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第
京城里头,这几年势头最猛的一人是杜呈砚,从庐州里蹿出来的一个乡野小郎君,五年内由小兵升为正四品的忠武将军,又娶了肃王府最受宠的昭城郡主。
昭城郡主素有汴京美人的雅号,性情最是柔婉恭顺,美中不足的是自娘胎便带了毒火,身子时好时坏,一直被肃王府的王爷、王妃捧在手心里头。
传说昭城郡主一次在御街上头的茶楼上往下一望,恰好看见随着杨老将军回京述职的忠武将军,这一眼,汴京城里头最炙手可热的一位郡主便掉落在乡野小儿杜呈砚的怀里。
太宗皇帝赐婚,昭城郡主下嫁。大婚那一日,翼王、楚王、华原郡王、信安郡王、申国公、楚国公、张相,一众王公贵族都来讨杯水酒喝,五进的杜家小宅子挤挤攘攘满当当的人。
乡野小儿能得此殊荣,一时在京中羡煞旁人,便是街头小儿也知道新晋上来的忠武将军的名号。
而这一年,杜呈砚年仅二十又一,是至道三年。年末,太宗皇帝崩,三子赵真继位,改年号为咸宁。
*
咸宁二年,九月重阳节,家家户户插茱萸,京城里头,杜府二老一早便去相国寺了。
荣延院的二等侍女翠湄匆匆地迈着小碎步进来的时候,一等大丫鬟珍珠蹙着眉道:“这般急慌慌的做什么,郡主正在哄着小娘子打盹呢!”
翠湄左右看了眼,贴到珍珠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便见珍珠眼眸睁大,忽地笑道:“一会郡主醒了,说与郡主听,郡主定当欢喜的。”
虽说这几年将军一直在太行山那一块儿打转,上次回京还是一年前,但是远在庐州的那个明月小镇上的女人,却一直是昭城郡主的心患,直到去年,那女子救了一书生,还将他带着住进了府中,昭城郡主的心才落了一半。
此时,珍珠望着眼前的翠湄,拍着她的手背,亲切地笑道:“这边郡主才歇下,还有些时辰,你去了王府几日才回来,也去歇一歇吧!”
翠湄眉头一跳,这是要明着夺她的赏了,望着珍珠溶溶笑着的一张杏儿脸,翠湄莞尔笑道:“还是珍珠姐姐疼我,郡主这边,就劳烦姐姐了!”
见翠湄识趣,珍珠脸色也缓了一点,“去吧!”
过了不到一刻钟,珍珠便听到里屋里头传来郡主的传唤,带着乳母走了进去,一边躬身伺候着主子换衣,一边将翠湄从王府那打探来的消息与主子一说,尚有几分睡意的昭城郡主将眼睛从女儿身上挪过来,看着珍珠脸上的笑意,像是一瞬间被惊醒了一般,望着珍珠道:“你说,那个女人生了孩子?”
珍珠笑道:“是的,郡主,这消息是从王府那边传过来的,千真万确,那乡野女子,怕是一个人终于守不住了。”
珍珠这话说的已经有点露骨,昭城郡主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淡道:“此事先不要传到将军耳朵里,也不要让嘉熙堂知道。”
嘉熙堂里头住着的是杜呈砚的双亲,也是杜秋容名义上的义父义母。
当年杜老夫人没将家中的童养媳带到京城来,还将童养媳的身份改为义女,是全了她肃王府的脸面,她堂堂一个郡主下嫁给四品小将,总不至于还让京中的姐妹嘲讽她不是原配。
可是,赵萱儿心里头却明白,那养媳在杜家生活了那么些年,无论是二老还是夫君,对她还是有几分情意的。
他们一成婚,夫君便去了北边,父王的意思是将那女子给偷偷弄死,以防后患。可她想着自个和夫君毕竟是年少夫妻,不想伤了夫君的心以致日后二人有隔阂,却也派了人一直盯着那女子的动向。
赵萱儿一边想着事儿,一边从乳母怀里接过女儿,轻轻地用脸颊蹭了蹭她的小脸蛋儿,女儿吧唧着小嘴,对着娘亲眉开眼笑,十分软糯可爱。
*
咸宁六年。
杜恒言觉得自己好像睡了好久,微微渗入眼睑中的点点亮光,使得杜恒言朦朦胧胧地想着,现在是中午还是早上。
她好像做了好长的梦,梦里头水声荡漾,有好些小孩子穿着稀奇古怪的小衣裳在她眼前蹦来蹦去。好像有双手猛力地将她灌倒水里,水面上有好多嬉闹声,谩骂声,杜恒言的耳膜有些疼得慌,那些声音好像一直回荡在她的耳边一般。
屋子里头弥漫着一股浓浓的中药味,杜恒言皱着眉头,暗想寝室里头不是300w都不能用吗,谁在寝室楼里头煮中药啊!
模糊糊地抬手揉揉眼,一个人影坐在自己的床边。
杜恒言心一扯,努力睁眼看向那人,一张团团脸,面容十分憔悴,一双大眼睛却十分黑亮灵动,梳着简单的发髻,发丝有些凌乱,上头一根喜鹊登梅的银簪子,此时那簪子上头的两粒小银朵像是在一晃一晃的。
模糊地听见那妇人和她说着什么,杜恒言耳朵嗡嗡的,眼见着那妇人步履微动,转身走了。
杜恒言脑子有些混乱,同寝室友的是爱汉服,可是,她不会绾发呀,未及杜恒言想明白,不一会儿便见那妇人双手捧着一个陶瓷杯子走了过来,接着一手扶起了杜恒言的脑袋。
嘴唇碰到水时,杜恒言才觉得口渴,就着这小妇人的手一口喝光了,这才抿了抿唇,抬头眼巴巴地看着她。
这小妇人似乎看明白她的眼神,红着眼圈,又起身去再给她倒了一杯来。
两杯温水下肚,杜恒言脑袋才清醒了些,看着这个小妇人,见她面容十分姣好,眼角一圈红眼圈,面上未施脂粉,一身白衫紫色襦裙,外头罩着湖蓝色的半臂窄袖褙子,右手握着杜恒言的手,十分温软,虽然不知道此人是谁,杜恒言还是对着她轻轻笑了一下。
小妇人看着她呆愣恍惚的模样,柔声唤道:“言儿,你可还认得娘亲?”
杜恒言脑袋一木,掠了一眼这妇人,又打量了一眼床铺,半旧的绿色棉被,上头绣着一团团盛艳的牡丹花,许是用得久了,有些划丝,露出一些线头来。
杜恒言一时心口涌上一种强烈的不适感。
咽了口口水,习惯性地准备拿手推推眼镜以缓和尴尬,入眼的却是一只五岁小孩儿般大的软`嫩小手。
一道惊雷在杜恒言脑子里炸响。
与此同时,外头妖风忽地大作,窗户上糊着的一层有些破损的油纸,呼啦啦地作响,眼看就要被吹开。眼前的小妇人却只顾着看杜恒言,泛红的眼圈终于落了泪,哽咽道:“言儿,是娘没有照顾好你!是娘对不起你!”
杜恒言被这妇人拥在怀里,眼角一跳。
雨前泥土的湿气与皂角的清香混杂在一起,窗外,雨已经开始落了,水珠从油纸缝里掉落进来,打湿了那一块窗台。
耳边是小妇人极尽悲苦的唔咽,杜恒言一想起这女子自称为她的娘亲,心里便有一股强烈的不适感。
不知道小妇人哭了多久,杜恒言有些于心不忍,用手轻轻拍了拍小妇人的背,艰难地唤了一声:“娘!饿!”
小妇人闻听这一声“娘”,蓦地破涕为笑,一边抽噎地道:“好,娘给你弄吃的!”一边将杜恒言按到床上,盖了薄被,柔声道:“言儿乖,再躺会,娘一会来喂你!”
杜恒言看着这位小小娘走远了,自个掀了被子,站在脚踏上,套了一双小凤蝶鞋,对着自己软糯糯的小小胖蹄子,一阵无力,这小藕节胳膊,小短腿,脑子里的那一道惊雷一直“轰轰隆隆”地在炸裂。
衣架上挂着一套衣裳,杜恒言拿起来展开,粉色的对襟半臂短衫,还有一条粉色的小裤子,外搭一条淡蓝色的腹围,上头绣着两条鲤鱼。看式样,确实很像宋朝时期的衣裳。
杜恒言朝门外张望了几眼,她们母女二人的住所,倒是十分开阔,是一间朝南坐北的院子,有四间大瓦房,院墙颇高,杜恒言目测约有两米半,中间有明显的加固痕迹。茅房、厨房都十分牢固整洁,上头一律盖着青灰色的大瓦。
杜恒言住的这一间东厢房,除开刚躺着的那张雕花大床,另有一个梳妆台,旁边是放着皂角、牙刷子、布巾等浣洗物什的架子,另一扇油纸完整的窗户下头摆着一张桌子,上头搁着一个针线篮子,一些碎布头放在上头,还有一个未完工的小荷包,绣着一只嫩黄色的小鸭子,栩栩如生。
外头的雨势十分迅猛,杜恒言站在回廊下,伸出双手接着屋檐上的雨珠,她就这般穿越了,那些留在现代的人,怕是记恨的依旧会记恨,憎恶的依旧会憎恶。
从二十六岁变成了五岁女娃娃,人生在另一个时空里重新开始。
第2第
杜恒言第一夜昏昏沉沉地睡去,人事不知。第二日,一早大门上的环扣不知被谁拉了起来,“叮哗哗”地响,“秋容,我给言丫头送药来了!”
杜恒言套着小鞋,睡眼惺忪地走到房门口,便见厨房里的小小娘撑着一把破油纸伞小跑着出来开门。
刚一拉开,身子一让,顺带着一阵大风,几滴雨水吹到杜恒言的脸上,杜恒言用肥嘟嘟的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心头感慨,看她这一身小嘟肉,想来家里日子尚宽裕。
门口进来一位身形瘦削的妇人,手头的那顶油纸伞比自家的要新上几分,水珠十分欢快地从上头滑落,她从怀里拿出一个药包递给秋容:“陈大夫说,再喝上两日就好了!”
秋容忙接了过来,塞进怀里,一边要拉着这婶子进来坐,婶子回道:“不了,这般大的雨,我家花花一人在屋里头呢!”
秋容十分歉意地道:“也是我这回佘的太多,陈大夫不肯再佘了,劳烦阿莫了,这药钱怕是得等我这一批绣活做完才能还上。”
秋容的窘迫声被屋檐上的雨珠打的零零碎碎,杜恒言恍惚听那婶子推道:“你先照顾好言儿,药钱回头再说。”
那婶子顿了顿,又道:“这两日钱夫人可曾来找过你麻烦?”
秋容摇头,“倒是不曾,自从言儿落水后,钱夫人再不曾来闹过!”说到这里,秋容咬了咬唇。
婶子点了点头,默想了一会,还是凑到秋容的耳边道:“我家花花说,那日言儿是被一个路过的娘子推下去的!”
见秋容瞬间脸色煞白,婶子叹了口气道:“阿容,钱家你可千万别进去,那大妇凶悍,抬出来的娘子有多少个了,你先进去吧!别淋了雨染了风寒。”
大门又关了起来,杜恒言望着回廊上的雨幕,微冷的风,让她浑身一抖,打了一个喷嚏。
秋容这才看到女儿起来了,皱着眉喊道:“廊上风大,言儿进屋去!”
一边喊着,一边又不放心地按了按怀里的药,撑着油纸伞跑了过来,泥水溅在她的裙摆上,“哎呀,言儿,你是不是被风吹着了?”
秋容着急地一把将女儿抱进屋,进了屋里头才将人放了下来,又是探头,又是摸脸,杜恒言一转身,抱着她的腿,将脸埋在了她的裙摆上,眼泪不受控制地流。
她真的穿越了,遇到了一个很善良的小小娘。
***
等杜恒言的药吃完,她也已经大致弄清,她好像穿越到了一个和宋朝特别相似的地方,现在是咸宁六年。
她姓杜,名字和现代一样,叫恒言,今年才五岁,她是几日前与小伙伴偷溜到镇上西边玩,一不小心被推进了河里。幸好被路人及时救起来。
杜恒言住了几日,发现家里只有她和小小娘,有一次她含糊地问了一句:“娘,我爹呢?”
小小娘半天没有反应,像是没有听见一般,许久才淡道:“言儿没有爹!”
小小娘当时的语气十分淡漠,完全不像往日里那个柔婉可亲的娘亲,杜恒言自此闭嘴不敢问了。她模模糊糊地觉得自个的身世似乎有些怪异。
这一日晴天,东边的晨光爬上山头那边的云层的时候,杜恒言便醒了。
看着床边这一世的娘亲,不过二十有四,比她上一世的年纪还小,想到她这些日子衣不解带地照顾生病的自己,也实是辛苦,便蹑手蹑脚地自己穿好了衣裳,套上小凤蝶鞋,迈着小短腿,去厨房里舀水洗脸。
灶台收拾的十分整齐,碗柜里有三排,几只碟子,三只碗,两只像是常用的,三双筷子。柜台下面是几个像是装酱菜的老坛子,盖得十分严实,上头还压着砖块。
厨房的小方桌上有一只陶罐子,两只陶瓷水杯,陶罐子一尺不到,外头结结实实地编织着一层草绳,想来是这个朝代的水瓶。
杜恒言个子矮,够不到。
用半片葫芦瓢舀了一舀水到脸盆里,水有些凉,小心翼翼地端着往房里走。
一只脚刚迈出厨房的门槛,便发现娘慌慌张张地从回廊下走来,只着了里衣,隐约露出里头藕色的小衣,领口一片雪白。
杜恒言暗念,小小娘即便在现代,也是大美人一枚,可惜这般早早地便生了孩子,这孩子还不能有爹。
看见自个的一瞬间,她发现小小娘的眉头忽地松开。
三两步过来帮她端了脸盆,一手牵着她的小手道:“下回言儿可不许一声不响地离开娘,娘一醒来没看见言儿,可吓坏了!”
这个女子一直温温柔柔的,杜恒言也有些喜欢道,这么几日,她也已经从初始的震惊中慢慢反应过来,此时弯着眼睛天真地笑道:“言儿知道了,言儿再也不吓唬娘了!”
秋容捏了捏言儿的小脸,心口有些酸涩,轻声道:“言儿乖!”
杜恒言见杜秋容整日里心里头压着石头一般,十分忧心,小小娘正是芍药年华,便是被辜负了,也合该重新找个好郎君过日子的。
杜秋容并不知道眼前五岁的女儿在盘算着什么,起身去给女儿熬粥,杜恒言跟着过去,猛一看见米罐,心头一凉,早上她以为是酱菜的一排坛子里,最外面一个竟然是米缸,它就算装满了也就十来斤,此刻隐约看,也就两三斤左右。
看着娘亲碗里青白色的米汤,杜恒言心事重重地喝着她的小半碗较浓稠的米粥。
她原先见自个长的白白胖胖的,以为家中至少不缺粮,没想到,竟如此贫困。
杜秋容见女儿看过来,勉强笑道:“阿言不用担心,娘亲今日便出去将绣活卖了,得了银钱就给阿言买肉吃!”
杜恒言仰着脸点头,露出一个没心没肺的傻笑,心已经跌到了谷底,所以这个小家的经济来源,是小小娘的绣活?
早饭刚吃完,杜秋容正在洗锅,又有人在敲门,杜恒言自告奋勇地迈着小短腿跑去开门。院门的门栓比她还高些,杜恒言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慢慢够上门栓。
外头的人似乎十分不耐烦,尽管杜恒言在说着“来了,来了”,外头还是一个劲地扣着门环。
及至杜恒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开了门,一阵浓郁的脂粉味儿扑面而来,一个打扮的十分妖娆的妇人,望着杜恒言,笑道:“哎呦,言儿呀!你娘呢?”
她头上戴着的金簪在阳光下晃的杜恒言眼晕。
戴着两根金戒指的手,伸过来要扭杜恒言的脸,杜恒言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这妇人,一边大喊道:“娘!”
厨房里的杜秋容听到女儿急切的叫唤声,忙赶了出来,看到来人,眼皮跳了跳,勉强笑道:“柳婶子,您怎么过来了?”
被称作柳婶子的不速之客,一双小眼睛首先便将杜秋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
那眼神有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被看一眼便如被粘上了什么,看得杜秋容浑身发毛。
杜恒言见小小娘十分不自在的模样,默默站在了一旁。
只见那柳婶子挥了挥帕子,笑道:“大妹儿,我听说你在陈大夫那里佘了好些药,是给言丫头喝的吧,你说言儿这小模样长得多俊俏啊,放在原来老杜家,那就是明月镇上最富贵的小娘子。”
杜秋容脸上露了些苦笑:“柳婶子说笑了,柳婶子要是没事,我就不多留了,我今个还得出去找活做呢!”
柳婶子一听这话,“哎呦”一声,拉起杜秋容的手,仔细看了一下道:“妹子,钱员外那头可还眼巴巴地等着你回信呢,这回连钱夫人可都点了头允许你进门的,不是我说,大妹子,你说你这么不清不楚地带着一个女娃子,外人的闲言碎语你还没听够不成?钱员外对你可是真心实意的,人家可说了,会拿言丫头当亲女儿养呢!”
柳婶子虽是态度恳切,可是言辞里的鄙薄之色,溢于言表,说到这里,静静地看着杜秋容。
这么一会儿,杜恒言已经看出来,这是个媒婆,还是不讨人喜欢的媒婆。
杜秋容将手抽了回来,淡道:“婶子说笑了,秋容本来就是杜家的丫鬟,哪儿攀得上钱老爷。”
“瞧妹子说的,婶子和你说句掏心窝的话,妹子便是不为自己着想,也得想想言丫头是不是?你看言丫头这小脸饿的瘦的,你只要一点头,言丫头以后可就是钱家的小娘子了,莫说绫罗绸缎穿不完,言丫头这般聪明,以后肯定会在钱家学堂里媲美一众小娘子。”
杜秋容听到后面几句,忍不住看了眼女儿,眼眸幽深,她自个打定主意要一直守着,可是她的女儿呢?
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可是大凡那大户人家求取的小娘子,是“才”与“财”都要兼得的。言儿跟着她,受尽了白眼不说,待到及笄,才和财都不可能有的。
杜恒言见小小娘眼里漫上来一层凄凉,过去拉着小小娘的手,大声道:“娘,言儿脑袋疼!”
她才不会让小小娘去做妾,她也不需要入学。
杜秋容忙探了探女儿的额头,一边道:“哎呀,柳婶子今日不留你了,言儿不舒服我得带她去保善堂看看。”
说着急慌慌地便要出门,等不情不愿的柳婶子一出来,便立即落了锁,抱着女儿往镇中心的保善堂去。
等甩开了柳婶子,杜恒言环着娘亲的脖子,小声道:“娘,言儿好了,言儿可以自己走。”
杜秋容闻言愣了愣,见女儿低着头,叹了声,将女儿放了下来,她这时候也明白五岁的女儿刚才看出了她的困窘。
杜秋容还是不放心,带女儿到了保善堂,杜恒言见过的陈大夫不在,一个年轻的小郎君在秤着药材配药,杜秋容上前说了说杜恒言的病状,小大夫看了看杜恒言的舌苔,号了脉,道:“并无碍,许是久困家中,身子懒怠,杜娘子可带小娘子出去透透风!”
这小大夫说着对杜恒言眨了眨眼,像是看穿杜恒言诈病的缘由,杜恒言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干笑。
杜秋容准备付诊金,小大夫摇手道:“不了,不了,给小娘子买串糖葫芦吃吧!”
杜秋容本也囊中羞涩,只道这小大夫体谅。
出了保善堂,杜恒言拉着娘的手,轻声道:“娘,言儿不想当大户人家的小娘子,也不要去别人家住,咱们家屋子好大,言儿喜欢自己家。”
她也是想不明白,自家有那么大的屋子,怎么还沦落到娘要去做妾,杜恒言脑光一闪,刚才那媒婆也说她没爹,她搞不好是私生女?
杜秋容看着女儿耷拉的小脑袋,抿唇不言,她一直不后悔自己当年的选择,可是,此刻看着女儿和她一起为生计发愁,她又免不得自问,她当初那样做是不是太自私了?
明知自己有了身孕,还放了那人离开。杜秋容还陷在自己的忧愁中,丝毫没注意到,镇上的人正丝毫不顾忌地对着她指指点点,“小野种”、“浪蹄子”、“野骡子”,等等秽语,像一阵潮水一般朝杜恒言母女二人袭来,五岁的小人儿心口沉了沉。
先前的猜想,此刻再也不用怀疑。
上天给她安排到了一个古代单亲家庭,且,她的母亲还是未婚先孕的女子。
毫无征兆地,杜恒言的脸“啪”地一下被一块菜梗击中,杜恒言疼的暗暗吸气,抬头一看,是几个小男孩正拿着鸡蛋壳、菜叶、泥巴,对着她跃跃欲试,第一个砸出来的男孩子是个小胖子,正十分得意地看着她。
第3第
杜恒言脑子里万马奔腾!
杜秋容一抬眼瞥到街边那着了墨绿长衫的身影,像被雷劈一般,忙慌张地弯腰抱起女儿,将女儿的头埋在她的肩上,也并不争辩,步履匆匆。
杜恒言在小小娘肩上歪着脑袋,斜眼看到一个套着绸缎长衫的瘦精的小矮个子摸着八字胡子在人群里定定地看着她们mǔ_zǐ,眼睛里发着暗沉的光。
杜恒言合着小小娘慌乱的脚步,心上忽也突突直跳。
已有25岁年纪的杜恒言明白,那是一个男人对女人势在必得的眼神。
忙乱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什么,那些人竟十分大胆地往她们身上扔菜叶、泥巴,还间杂着石子,杜恒言的后背上挨了几块石子,疼的眼泪都要出来。人生果然处处艰难,逃开了现代,古代还有这一大盆狗血等着她。
“嘭”的一下,一只臭鸡蛋兜到杜秋容的肩膀上,溅了一点在杜恒言的脸上。
杜恒言心内火气直翻腾,踢腾着小腿要下来,杜秋容怎么肯,死死地抱住女儿往回跑。
不知道是谁忽地再杜秋容的脚前伸了一根扁担出来,杜秋容收势不住,一下子连着怀里的女儿摔倒在地,幸亏杜秋容一直护着女儿的头。
这一摔,杜秋容手一松,杜恒言倒利索地爬了起来,眼神凶狠地看着周围哄笑的人,小拳头攥的紧紧的,对着一个正一口一个“呦,这野杂种真凶啊,真凶啊!”的胖妇人,像一头小蛮牛一般撞了过去。
那妇人险些被撞到在地,杜恒言鼻子也被撞的有点木,还是不依不饶地对着妇人挥着拳头:“泼妇!泼妇!”
杜恒言正踢腾的有劲儿,忽地领口一紧,后领被胖妇人一把拎了起来,双脚离地,整个人悬在半空中。“贱人养的贱~货,打小就学会了勾栏里的作派,以后啊,莫说我们明月镇,不定连我们庐州的头牌也是做得的!”
杜恒言看着周围气愤、鄙视、不屑、冷漠的一张张脸,耳边的哄笑声再一次像海浪一样一圈圈地荡过来。
杜秋容头发凌乱地从地上爬起来,满脸急的通红,丝毫不顾及周围人的嘲笑,眼神坚定地看着胖夫人手中的女儿,挥着手要抢回来,又怕拽疼了言儿,也不敢用力。
杜恒言在哄笑声中,刹那间有些疯魔,这是一个怎样恐怖的朝代,似乎她和娘活该受到这般羞辱,没有一个人出来施以援手,没有一个人觉得不该欺负一个五岁的孩子和对她们没有任何恶意的女子。
杜恒言的眼神不觉间开始泛冷。
这时,一直站在角落里的穿着绸缎长衫的矮个子迈着八字步出来道:“住手,住手,杜家娘子可是将要入我钱宅的,诸位乡邻看在我钱某人的一张薄脸上,高抬贵手,高抬贵手哟!”
杜恒言脑袋一木,原来这是钱员外给娘亲设的陷阱,只要小小娘今个不反驳,他日便是将她娘从杜家抢走,也不会有人觉得娘是被迫的。
他是动了手段,让小小娘就迫!
周围人都立即和颜悦色地朝钱员外贺喜。
杜秋容一时懵掉了,看着钱员外半晌吐出四个字:“你怎么敢?”
后面的话音在钱员外阴沉沉的视线里,被吞了下去。杜秋容忽地想到,钱员外闹了这么些年,现在敢这般大张旗鼓,自是有人给他撑腰。
杜秋容看看女儿,又看看周围开始换了张脸朝她贺喜的人。
却听言儿急道:“你们这些恶霸,地痞流氓,都是坏人,你们要帮着钱员外霸占良家女子,休想!”
胖夫人见杜恒言开口,忙将手里的人又上下晃了两圈,晃的杜恒言头晕目眩,心头犯恶心。
杜秋容见女儿被这般虐待,发了疯般地要抢女儿。
杜恒言急的眼泪都掉了出来。抱紧胖夫人的胳膊狠狠地咬了下去,一声杀猪般的嚎叫响起。
虚虚惶惶间,谁也没注意到一辆马车从街道东边缓缓过来。
眼神放空,犹如一只无助的小孤狼一般的小女孩让马车上的林承彦心上一紧。
“快放下她!”
众人循声望去,街道东边一个小男孩从马车车窗里探出头,对着胖妇人大声喊道。
胖妇人咬牙切齿地道:“这小杂种今日让老娘吃了好大一个闷亏,岂是你这三岁小娃说放就放的。”
“放肆!”苍老的暴喝声从马车里传了出来,带着长居高位者的威严,嘈杂的街道上瞬间寂静无声。
林承彦从马车上敏捷地跳下来,接着马车里头缓缓走下来一位威严赫赫的老者,对着胖妇人怒目而视:“真乃愚妇!垂髫小儿,尔忍欺之?”
胖妇人尤要争辩,老者后头跟过来四五位随从,个个人高马大,十分壮硕。胖妇人的小眼睛觑了一圈,人群里已经没了钱员外的身影,暗骂一声“阉狗!”立即将杜恒言放了下来,瞬息挤到了人群后头。
林承彦待要追,被自家阿翁一下子拽了回来。
杜恒言被晃的头晕目眩,脚下不稳,身子前后晃荡,杜秋容一把将女儿抱住,“言儿,言儿,娘的言儿!”
林承彦默默走过来,拿出一方干净的娟帕,替杜恒言擦脸。
娟帕像是丝织品,十分亮滑柔软。
杜恒言这才看清楚,眼前的小男孩着了一身青色云缎长衫,外头套了一件马褂。剑眉星目,唇红齿白。
小小年纪,眉目间隐隐有一股正气。
“阿翁,我们送她们回去吧!”林小郎君对着老者道。
老者摸着白胡子点头,让跟着来明月镇的管家娘子花婶子将杜恒言母女二人扶上了马车。
众人看着马车一路往东边的朱雀巷子去。
半晌人群里忽然有人道:“难道是林老相公回来了?”
有人应和道:“你这么一说,老夫也想起来了,确实是林家相公!”
围观的人群对着渐行渐远的马车,顿时一阵唏嘘。
明月镇上人都说朱雀巷子的风水好,为何?
盖因除了出了一位郡主驸马、现在的正三品怀化大将军外,往上早四十年前,还曾出过一位探花郎,曾任从二品礼部尚书的林询。
到得杜家门前,小男孩让护卫把他从马背上抱了下来,走到蔫巴着脑袋的杜恒言跟前,道:“我叫林承彦,字慕俞,住在这处!”
杜恒言顺着他的手望过去,讶异了一下,竟然是自家隔壁,她今日才第一次出门,尚不知隔壁是谁,可有人住?
杜秋容听这孩子说是隔壁的,往前走了一步,又对着林老爷子行了一礼道:“原是林家阿翁,奴家失礼了。”
杜秋容幼时也曾听杜老爷子提过林家,知道与林家以往关系极融洽。杜家夫妇十分良善,当年对她这个养媳也犹如半女,是以杜秋容得知他们是林家人时,主动执了晚辈礼。
林老爷子点头,望着朱漆斑驳的大门眼眸深邃,对着身后的管家娘子花婶子道:“你留下来照看她们母女二人!”
“是,相公!”
杜秋容欲返身,脚步还是略顿,婉声问道:“不知林家阿翁在京中可曾见过我家爹爹和娘亲?”
杜恒言明显感觉到娘亲的声音在发颤,牵着她的手也捏的很紧,她也是头一回听到她的母亲有爹爹和娘亲,只是既然二老还在世,为何娘亲会一人留在这里?难道是因着娘亲有悖于礼教的行径而被驱逐家族?
林老爷子眼皮微抬,看了一眼杜秋容,他幼时和杜家老爷子也是玩伴,只是他少时便进京,倒不曾听闻杜家还有一女。此次见杜秋容眼眸含泪,十分无措,叹道:“阿女无须惦记,令尊、令堂眼下儿孙绕膝,三代同堂,怡然自得!”
杜秋容再次福礼:“多谢林家阿翁告知!”牵着杜恒言的手已然密密的一层细汗,抬脚朝自家院门走去。
杜恒言望了望林承彦,轻声道:“谢谢小郎君!”
这男孩子个头比她还矮些,许是还没有她年纪大,竟已有谦谦小君子的风范。
林承彦一本正经地摇头:“小娘子无须客气!”
杜恒言知道历史上的宋朝也曾称呼年轻女子为“小娘子”,可是猛一从一四五岁小儿口中听到,脸还是微微红了一下。
她只是微微一红,倒不妨让自来心细如发的林承彦看在眼里,一双明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杜恒言,里头带了几分探究的意味。
杜恒言心口一慌,忙拽着娘亲的手进了自家宅院,一脚踏进自家屋子,心里头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一时又气恼,她竟被一个小毛孩看慌了。
管家娘子对着外头主子行了一礼,才关上了杜家的门。林老爷子吩咐护卫掉转马车朝西,去了自家。
***
钱府里头,今个挑了一件轻纱无袖青蓝色褙子的钱夫人正在回廊里逗着一只画眉鸟儿,见着夫君进来,将手里抓着的鸟食递给了一旁的女使,肉乎乎的手一颤一颤地轻轻摇着团扇,冷哼道:“良人动了这般大手笔,这回总能如愿了,不知吉日定在了哪一天?奴家也好提前准备!“
钱员外这次确实是花了心思的,今个街道上卖力气的一人二百文大钱,那个领头的胖妇人他可付了一贯大钱,谁能想到会遇到林家老相公回老宅。
气息不稳地坐在袁氏身边的躺椅上,对着袁氏白眼一翻,”妇人之见!“
袁氏摇着团扇,一双柳叶眉便竖了起来。她娘家兄长任庐州团练副使,虽说也是穷的叮当响,可是她兄长的拳头,钱其正还挨不起,是以,钱员外一向让袁氏六分。
只是此时,到嘴的肥肉,眼看就飞了,袁氏还冷嘲热讽,钱其正往日里再好的耐性也被消磨殆尽,气得一挥袖子站了起来,骂咧咧地道:“不是你这婆娘三两天上杜家门上去闹,那杜家娘子早早就进了我钱府大门,你这浑婆娘,我若是拿不下杜家娘子,和你没完!”
说着竟头也不回地走了,一边踢踏着院中的花草,一边哼道:“伸手摸姐面边丝,乌云飞了半天边,伸手摸姐脑前边,天庭饱满兮瘾人……”
袁氏气得手发抖,廊上挂着的画眉鸟正叫唤着起劲,袁氏挥着团扇朝鸟笼扇过去,里头的画眉惊得一个劲扑腾。
团扇掉在地上,身后的女使轻轻地蹲身捡了起来。
第4第
钱其正出了自家宅院,一路往镇西的神武巷子去,走到巷子最里头一户,弯着中指,敲了三长两短,门里头立即便传来脚步声,一个小女使过来开门,笑道:“牡丹娘子一直等着员外呢!”
钱其正捏了那小妮子滑~嫩的脸蛋一把,道:“香儿,快让妈妈去备酒菜!”
不一会儿里头便出来一个着了粉红半臂褙子,里头是藕色齐胸襦裙,俏吟吟地走来,裙裾下头隐隐露出一双三寸小莲花,钱其正眸色微暗。
牵着牡丹的手,一同进了后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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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林家多年无人居住,此番也是林老爷子遭薛家竖子陷害,原本圣上并不听信奸人,没想到二子林巍搅和进来,致他被御史抓了漏空,他只好借故乞病致仕。
进了林府,随从护卫仆役自去打扫,林承彦跟着祖父去了已经提前清理出来的书房,站在一排排书架前,问祖父:“阿翁,此母女二人即是杜将军府上女眷,为何乡人敢如此蛮横无礼?”
他随着阿翁也去过两次杜将军府上,郡主所出的女孩儿,众星拱月一般,倍加呵护,身边伺候的女奴也有四五个,女孩儿教养的也颇为伶俐聪慧,素闻其三岁便能背诵千字文,尤喜在院中扑蝶,红彤彤的脸颊,像鲜红的苹果一般,天真烂漫。
与今日所见的女孩子,简直是云泥之别。
可即便是杜家庶女,处境也不至于悬殊如此之大?
对着孙儿好奇的眸子,林询沉吟许久,摇头道:“慕俞即是生了好奇之心,不若自去查探一番?”
一旁跟着回来的老管家眼皮一跳,相公又在忽悠小衙内了,小衙内今年不过四岁稚龄。
却不妨,近三尺长的小林承彦珍重地点头:”阿翁教导,孙儿自当勤勉!“
老管家低着头,对着一本正经的小衙内,有些不忍直视。
一整日里头,年仅四岁的林承彦在府里布兵遣将,一点点一层层地将任务布置下去,探听隔壁杜家母女的情况,饶有架势的小模样,看得府内众人忍俊不禁。
小衙内是长房嫡孙,爹爹在其二岁的时候死于益州匪乱中,娘亲出家入了庵堂,自此便一直养在林老爷子跟前。自幼耳聪目明,有过目不忘之本事,是以老相公一直对其寄予厚望,未将其视为一般稚儿。
*
花婶子去灶上给杜家母女烧了一锅热水,又将二人换下的衣裳洗了干净,可准备给二人做饭的时候犯了难,她在厨房里找了好几遍,也没看见米缸。
而杜家的女主人杜秋容,一进屋便失了魂一般,花婶子帮她洗漱完后,她倚在廊下的椅上,双目失神,问了好几遍,也没反应,像是沉浸在某个世界里一般,万物都与她无干涉。
杜恒言只得自己蹲下身子,去坛子里抓了两把小碎米,看着林家仆妇惊诧的目光,想着今个小小娘也受了累,多吃一些才是,又返身去添了一小把,盖上坛子的时候,杜恒言望着只剩下薄薄一层的小碎米,忽然开始担忧起自个的生计来。
不仅是孤儿寡母的模式,她这模式还带着未婚先孕、无亲无故、任由欺凌的属性。自己今年才五岁,出了门被人提溜起来都挣脱不开,不说绣活,生火做饭都不会,完全没有生存能力可言。
花婶子望着这一点碎米,收敛住心头的诧异,摸了摸杜恒言柔软的小脑袋,“小娘子真乖!”心里感叹,便是她们府上做粗活的小女奴也不会缺这点米吃。
吃晚饭的时候,杜秋容望着自个碗里饱满的米粒,呆楞了许久的眼睛忽地亮了一层光,看了一眼女儿的小碗,很快那道光又寂灭了下去,默默地捞了一些米粒到女儿碗里。
杜恒言无法,只得埋着头吃。
看着杜家母女用完清汤寡水的米粥,花婶子这才回林府,临走嘱咐杜恒言将门关好。
一进林家,花婶子立即去上房找老相公,将杜家的情景仔细地叙述了一遍,这时林承彦已经大约打探出来,住在杜家的小妇人原是杜家的养媳,杜老爷子临走时将养媳改为义女,赐了杜姓,宅子也留给了她。
对于小娘子杜恒言的身份,却众说纷纭。有说是一流落至此的书生之女,有说是怀化将军杜呈砚的,也有的说,是明月镇上不知所踪的苏家赌坊的二掌柜的。
林老爷子觉得第一个传闻是首先排除的。杜秋容既是杜老弟的义女,杜家不可能不为她张目,如若真是哪位考生惹得祸端,也必会为其义女主持婚事才是。可是他在京中多年,见过杜老弟多次,也不曾见他提起。
转首想到杜家儿媳是肃王府的昭城郡主,林老爷子心里隐隐有个猜测,掐指一算,生于咸宁二年,那一年恰发生了濉城之战。呈砚在这一战中因骁勇善战,由四品忠武将军擢升为从三品归德将军。而咸平元年,呈砚似乎随着杨老将军回京述职过一次。
林老相公沉吟再三,嘱咐花婶子道:“你往后无事可去关照她二人。”
“是,相公!”花婶子领命退下。
林承彦皱着眉道:“阿翁,此处民风蛮夷,未得开化!”
林老爷子笑而不语,让孙儿将《庄子》里头的至乐篇背了一遍。
一提背书,林承彦向来十分端肃,立即站好,吟道:“天下有至乐无有哉?有可以活身者无有哉?今奚为奚据?奚避奚处?奚就奚去?奚乐奚恶?夫天下之所尊者,富贵寿善也,所乐者……”
当天夜里,林承彦正在睡梦中,忽地被小娘子尖利的喊叫声惊醒,倏地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仔细一听,像是从隔壁东边杜家传来,林承彦套上鞋,急忙忙地对外间守夜的护卫道:“快去看看!”
他自己去阿翁厢房里,未到门口,便见阿翁也起了身,匆匆地出来,见到提着灯笼过来的孙儿,林老爷子道:“已经让花婶子过去了,你我夜里不便去,门口等着吧!”
正说着,花婶子花婶子气喘吁吁地跑来道:“相公,不好了,杜家娘子夜里割了手腕,流了好些血。”
林老爷子心口一提,急道:“林二骑马快去镇上找大夫!”
一旁的林二应了一声,瞬时跑的没了影,一会便听见外头马的嘶叫声。
林老爷子见花婶子慌得六神无主,皱眉道:“那边目前可有人在?”
花婶子忙点头:“有,有,隔壁的两户娘子也都过去了!”她一想到刚才鲜红的血染红的棉被,便一阵瑟缩,林家向来宽厚,她还不曾见过这般场面。
又想到刚才杜家小娘子镇定的模样,心里又有些汗颜。
一柱香不到,大夫就被林二拎下了马背,急慌慌地进了杜家。
此时杜恒言正拿着布巾按压住杜秋容的手腕,见到大夫来了,紧皱的小眉头一松,忙让开位置给大夫。布巾上头已是一片鲜红。
大夫和林二都微微惊了一下,再不曾见过如此镇定的小娘子。
折腾了大半夜,杜秋容总算是被救了过来,陈大夫叹了一声道:“幸亏杜娘子下手没有再狠上半分!不然老夫也是回天无术啊!”
陈大夫如此说,众人都放了心,各自回去睡了,留了林家的花婶子在照看。
杜恒言一宿没敢合眼,她先前半夜隐隐闻到一股腥甜味,迷迷糊糊地醒来,借着透进来的月光,发现娘亲的右手边一片血红。
今天小小娘入睡前一直神思恍惚,她也只当小小娘今日受了那般屈辱,难免会郁结于心,却不曾想到小小娘会想不开要割腕自杀。
如果自己真的是五岁的小娃儿,怕是今夜小小娘死了,她也得吓死。
杜恒言伸着胖乎乎的小手抹着小小娘的脸颊,轻声道:“娘,言儿才五岁,你若不在,言儿要怎么活下去呢?”
一滴泪溢在杜秋容的眼角,在淡淡的烛光下映着微弱的光亮。
一旁做着绣活的花婶子甫一听见五岁的女娃说出这般黯然的话心头一痛,放下绣帕,抱着杜恒言柔软的小身子,哄道:“小娘子睡吧,你娘亲不会有事的,奴家在这看着呢!”
杜恒言摇摇头,低声道:“言儿不困!”
也许是杜秋容是她来这世上见到的第一个人,也许是原身体内与杜秋容的母女血缘牵绊,杜恒言十分怕小小娘这一夜真的就死了。
花婶子想起京城的杜府,心头一阵唏嘘,谁能想到杜家还有这样一对食不果腹、遭受欺凌的女眷。
一直到第二天辰时末,杜秋容才缓缓地醒过来,杜恒言熬了一夜,两眼乌青,一听到动静,还是骨碌一下子从脚踏上爬了起来,忙去桌上倒了一杯水给她,轻声喊道:“娘亲,娘亲,喝水!”
床上的女子眼光涣散,看着杜恒言,又看看四周,像是不知道这是哪里一般。
杜恒言心头狂跳,一种不好的预感从心里头蔓延上来,拉着杜秋容没有受伤的手:“娘,娘,你是不是还不舒服,娘,娘!”
坐起来的杜秋容歪头看了看杜恒言,眼光里满是好奇,忽地吃吃笑道:“你是谁?”
“娘,我是言儿啊!”杜恒言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道。
“咿,小娘子,我娘将我卖给你家了吗?”杜秋容十分胆怯地看着杜恒言。
杜恒言瞳孔一缩,小腿肚一阵痉挛,瘫在脚踏上。
她娘失智了。
第5第
杜秋容的心智一夕回到了六岁稚龄,隔壁的莫婶子说,她娘到杜家来的时候,刚好六岁。
小小娘什么都不记得了,包括她这个女儿,她一直称呼杜恒言为“小娘子”,和杜恒言在一处的时候,会十分自觉地伺候杜恒言,俨然将自己视为杜恒言身边的女奴。
可是,奇怪的是,小小娘的一手绣活还在,也只有在做绣活的时候,小小娘不会再执意要跟在她身边伺候,但是还是会时不时抬头寻找她的身影。一旦她不在小小娘的视线范围内,小小娘常会惊恐失常。
莫婶子将小小娘先前做完的绣活拿给了苏家布坊,领了一贯铜钱,又接了一些活回来,莫婶子说小小娘手艺很好,工钱比旁人要多一倍。
杜恒言记得娘亲说过,还欠着陈大夫的药钱,莫婶子也曾帮忙垫付过,是以只取了两百文,托花婶子去买些米回来。其余的仍交由莫婶子,奶声奶气地道:“娘说还欠婶子和陈大夫的银钱,言儿年纪小,请婶子帮忙交予陈大夫,余下的还了婶子,也不知够不够!”
说着,低下了头。她也不知道她这般说,两位婶子会不会将她视为妖怪,原身毕竟才五岁,可眼下小小娘这般,她便是有心要扮演五岁的女娃儿,也是不能够了。
却不想莫婶子和吴婶子看着她这般早慧,心里都暗叹没娘的孩子早当家!
莫婶子想起她家的花花还只会滚在她的怀里要糖葫芦吃,红着眼道:“够了,够了!”便是不够,只一两百文,她做些绣活也回来了。
杜恒言谢过了莫婶子,想着家里原本就靠着娘亲的绣活糊口,绣活又费眼又费脊椎,现在小小娘的心智一夕回到六岁,六岁小娃儿最是爱玩的时候,杜恒言实不忍心让小小娘还每天闷在屋子里做绣活。
而且娘的病是受了刺激,如果能换个环境,也许娘还能好。
杜恒言正在为日后的生计而烧心烧肺的时候,不妨身后伸出来一只小手,拉了拉她,她回身,便见林承彦从荷包里掏出一个包好的面人儿,递给她,道:“给你!”
谁也没注意到林承彦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林家老相公对这个孙儿的管教十分严苛,上午跟着老爷子习字,下午跟着护卫头子习武。林老相公自身是能文能武的,当初先皇时丹国猛将耶律哈哥袭击代州,第一任杨老将军刚逝,并州的范尧臣也未能前来增援,林老相公脱下长衫换上戎装选厢军三千上阵,赵军以一抵百,成功护下代州。
林老相公的事迹彰彰然然。可其长子却葬身在益州,这是老爷子一直以来的一块心病,到了林承彦的时候,林老爷子重武尤重文。
此时杜恒言望着突然冒出来的林承彦及面人儿,“不要”的话到了嘴边,看着林承彦微红的耳尖,还是接了过来,道:“谢谢林家小郎君!”
林承彦嘟着嘴道:“我叫承彦,字慕俞,阿言要记住!下次万不可再喊错了!”
正咬了一口面人的杜恒言一愣,看着林承彦一脸认真的样子,满头问号,什么?
杜恒言望了望一旁的莫婶子和花婶子,只听花婶子笑道:“小衙内想来是十分喜欢小娘子!”
莫婶子十分羡慕地道:“改明儿,阿言也带我们花花一块儿玩!”莫婶子望着林承彦的眼前,闪闪发光,这可是林老相公府上的小衙内啊。
杜恒言见两位婶子的神情,默默地继续咬着手里头的面人儿,暗道这里的面人儿还十分好吃,软软的,糯糯的,又有劲道,糖放的甜儿不腻。
林承彦见她只顾啃着面人儿,也不搭理他,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像镀了一层金色一般,便是京城里那许多小娘子,他也没见过比阿言还好看的。
默默地走到杜恒言跟前道:“阿言,我教你识字好不好?”
面前的小郎君巴巴地望着她,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杜恒言心里头一软,神不知鬼不觉地点了头。
林承彦唇角一弯,乘着杜恒言还没反应过来,拉着她胖乎乎的小手就往屋里跑。
不一会儿,花婶子进来便见着杜家小娘子抓着笔口里念念有声地道:“恒”,纸下一个工整的字儿,想来是小衙内写的,另一个歪斜的,估摸是小娘子写的。
杜恒言将自己的名字写完,比对了一下林承彦的字迹,微微红了脸,想自己一个二十五岁的高学历人才,还比不过古代的四岁小娃。
而林承彦也是望着那几个字发呆,阿翁说他有过目不忘的本领,百人中难得其一,可是,阿言好像比他还厉害,他只教了一遍,她会写会读,再不曾写错。想来阿翁的话是哄着他玩的。
过了几日,林老相公发觉自家孙儿近来读书识字格外卖力,颇觉蹊跷,以往虽也规规矩矩地看书,但是总会忍不住朝窗外看天,看花,看鸟,林老相公觉得这是稚儿心性,只赏了他一戒尺便是。
这几日孙儿再不曾走过神,他握着戒尺好些天,也无用武之地,倒觉得少了一点趣味,这一日看着孙儿习过武,又去东边杜家,找来花婶子问了几句,花婶子听了,琢磨道:“许是小衙内教杜家小娘子识字的缘故,杜家小娘子十分聪颖,小衙内教一遍,她便会读会写了,除了字迹不好看,学的也有模有样!”
林老相公摸着白胡子,若有所思地点头,道:“你将杜家小娘子的字拿来几张予我看看!”
花婶子自去杜府寻杜恒言要墨宝。杜恒言听是林老相公要看,心中忐忑,找来才握笔的几张。
林承彦看她选的,出声道:“阿言今日写的千字文比这个好!”
杜恒言心虚道:“阿言才学识字,要找出拙劣的让林家阿翁多多指点才是!”
林承彦听了脸一红,想他每次都是将写的最好的字交上去给阿翁,实在比不过阿言这般虚心向学,点头道:“阿言说的对!”
是以花婶子交给林家老相公的几张杜恒言的墨宝,写的是“杜恒言”、“林承彦”、“朱雀巷子”等字。
繁体字对杜恒言倒极容易,她以前喜欢古文,倒也研究了一点。就是她确实不曾练过毛笔,写出来的字像鬼画符,尤其是前两日写的。
不一会儿在院内栽培着花木的花婶子听屋里头的老相公叹道:“可惜是个小娘子!”
***
近来明月镇上发生了一件大事,钱员外死了,尸体是在镇西边的河里找到的。
几日都没有找到凶手,钱夫人袁氏几日下来生生瘦了好些,人也显得眼泡浮肿、面色暗沉。日日到县衙门口去哭,还扬言要自家在庐州的团练副史兄长过来为她作主。
杜恒言不知道团练副史是个什么官,问慕俞,慕俞道:“从八品职官,铜钱要挂在横梁上一个一个花!”
慕俞小小年纪,懂得却挺多,杜恒言听他说的形象,大抵知道,是个虚职,不过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即便是从八品,他好歹也是在官府里头。
杜恒言接着剥枇杷,将这事放在了脑后,左右钱员外不会再上门找麻烦,她先前还又要想着要怎么躲开钱员外,又想着要怎么挣钱,脑袋都快裂开。
钱员外被抛尸的那条河,也是她当初落水的河,现在镇西边的妇人都不敢去河里洗东西,都跑到东边的河里来,东边每日里都十分热闹。
许是林老相公的名声太大,那些妇人河孩子每日都远远地站在朱雀巷子口觑一眼林家。
顺带瞟一眼传说住着一个疯癫娘子的的杜家,都唏嘘不已,那可是钱员外心心念念要纳进府的呢。
刚进入夏日,天气开始热起来,镇上开始卖新鲜的山楂、枇杷、杨梅、桃子,其中桃子有许多种类,萧山水蜜桃、唐家桃、邵黄桃、扁桃、矮桃等,柑橘橙子也有许多种类,杜恒言给小小娘剥了几个枇杷放在碗里,小小娘笑着摇头,杜恒言道:”娘吃,言儿有!”
杜秋容才放了绣活儿吃了一个,杜恒言有时候觉得,小小娘除了不认识她们,不会做饭以外,似乎和以前也并没有什么区别。
见小小娘自个吃了,杜恒言才重新坐回小桌子边,听慕俞介绍“橘出温郡,最多种。柑乃其别种,柑自别为八种,橘又自别为十四种;橘子之属类橘者,又自别为五种,合二十有七种。”
枇杷有些酸,杜恒言一边吸着嘴,一边狐疑地看着慕俞,”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慕俞抓抓自个脑袋,羞涩地道:“我喜欢吃柑橘!”说着,悄悄地吞了下口水。
杜恒言忽然忘记咬枇杷,忍不住伸手捏了捏慕俞的脸,果然和想象中的一般q弹,又捏了捏自己的,好像也不差,这才满意地接着咬枇杷。
林承彦摸了摸自己的脸,也伸手去捏杜恒言的。
杜恒言嘴里正含着一口枇杷肉,慕俞一捏,她一不小心就咬到了腮上,疼的直咧牙。
正捂着脸怒瞪着慕俞,门外忽地传来男子的声音:“杜秋容在不在?”
屋内几人都瞬间噤了声,院内的花婶子去开门,门外站着两个着了绿色宽袖公服的人,花婶子问道:“不知两位端公有甚事?”
其中一人道:“我们是县尉司的,杜秋容在不在?”
花婶子道:“是杜娘子家,可是杜娘子前些日子患了癫痫,请问两位端公所为何来?”
屋内的杜恒言听着,直觉与钱员外有关,估摸钱员外的凶手找不到,追到她家来了,忙下了凳子,对慕俞道“慕俞,你快快回去找老相公!”
林承彦点头:“阿言莫急,我这就去!”
第6第
虽然杜恒言猜到衙役的来访和钱员外的死有关,但是当衙役口里说出传唤杜秋容的原因是“钱夫人袁氏状告杜秋容谋害钱员外!”的时候,杜恒言还是差点一口气没咽下去。
杜秋容跟着衙役走的时候,一双眼睛看着杜恒言,不哭也不闹,只是望着杜恒言,等到了门口,委屈地朝着杜恒言喊道:“小娘子,小娘子,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杜恒言鼻子一酸,“娘,言儿跟着你!”说着默默地跟在两个衙役身边。小小娘先前已经受了刺激,她不敢想如果再被衙役带到官府,小小娘会怎么样?
行到林家门前,老相公已经在门口等着了,林承彦看到杜恒言,忙小跑过来,牵着杜恒言的手,轻声道:“阿言莫怕,阿翁在呢!”
杜恒言紧张地看着林老相公,只见林老相公望着两位衙役,挥手道:“先行!”
两位衙役面面相觑,这是老相公要跟着去衙门的意思?
林老相公回明月镇上的第一日,镇上便传开了,林老相公是三朝元老,深得历代官家的恩宠。此番袁氏狗急跳墙状告已经疯癫的杜氏,不过是要杜氏出一出洋相罢了。
两位衙役躬身对着老相公行了一礼,道:“小底先行一步!”他们只是听上令将人带到县衙,至于案情如何,自有推吏来审清。
明月镇离县衙并不远,成人步行一个时辰即可,林老相公套了马车,缓缓地跟在两个衙役身后。
及到了县衙,林老相公并没有亮明身份,带着杜恒言和林承彦随一般好奇看热闹的百姓被拦在大堂外。
大堂里头除了坐在上位的县尉,还有一个十分蠢胖的妇人,想来便是那袁氏,自杜秋容进来,一双眼睛便在杜秋容身上来回巡了好几遍。县尉当堂喝问,“堂下可是杜氏秋容?”
惊堂木拍得杜秋容浑身发颤,本能地要跪下,杜恒言想要过去扶起小小娘,承彦拉了她一把,轻声道:“这是规矩!”
杜秋容怯懦地看看县尉,又反过来扭头看看阿言。
这时候林老相公道:“官人,杜氏前些日子在镇上受了刺激,目前已有几分疯魔,心智回到稚龄!还请其女为母答言”
县尉抬眼朝说话的老汉看了一眼,见其穿着不凡,问道:“堂外何人?”
这时候县衙里的主薄起身过去在其耳边嘀咕了几句。
县尉倏然一惊,立即起身相迎,笑道:“原是林老相公,下官有失远迎!”
林老相公淡道:“老夫已经向官家乞骸还乡,此次只是作为杜氏亲邻过来观审,官人不必顾虑。”
这县尉原姓操,名执中,为人不说奸恶,也不是大善之人。杜氏因着与京中杜府的关系,当袁氏以两千贯钱让他传唤杜秋容时,他还私下打探了,只道杜氏早与京中不来往,他只是羞辱一番,不伤及人命,料不会起大波浪,不曾想,甫一归来的林老相公竟为了杜氏来走这一趟。
操县尉重新坐下,惊堂木也不拍了,看着被衙役领进来的五岁小娘子,眉头微皱,只按本宣科地问道:“咸宁六年五月二十八午时至二十九日的申时,你在何处?”
杜恒言默想了一遍,二十八日正是柳婶子来说媒,娘亲带她到保善堂,然后镇上遭了一番羞辱,娘亲夜里割了腕,又是陈大夫来医治的,娘亲到第二日辰时才醒来。
想到这里,杜恒言暗叹这钱员外真会挑日子,那一天那许多人证,立即脆生生地答道:“我娘不记得了,我记得!”
堂上的杜秋容眼光发滞,木木的看着言儿。
另一旁的袁氏冷哼道:“县衙重地,岂容你这等小稚儿来捣乱!”
杜恒言对着袁氏道:“疯癫之人都可被传上堂,我耳聪目明,又跟着老相公读书,有何来不得?”
堂外忽地传来一阵哄笑。
杜恒言正紧地回道:“我娘那一日午时从街上归来,由林府的花婶子照应到酉时末,亥时一刻我从梦中惊醒,发现娘亲手腕上流了许多血,当即大叫,引来林府的花婶子和隔壁的莫婶子,过了两刻钟,林府的护卫林二叔带着陈大夫过来,陈大夫走后,花婶子一直照顾我母女至第二天天明,民女所叙句句属实,官人可请保善堂的陈大夫,朱雀巷子的莫婶子、花婶子、林老相公都可以过堂与民女当堂对质!”
操县尉眼睛微微下沉,这小娘子果是跟着林老相公读书?不过林老相公回乡不过数日,何以这小娘子说起事来十分有条理,竟不似稚儿。
不过此小娘子既是提到了这许多人物,想来必不是作假,林老相公在看着,他必须得秉公办理,不然一个渎职的名号,他是跑不掉的。
是以,操执中立即发签让衙役去传唤陈大夫、花氏、莫氏。
这回是骑马,来回两刻钟,花氏、莫氏、陈大夫,并老相公都上堂做了证词,证明了二十八日的午时至第二日的申时,杜氏确实一直在家,不曾外出。
审讯结束,杜恒言扶着小小娘起来的时候。将小小娘交给花婶子,重新跪下,问道:“敢问大人,我娘一向很少外出,自来秉公守法,不知袁氏有何依据认为我娘与钱员外之死有关?”
杜恒言一边发问,一边看向了袁氏。
县尉不妨这小娘子还会发问,一时讷讷不言,倒是袁氏上前一步对着杜恒言怒斥道:“你娘自来是狐媚子,勾搭得我家良人心心念念着要将其娶入府内!我家良人的冤屈,自是与你娘有关!你一个五岁的小娘子神神叨叨的,莫不是妖人不成!”
袁氏面容有些狰狞,原本倚在花婶子身上的杜氏见她这般对杜恒言,扑过来一双手便在袁氏脸上划开。
待衙役将二人分开,袁氏脸上落了两道血痕,杜秋容脸上也挨了一道,她却丝毫不觉,挣扎着还要去打袁氏。
林老相公嘱咐陈大夫相看一下,上堂将二十八日白日在镇上的事略述一遍,末了道:“官人,童子稚言,杜氏乃是京中杜将军的义妹,岂会愿意自降身份去钱府做妾,袁氏所言,多有妄语,还请官人考量。”
林老相公此番搬出杜呈砚,也实是对杜氏的遭遇看不过眼。
堂外百姓此时才知道杜氏的疯癫竟与钱员外的逼迫有关,一时都不甚唏嘘,纷纷感慨“天公有眼,收了此恶人!”
袁氏捂着脸,郁愤于心,觑着杜家母女,钱其正心心念念了多年的美人儿,竟然真的疯了。
钱其正的尸体被打捞上来的时候,已经在河里泡了一夜,虽有些变形,可是脖颈上德划口还是十分明显,她娘家兄长爱习武,她也知道一点,这等伤口必不是杜氏这等妇人可以划出来的。
钱其正被害,家中的财帛都是她的,她忍了钱其正这么些年,临到头来,自是要好好出一番郁气。没想到一直任他们钱府欺凌的杜氏忽地有了靠山,害她今日在人前丢丑。
这时一直做壁上观的主薄上来道:“还请林老相公和杜家小娘子息怒,县尉大人只是秉公办案,袁氏新寡,难免心中郁郁,此番传唤杜娘子,是为了钱员外一案,既是已经明了与杜娘子无关,县衙这就派人送回杜娘子!”
林老相公摇手道:“无妨,我顺道带回去便成。”此时老相公也是看出来,衙门里的人原是与袁氏沆瀣一气的,此番若不是他仗着身份为杜氏辩解,恐怕杜氏母女二人,今日必有一难。
及至上了林家的马车,杜秋容望着杜恒言,像是不认识她一般,杜恒言一直抱着她,急道:“娘,娘,我们回家了!”
杜秋容伸手摸着杜恒言的脸颊,耳垂,鬓发,忽地抱着杜恒言的小身子,埋头呜咽起来,哽咽地喊道:“小娘子,小娘子!吓死奴了”
马车上林承彦从荷包里掏出一颗蜜饯,塞到杜氏嘴里,道:“甜的,你吃!”
正在哭闹的杜氏,忽然就安静下来了。
林承彦对着阿言露出一个笑脸。
一行人到杜家门前,下来的时候,发现门口正站着一个农妇打扮的人,一手挎着一个篮子,一手牵着一个和她年龄差不多的女孩儿,那女孩儿眼睛怯怯的,躲在她娘身后。
看到他们上前,那农妇道:“杜娘子,家里的枇杷好了,送些给你尝尝!”
杜恒言这才发现这妇人手里挽着的是满满的一篮子枇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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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恒言怎么也想不到,自家竟然还有地租给了佃户,她一直以为她娘就靠着绣活度日。
若不是今日那沈姓的农妇送枇杷上门,她真的以为,她和娘除了这四间大瓦房,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