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荀忘了他是怎么回到玄玑门的, 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境是昏黄色的, 远远的海面浮着一片岛。
同上次一样,温荀在梦境中看见了原主,他正和一名同样年纪的年轻男子立在船头。
温荀站在他们的背后, 仿佛一个透明的人, 没有人可以看见他。
原主指着那片岛屿的位置,问年轻男子,“惜别, 那儿就是缥缈岛吗?”
冷惜别闷闷地点点头,看得出来他并没有归家的喜悦,“对, 那里就是缥缈岛。”
他从小就被养父冷悬壶带离了冷家, 自幼在玄玑门长大,与他关系最好的人便是温荀。因为他的年纪比温荀大一些,所以温荀还得管他叫声师兄。
“好大的岛啊。”原主发出一声感叹,又问他,“惜别,听说你有个兄长?你这次回去,他知道吗?”
“应该知道吧。”冷惜别随口回答了一句, 默默地转过身, 显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这时, 温荀才真正地看见了他的脸,这是冷惜别的脸。
他想起霁独曾经去过东街药庐,由此可见, 冷素问的确对虚幻之颜有所了解。同时温荀也明白了,他会将冷惜别毁容的原因。
他总说灯宵偏执,说冷还照固执,其实真正偏执的人是他自己。
原主看出冷惜别的闷闷不乐,有意帮他开解,“惜别,你还在想玄都夺魁的事吗?”
冷惜别扭过头,口是心非道:“没有。”
原主笑着去排他的肩膀,“没事,这次我不也输了吗。玄都夺魁三年一次,三年后就又可以参加了。”
冷惜别嗯了一声,眉头微锁。
他心里很明白,只要参加玄都夺魁,他和温荀便不再是朋友,而是对手。
不一会儿,温荀跟着他们下了船。
缥缈岛坐落于雪琼海,远看不过碧螺一点,近看俨然是座偌大的海岛。听说这里四季如春,终年都看不见雪。而这片海之所以会唤做雪琼海,是因为翻涌的浪涛恰似堆雪一般,海水又仿如琼浆玉液。
在看见缥缈岛的第一眼,一种熟悉感顿时扑面而来。直觉告诉温荀,他来过这个地方。
这是冷惜别十九年来第一次回到缥缈岛,因他作为养子的身份,几乎没有踏入冷家的资格。
冷家夫人出生自蓬瀛山,与冷悬壶属于指腹为婚。两人本无意愿,于是自成亲之日起,冷悬壶便已离家出走。
迎面走来一名身着藕色衣衫的男子,恰如芝兰玉树,面容带着一丝疏离。
男子左右跟了几名冷家侍女,缓步走到他们的面前。
他先开口说道:“惜别,欢迎回来。”
冷惜别却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敷衍地点了点头,对他的话不予理睬。
男子并未觉得尴尬,反而彬彬有礼地去和旁边的人打招呼,“在下冷素问,是惜别的兄长,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原主这才反应过来是他在和自己说话,不失礼数地回道:“原来是惜别的兄长,我姓温,单名一个荀字。”
这个时候的冷素问刚刚继任冷家家主之位,在此之前,冷家掌权的人是冷夫人。次年传出消息,说是冷夫人病逝了。
冷素问细细地咀嚼着他的名字,目不斜视地看着原主,重复地念了一遍这两个字,“温荀。”
或许从那时起,便已逐渐情根深种,变得难以自拔。
梦境到此戛然而止,这后面温荀便回忆不起来了,好似一个片段,在他脑中投映出一道模糊的影子。
不知为何,温荀总感觉这段记忆更像属于自己。一如隐藏在大脑深处的过往,被一点一点地挖掘出来,再以梦境的方式向他呈现。
第二天便是大婚之日,按照以往的习俗,出嫁一方需得回到自家准备,等待着娶亲这方次日前往迎亲。
在离开玄都之前,温荀去了趟东街的药庐。
原以为在发生昨日之事后,药庐该是打烊关门了。出乎温荀意料的是,门依然大开着,同平时毫无差异。
药庐主人看见他,仍旧像往常一样将他带到后院,可惜下棋的位置已经空了,再也看不见那个晒草药的人。
“然先生。”温荀道:“我可以和你聊一会儿吗?”
药庐主人和善地点点头,不仅给他沏了茶,还贴心地给他诊了脉。
“温公子的身体很好,孩子也很健康。”药庐主人道:“过会儿我再给温公子抓几副安胎药,温公子一定要收下,这些是岛主先前准备的。”
听他提及冷素问,温荀的内心浮起愧疚之意,他开门见山地说道:“然先生,晚辈冒昧一问,您就是药神谷主吗?”
药庐主人对他的提问丝毫不觉惊讶,反倒是很爽快地承认了,“没错,我便是药神谷主徒然子。”
温荀却对接下来的问题迟疑了,犹豫片刻才道:“那缥缈岛主与您的关系……”
徒然子道:“便如传闻所说。”
温荀道:“晚辈知道了。”
“你难道不该更好奇你和我那位冷师弟的关系吗?我以为你来找我是特意来问我。”徒然子猝不及防地引出另一个话题,“想必你已经从他们二人口中听说了。”
温荀顺势点头道:“确已听说,药神谷主请讲。”
徒然子徐徐道:“你的身世得从冷师弟离家出走说起,他和我一样,从小便拜入了药神一脉,成了我的师弟。唯一不同的是,他是冷家的长子,是未来的缥缈岛主。”
“逃婚之后,他回到了药神谷。我问他缘由,他坦白地告诉了我,说他不喜欢女人。”
乍然听到这句话,温荀心里咯噔一下,接着问道:“后来呢?”
徒然子慢慢回忆着,抿了口茶说道:“后来,他带我见了一个男人,也就是你的父亲温醑。”
“冷家有一种秘术,可让男子受孕生子。他不听我的劝,执意对自己施下秘术,却根本不顾后果。”
温荀沉默了,听到这里,他大概能够猜到结局。“所以,为了生下我,他们因此付出了生命。”
徒然子叹了口气,继续道:“他真的太爱你父亲了,我所能为他做的,实在少之又少。”
温荀没听懂后面句话的意思,正想再问,却见徒然子站起了身。
“温公子稍待片刻。”徒然子走到对面的书架,从上面取下一个木匣子,放到他的面前,“这是素问让我交给你的东西。”
温荀没有立即打开,而是问道:“药神谷主既然知道他因为我做了这么多不该做的事,为何不阻止他?他毕竟是你的儿子。”
徒然子忽地笑了笑,笑容里透出几丝凄凉,“有一个可以爱的人,对他来说是一件幸福的事。一个人的一生,很难遇上可以为之奋不顾身的那个人。就像我当年……若是我当年选择早一点吐露心意,或许温公子的父亲便是我了。”
“您……”温荀一时接不上话,只剩下满脸震惊。
徒然子却像个没事人的一样,笑着冲他道:“打开看看吧。”
“好。”温荀应下声,小心翼翼地将面前的木匣子打开。
紧接着,他看见了一片红色的花瓣,颜色分外鲜艳。
温荀动作不缓不慢地取出那片花瓣,放在手心询问道:“这就是他留给我的东西?”
徒然子点了下头,吐出三个字,“虞美人。”
虞美人……
温荀记得很清楚,流香小筑的竹亭下种着大片虞美人。但那些明明是别镜花为他种下的,为何冷素问会送他虞美人的花瓣?难道是在暗示什么?
出于好奇和谨慎,温荀轻轻地翻过花瓣的背面,却意外地在那里看到了一个阮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