道:“婶子家好多米啊!”
莫婶子笑道:“婶子一会给阿言烙张鸡蛋饼子吃。”
杜恒言脸一红,道“婶子,我听慕俞说,若是我家有地,卖一些,就够我和娘买米了!”
莫婶子盖锅的手一顿,看着杜恒言道:“阿言要卖地?”
杜恒言眼睛一亮,“婶子知道我家有多少地吗?”
莫婶子怔怔点头,道:“当初杜家阿翁确实留了二十亩地给你娘,可是这些年,都被钱员外一点一点地霸占了,昨个给你娘送枇杷的那户佃户,是因着租种的地和我家的毗邻,钱员外没法子下手。”
莫婶子看着五岁的小娘子,心里微叹,这些年阿容也曾将钱员外告到县衙,可是县尉被钱员外收买了,愣是将钱员外手中的伪契认为真契,将阿容手中的真契认为伪契销毁了。
后来阿容也不敢再上衙门,怕手里的真契都被销毁了,只等着换了县尉,再告上衙门,谁成想,她越是忍让,钱员外越是胆大包天,竟打起了让阿容做妾的主意。
杜恒言拿着一张撒着葱花的鸡蛋饼子回家的时候,神情还是恍恍惚惚的,她原以为家里有地,怎么着卖掉一点也行啊,却不想被大户占了,连官府也帮着钱家。
她这一世还这么小,要怎么帮娘亲把地要回来?
杜恒言迈着小短腿低头走路,冷不丁地撞到一个男子的腿上,抬头望了眼,肤色有些黝黑,像是常年累月地暴晒一般,一双眼睛看着她,面无表情。
杜恒言自觉似乎不曾见过,低着头准备从右边走。
不想那人又移到了右边,杜恒言抬头,这人还说面无表情。
杜恒言心里一缩,她怕娘醒了找不到她会闹,所以她今天天蒙蒙亮就出门,眼看现在天还未大亮,现在巷子里头一个人都没有。
那人朝她伸出了手,杜恒言颤巍巍地将手里头的鸡蛋饼子递了过去。
这个朝代有没有人贩子?她要是被带走了,她娘怎么办啊!
杜恒言小心翼翼地望着这人,移到了墙根,轻声道:“我要回家!”嗓子里不自觉地带了一分哭音。
那人叹了一口气,甩手将背上背着的一个包袱递给她,道:“钱可以花,玉佩留着,别给你娘看见!”
杜恒言接过来,眼前一黑,差点跌到地上,太沉了,再往前头一看,刚才那人已经不见了,伸手摸摸怀里的包袱,硬硬的,不觉呢喃道:“好像是钱啊!”
第7第
杜恒言拖着包袱,磕磕绊绊地移到自家,小心地栓好了门,屋子里没有动静,娘亲估计还没醒,杜恒言将包袱拖进西边堆放杂物的柴房里,瞬时亮灿灿的一片。
都是钱,金子约有十两,小碎银子有五块,一贯铜钱,还有一块手帕里包着一块玉佩。几乎没有丝毫的犹疑,杜恒言从院子里找来一个一尺高的坛子,一把铲子,就在柴房里挖了起来。
等她费尽挖好,已是满头大汗,衣裙都湿了几层,坐在那一块已经平坦的地面上,叹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即便她知道自个不认识那个人,这个钱收的实在是有点烫手,可是,她清楚明白地知道,她家缺钱,她缺钱!娘的病也要钱!
她只留了那块玉佩和一百文铜钱,其他的都埋进去了。玉佩是块小玉猪,好像是她的生肖,背后刻了字,杜恒言看着好像是自己的名字——恒言,不由有些怔然,这个黑人是谁?
她爹?她爹的好友,抑或仆从?
***
林家书房里头,黄花梨的书桌外侧,林承彦正在摇晃着小脑袋背《逍遥游》,他近来读书格外认真,阿言已经学会三字经了,这让小承彦有些着急,若是他不抓点紧,很快就不能教阿言了!
书房外,林二喊了一声:“相爷!”
林老相公待孙儿背完,收了戒尺,道:“今个放你半天假,去找杜家小娘子玩去吧!”
林承彦眼眸一亮,十分恭谨地道了句:“孙儿告退!”才退了出来。
林二看着小衙内欢快地跑出了院子,才道:“相爷,小底查到钱其正在镇西边的神武巷子里头有一房外室,号牡丹,以前是暗`娼,钱其正二十八日午时正是去了此处,隔壁的人说,一直未曾见过钱其正出来,相爷,您看看,小底要不要再去盘问一下牡丹?”
林老相公抚着面前的镇纸,问道:“依你之见,凶手可有可能是牡丹?”
林二摇头:“牡丹原是暗`娼,自钱其正将她圈养起来以后,日子过得十分闲适,原来的妈妈对她动则喝骂,现在只将她当菩萨一般供了起来,牡丹没有理由自己断了衣食来源,再者,”林二略顿了一下道:“牡丹裹了三寸金莲!”
林老相公手一顿,许久才点头,裹脚的妇人行动不便,河边并无行凶的痕迹,凶手极大可能是将人谋害后,抛尸到了河里,钱其正虽瘦小,可是对于裹脚的妇人而言,还是难以拖行。
林老相公半晌吩咐林二道:“你再监视神武巷子,看看牡丹是否有其他的情夫,再让林叁去打探一下袁氏近来的动静!”
林二依言退下。
林老相公默坐片刻,摊开宣纸,醮笔落墨,一刻钟后,等墨迹干,喊来管家梁伯,道:“你派人寄给京中的巍儿,让他这月十五去相国寺候着,到时候交给杜老弟。”
管家点头,道:“相爷放心,老奴这就去办!”他是知道杜家二老每月十五必去相国寺,相爷这一手估摸着是提防信别落到昭城郡主手里头了。
其实杜家母女眼下的生存状况,说没有肃王府和昭城郡主在里头起的作用,他一个奴仆也是不信的。杜呈砚年纪轻轻的就深得官家的心,要说他没有一点手腕,是不可能办到的,可是,却能在他的看顾下,杜家母女过上这般饥不饱食、被逼至疯的事情,这里头大有猫腻呀!
自家老相公凌空插这一脚,也不知道会起个什么作用!
这边林老相公顿了顿道:“告诉巍儿,我和慕俞在这边甚好!”
管家笑道:“相爷到底还是心疼二郎!”二郎先前犯了那般大的错,致使老相公不得不辞官,没想到老相公这般便宽宥二郎了,到底大郎走后,老相公要更示弱一些了。
***
林承彦到杜家的时候,杜恒言在廊下帮着杜氏梳头,像是刚洗好了头发,杜氏面上十分柔和,见到承彦过来还笑了笑。
倒让林承彦十分受宠若惊,先前杜氏只理阿言一人,他每日来玩,她都看不见一般。林承彦看着手中的糕点,想到昨日在马车上他塞了一枚蜜饯到杜氏嘴里,想来杜氏和阿言一般,都爱吃食,这般想着,林承彦走过去,递给杜氏一块糕点,杜氏果然十分欢喜地接了,小口小口地吃。
杜恒言见到慕俞过来,道:“慕俞,我快好了,一会就能跟着你练字了!”
林承彦正在惊喜于抓住了无法交流的杜氏的软肋,道:“不急,不急。”
杜恒言见小小娘十分喜欢吃糕点的模样,叹道:“若是能把家里的地要回来卖掉,就可以给娘买米买糖,买糕点吃了!”
林承彦问道:“阿言,你家的地被谁占了?”
杜恒言想起这事,心头犹如一块石头被压着,耷拉着脑袋道:“被钱家,我娘去告过,反倒将地契赔了进去,剩下的地契我也不知道娘放到了哪里。”杜恒言说完,不由看了看垂头若有所思的慕俞。
说到底慕俞不过才四岁,为何,她总感觉每次和他在一处的时候,总是知无不言,而且这小郎君总是作着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她竟也将他当个成人般。
杜恒言想到这里,觉得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果真是太寂寞了,竟会对着一个小娃娃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不成想,一连过了两日,林承彦都没有来杜家,杜恒言每日坐在廊下给小小娘穿针引线,时不时往门口看一眼,大门一直魏然不动。
等花婶子忙好她母女二人的晚膳,还感慨道:“这两日奇了,怎地一直没有见到小衙内过来!”
杜恒言喝着粥,淡道:“估摸是玩腻了!”
花婶子见她气鼓鼓的,笑道:“小娘子莫气,许是这两日小衙内书没背出来,被老相公罚呢!”
杜恒言看了一眼花婶子笑呵呵的模样,也辨不清花婶子是在哄她还是说真的,反正她是不信的,那小子过目不忘,能够背不出来书?
呵呵!
到了第三日,杜恒言坐在廊下,连给娘穿针的劲儿都没了,眼巴巴地看着大门,惹得她娘也跟着她看,花婶子见到母女二人这般,笑道:“小娘子,我昨日回去问了我家良人,小衙内这两日在查律法,那书十分厚,估计要看好些日子呢!”
“律法?”
这小子四岁就能看律法?他字认全了吗?
被杜恒言质疑的某小郎君,在傍晚的时候,出现在了杜家院子内,软声软调地道:“阿言,我还是没有找到法子帮你抢回地!”
他不仅没有找到,他连律典里的许多字都不识得。
林承彦一副做错了事的模样,真真让杜恒言震惊了,这小子不会这几日在家翻律典是为了帮她抢回地吧?
杜恒言忍着心头的惊诧,软声问道:“慕俞,你为什么这么说?是林阿翁没有法子吗?”
林承彦摇头,“阿翁说,自己想护着的人,自己要动脑子,不能靠别人!”
杜恒言值二十五岁“高龄”之际,直觉心窝上被人温温柔地捏了一下,笑道:“慕俞还小!”
杜恒言头一回颇为认真地打量起慕俞来,这小娃儿若不长歪,长大了肯定会惹得一众小娘子哭喊着要嫁。
谁知,林承彦一双黑亮的眼睛望着阿言,点头:“等我再大一点,我一定会护好阿言的!”
杜恒言:……
林承彦正在一表衷肠,莫婶子家的花花提着个小罐子进来道:“阿言,我们去抓蝉呀!一个蝉衣一文钱呢!”
杜恒言心里有点蠢蠢欲动,十个蝉衣就有十文钱,包子才两文钱一个呢!看了看埋头做绣活的小小娘,摇了摇头,道:“娘看不见我,会着急的!”
正说着,外头忽然传来两声布谷鸟的叫声,不过许是杜恒言耳朵有些敏锐,总觉得这叫声有点奇怪,有点粗哑,像是成年男子的声音,还带着一股惆怅、牵挂。
杜氏手上一不小心被绣针刺了一下,一滴嫣红色的血珠浮在指腹上。
一旁的林承彦望了望两米半高的院墙,又望了望杜氏。
***
京城杜府里头正在一阵忙乱,昭城郡主赵萱儿看着满脸水痘的女儿,在睡梦中也十分痛苦地扭着身子,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掉。
侍女珍珠过来重新换了帕子给小娘子覆着额头,又递了一条新的娟帕给昭城郡主,劝慰道:“郡主,小娘子定会吉人天象的,刚才王府那边来传话说,将军已经在返京的路上了,再有七八日,总该到了,您要多保重才是!”
听到夫君将要回来,昭城郡主一双泪眸如闪了星辉一般,一片晶亮。转首看到□□的小女儿,咬牙道:“房氏发卖没有?”
珍珠回道:“已经叫了牙人来,下午便能发卖了!”
房氏是杜婉词先前的乳母,昭城郡主觉得她没有照顾好女儿,是以要将她杖毙,只是房氏是杜老夫人采买的,珍珠劝主子莫打了杜老夫人的脸面,赵萱儿才忍了火气,只将她发卖。
杜老夫人过来的时候,便看到儿媳围着小妮子在哭,提醒道:“郡主,小儿发痘也是常有的,太医说婉词已经过了危险期,再照料几日,等痘子消下去便好。”
见是老夫人过来,昭城郡主搵了泪,轻声应“是”。
杜老夫人倾身看了下孙女的小脸,见她面上的痘子开始结茧,轻叹道:“这些日子也难为你一直守在婉词身旁,世间娘亲莫不视儿女如骨中肉,便是我留在庐州的养女,也偶在梦中见上一面。”
昭城郡主陪笑道:“母亲若是想念这位义妹,不若息妇派人去庐州将人请来与母亲团圆?”
杜老夫人叹道:“何劳郡主动手,我和老爷准备待砚儿回来后,过个一两年回去颐养天年。”
昭城郡主上前一步,诚惶诚恐道:“可是息妇哪里怠慢了母亲和父亲?还请父亲和母亲待夫君回来再从长计议。”
杜老夫人摆手道:“郡主不必多虑,郡主将我二老伺候的十分妥帖,我刚听砚儿快回来了,家里该收拾的还是要收拾一下,免得砚儿看了不喜。”
末一句,却是微微提了声调的。
一旁的珍珠心里头一咯噔,老夫人这话,是在敲打郡主?府里一向是郡主的陪嫁于妈妈在打点,老夫人也是知道的,怎么这回要郡主收拾?
只听老夫人又道:“郡主闲来理应将心思往中馈上放一放,日后婉词还需你手把手教导,她既是我府上的女儿,不仅要恭顺和婉、谨而知礼,理当也谙熟中馈才是。”
昭城郡主微一抬头,便对上了老夫人一双灰褐色的眼睛,里头严厉的锋芒,让她不禁身上微微一瑟抖,一种不好的预感攀上心头。
老夫人又随意说了两句,才扶着侍女的手出了荣延院。
老夫人一走,昭城郡主望着晃动的珠帘,扶了珍珠的胳膊,坐到了外间,端了一盏温茶,抿了一口,才道:“你去查查,近来谁在老夫人跟前咬了耳根子?”
老夫人平日里待她一向温和,今个这般反常,分明是敲打她需“恭顺和婉、谨而知礼”
第8第
杜老妇人元氏一回嘉熙堂,便见到杜老爷在廊下喂着那只毛色黑亮的八哥,玉白色的嘴正在啄着青绿色的蝗虫,杜老爷开口道:“看过婉词了?”
元氏应道:“看过了,开始结茧了,再养些日子便好了!”说着走过去坐在了廊下的躺椅上,悠悠地望着天,轻轻叹气。
杜老爷一边逗着八哥,道:“你若实是不放心阿容,我们回去一趟便是!这京城看着繁华,住着还不如明月镇上舒适,就说这蝗虫,想逮一只,还得去京郊。”
这不说还好,一说,元氏竟捂着脸哭了起来,哽咽道:“怎么看,要是那边知道了,她们娘俩还有命吗?”
杜老爷放下了手中的鸟食罐子,轻轻地过去拍着老妻的背,道:“我已写信让林老兄帮忙多多看顾,想有他在,阿容和那孩子,不至于有恙。”
元氏拿着帕子擦了眼,道:“当初明月镇上乡人阿武传话来说,阿容嫁给了一个秀才,夫妻两人过得举案齐眉,如胶似漆,只是那秀才是外乡的,许是阿容要跟着他一道回乡,这么些年,我一封信也没有收到,一直以为阿容果真跟着那秀才走了,何曾想,何曾想,那些人竟然这般折磨阿容!”
杜老爷闻听此言,眼里也起了一层悲凉,还是缓声道:“当年阿武所说未必不属实,不然阿容的孩子是谁的?阿容向来知礼,断做不出越轨之事!”
说到这里,元氏忽地抬头看着杜老爷,欣然而有喜色地细声道:“老爷,你说,有没有可能是我杜家的?”
杜老爷一怔,半晌道:“这些年大郎一直在北边。”
元氏摇头:“大郎的性子你不知道?庐州离京城在你我看来千里迢迢,可是在大郎看来,却未必,咸宁元年,大郎回来过!”
杜老爷默然不语。
半晌道:“是与不是,你我见一面便知!”
元氏深深地呼了一口气,红着眼道:“是与不是,都是阿容的孩子,她在我跟前长大,我是当闺女养的!”
她若嫁人了,过得好与不好,是她自己的选择,自个便是心疼,也不会这般难过,可是,他们把阿容逼疯了啊!当年官家赐婚,他们心疼阿容,觉得在京中阿容的身份必定不受肃王府待见,他们只希望阿容留在小镇上寻一个良人,和和美美地过一生。
这些年碍着郡主和肃王府,也不曾联系过阿容,哪曾想,他们杜家给足了肃王府脸面,肃王府的人还逼迫至此!
杜老爷微微沉吟道:“你切莫在郡主跟前露了口风,心里便是有怨气,也暂且忍着,大郎不是要回来了,也就这三五日的时间,且看看大郎回来怎么说。”
元氏自来听老爷的,此时虽心中惦记着阿容,到底不敢害了自家儿子,垂泪应下。
当初肃王府的郡主看中了大郎,她便不愿意,他们至多只能算乡绅,哪能配得上王府,还是肃王爷的嫡女,再者,阿容和大郎一处长大,情份深厚,可是,一道赐婚的圣旨,杜家即便不愿意高攀也得攀了。
***
林老相公接到京城的来信,已经是六月盛夏,杜太初托他帮忙照顾杜恒言母女,或不日会回明月镇。
林老相公不置可否,若是能回来,也不会这么些年不回来,杜老弟怕是有心也无力。
当年太后娘娘去世之前定下了金匮之盟,言明赵国皇位实行兄终弟及,太`祖将皇位传给了弟弟太宗,太宗理应传给肃王,太宗却对金匮之盟避之不提,直接将皇位传给了其子三郎。然而太宗病来如山倒,去之太急,并未处理好肃王这一隐患。
官家这些年对肃王的容让,也是无可奈何。
另有一封是林家二郎林巍的,说柴氏的事已经平息,请爹爹放心之类。
林老相公将信堪堪放进黄花梨喜鹊登梅仙鹤延年书柜内壁的暗格里头,梁伯进来道:“相公,林二那边说,神武巷子的那个牡丹娘子似乎有了身孕,林叁那边回话说,袁氏正在清理家财,准备携财去州府依靠娘家兄长。”
林老相公微微颔首,身子后仰到黄花梨椅背上,问道:“武县令那边怎么说?”
梁伯道:“武县令那边已经将操县尉的事上书到州府,武县令查阅了近些年杜家的税籍,发现杜家确实一直在缴着二十亩地的税,武县令准备等县尉的事落实,便带着田宅牙人和杜家邻人去田地里重新度量田地的四至。”
林老相公道:“既是如此,暂且不要让袁氏离开明月镇!”
梁伯见老相公的手指又开始叩着桌面,知道他又是在想主意,一会便听老相公道:“那牡丹既是钱其正的外室,不若让牡丹去状告袁氏知道她怀了身孕后,以防她肚里的孩儿来瓜分钱家的财产,便下狠手暗害了钱其正,好独自继承钱其正的所有财产。”
梁伯听老相公缓缓说完,额上已起了一层薄汗,老相公这是借了柴氏的法子来对付袁氏啊!
在大赵国,寡妇有权全部继承良人的财产,甚至带着改嫁,但是须得在前夫之子同意的条件下。薛家寡妇柴氏当初来投奔老相公的时候,是想借着老相公护住所有的财产,但是其前夫之继子却状告老爷侵吞他薛家财产。
梁伯疑惑道:“杜家老爷对杜氏都放任不管,为何相公如此尽心尽力?”甚至拿出这般手段来对付袁氏。
林老相公眼眸微眯,问梁伯道:“你观杜家小娘子如何?”
梁伯不知老相公所问何意,还是如实答道:“甚聪颖。”
林老相公又问:“比之慕俞如何?”
梁伯答道:“小衙内乃神童无疑,杜家小娘子他日亦可堪为才女!”
林老相公道:“此小娘子内秀,耳目练达,可为慕俞他日之助力!”
梁伯脸上微微露出喜意:“相公虑事周全!娶妻当智当贤!”
当初大郎在益州遇险,其妻苏氏不堪丧夫之痛,抛家别子去了华庵堂削发为尼,以致林家大房凋敝,小衙内也只得老相公依靠,老相公今已垂垂老矣,他日,老相公百年之后,小衙内却难得一扶持之人。
***
杜家里头,被林老相公慧眼识珠的杜恒言,发觉小小娘这些日子好像有些奇怪,一直精神萎靡,她不放心,托了花婶子带着她和娘一起去保善堂看一看,陈大夫不在,守着的是上次那个免了她们诊费的小大夫,这小大夫也姓陈,是陈大夫的幺子,约莫才十五六岁的年纪,眉清目秀的,一双眼睛透着温和的笑意,他给杜氏把了脉后,道:“像是思虑过甚,无碍,小娘子每日不妨带娘亲出去走走透透气。”
小陈大夫说这话的时候,自己也觉得有些怪异,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实在是对着这小娘子一双黑亮的眼睛,仿佛你说什么,她都能知道一般。
临走,小陈大夫送了她们几粒药丸,说是他做着玩的,清肺通脾。
杜恒言心里十分感激,也不知道怎么回报这个一而再向她们释放善意的小大夫,想着自己最近在学绣活,道:“谢谢小陈大夫,等我学会了绣活,给小陈大夫做一个荷包!”
小陈大夫脸一红,道:“谢谢杜家小娘子!”
刚好有一个女使扶着一个娘子来看诊,杜恒言便和花婶子起身告辞,转身的时候,杜恒言忽地脚步一顿,回头看过去,那娘子竟与娘亲像了七成,一样的团团的脸盘儿,忽闪忽闪的杏眼,秋波流转,峨眉敛黛,嫩脸晕红,樱桃小嘴上染了水蜜桃色的口脂,轻纱齐胸襦裙外头罩着一件藕色半臂褙子。
“咦?”一旁的花婶子似乎也注意到了,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
只听那娘子身旁的女使道:“我家娘子近来嗜睡,厌食,劳大夫看一看,需要吃些什么调理”
杜恒言甫一出门,便看见了站在一处望着孩子们玩蚂蚱的林二,忍不住也“咦”了一声,却见林二时不时往保善堂里瞟,及至看见她们,走过来十分自然地道:“是杜娘子不适吗?”
一边说着,一边朝保善堂里头看。杜恒言垂眸,果然是有猫腻吗?
杜恒言回家的时候,林家大门里头忽然窜出来一个小郎君,正是林承彦,见到她回来,颇委屈地道:“阿言,你今日一个人出去玩了?”
杜恒言见他强忍着眼泪,睫毛亮晶晶的,杜恒言不知怎地心里头忽然有一种抛弃了旧人另寻新欢的负罪感,软声道:“慕俞,我今个看到了很多蝗虫,明日我捉些烤与你吃好不好?”
这话一说完,刚还睫毛晶晶的慕俞,睁大了眼睛看着阿言,心里嘀咕着“难道我做错了什么,惹得阿言不高兴了,才不带我出去玩,还让我吃蝗虫。”
看着阿言一脸期待的样子,慕俞梗着脖子,违心地点了头。
第9第
夜间,阿言想到今个在保善堂见到的那个女子,怎么都睡不着,怎么会有那么像的人,还是在同一个小镇上,年纪像比娘亲还小上几岁。
娘亲来杜家的时候才六岁,那她还有没有其他的兄弟姐妹呢?
阿言这般想着,竟就问出了口。
黑夜里头,窗柩上投进一点月光,杜氏的脸只隐隐看见个轮廓,杜恒言发觉娘亲的身子明显僵了一下。
许久未听娘亲开口,杜恒言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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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宁六年,六月二十六,荣延院里头,昭城郡主着了一身广袖碧罗纱,广袖上衣绣五翟凌云花纹,纱衣上面的花纹乃是暗金线织就,点缀在每羽翟凤毛上的是细小而浑圆的蔷薇晶石与虎睛石,碎珠流苏如星光闪烁,光艳如流霞。臂上挽迤着丈许来长的烟罗紫轻绡,用金镶玉跳脱牢牢固住,下头系了一条十二幅薄罗裙,以数百珍珠点缀,行动间熠熠生光。
铜镜后头的女使珍珠笑道:“主子,今个挽望仙九鬟髻可好?”
赵萱儿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双颊晕红,唇角微扬,笑道:“把那支垂珠却月簪也拿出来!”
珍珠忙吩咐身后的翠湄、翠微去开箱拿那支垂珠却月簪,那是当年将军为郡主插簪所用的簪子。郡主一直视若珍宝。
等昭城郡主梳好了妆容,那边女使也带着府里唯一的小娘子杜婉词走了进来,“仙子娘亲!”
杜婉词一跨进门槛,便亮着眼睛欢呼地喊道。
一旁的珍珠道:“小娘子出了痘后,更粘郡主了!”
赵萱儿朝着女儿招手,盈盈笑道:“婉婉过来,一会就能看见爹爹了!”这个孩子以前虽也粘她,但是总是爱闹着性子,出了痘后,人也像开窍了一般,吩咐女奴、对待婆母都像小大人一般,进退有度,十分知礼。
前两日带回王府,连母妃都夸她:“小小年纪,举止颇有我皇家风仪!”
杜婉词此时牵着娘的手,眨着眼睛,问道:“娘,婉儿会背三字经了,爹爹知道会不会更喜欢婉儿?”
赵萱儿抚着婉婉的头,笑道:“爹爹知道了,定然会十分高兴!”
杜婉词将脸贴在娘亲的腿上,嘟着嘴,兴奋地红了脸。
门外女使匆匆来报道:“主子,将军进城了!肃王爷和楚王爷带着将军和枢密使张官人进宫呢!”
赵萱儿立即起身道:“将军爱用荔枝膏水、金橘团椰子酒,都要取冰去热。”
珍珠笑道:“主子,厨娘都已经备好了,主子且宽心!”
赵萱儿捏着帕子,复又坐了下来,自咸宁元年他回来一趟,至今她与砚郎已五载未见,中虽有锦书数封,又何以慰她的心怀。
从辰时正,传杜呈砚进宫,至午时,还未见人影,昭城郡主派人去王府打听,才得知是宫中留宴。
至未时末,小厮才报将军出了宫。
赵萱儿牵着杜婉词赶到了大门,迟迟不见杜呈砚身影,又过了三刻钟,赵萱儿等了这许久,起了火性,要将传话的小厮拖下去仗责,杜婉词拽着娘亲的衣袖,脆生生地道:“娘,爹爹多年未归,许是路人遇上故人,寒暄一二,也是有的,若是爹爹知道娘亲动怒,难免会心生愧意!”
赵萱儿深深吸了口气,眉头微松,道:“婉婉真是一副良善心肠,罢了,罢了。”
那小厮忙跪下来对着小娘子叩了三个响头。
至申时正,才听见马儿“得得”的声音,一个紫色的身影满满出现在杜家众人的视线里,为首的马背上的人,紫色官服里面衬以白花罗的中单,腰上束以罗大带,系着绯色罗的蔽膝,银鱼袋上的花纹在阳光下灿灿生辉。
及人一下马,身躯凛凛,胸脯横阔,眼射寒星,眉如黑漆,小小年纪的杜婉词直到多年以后,依旧清晰地记得此刻的感受,她的爹爹是个万夫难敌的英雄。
赵萱儿一双盈盈垂泪的眸子早已含情万许,出门唤道:“砚郎!”声音里带了几分哽咽。
杜呈砚面色无波地看了一眼摇摇欲坠的夫人,道:“我离家数年,家中老小全仰赖夫人照料,实是呈砚之过!”
一旁的珍珠道:“郡主在家盼了将军多年,将军可算回来了!”
杜呈砚一双寒潭似的眼睛淡淡地扫了珍珠一眼,珍珠浑身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垂了眼。
杜婉词仰着脸,羞涩地道:“爹爹,我是婉婉!”
眼前的孩子双颊圆润,眼眸星亮,粉色单襦衣,碧罗裙,戴着牡丹花冠,如画上的小仙童。
巷子里头,那一双惊怖的眼睛忽地从杜呈砚眼前闪过,杜呈砚心上漫上几分隐痛,摸了摸女儿的脸颊,声息不稳地唤了一声:“婉词!”
抱起女儿,侧首对赵萱儿道:“去嘉熙堂吧!”
赵萱儿眼神一闪,勉力笑道:“前些日子娘知道你要回来,别提多高兴了,今个怕是和我一样一早就起了!”
杜呈砚看了赵萱儿微微漾着红晕的脸,心里那个模模糊糊的念头,不知为何竟渐渐成形了。
一路上杜婉词抱着爹爹的脖子,都舍不得松手,到了嘉熙堂,被阿婆微微下耷的眼看过来,竟像被刺猬扎了一下一般,猛地松了手,说要下来。
她的表现太过明显,杜呈砚不动声色地问道:“婉婉怕阿婆?”
杜婉词一低头对上爹爹幽暗的眼,嘟着嘴笑道:“阿婆说婉婉要知礼仪,要有大家娘子的风仪。”
杜呈砚诧异地望了一眼娘。她娘自来不是嫌弃京里的妇人拿腔拿调,作势太过露痕迹,反而失了真,说现在的小娘子一个个被教的格外的刻板,没有孩子的样儿。
上首的元氏望着儿子淡然一笑,这个孙女自来和她娘一样,逢五逢十才来嘉熙堂,这话可不是她说的,想必是王府里的那位阿婆说的,不过,她犯不着和一个五岁的女娃儿较劲。
赵萱儿温婉地笑道:“婉婉,你昨个夜里不是说阿婆腿不舒服吗?”
杜婉词羞涩地点头,过去到元氏身边,仰着小脸道:“阿婆,婉婉给你捶一捶,你就不疼了!”
元氏含笑点头,道:“婉婉可轻点!”
杜太初问道:“这次回来,可曾另有调令?”
杜呈砚回道:“此次澶州一役,丹国与赵国签订了休战和约,言明双方互市,互通有无,儿得官家恩准,休沐半月,兼任侍卫亲军殿前副都指挥史。”
杜太初抚掌笑道:“好,好,大郎效忠殿前,我和你娘也能常常得见!”
杜呈砚歉然道:“儿离家多年,累爹娘挂念!”
元氏拿了帕子,拭泪道:“你回来了,娘日日悬着的心也能放下了!”
杜太初摸着胡须沉吟,殿前副都指挥史虽是正四品,但是从二品的殿前都指挥史目前空缺,他儿看着是降,实则是悄悄地升了一级。
眼下丹国危机解除,官家却不仔细肃王,反倒升了他儿掌管殿前侍卫亲军,无疑是替肃王削尖了刀刃。
杜呈砚看着女儿微垂的眸子,似在考量什么,淡淡看了一眼赵萱儿和爹娘,回家这么一会儿,他已经看出,这几年,赵萱儿和婉婉与爹娘往来甚少,甚至可以说,嘉熙堂与荣延院处的十分生分,即便赵萱儿和女儿努力在他跟前做出其乐融融的模样,可是,亲不亲近,不是几句话几个动作就能表现出来的。
***
子时,嘉熙堂里头,杜呈砚看着爹爹从地面的暗砖里取出一个柏木盒子。
杜太初道:“林相公给我寄了两封信,你看看吧!”说着将两封信笺递给儿子,叹道:“这么些年,我和你娘一直当蓉儿跟着夫君去了外地。”
杜呈砚略略扫过信,冷言道:“爹爹,此事儿已知晓!”
正喝着茶的杜太初险些一口茶喷到了儿子脸上,起身看着杜呈砚的眼道:“那女娃儿?”
呈砚点头:“儿也知晓!她叫恒言,咸宁二年生,秉性纯良,颇聪颖。不过有乡野小娃的粗野。”
大郎说起这女娃,脸上熠熠有光彩,是不是他杜家的娃儿,呈砚不说,杜太初竟然有些问不出口。
半晌,颓然道:“如今你既是回来,阿容的事,你自当拿个主张!莫要罔顾了人命!”
“爹,我想将阿容和言儿接到京城,言儿记在我名下!”
杜呈砚一语激起千层浪,杜太初不敢置信地望着面色平静的儿子,“你可想过肃王府会如何看待?”
杜呈砚原本就有些黑的脸庞越发地暗沉,双眼迸射出一点星光:“如若这回没有林老相公,阿容怕已不在人世,言儿才五岁,她还不会生火做饭,就已经十分乖巧地照看着不识人的阿容,寸步不离。”
杜太初想到明月镇上的义女与义孙,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罢了,你说接便接过来吧,只是,言儿如若记在你名下,阿容又要以怎样的身份待在府里头?妾室?贵妾?”
第10第
钱宅里头,女使匆匆地奔向后院,喊道:“夫人,夫人,衙差又来了!”
厢房里头传来一阵瓷器落地的碎裂声,钱夫人袁氏望着地上的碎片,斥骂道:“嘟嘟囔囔的喊什么,这可是汝窑产的玉瓶,等我过了这一阵子,可不仔细收拾你们!”
女使望着地下的一摊碎片,结巴道:“夫,夫人,衙差说,说那神武巷子里的粉头说是,是夫人谋害了员外!”
袁氏手忽地微微颤抖,哭喊道:“良人啊,你走了,落下我一个人不说,还留了这么一个祸害来糟践我!”
这边袁氏说的伤心,门外等不及的衙役,已经来到了后院,为首的喝令道:“请夫人随我们往县衙走一趟!”
袁氏骂道:“你们县尉知道吗?你们敢来抓我!”
为首的衙役微微侧头,同行的三人便过来直接将袁氏押解着出了钱宅。
袁氏甫一到堂,便见着了里头一位弱不胜风的女子,待看到石榴裙下的那一双小脚,心里止不住打了一阵寒颤。
那一双脚端端正正,窄窄弓弓,前头尖锐,三寸大小,虽套着一双粉底绣花鞋,可是她知道若穿上木底弓鞋,一旦走起路来便会留下一串串莲花印,罕见的四照金莲。
她嫁给钱其正多年,最明白他心里那一点不可告人的隐秘。
都说抬进钱宅的那些卖身入府的妾室,没隔一两年,便会盖着白盖头,一个一个往外抬,传言说都是被她弄死的,其实,那些女子都死于一双小脚。
钱其正痴迷小脚,她要缠的不是一般的三寸金莲,而是金莲中的极品,细长的钗头金莲、窄底平背的单叶金莲,另外便是四照金莲。
那些女子不似yòu_nǚ的脚软又小,皆已十五六或二十来岁,脚已定型,缠成三寸金莲尚属不易,何况是金莲中的极品。
一根根裹脚布,浸染了一遍又一遍殷红的血,终没有一个人熬下来。
“袁氏,牡丹告你谋害钱其正,你有何说辞?”
县衙大堂里的一下惊堂木,将袁氏吓得嘴唇发白,望着上头的“正大光明”的牌匾,眼前一直跳着那些妾室、丫鬟的面影,怨愤的,乞求的,绝望的,还有疯傻的。
袁氏眼前一晃,微微咬唇道:“官人,民妇冤枉!”
袁氏身旁的牡丹姑娘垂泪道:“官人,那日午时钱员外来小妇人的宅子里,吃了些酒菜,晚间说是家中大妇悍妒,匆匆而去,临走时嘱咐奴家莫对外泄露已怀有身孕一事,恐,恐家中大妇不饶,谁曾想,第二日员外爷便,便……”
牡丹说到这里,悲切的语不成词。
袁氏怒喝道:“贱蹄子,休的胡说,我何曾知道你有身孕,即便你有身孕,又如何证明那是我家良人的。那日良人出去,至第二日都不曾回来,我还曾疑你对我家良人下了杀手!”
……
不过一日,明月镇上便传开了,神武巷子里头的牡丹小姐怀了钱其正的遗腹子,现正状告是袁氏心怀怨怼,谋害了钱员外。
不两日又传出,狗急跳墙的袁氏说牡丹定是痛恨钱其正让她饱受缠足之苦,对钱其正起了杀心。
牡丹又爆料,袁氏之所以针对杜秋容,是因为钱家侵吞了杜家的田地,还想借京中杜将军的势。
起初两天,杜恒言听花婶子和莫婶子聊钱家的事,还有些趣味,后来得知钱其正有恋小脚癖,觉得此人真是变态,死有余辜,心里又一阵后怕,幸亏小小娘没有进钱宅,不然她们娘两真是死无葬身之地啊!
林承彦看着阿言惨白的小脸,缓声道:“慕俞会保护阿言的!”
杜恒言见他握紧的拳头,头一回好奇地问道:“慕俞为什么要护着阿言呢?”
慕俞一张软嫩嫩的小脸,倏地一红,小耳朵竟不自觉地动了起来,十分有节奏的模样。
杜恒言惊讶道:“慕俞,你,你耳朵动了!”
慕俞忽地扔下手中的笔,双手捂住耳朵,一溜烟地跑了。
杜恒言忍不住惊叹:“这小子竟会动耳神功啊!”
门外的莫婶子看着林家的小衙内与阿言这般好,心里的艳羡又止不住地翻了上来,那是林老相公府上的小衙内啊,以后便是做个如夫人,也是绫罗绸缎,衣食无忧啊!
从京城来的马车,随着林承彦“砰”地一声关上大门,而停在了朱雀巷子口。
杜呈砚扶着娘和爹爹下了马车。
杜太初望着朱雀巷子口的老梧桐树,眼眶濡湿,元氏低低呢喃了一声:“回来了!”
杜府大门上德门环“哗哗”地被叩响的时候,院子里头的众人都不由提了心,近来袁氏闹腾的厉害,可别又出什么幺蛾子。
花婶子起身弹了弹襦裙上的线头,答道:“来了,来了!”
大门一开,花婶子看着一行人,皱眉道:“不知几位为何事登门?”花婶子在京中并不曾见过杜氏夫妇,是以并不认得。
元氏上前一步,焦急地问道:“我家阿容呢?阿容去了哪里?”
莫婶子听见这话音,急忙起身过来,待看到一身华服的元氏,倏地目瞪口呆,“婶子,杜家婶子!”急忙喊道:“言儿,言儿,你阿翁,阿婆,回来了!”
随着莫婶子的话音响起,回廊下杜氏的手忽地又被刺了一针,指腹上的小血珠一点点地溢出。
杜恒言望着垂头呆愣的小小娘,又望着门外正一个一个进来的陌生的人。
不,最后一个黑人,她识得,给她钱和玉佩的人,杜恒言惊得立即站了起来,阿翁,阿婆,那这人,是杜呈砚?她爹?
杜太初和元氏进了院子,莫婶子上前搀了元氏的手,唏嘘道:“婶子,您可算回来了,阿容,阿容,好苦啊!”
元氏已经注意到廊下木楞地看着她的义女,哽咽唤道:“阿容,娘回来了!”
杜秋容放下手中的绣件儿,起身走了过来,元氏伸着手要牵她,却见杜秋容跪在地上,道:“奴婢见过夫人、老爷!奴婢定当好好伺候小娘子,求夫人、老爷不要赶奴婢走!”
元氏眼前一黑,一把拉住她,抱着她哭道:“阿容,娘的儿啊,你不认识娘了吗?”
杜秋容十分惶恐地扭头朝窗里的杜恒言看来。
杜恒言吁了一口气,理了理裙衫,迈着小短腿出了房门。
杜太初和元氏便见到一个粉衣襦裙的小娘子出现在了廊下,疑惑地看着他们。
那大大的杏眼,软糯的脸颊,高挺的鼻梁,竟像足了,观音娘娘跟前的小童子,微微抿唇警惕的小模样,让杜太初和元氏一双粗粝的心,竟瞬间柔软起来。
林询在信中言此女甚聪颖,然颇顽劣,可杜太初还是从老友寥寥数语的笔墨中,窥探出老友对此女的喜爱。初时还不明白老友何以对一女娃儿这般另眼相看,可是直到此时此刻,杜太初看着眼前的小女娃,黑漆漆的眼珠子,肉嘟嘟的脸颊,周身都透着一股生动的气息,不由暗暗点头。
他和夫人虽膝下已有孙女,可是皇家贵胄,自幼便朝着大家风仪的方向教导,难免失了天真、稚趣,他们心中的小女娃儿,能够绕于膝下的小孙女,该是这般呀!
杜呈砚站在爹爹身后,垂首看着阿容,心中木木的,像是没了知觉。
那一夜他见她,说要带她去京城,她当时不语,夜间却一个人割了腕,她险些就真的这般去了,现在,他不知道她是真的失智了,还是装得,可是,无论是哪一种,他都不想去戳破。
他只要她活着,好好地活着。
杜呈砚拿出一块碎银子递给花婶子和莫婶子道:“还麻烦莫家阿姐和这位婶子帮忙治办一些粥饭。”
莫婶子擦了泪道:“哎,杜家大郎,你们和阿容聊聊,说不定她就想起来了!”
杜秋容似乎不明白为何这些人忽然都看着她哭,更加无措地看着阿言。
杜恒言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笑,走了过来,抱着小小娘道:“翁翁,婆婆,我娘谁也不认识,你们不要吓到她了!”
元氏倚在杜太初肩上,哭的不能自已。
杜太初弯下身子,对着杜恒言道:“阿言,我们是你娘的爹爹、娘娘,你应该喊我们阿翁、阿婆!”
“那他是谁?”杜恒言指着杜呈砚道。
“我是你爹爹!”杜太初正为难之际,杜呈砚朗声道。
杜恒言明显地感觉到娘的身子忽地一阵颤栗。
第11第
夜里杜恒言翻来覆去睡不着,他们说是来接她和娘去京城,可是,她听慕俞说过,京城里的杜家有一个郡主夫人,也有一个小娘子,她和娘以什么样的身份住进去?
再者,她娘以前是杜家的童养媳,这样的身份,杜家明媒正娶进来的夫人又如何能够容得下?
一弯月牙挂在夜空中,浅浅的一钩,清亮的似乎十分凉爽的模样。
可是,如若她真是杜呈砚的女儿,娘会不会一直在等他来接?娘是不是一直在等着这样的一天?
“娘,他们说带我们去京城,住大屋子,娘想去吗?”杜恒言轻轻地问道。
身旁小小娘的呼吸匀称,似乎已经睡着。
杜恒言想,即便是没有睡着,失了智的娘亲,怕是也不能够回答她的问题了。
等杜恒言微微起了鼾声,原已经睡着的杜氏,轻轻地亲了女儿微热的面颊,默叹道:“言儿,是娘对不住你!”
清亮的月光映在杜氏的脸上,晶莹的露珠轻轻滑下,落入月光照不进的地方。
第二日杜恒言起来的时候,屋子里的人都起来了,娘在灶下帮着元氏做早饭,十分勤快,好像是真的十分害怕杜老夫人会将她赶走一般,惹得元氏泪水涟涟。
杜太初见她出了屋子,唤道:“言儿,和阿翁一起去田间捉蝗虫可好?”年约五旬的杜家老爷,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杜恒言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这个一身绫罗绸缎的老者何以对田地里的蝗虫感兴趣?她若是走了,留下娘亲一个人实在不放心。
拒绝道:“我答应了慕俞,今个要跟着他学功夫!”
杜太初眉毛一吹,暗道林询下手太狠,这般早就让他家小子来勾搭自家孙女。皱眉道:“不若阿言喊着慕俞一起去?”
杜太初话音刚落,院门上的门环就响起来了,“阿言,阿言!”
是慕俞。
杜恒言瞥了杜老爷一眼,小跑着去开门,一身青缎小长衫的林承彦十分紧张地看着阿言,又警惕地看了院子里的人,从怀里掏出一小包绿豆糕,递给阿言道:“给阿言的!”
杜恒言身后的杜太初眉毛一挑,难道这小子这般小小年纪,就赖上他家孙女了?
却听阿言道:“慕俞,你早上怎的不好生读书,也不怕林阿翁打你戒尺!”
林承彦瞪了眼杜太初,小声问道:“阿言,他们说你要去京城了?”
他的声音微微瑟抖,眸子像初夏早上的盈盈露珠,晶莹又水雾朦胧,看得杜恒言一颗心一颤一颤的,笑道:“阿言哪儿也不走,慕俞快回去好好读书,下午来教阿言!”
林承彦忽地粲然一笑,恭敬地对着院里的杜太初作了一揖,走了一步又回头道:“阿言,今个花婶子做炒蟹、金丝肚羹,梁伯去了县里,回来给我们带绵枨金橘、人面子。”
一大早的,杜恒言忍不住吞了口口水,一个劲点头。
林承彦眼里盛了光,放心地走了。一边心里暗暗计较,日后要努力攒银子给阿言买吃食。
用过早饭,元氏带着杜秋容去街上走走,有莫婶子陪着,杜恒言实在抵抗不过杜老爷的磨缠,还是跟着他去了地间。
稻子正要收割的季节,许多农人在田间给地放水,或弯着腰用镰刀“咔嚓咔嚓”地割着稻子,浓郁的香草气息氤氲在田间地头。
杜恒言看着田间泥地里松软的土和青草,脚心一阵痒痒,止不住地要脱脚上的小凤鞋,脱到一半,忽地想到这朝代女子不能露脚,不甘心地穿了上去。
她小时候有一段时间养在老家,最喜欢夏天赤着脚跑在乡间的田埂上,小脚丫子好像无拘无束。
杜太初左右看看田陌,忽地道:“阿言,去咱家的地头看看!”
杜恒言眸子一垂,拽了一根狗尾巴草,一边揪着上头的绒绒毛,一边苦哈哈地道:“咱们家哪有地,都给钱员外家抢走了!”
“哦?那你们娘两吃什么?”杜员外蓦地转身看着杜恒言,他只当钱家受指使,一心要逼迫秋容进门,原来这么些年,是连他杜家的田亩也占了,那可是他杜家祖上传下来的啊!
杜恒言道:“娘的绣活好,上次卖了钱,还了药钱,还买了两百文米。”
杜太初敏锐地问道:“谁生病了?”
“我掉进了镇西边的河里,吃了好些天的药,娘还欠着莫婶子大钱呢!”
杜太初面上不觉露了疑虑。
杜恒言也不去管他,她和娘莫名其妙地因着他们而在明月镇上举步维艰,她并不愿意去京城,她只希望,娘和她能够安安稳稳地在明月镇上过安生日子。
这般想着,自去田间稻子上捉蝗虫,之前说要捉蝗虫烤给慕俞吃,谁知道那天下了一场暴雨,一直不曾出门,看着慕俞一直安慰她,她心里还有点过意不去,没让慕俞吃上。
两人从田间回来,已经晌午了,杜恒言捉满了杜太初带的鸟食罐子,又用狗尾巴草串了好些个,藕色小襦裙上沾了好些青绿色。
两人一回院子,里头静悄悄的,厨房的灶上冷冰冰的,似乎一直没有生火。
正疑惑着,花婶子忽地进来喊道:“是阿言吗?阿言回来了吗?”
花婶子跑的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杜恒言从厨房里出来,便见花婶子忽地落了泪,哽咽道:“快去,快去保善堂,你娘找你呢!”
杜恒言扔了鸟食罐子,风在耳边呼呼的吹,什么都听不见了,那一天街市上的人,都看到一个小女娃没命似地在跑,被人撞到了,也没感觉一般,咕隆一下自己爬起来,接着跑。
杜恒言还是迟了一步,她娘没有等到她,死在了元氏的怀里。
莫婶子说她是被一辆发了疯的马撞死的。
她们在街上买梨子,忽地一辆马车失了控地一般冲了过来,她娘为了护着元氏,挡在了元氏的身前。
马儿一抬脚踢在了杜氏的胸脯上,杜氏当即吐血倒在了地上,等送到保善堂来,已经奄奄一息。
杜恒言抱着小小娘染了好些血红的身子,将头埋在她的脖颈上。一遍遍地唤着:“娘,娘,娘……”
可是这个女子再也不会或温柔地抬起头来唤她一声“言儿”,或迷糊地唤她一声“小娘子”。
小陈大夫端了一盆温水进来,道:“杜家小娘子,给你娘擦擦脸好不好?”
杜恒言接过热毛巾,擦干了娘嘴角的血迹。
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在娘的脸上。
小小娘比她还小,那些人为什么不曾放过小小娘,小小娘何尝对她们有丝毫的威胁?
杜呈砚将小小娘抱走的时候,杜恒言眼睛一直看着他,等他走远了,不见了身影,杜恒言晕厥了过去,倒下去的那一刻,她的心里有一个念头破土而出。
她要报仇。
她要为那个遭受了诸多无妄之灾,最后又死于非命的小小娘报仇。
那个眉目如画,胸前一片雪白的女子,那个幸福地亲着她脸颊的女子,那个抱着她哭,抱着她跑的女子,死在了咸宁六年的六月末。
两世的杜恒言在这一刻忽地重合。
她是杜恒言,来自现代的一个文学女博士。
她是杜恒言,大赵国的一个小孤女。
第12第
杜恒言到汴京城的时候,正是一年最盛的暑热。
杜恒言一路上昏昏沉沉,待到了汴京城的杜家门前,元氏让仆妇抱着她下车的时候,她才浑浑噩噩地发觉,她到了京城了,她娘埋在了庐州南边的明月镇上。
“婉婉,快去接阿翁、阿婆!”一个妇人温婉的声音传过来,一张芙蓉秀脸出现在杜恒言面前,双颊晕红,星眼如波,眼睛望着她身前的杜呈砚又是思慕,又是羞涩。倒真正像个不沾世事的闺中娇女。
“阿翁,阿婆你们去了好久啊,婉婉可想你们了!”五岁的小女孩儿,个头比她要高上两三公分,明亮的杏眼,嫣红的小嘴,一身粉色的单襦裙,一条轻软的腰上黄,眉心贴着一枚梅花钿,金色的薄片在阳光下亮灿灿的晃眼。
此刻的杜婉词跑到杜呈砚跟前,举高了双臂,娇娇地道:“爹爹,抱!”
杜恒言举手遮住了眼。
杜呈砚摸了摸女儿的头,指着仆妇身上的杜恒言道:“婉婉,这是你阿姐,恒言!”
举着胳膊的杜婉词放下了胳膊,抬眼看杜恒言,一个和她一般大的女孩儿,一身藕色银纹襦裙,头发梳成双螺髻,只腰上系着的一只双面满绣的小鱼荷包颜色略鲜艳些。
杜婉词扬了笑脸,唤了一声:“阿言真好看,娘肯定喜欢!”面上的鄙夷一闪而过,面上还是六月孩童的热情。
自爹爹和阿翁阿婆一起去庐州,她便已知晓,她有个妾室所出的姐妹在庐州。
杜恒言微微垂眸,她没有喊她阿姐,而是直唤其名。
在大赵国,长幼有序,今个她若唤了一声“阿姐”,她杜家长女的身份便让人了。汴京城里头的贵胄之家,若是替长子娶媳,优先考虑官宦人家的长女,因为长媳往往也是一个家族的宗妇。
杜婉词忽闪的杏眼看着杜恒言,忽地拉着元氏的手,有些忐忑地轻声问道:“阿婆,阿言都不与婉婉说话,是不是不喜欢婉婉?”
杜恒言抿了抿唇,她竟察觉到了一个五岁女娃儿对她的不友善。忽地想到,是了,平白无故地多了一个姐姐来分爹爹的宠爱,莫说五岁,便是三岁也要闹的。而且,这个姐姐还不是她娘生的。
元氏看了赵萱儿一眼,对阿言道:“阿言,以后郡主便是你的娘亲,快快行礼!”
杜恒言从仆妇身上下来,清脆地喊了一声:“阿言见过郡主娘娘!”小手儿叠在一起,规整地弯腰形礼。
元氏赞许地点头,这才道:“婉婉乖,阿婆乏了,你跟娘回去吧!”
杜太初、杜呈砚,没有一人应声,默色无声地进了宅院,徒留惊愕的昭城郡主和杜婉词呆愣在府门口。
赵萱儿暗暗捏紧了锦帕,才用凤仙花涂好的指甲,戳红了手心,眼睛一动不动地盯住了杜恒言的小身影。
她防贼千日,终究还是让贼的女儿进了杜家的大门。
“娘,爹爹怎么不抱婉儿?”杜婉词仰着小脸,十分不解地看着她娘亲。
赵萱儿揽过来女儿,轻轻笑道:“婉婉,爹爹接了你姑母府上的妹妹回来,颇为劳累,我们回肃王府看外祖母可好?”他们想把这个贱人的孩子接过来,可是作为杜家的原配夫人,她是无论如何不会同意的。
元氏牵着阿言的手,道:“阿言这些日子先和阿婆一起住嘉熙堂可好。”
杜恒言点头,轻声道:“阿言听阿婆的!”
“哎!”元氏眼泪一下子便掉了下来,侧首抹着眼睛。这孩子总算开口说话了,一路上这孩子只言片语都没有,刚才让她喊赵萱儿,她也以为她不会开口。
她一度以为,这孩子以后怕是开不了口了。
杜恒言回身望了眼身后的杜家母女,娘,我见到她们了。杜恒言摸了摸小鱼荷包里的那枚喜鹊登梅的银簪子,那是她在娘入棺前取下来的,她将她的小凤鞋放在了棺木里。
赵萱儿一去王府四五日都没有回府,府中的女使、仆妇开始三三两两地说起了闲话。
“你说少夫人哪一日才会回来?”问的是嘉熙堂管花草的闫婆子,她的儿子娶了元氏身边的凌妈妈的女儿,是以在嘉熙堂中一向什么都敢说。
另一个压低了声音,道:“我看回来自是会回来的,京城里头,谁不知道少夫人对将军的情意,只是这回将军实是伤了少夫人的心,少夫人可是肃王府的郡主,被王爷和王妃捧在手心里的明珠,苦守空房多年,将军一回来便带回来一个庶女,啧啧啧!”
杜恒言躺在假山顶上,一片荷叶盖着脸,七月的太阳热辣辣的,这时候,她好像才觉得她是活物一般。
“哎,我听凌妈妈的意思,这新来的小娘子,似乎不是庶女!”说到这里,闫婆子左右看了看,低了音道:“是杜家当年童养媳的女儿,按顺序,这才是原配嫡女!那小娘子比咱府上的小娘子还大上几月呢!”
另一个婆子被唬的张大了嘴:“嚯嚯,好家伙,还有这么一出?”
闫婆子见对方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微微犹疑了一下,干脆放出了大招道:“你别不信,这小娘子全身素服,你知道为甚,她娘新丧!”
在对方蓦然捂住的嘴,放大的瞳孔里,闫婆子还是心虚地道:“可别传出去,这家可是少夫人当着的!”
那婆子木楞地点头,已经被这爆炸性的信息炸得回不了神,半天心里嘀咕了一句:“大户人家就是阴私事儿多!”
正说到这里,凌妈妈忽地带着新采买回来的小丫鬟紫依、紫云过来,问道:“可曾见过言小娘子?”
闫婆子撸着沾了草叶的袖子,笑道:“我们一直在这剪枝子,一只小猫都没看见,可是言小娘子不见了?”
凌妈妈点头,皱眉道:“嗯,老夫人急的在哭呢,你们也先放下手中的活,赶紧找找!”
假山上德杜恒言一阵头晕目眩,努力想应一声,竟发不出来声音,难道,心里忽地自嘲,难道她要成为卞京城第一个晒太阳晒死的小娘子?
杜恒言醒来的时候,元氏倚在床边,见她醒来,双手合十,口中一直念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喂了杜恒言喝了些水,才抹了泪道:“言儿,林老相公说你聪慧不似寻常小娘子,容儿病了的时候,你一直照顾在跟前,今日,阿婆也不将你当稚儿看待,与你说两句剖心的话,你娘虽不是我亲生的女儿,可她在我跟前长大,与亲生的也无异,我既是将你从明月镇上带回京城,一定会给你一个家,你娘两为我杜家平白无故受了那许多冤屈,我一定会加倍偿还于你,你便是我杜家和婉词一般无二的小娘子,你可明白?”
阿言看着元氏,她其实并不欠她和她娘的,阿言举手环住了元氏的脖子,将脸贴在元氏布满泪痕的脸上,轻声道:“阿言明白,阿言长大后一定会孝顺阿婆!”
“孩子啊,你吓死阿婆了!”元氏搂着这孩子,哭得又一次哽咽。
杜太初站在房门口,看着这一幕,轻轻吁了口气,这么一块璞玉,他晚年除了养鸟,还可以教娃娃。
赵萱儿带着女儿在盂兰节前夕回了府。盂兰节要祭祖,赵萱儿不准备和杜呈砚和离,自是要回来准备祭祀,否则便是妇德有缺。
杜太初在嘉熙堂的小佛堂里,给杜秋容专门设置了一个牌位,让杜恒言祭拜。一早,杜太初便带着阿言去街上买转明菜花,花油饼,杜呈砚这一日去了道者院为阵亡的军士们上坟。
杜太初听着阿言背完了两首唐诗,摸着胡须道:“今个你要跟着阿婆给你娘念经文,就到这里吧!”
杜恒言收了书放进书袋,问阿翁道:“阿翁,慕俞可有信寄过来?”
杜家老爷手一抖,咳了一声道:“阿言不提,阿翁倒忘记了,阿言等等,阿翁去拿!”心里不由暗骂,林老头倒是教的好孙儿,这般小就赖上他家孙女了。
杜恒言对着阿翁微微一吐舌头,他知道阿翁这是故意扣下了她和慕俞的信。
门外的杜婉词看着杜恒言对阿翁作鬼脸,微微失了神,即便这个女孩儿来路不明,可是阿翁和阿婆却将她捧在心口,她由娘亲请来的女先生教,杜恒言跟着阿翁学。
娘亲说阿翁不过是乡野的乡绅,比不得朱先生出生世家,又是京中有名的才女。
可是幼儿启蒙,哪用的着才女来教呢!
杜婉词失神的当儿,揣着信从里间出来的杜家阿翁,正看到另一个孙女一眨不眨地看着阿言,笑道:“婉婉也过来了啊,阿翁刚让厨房备了绿豆糕,婉婉陪阿言玩一会可好?”
杜婉词敛裾行礼道:“娘让婉婉来找阿婆,问姑母的祭礼是公中准备,还是阿婆另准备?”
杜太初淡淡看了一眼这个低着头传话的孙女儿,道:“你阿婆已经备好了!”
杜婉词笑道:“那婉婉回去告诉娘亲,娘亲那儿也备了绿豆糕,婉婉一会让翠微端来也与阿言和阿翁尝尝。”
杜太初点点头。
望着杜婉词的背影,杜恒言耸耸肩,为何人家的四五岁小娃儿都是正常要糖撒泼打滚的小娃儿,为何她接触的小娃儿,都一副老学究的模样,慕俞还会动耳神功,沮丧地说律典里的好多字不识,杜家的这位小娘子,貌似没有死穴。
她不知道杜呈砚是如何和赵萱儿说的,最后赵萱儿同意将她记在名下,充当嫡女,只是名字记在了杜婉词后头,在家中两人互唤名字。
嫡女、庶女,杜恒言并无感觉,她本就不是这家的女儿,娘生前没有说他爹是谁,在杜恒言眼里,只是将杜呈砚当伯伯看待,记在族谱上以后,她称呼杜呈砚依旧为“伯伯”,称呼赵萱儿为“伯娘”。
第13第
盂兰节过后,天气越发炎热,皇上要去京郊避暑,杜呈砚作为殿前副都指挥,自是要陪同,赵萱儿也收到恩旨,一同前去。
消息送到嘉熙堂的时候,元氏给正在写大字的阿言打着扇子,问道:“言儿,你想不想一同去?”
阿言头也不抬地道:“我在家中陪阿婆!”一边接着写她的大字。
她前世唯独字迹实是拿不出手,简直是一大耻辱,但凡她一亮字,都要汗颜,人家都说,见字如见人,她每每听到这句话,都想翻白眼。
这一世,杜恒言准备从自己还是娃娃时,努力练字以洗刷前世的屈辱。杜家阿翁拿出了许多名家的帖子让她选,问她喜欢哪一种,她选了一圈以后,挑中了前朝才女李茂芫的字,飘逸又不失大气的一手行书,颇能磨性子。
元氏见她写的认真,叹道:“言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