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杀我!车夫猛地抬头,失声痛哭,跪倒在二人面前,我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昨晚,昨晚我在皇城外等着那小质子出来的时候,他们找到了我,给了我二百两银子,让我把马车赶到那条巷子里,我想着那小质子反正是个魏人,就别的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真的不知道!
二百两银子俞任笑了一声,回头对梁稷道,将军,你说他要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昨晚怎么连家都不敢回,躲在这么个破地方?
我我是怕他们觉得这二百两给的亏了,回头再找我算账。车夫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钱袋,所有的银子都在这儿了,我还没来得及花,两位将军,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俞任挑了挑眉,朝着梁稷看了一眼,梁稷轻轻点头,长剑收回鞘中,转身出了门。
俞任向其他几个宿卫吩咐了几句,也跟了出去,梁稷站在巷口一动不动地盯着远处,目光深沉。
果然跟我们猜的差不多,那几个杀手都是魏人,自然不可能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一个车夫。俞任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诧异道,那是纪王殿下府里的孙主簿吧?不是说他身体不怎么好,这天寒地冻地怎么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了?
梁稷没有回答,朝着身后指了指:给京兆尹送去。
俞任应声,回过头时,梁稷已经消失在视线里。
梁稷悄无声息地跟在孙翌身后穿街过巷,眼看面前出现一家熟悉的店面,他微微皱眉,加重脚步紧走了几步,突然开口:孙主簿怎么在这儿?
空荡的街巷,突兀的男声响起,孙翌明显吓了一跳,回过头看见身后的梁稷,神情平静下来:原来是梁将军。他伸手指了指几步之外的食肆,听人说这有家食肆,所以过来尝尝。
说着话,他用左手摸了摸藏在袖口里的右臂:梁将军也是来吃东西的吗,要不要一起?
在下公务在身,凑巧路过。梁稷的目光越过孙翌,看了看食肆略显破旧的幌子,轻轻敲了敲腰上的剑鞘,孙主簿应该也听说了,最近城里不怎么安全,吃过饭后早些回府,也省的纪王殿下忧心。
第15章
孙翌正要回话,他身后传来吱嘎一声食肆破旧的木门被人从里面推开,吃饱喝足的荣焉笑吟吟地从店内出来。
三人视线相对,都愣在当场。
荣焉目光从这二人脸上掠过,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食肆,轻轻笑了一声: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都聚到这儿来了?
我方才还意外孙主簿为何从城东跑到这里吃饭。梁稷道,没想到又遇见殿下,看来这食肆虽偏僻,却内有玄机。
玄机算不上。我是听人说起这店家是从魏国而来,所以想来尝尝。倒是没想到连孙主簿都听说了。荣焉说着话,朝着孙翌笑了笑,原来孙主簿也喜欢吃魏菜吗?
孙翌看了荣焉一眼,面带不耐,但不知是不是因为还有梁稷在场,还是答道:府里有下人家住这附近,说这家食肆口味清淡,今日瞧着天气不错,所以过来尝尝。原来是魏菜吗?
这样啊!荣焉眨了眨眼,我还以为孙主簿与我一样也是魏人呢!
孙翌微微皱眉,还没等他开口,荣焉又笑了一声:说笑而已,孙主簿不要介意,趁着店内人少清净,快进去吧,
孙翌也确实不想再跟这二人浪费时间,就着这个由头转身就走。荣焉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回过头发现梁稷也正看着刚刚合上的店门一脸的若有所思。
荣焉轻咳了一声:梁将军继续目送孙主簿,我先走了。
梁稷转头,目光落在荣焉脸上,荣焉与他四目相对,总觉得那双自己熟悉的眼睛此刻藏着自己看不懂的情绪。
他忍不住闭了闭眼,转身要走,梁稷在他身后开口:孙翌是魏人。
荣焉顿住脚步,回头看向梁稷。
当初纪王率军伐魏,在乱军之中救其性命,关于他的身世却一直语焉不详。梁稷凝眸,孙翌确实多谋善断,在战时屡献奇计,但其人阴鸷酷烈,睚眦必较。不管你有什么打算,都不要与之有过多接触。
荣焉看了梁稷一眼,没有说话。
没有人比荣焉更清楚孙翌的身世。
他本是都城附近一个普通书生,一心寒窗苦读、出人头地。只是近两年来魏国动乱频繁,为避战火,孙翌不得不背井离乡,举家迁往徐魏边境。却不成想在逃难途中遭遇乱军,家破人亡,自己也被砍断了右手。
荣焉想到这儿,不自觉地又握上自己的右腕,细小的动作立刻引起梁稷注意,皱眉道:你手腕怎么了?
没什么。荣焉放开手,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衣袖,瞥了梁稷一眼,我走了。
梁稷安静地看着他,似有话要说,最终却只是点了点头,也好。
梁稷站在原地,直看着人绕过街巷慢慢走远,才终于收回了视线。他朝着身后的食肆看了一眼,右手握上腰间的剑柄,寒意从眼角眉梢渗透开来,良久,深深地吸了口气,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哪怕在陇城再生活几十年,荣焉依旧无法适应这里的冬日。他裹着厚重的斗篷,头顶着暖洋洋的日光一路往府里走,仍觉得冷风侵骨。
管事站在府门口四处张望,瞧着荣焉回来仿佛松了口气,立刻迎上前来。
荣焉扯了扯头顶的兜帽,露出小半张脸:有事?
有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小人实在管事吞吞吐吐,回手朝府里指了指,公子还是自己看看吧。
荣焉跟在他身后向院内走,还没跨过门槛,就远远听见了里面传来的声响,不禁奇怪地看了管事一眼:府里今日怎么这么热闹,你招的人这么快就到了?
管事满脸的一言难尽,却不搭话。
荣焉眯了眯眼,大步进了院门原本还算清净的小小院落平白多了几个宿卫,此刻正围在一起忙得热火朝天。
荣焉顿住脚步,诧异道:诸位这是在做什么?
几个宿卫手上的动作立刻停了下来,朝着荣焉施了一礼后,一言不发地退了下去,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院子,还有凭空多出来的一只半人高的雪狮。
管事看着几个宿卫离开,才凑上前朝荣焉解释道:您走了之后那几位就来了,不由分说就开始铲雪,小人问了半天,只说是奉上面的命令。他们毕竟是宿卫的人,小人
荣焉盯着那只雪狮沉默不语。
比起早上梁稷的那只,眼前这只更显得惟妙惟肖,眉眼之间透露出凛凛威风,就仿佛当年荣焉在太子府瞧见的那只。
就这样吧。荣焉踢了踢脚边的雪,道,宿卫想做什么,你怎么拦得住。
管事连连点头,围着那雪狮转了好几圈,一边啧啧称奇,又忍不住疑惑:但是公子,他们为何要在咱们府里堆这么一只雪狮?
谁知道呢。荣焉抿唇,可能是有的人一时兴起吧。
他扯了扯身上的斗篷,又朝着那雪狮子看了一眼:我进去了。
那这雪狮
就让它待在这儿自生自灭吧。
更深夜阑,整间宅院都安静下来。
荣焉怀里抱着一个袖炉,倚在炭盆前看书,突然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从屋顶传来,下一刻,紧闭的窗子被人轻轻敲了两下。
荣焉坐直了身子,将手里的书册放下:进来吧。
李页轻车熟路地翻进屋内,回手将窗子关严。
怎么突然过来?荣焉指了指炭盆,一身的寒气,烤烤火。
属下今日瞧着有宿卫守在外面,不知出了何事,所以过来看看。李页凑近了炭盆,方才属下循着他们交班的间隙进来的,没有被发现。
荣焉笑了一声,轻轻摇头,他起身倒了杯热茶:昨晚梁稷就发现你了。若不是他嘱咐过,你现在可能已经被捉去宿卫府。
李页一愣,单膝跪地:属下无能。
荣焉将人扶起,热茶塞到他手里:他负责陇城宿卫多年,若是被人跟踪都发现不了,才是他无能你的存在我本来也没打算瞒着徐人,不用在意。
李页喝了口茶,遍体的寒意慢慢消散,迟疑道:那今后属下是不是可以守在殿下身边了?
徐人虽愿助我,也未尝不在防备我。我毕竟是寄人篱下的质子身份,你在暗处总好过咱们两个都置于徐人眼皮下看他们脸色过活。荣焉思忖道,安置的地方找好了吗?
还没。不过陇城这么大,随便找一处空置的屋舍不算困难。李页回道,殿下不必担心。
荣焉看了他一会,突然没头没脑地说道:今日我去了一对魏人夫妇开的食肆,许久没吃过魏菜,还真有一点怀念。
李页茫然地看着荣焉,不懂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餐后与那掌柜闲聊的时候,听他提起他妻子刚刚怀了身孕,他有心想再找个帮手好让妻子好生养胎,但他们到底开这间食肆本就是勉强糊口,实在请不起旁人。荣焉拍了拍李页的胳膊,所以我就跟他提了你。
我们在徐大概还要待很久,你总不能整日找那些荒屋破庙去住。那对夫妻为人良善,你去到那里也算有了正经归宿。荣焉给自己也倒了杯茶,徐徐喝了一口,我若是想联系你也有个去处。
李页稍一思索,点了点头:那属下明日就去。
嗯。荣焉用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我今日在那食肆还见到了一个熟人齐柯不知何时,也到了陇城。
李页猛地抬头:他也见到殿下了?
见到了,我们还叙了叙旧。荣焉看了一眼李页的表情轻轻笑了起来,你担心什么,他若是有杀我之心,你我都活不到今日。他到陇城来也不是为我听说是为了找他的幼弟。
李页皱眉:幼弟?他全家不是
说是他父亲外室所生,从小养在道观里。荣焉摩挲着手里的杯盏,低低叹了口气,你在城中闲来无事时也帮忙打听一下,他们齐家的血脉就剩下这一点,我总得帮帮他。
察觉到荣焉的语气之中的黯然,李页忍不住出言安慰:公子不必为此自责,齐家的祸事是造成的,与您没有关系。
那当初不过齐栋一人抗旨,不还是牵累了齐家满门?荣焉轻轻摇了摇头,父皇杀了人家上下七十余口,我怎么可能无辜?
但先帝已经为此付出了代价。李页低低道,齐柯举兵造反导致国内大乱,都城陷落,先帝、皇后,还有后宫的贵人,殿下的姊妹兄弟,皆惨遭叛军毒手,您金枝玉叶的身份落得今日对他们齐家也没有亏欠了。
父皇连施暴/政,置百姓死活于不顾,国内叛乱迭起,虽然齐柯是阵势最大的那个,但最后攻下都城的却不是他。荣焉低低地叹了口气,我母后她们若是当日是齐柯率先攻下都城,或许还能保全她们的性命。
说到这儿,荣焉的思绪有些飘散,不自觉地就想起都城陷落那日满城的大火。他这世醒来时已逃出了都城,那明明是前世的记忆,却仿佛刻在脑海之中。
当日我要是跟她们死在一起,也许就不用像这般机关算尽、苟延残喘。
殿下!
荣焉扭过头看见李页满脸焦急,轻轻笑了笑:我随便说说,好不容易活到今日,我又怎么舍得死呢?
他起身,将窗子打开,时候不早了,回去吧。
李页仔细地端详了荣焉,见他神情还算正常才放下心,翻窗走了。
荣焉站在窗口,借着月色朝院子里看了一眼,一脸正气的雪狮子正蹲在廊下,威风凛凛的样子就好像在守护谁。
荣焉微微侧目转向大雪狮身边蹲着那只小巧精致略显傻气的小雪狮。
他无意识地抠了抠窗棂,勾了勾唇角,露出一点浅淡的笑意,伸手关上了窗子。
竟是一夜安眠。
第16章
天气愈发地冷了起来,荣焉也愈发懒散。
他现在身份特殊,既不像前世那般被人冷待忽视,也不像有些质子那样能在宗主国谋得一官半职。
徐国与他联手,却还没给他完全的信任。
其实荣焉并不是很在意这点,却因此而显得无所事事。除了一日复一日地蜷在炭盆前看书睡觉,偶尔出门也是对着院子里一大一小两只雪狮发呆。
若是他能一直如此安分守己,远在千里之外的荣玄大概也不用费尽周折地对他下杀手。
公子,时候差不多了,该出发了。
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卷进室内的冷风让昏昏欲睡的荣焉慢慢地睁开眼,看见瑞银正站在软榻旁,怀里还抱着两件出门才穿的圆领袍衫:公子,您今日穿哪件?
先前管事虽然偶有一些小心思,但对府里的事情也算尽职尽责,很快就招了一批人进府,瑞银就是他们当中的一个,年纪虽然不大,但胜在机灵懂事,这段时日照顾荣焉日常饮食起居也还妥帖周到。
荣焉眯着眼,在两件袍衫上来回看过,随手指了一件,而后打了个呵欠,终于坐直身体:今日要去哪吗?
瑞银手上动作微顿,幸而连日下来他已经逐渐习惯荣焉的秉性,回身从书案上拿起一封请帖,递到荣焉手上:公子忘了吗?今日要去纪王殿下府里赴宴。
高淳迎娶光禄大夫之女周氏为王妃已有三年,夫妻恩爱和睦,却一直未有所出。直到上月,纪王妃终于诞下一女,至今正好弥月,高淳在府里摆下酒宴,荣焉也收到了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