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缥缈岛的人。”说梦轻轻吐出一口气, 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温荀, 似乎想从他脸上寻见一点其他表情。
温荀一言不发地听着,在听到那句话后,有那么瞬间的惊讶。
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 原主竟是冷悬壶的血脉。如此一来, 岂不是同温家没有半点儿关系?
三个人谁也不再开口,像个看戏人一样望着那个方向。
冷素问几不可闻地皱了皱眉,用无比平静的语气说道:“他不救你不是因为你是冷家养子, 是因为你太自私太偏执,这样的你待在温荀身边只会害了他。”
这些话和之前形容灯宵时一模一样,但究竟是不是为了他, 温荀却是不得而知。
“我自私?我偏执?你又能好到哪里去?”冷还照忍不住冷哼一声, 揶揄道:“真是让人难以想象,你居然会替那样一个人说话。你难道忘了不成?如果不是他,你的亲生娘亲就不会去勾|引他的师兄,也就不会有你的存在。”
他显然是在故意刺激对方,每句话都带着扎人的刺。
闻言,温荀一时屏息凝神。这段话无疑直接道出了冷素问的身世,他的生父不是药仙冷悬壶, 而是冷悬壶的师兄, 药神谷谷主徒然子。
他的脑海里忽然冒出另一个身影, 那是名满头白发的中年男子,也是东街药庐的主人。当时冷素问称他为‘然先生’,而其实, 他的身份正是传说中的药神谷谷主。
冷素问面色苍白,却并未因他的话而动怒,“我不是替他说话,我是在替阿荀说话。倘若换作是我,也同样不会救你。”
“你……”冷还照只吐出一个你字,嘴角的弧度不断增大,笑声格外刺耳,“你说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温荀,到头来你还不是设局害死了灯宵。”
两人的谈话声断断续续传来,飘进茶楼的窗户。
窗前,立着三道人影。
“灯少庄主的事情我也听说了。”说梦正想着如何宽慰,却见温荀抬了下脚步打算出去,他连忙问道:“温公子这是要去哪儿?”
温荀顿了顿,回答道:“说好了是来赴约,该是我现身的时候了。”
他担心说梦会半途出来,补充道:“你们留在此处,我去去便回。”
另一边,他们的对话仍在继续。
冷素问不太高兴地皱了皱眉,替自己辩解道:“灯宵不全是因我而死,就算他死了,也是他死有余辜。”
冷还照不以为意道:“若是让他知道那些事情皆是你所为,你猜温荀会怎么想?你觉得他是更在乎灯宵还是更在乎你?”
一个个问题猛烈地敲打着对方的心,他在等待着,等待着亲眼目睹对方崩溃的样子。
“不会。”冷素问十分坚定地说:“我不会让他知道……”
话还没说完,冷素问的神色瞬间变了。因为他看见冷还照正目不转睛地望着一个方向,他也顺着视线望过去。
然后,他看见了温荀。
冷还照依然在反问,声音却愈加欢快了,“是吗?”
冷素问慢慢转过轮椅,冲着温荀喊道:“阿荀……”
温荀淡淡地嗯了一声,在得知双方的身世后,说不惊讶是假的。他缓缓道:“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冷素问的表情僵了一瞬,急忙道:“阿荀,你听我解释。”
温荀正准备说点什么,一道明晃晃的白光险些迷了他的双眼。
对面的冷还照拔剑向他而来,剑至中途,被另一个人截去。
“我不杀你,不代表我杀不了你。我不杀你,只是不想看见温荀为你伤心。”冷素问面无表情地说完这句话,手指运力将持剑的冷还照震退数步。
他慢慢地从轮椅上站起来,手心幻化出一柄长刀,苍白的面容添了几分愠怒。
温荀站在不远的地方,没有上前。有些事情想要彻底解决,必须使用武力,这个道理他很明白。
动手之前,冷素问回头看了看他,给了他一个异常坚定的眼神。
一直以来,冷素问都在以冷惜别的身份活着。为此,他不惜假装双腿残疾,整日与轮椅作伴。所有这一切,都因为他想接近一个人,这人便是温荀。
尽管冷素问的身体病弱不如常人,可他的刀法却是相当熟稔。仿佛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让冷还照寻不见一丝破绽。
“当初为了在温荀身上施下秘术,耗费了不少灵力吧?”数十招之后,冷还照笑道:“你认为现在的你还会是我的对手吗?”
冷素问不说话,脸色渐渐起了变化。
温荀很清楚,一个人的眼睛是不会骗人的。就目前来看,虽然冷素问招招处在上风,但越到后面越显力不从心。
便在冷素问专心应战之际,冷还照突然剑锋一转,霍然指向另一边的温荀。
危急之间,只见上空陡然升起一道结界。冷还照嘴角浮出一抹狡黠的笑,剑锋再转,目标竟是撑起结界的冷素问。
剑刃刺破心脏的刹那,结界四分五裂,化为尖锐的刀片刺向冷还照的后背。
纵他多么聪明多么狡猾,到底没料到冷素问会留有后招,这一招便是——同归于尽。
而在此前,一道白影抢先护在温荀身侧,时刻准备着伺机而动。
同时,两人自长街另头迅速赶来。
“阿荀,你没事吧?”衣濯白刚问完这话,又被别镜花挤到了身后。
无奈师仙游在旁,别镜花也凑不到温荀身前,只着急地问道:“荀儿怎么样?有受伤吗?”
温荀摇摇头,说了句没有。他的目光扫过他们,知道说梦和鹿衔已经从茶楼出来了。
冷还照闷声吐出一口鲜血,脸上仍然染着浅笑,声音则是带着深深的自嘲,“是我低估了你,无论我怎么努力,都不是你的对手……”
冷素问默而不语,拼尽余力又送给他一掌,将冷还照连同他的佩剑一道震退。
他一只手捂着伤口,一只手撑着长刀。血流沿着他的指缝间渗出,根本无法止住,逐渐浸染了他的大半衣物。
“阿荀……”他动了动唇,艰难地喊出这两个字,笑意在唇角徐徐漾开。
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纯粹地笑过了。
温荀反握了握师仙游的手,与他对视了一眼。二人一句话都没说,却胜过千言万语。
“你去吧。”师仙游说出这句话,慢慢地松手。
别镜花和衣濯白没有加以阻拦,甚至连一个字都没机会跟他说。
衣濯白先从温荀身上收回眼,对师仙游道:“谢谢你。”
师仙游初是不解,之后才想起这人也是温荀的爱慕者。他是不爱与生人说话的,开口反而更显尴尬,所以到最后都没有回复衣濯白。
他只是默默地关注着温荀,眼里仿佛只装得下他一个人。
温荀走到冷素问的面前,轻声问道:“灯宵的死与你有关么?”
冷素问用力站起来,保持着与他平视的距离,苦笑着反问,“我说无关阿荀会信么?”
温荀怔了怔,想说什么又被他的话堵住。
“你不用说话。”冷素问的嘴角似弯非弯,刻意地缩回沾满血污的手,“就让我这样静静地看看你,这样……就够了。”
时间恍若在此刻静止,温荀点点头,眼睛一眨也不眨。
“好了,你走吧。”过了会儿,冷素问挥了一下手,忍着痛别过头。
“嗯。”在温荀转身的瞬间,背后传来一阵轰然倒地的声响。
他知道,倒下的人是冷素问,也是冷惜别。
惜别,惜别,可有的人终究是要离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