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者梳双平髻,身着海棠红袄子配藕荷色长裙,娇小可爱,神态活泼。
因着考房里只她们两人,原是四目相对,隐隐对峙着,此时忽见又来了一人,两个姑娘不免也都有些惊异,皆是抬目看来。
甄停云才经过了差点不能进考场的惊险,这会儿虽然眼睛红肿,但神色还是从容的很。哪怕是被这两姑娘紧盯着,她也是不惊不慌,反倒与这两人点了点头算是示意,然后便从中挑了个位置坐了。
于是,这考房里的局势便从两方相争,到了三足鼎立。
甄停云安之若素,先是抬起手仔细的检查了摆在桌子上的文房四宝——为了防止女学生们夹带东西,文房四宝都是考场自备的,只是这质量肯定是好不了的,所以才更要检查,要不然写到一半笔断了什么的就不好了.........
检查完了文房四宝,甄停云便将搁在最前面的青石砚台移到眼前来,卷起自己的袖子,拿起墨条开始研墨。
当她傻啊——这套文房四宝的质量也就仅仅是能用而已,尤其是这青石砚台和墨条,多是粗制滥造的,研起墨来都是十分费力,可不得提前研好了。若真是傻傻的坐在位置上等卷子发下再研墨,岂不要多费时间?
说来,比起那些养在深闺的千金闺秀,甄停云这乡下长大的力气还是够的,而且甄停云往日里也是用惯了这些便宜东西,哪怕墨条用起来有些打滑,她也是轻车熟路,只是心里暗道:她都要这样费劲,不知道那些弱质纤纤,用惯了好墨好砚台的闺秀们究竟得费多大功夫才能研出墨汁?
甄停云一边想一边研墨,倒叫那两个正悄悄打量、注意她的姑娘都看得一怔,慢半拍的反应过来,连忙拿出自己的砚台,学着她的模样开始研墨做准备。
一时儿,屋内气氛也缓和了许多,毕竟砚台和墨条都十分粗糙,研墨不易,三人皆是低头专心研墨还真顾不上其他人。
就在甄停云的砚台磨出些许墨色时,忽而听到外头传来一声响亮的钟声。
一声未断,紧接着又是一声钟声。
足足的三下钟声,震耳欲聋,响彻了整个京都女学。
这是要开考了。
适才那个守在门边的女教习从门边走进来,然后从屋内的一个匣子里取出三份卷子,分别发给坐在屋中的三位考生。再有就是每人都有三张草稿纸作为备用——毕竟这第一场考试也考书法,学生们多是需要草稿纸打好腹稿,写的差不多了再用自己擅长的字体抄写到卷子上,以供考官欣赏书法。当然,为了防止作弊,草稿纸上面也要写名字,最后也是要收上去的。
甄停云还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考试,难免有些忐忑,拿到卷子后便先将上面的题目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随即便松了一口气:这卷子并不算难。
卷子主要分做三部分。第一部分考的是常识,涉及到了四书五经上的释义,不过这毕竟不是科举,考得多是基础常识,这些题目还真算不上偏僻,甄停云粗粗看了一眼也不觉得特别难;第二部分是几道算学题,这倒是有些难度,应该是费一些时间的;第三部分则是一道策论题,题目是:“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此言何解?
考试时间一共是一个半时辰。
甄停云看完了整张卷子,心里慢慢的考虑着策论题要如何写,手上倒是不紧不慢的又把卷子翻到最前面,开始在草稿纸上写上自己的名字,然后提笔在草稿纸上写起了前面的常识题。
事实上,甄停云这些日子紧赶慢赶,也不过是挑着紧要的学,最欠缺的就是这些基础以及常识。所以,她很认真的将这些题目一道道的看下来,虽然不全会,有些还需要仔细想一想,但这也确实是给了她认清自身基础的机会。而且,这些常识题并不生僻,甄停云大部分都答得十分顺利,等答完了题目再往回看,竟也都给答上了——这里面十之七八是她有把握的,剩下的几分这是她勉强填上的,至少比空着好。
甄停云心里还挺满意的:毕竟,她对自己的情况也是十分了解,不可能真和那些自小学起的闺秀千金比,如今已经是超常发挥了。
接着,甄停云开始翻看起第二部分的算术题。然后,她就被第一道算术题给难住了。
题目是:今有妇人河上荡杯,津吏问曰:“杯何以多?”“家有客。”津吏曰:“客几何?”妇人曰:“二人共饭,三人共羹,四人共肉,凡用杯六十五,不知客几何?”
这里的杯就是碗的意思,二人共饭则是两人共用一个饭碗的意思.........
甄停云看着上面一连串的数字就觉得头疼,只得抽了一张草稿纸,开始在上面画圈,一个圈是饭碗,圈里记两人,表示两人合用一个饭碗;一个圈是汤碗,圈里记三人,表示三个人合用一个汤碗;一个圈是肉碗,圈里记四人,表示四个人合用一个肉碗。最后,她画了个大圈,将这三个圈都包含在内,又写了个六十五,表示一共六十五个碗。
于是,这道题也算是表达清楚了,能够理解了。可,这又要怎么算啊?
甄停云又头疼了,她算学基础实在不深,看着这些题目,心里还有些慌——这还只是算术题的第一题,这要是答不出来,下面的题目肯定更难,这可怎么办?
不过,她很快便稳住了心思,这上面的数字其实并不算很大,如果一时想不到更简单的解题方法,也可以用笨蛋式的算法来粗暴解题:
十二个人,一共是用六个饭碗,四个汤碗,三个肉碗。
六个碗,加四个碗,再加三个碗,可得十三个碗。
若以十三个碗为一摞,那么六十五个碗就能分成五摞。
一摞十二个人,五摞就是六十个人。
甄停云算出了答案,虽然还有些不确定但还是的长舒了一口气,接着又往下看,心情也渐渐放松了下来——其实只要不慌,慢慢的解题,似乎也不是很难嘛。于是,下面的两道算术题很快便被甄停云寻到了解题思路,也都解了出来!
不得不说,这题目竟是比甄停云想象中的更加简单,所以,她很快便写完了全部的算术题,然后将自己的目光放在了最后一道策论题上。
着道策论题看似简单,仿佛是让人解答圣人之言,且这句“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乃是出自《论语》,读过书的差不多也都是知道的,堪称是千古名句,众所周知。所以,策论出这句仿佛就是一道送分题。
可若静下心来仔细想一想就会明白,就会发现这道题另有深意。
要知道这句“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还是有好几种释义的。比如说,本朝普遍流行的《四书集注》,对于这句的注释就是“学而又时时习之,则所学者熟,而中心喜说,其进自不能已矣”,也就是将“时习”理解为“时常复习”;另外还有一部分人将“时习”理解为“在适当的时间实习”,也就是“学了,然后在恰当的时间去实习它,不也高兴吗?”........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更生僻的解读。这就是眼下的甄停云所不知道的了——说不得就有博闻广记的闺秀千金会特特选那些生僻的释义,别开一面的解读圣人之言,从而有别众人。
所以,这道题应该是让人从中选择一个释义解读,然后深入剖析,只要能够自圆其说应该就能过关。若想得高分,肯定还得写得好,合改卷先生的心意。
甄停云因着起步较晚,对于学习方法很是在意,索性便选了后一种的释义,从自身出发说起学习方法的重要性。因她思路顺畅,一路的写下来竟也是十分流利,一字字的写下来,洋洋洒洒的写满了大半张的草稿。
待她停笔后,重又从头读起,逐字逐句的开始斟酌用词,调整句式,必要用词文雅,词句流畅,前后对应,言之有物。
待得她在草稿纸上涂涂改改的写完了整篇策论,竟是只剩下小半个时辰。
也就是说,她接下来要在这小半个时辰里将草稿纸上的答案抄写到卷面上,因着这涉及书法一门的得分,必得万分上心,无论是字体和卷面也都是万万不能出错的。所以甄停云也没敢掉以轻心,反倒深吸了一口气,重又拿笔沾了沾墨汁。
然而,也就是此时,她才发现青石砚台里的墨汁已经将近干涸,根本不足以抄写卷面。
甄停云不得不顿住笔,重又开始拿起墨条研墨。她心里顾念着剩下的考试时间却也知道这事急不得,越急越容易出错。所以,甄停云此时也只得强行按捺住自己心中的焦急与不安,估摸着墨汁差不过够用了,这才重用拿笔尖沾了沾墨水,开始抄卷子。
从头到尾的抄下来,顺便最后再检查一遍自己的答案,偶尔又碰着自己不大懂的,她就顿住笔,重新思量着该如何答案。待她将这一整张的卷子抄写完毕后,考试时间也仅剩下半刻钟不到。
甄停云开始拿着自己的卷子翻看起来。
其实,这种时候哪怕是为着书法这门的得分也不可能再改答案,她就是翻着看着求个安心。
不等她看完自己写的那篇策论,窗外传来一声响亮的钟鸣声。
坐在上首的女教习在钟声停下后方才咳嗽了一声,淡声开口道:“时间到了,都停笔。”
因着这屋里除了女教习之外只有三个女学生,原就既是安静,此言一出,便能听见搁下毛笔时那细微的声响,甚至还有纸页翻动时窸窸窣窣的声音。
很快,女教习便从位子上站起身来,开始将这三份答卷一份份的收了起来,口上道:“早上的考试已经结束了,你们等等可以去学校的饭堂用午饭,饭后大概有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等到午后第一声钟声响起,你们就要重新回教室,到时候我会负责带你们三人去参加下午的考试。”
说话间,女教习已将三份卷子以及三份草稿都收了起来。然后,她抬目看着在座诸人,笑问道:“都听明白了吗?”
甄停云跟着其余两位女学生皆是站起身来,对着这位女教习行了一礼,应道:“听明白了。”
女教习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抱着自己手上的东西起身离开了。
眼见着女教习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目光里,甄停云方才松了一口气,这才转目去看其余两位女学生,十分友好的自我介绍:“我姓甄,名停云。不知两位姑娘该如何称呼?”
只见那穿着明紫色短袄的高个姑娘闻言并不做声,反到是轻轻的挑起柳眉,目光冷冷的扫了甄停云一眼。
甄停云被她看得莫名其妙,正欲说话,对方却已经冷哼了一声,然后抬步往外走去。
倒是那个穿着海棠红裙衫的姑娘朝着甄停云一笑,主动与甄停云自我介绍:“我姓杨,杨琼华,‘未许琼华比,从将玉树亲’的琼华。”说话间,她抬起眼,看了看那已经走到了门边的另一个姑娘,压低声音,轻声说道,“至于那穿紫袄的姐姐,你想必也是听过她的名字的。京里论起才女,有些人多要说‘赏青竹观琼花,倚栏看,多少春花秋月’——这里的青竹指的便是她周青筠。”
青筠意为青竹,这周青筠倒是颇有青竹宁折不弯的傲气。
“那琼花必是指姐姐你了?”甄停云笑问道。
杨琼华微微点头,并不自矜的样子。
甄停云便好奇问道:“我初来京城,并不知道这些,不知这‘赏青竹观琼花,倚栏看,多少春花秋月’里究竟是指那几人?”
杨琼华想了想,便与她细说了一番:“这原就是外头人胡乱绉出来的,倒没有什么排名,只大家说笑罢了。你若问名姓,也就是:甄倚云,林春秋,还有我和周青筠了。”顿了顿,她仿佛是方才反应过来,朝着甄停云眨了眨眼睛,问道,“我听你这名字,倒与甄倚云颇为相似?”
甄停云实是没想到,甄倚云这种去岁才来京城的竟也能混出才名来了,只得老实道:“正是家姐。”
杨琼华像是早有所料,只是笑,看着她脸上神情,状似揶揄的问道:“既如此,你怎么不去玉华女学?”毕竟,玉华女学也是不逊京都女学的好学校,既然甄倚云就在玉华女学,甄停云这做妹妹的也该跟过去,姐妹两个同在一处也能彼此照应——这才是时下人通常的想法。
甄停云神色不变,只是道:“这事说来话长。”
就是不想说的意思了。
杨琼华既是能被人称作才女,自然也不傻,反倒聪慧更胜旁人。一听甄停云这话,她立时就明白了:这里头必有些“有趣”的故事,说不得就和甄倚云这做姐姐的有关........
想到这里,杨琼华忍不住抬手掩唇,对着甄停云眨了眨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上午考完下午考,我尽量写快点,把入学考写完的(不过女学对女主来说算是个新开始,写起来还是挺欢乐的)
ps.算学题出自《九章算术》
pps.有关甄停云为什么不直接求推荐而要拜师or为什么拜师不知会一下男主,是不是不尊重男主......我在话题楼里回复过了,本来不想再说,可考虑到写到男主部分可能还要好几章,未防止其他小天使疑惑,再解释一下:
1.女主她只是乡下长大,刚过了十四岁生日的小姑娘,有时候做事真不可能像我们想象中的那样周全完美的。
她有孝心,知道这事不能告诉甄老娘,否则会惹起家庭争执;
她有这个年纪小姑娘的自尊,觉得自己不能总靠男主,所以男主送的生日礼物她大部分都退回去了,这次也没去找男主,而是自己去找了楚夫人;
她也有自知之明,知道人家帮她是情分,不帮是本份。所以,她见到楚夫人,先为自己早前拒绝对方委婉道歉,然后再主动求拜师,求引荐。
在她的角度,已经算是比较明白了,至于男主那边后面会提到的...
2.我之前以为我没写清楚,后来回去看了下第四十一章,发现我确实是写了的“女学执教的女先生也能推荐自己的学生去考试,似甄倚云去岁考女学就是玉华女学的何先生主动推荐的”——这个是只能推荐自己的学生,就像清华教职工子女上清华附中有优势
3.非要说的话,先通知再拜师,这个时间也有点紧,她是运气足够好才能碰上刚要出门的楚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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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乐御射之启
说来,杨琼华这人一向有些个小毛病, 说好听点是好奇心重, 说难听点就是爱八卦。故而, 一听这话, 她便好似被挠着了心尖痒肉, 真真是恨不能拉着甄停云把事情问个清楚才是。只可惜, 她和甄停云如今方才初见, 交浅言深的,见甄停云并无多说的意思,她也只得忍住了那猫抓似的好奇,不再追问。
只是朝着对方眨了眨眼睛,掩唇一笑, 问道:“时候也不早了, 要不要一起去吃午饭?”
甄停云摇摇头:“我答应了楚夫人,等她回来领我去饭堂的。”
闻言, 杨琼华对此也不强求,只是耸了耸肩, 笑道:“既如此,我就先走了。”
甄停云点点头, 目送着对方离开。
谁知,杨琼华走到门边又回过头来, 朝她一笑,语声清脆:“楚夫人此前从未收过弟子,也未推荐过人, 你能令她破例,必有过人之处........我猜此回女学入学考,你必是能过的。所以,我们以后应该就是同学了,所以再见这样的话我就不多说了~”
说话间,她玉白的手搁在门边,手背映着光,莹白若冬雪。五指微微收拢,骨节分明,一根根的手指便如初剥的春笋,细白娇嫩。
指甲微微翘起,粉嫩透亮,好似珠贝一般的带着细光。
其实,对于这次的入学考,甄停云心里也有些没底,此时听到杨琼华这般说,她竟也奇异的安定了下来,挑眉扬唇,回之一笑:“那就借杨姑娘吉言了。”
与此同时,甄停云心下暗道:这位杨姑娘生了一双这样美的手,想必是极擅抚琴的。
********
甄停云在考房等了将近一刻钟,楚夫人方才姗姗来迟。
为此,楚夫人也额外开口与她解释了一回:“我今日也需要负责巡视考场,出了点小麻烦,倒是耽搁了时间。”说着,又问甄停云,“考得如何?”
甄停云想了想,便保守的道:“我觉得还好。”常识题大部分都答上了,算术题应该没大问题,策论题也写的挺顺的......按理至少也能得个及格。
楚夫人也没深问,转口道:“与你同考房的两位同学如何?”
甄停云想了想,才道:“只见了一面,互通了姓名,真要说如何也说不上。”
楚夫人点点头,紧接着便与甄停云介绍起京都女学的种种情况,又与她说了一些京都女学的逸闻,两人就这样一面说一面走的去了饭堂。
京都女学的饭堂其实并不小,可今日来参加女学入学考的女学生实在是有些多,以至于现下过去,饭堂里挤的都是人。
好在,除了几个负责饭堂治安的人外,还有一些京都女学的女学生自愿报名来学校维持秩序,虽应考的女学生多了些,有人维持秩序倒也称不上乱。
当然,最重要的是:下午还要考礼乐御射这四门,考虑到饭堂里还有女学的女先生,大部分的女学生还是十分克制的,她们始终保持着自己大家闺秀的仪态,生怕被人挑出失礼之处。若是因此拉低了礼这一门的分数,岂不是太亏了?
正因如此,哪怕是济济一堂的人,饭堂里竟也没有无杂乱的说话声,甚至连杯盏碰撞声都是轻之又轻的。
一切都是井井有条,一个个女学生排队取餐,沉静有礼。
甄停云倒不必去人挤人,也不必去排队,她是被楚夫人直接领进去的,跟着楚夫人坐在了那几张专门留给学校女先生的位置上。
甄停云一落座,便觉着许多人的目光便跟着看了过来,堪称是如芒在背。她甚少收到这样的关注,肩头微僵,面上倒仍旧镇定,只抬眼去看楚夫人,试探着道:“适才和我一个教师的周青筠还有杨琼华,她们不来饭堂吃饭的吗?还是说已经吃完走了?”
楚夫人正蹙着眉头看着饭里的青豆,说话的语调仍旧是不疾不徐:“你们这种通过引荐而参加考试的肯定和其他人有些不同。既是不同,自然也格外的引人注目。她们估计是想低调些,所以就没来了。”
甄停云正伸手拿筷子,听到这话,她拿着筷子的手都跟着僵了一下——她们想低调,我也想低调啊!怎么您也是要做先生的,一声不吭就把我给带来了?
虽然甄停云没说话,楚夫人却已然看出了她没说出口的话。她慢条斯理的将饭里的那些青豆一颗颗的挑出来,放在边上的小碟子里,顺口道;“你若真有本事有底气,又何必在意那些人的注视?不遭人妒是庸才,有人看你,有人说你,你才不是一名不文的庸才。”
甄停云听着这话也转过弯来,见楚夫人仍旧在挑青豆,连忙调整态度,主动道:“先生,您不吃青豆?要不,我给您挑了?”
“不用,你是我的学生,而不是我的仆从。”楚夫人直接拒绝了,她看似温柔可亲,说起话来也是不紧不慢,但真正接触下来就会发现这是一个非常有主见,外柔内冷的人。只听她淡淡道,“而且,我喜欢自己挑。”
甄停云:“......”
看样子,先生和先生也是不一样的,要是换做元晦,肯定就非常享受她的服侍。倒是楚夫人,没拜师前还是温柔可亲的模样,一拜师就会发现她的外柔内刚。
所以,楚夫人虽然很好,她也十分喜欢,但论亲近还是比不得元晦。
又或者说,楚夫人这样的才是做先生的样子,她和元晦这样的反倒不像师生,更像朋友?
甄停云往日里也没经过这些,不懂这些,也是第一次有了这样的对比,难免生出疑惑。
好在,如今还是考试要紧,这些事她也没想太多,很快便安静的吃完了这一顿饭。
楚夫人在挑青豆之余,还指点了一下甄停云用饭时的一些细节,开口道:“居移气养移体,一个人的气质体态都是一步步的培养出来的。你虽底子薄些也并非不可教化,一点点慢慢学便是了。”
甄停云连忙点头,谢了楚夫人的教诲。
两人用过饭,楚夫人便领着甄停云将餐具还了回去,先把里头未吃完的剩饭剩菜倒了,然后再将空了的大碗、小碗、小碟、大碟等等分别放置着,这样那些仆妇清洗起来也十分方便。
甄停云看着那一大桶的剩饭剩菜,不禁道:“这个拿来喂猪其实还挺好的。”以前在乡下的时候,她和甄老娘也养过猪,自然知道些门道。虽然时常要割猪草喂猪,可若是光喂猪草,那猪肯定是长不胖的。经常得给猪喂点剩饭剩菜什么的,这样的猪才养得壮实,肉多。
楚夫人闻言又看了甄停云一眼,含笑道:“是啊,我们女学确实也养了几只猪。养到年尾的时候,这些猪差不多就能养肥了,到时候若有女学生成绩优秀,都能分着些,比较好的是猪肘子,差一点的还有猪下水,当然直接分一块猪肉或是猪耳朵也是有的。”
甄停云:“.......”我竟然从未听说过这事。
见着甄停云这目瞪口呆的模样,楚夫人不由也是失笑,主动解释道:“别说,这样也挺好的——既处理了饭堂这些剩饭剩菜,还能叫学生带回去加道菜。话说起来,能把肘子拎回去的姑娘,出门可是招眼得很。”
甄停云:是哦,纤纤弱弱的小姑娘,手里拎着个新鲜的猪肘子出门,那小脸只怕都比肘子小些,说不得走着走着就要被猪肘子那味道熏得晕过去了,怎么会不招眼?
不得不说,京都女学这画风简直和甄停云想象里的完全不一样——哪怕是她那乡下小地方的私塾,年尾奖励优秀学生那都是给银子书本的,再没有直接奖励猪肉的。因为,许多读书人都觉着读书是一件十分清贵的事情,根本不容玷污,自然也不屑理会油盐酱醋这样的俗事,像是猪肉猪下水这种东西更是提都不想提。
不过,甄停云想着楚夫人说的那情景,不知怎的就觉得颇具喜感,忍不住就笑了,小声和楚夫人道:“说不定,今年我也能拎一只猪肘子回去呢。”
楚夫人挑眉看她,眸中似有鼓励:“还需努力。”
毕竟,猪只有四只腿,猪肘子这样的好东西还是很紧俏的。
*********
从饭堂出来后,甄停云想着也没别的地方好去,索性便直接去了最开始的考房,等着下午的考试。
结果,她一进考房就发现杨琼华和周青筠都已经等在里面了。
周青筠仍旧是早上时的冷艳模样。她正端端正正的坐在位置上,低头看书,哪怕是听到脚步声也没往甄停云处扫一眼,依旧安静的看着她的书。
杨琼华却悄悄朝甄停云招手,示意她过去,然后抓着甄停云说悄悄话:“你别看她不理你,她心里肯定是特别在意你。”
甄停云听着这话,不由有些懵,抬眼看着杨琼华。
“她仰慕楚夫人已久,早就想要拜楚夫人为师了,结果楚夫人一直都说收徒要看缘分,觉着与她并不投缘,所以就没收她为徒,她也只得转头另拜名师.......”杨琼华一面替周青筠解释,一面摊手叹气,做无奈模样,“谁知,楚夫人看不上她,死活不肯收她为徒,偏又在这关头收了你为徒........”
其实吧,这京里是没有秘密的。甄停云早上既是主动报了姓名,无论是杨琼华还是周青筠回头一打听都能打听出甄停云的来历。
周青筠原就很气,听说甄停云是甄家才从乡下接来的小女儿,那就更气了:我千求万求,楚夫人就是不愿收我为徒,结果转头就收了个乡下丫头?难不成,她竟比不得个乡下丫头?哪怕楚夫人口口声声说是要看缘分,也不能这么眼瞎似的看吧?
只能说,缘,妙不可言。
甄停云实是没想到是事情竟是这样的,有些想笑但还是强忍了下来,悄悄的抬眼去看周青筠。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周青筠脸上冷淡,耳根似乎微微有些红——也许是听见了杨琼华和甄停云两人的话也不一定。
甄停云不觉点了点头,觉得周青筠这人似乎也挺有意思的。
杨琼华实是个爱八卦的,又因考房里除了她外也只有甄停云和周青筠,偏周青筠还是个不说话的,只得拉了甄停云这个才认识的说了一箩筐的八卦。
甄停云虽是来京也有几个月了,可自来京后便一直在家闷头读书,还真没听过说那些个八卦故事,此时听着杨琼华徐徐道来,竟也听得津津有味,反倒冲淡了她对考试的紧张和不安。
一直等到钟声响起,在场三人方才重又安静下来。
不久,便见早上那位才见过的女教习从门口走进来,环视一圈,见众人都在,她方才满意的颔首,表示:“下午要考的是礼乐御射,将有专门的老师出题考核点评。对了,你们三人可有要从选一门才艺代替御或是射的?”
她补充道:“若是以其他才艺替代,那么最高只能得乙。”
在场三人皆是摇头,也就是要考御射的意思。
女教习不由抬眉,微微颔首,笑着道:“倒是有心气儿。我就说,人虽少了些可还是能看得过去的........”
说着,她便领着甄停云等人先去了考礼的考房。
礼乐御射四门是分开考核的,当然也包括一些要选才艺代替御或是射的,这些都是需要由专门的老师考核的。因着人多,女学里已按着考场排好了顺序,比如一号考场先去考核礼,然后乐,接着御,最后才是射;二号考场就是先考射,然后.........总之,如此打乱顺序,分开考核,看着倒也不是很乱。当然,这样排序考核虽然利于分摊人流,从而节约时间,减少教习们的负担,但某种程度上也有些不好说的坏处,比如说:提前考御射这两门的女学生们,她们去校场上跑了一圈马或是拉了几次的弓,正累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这时候再被拉去考核礼和乐,她们多少也会有些疲惫或是难受,这也可能导致她们发挥失常......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哪怕是外头的科举考试的号房也有上中下等,上等宽敞明亮不漏雨,下等的要么就是漏雨,考试时还要打伞;要么就是临近茅房,正值天热,味道重时能熏晕大男人........只能说,考试这种事,很多时候都是相对公平,而非绝对公平。
甄停云心里想着这些有的没的,随着女教习一路走过去,还能看见许多房间门口竖着牌子,上面写着许多字:制香、舞蹈、医术、诗词、莳花......总之,这些用以替代御射这两门的偏门考房里没几个人,倒是礼和乐这两门占了好几个大考房,每间考房里都有教习负责考核。
女教习将甄停云以及杨琼华等人带进了考礼的考房,略交代了几句便退了出去。
只见考房空旷明亮,左右摆着许多的红木架子,架子上陈列着诸如玉如意、茶具等涉及礼仪的用具器物。正中间除了一张长案外就再无它物,显然是特意空出来给考生的。
坐在考房上方的是一个面庞微黑,神情严肃的中年教习。她正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名册,见着人来也未抬头,只习惯性的开口道:“一个个来,先按顺序抽考题,然后再按顺序考核你们的礼仪。”
说到这这里,这位中年教习方才抬目打量起三人,问道;“你们谁先抽题?”
三个姑娘一时都顿住了。
甄停云最愁的就是这一门:她自小随甄老娘在乡下长大,小时还常和人出去乱跑乱闹,直到后来读书习字,渐渐知道了些道理,这才稍稍规矩了些,知道人前装个样子......所以,甄停云这种礼仪上全靠瞎蒙乱凑的,真就比不得那些自小就有教养嬷嬷教导的千金闺秀,堪称是两眼一抹黑。
所以,甄停云现下只能盼着自己运气好些,抽到个简单的题目。所以,她对抽题这事很是郑重,心里又十分忐忑紧张,自然不想第一个上去抽题。
眼下,听得中年教习一声问,甄停云正犹豫踌躇,身侧的周青筠便已干脆利落的扬声接口:“我先。”
周青筠自有自己的傲气,抬眼扫了甄停云和杨琼华一眼后,这就与上首的中年教习行了一礼,然后上前去抽题。
那中年教习见状,显然是十分满意她这敢为人先的态度,目中满含赞许,估计只要周青筠表现不查,她就会给个好分。
杨琼华显然也是有些懊悔自己一时迟疑,反被周青筠抢了先。不过,杨琼华显然也是聪明人,心知第一个总是抢眼些,第二和第三就没什么好抢的了,所以,她索性顺水推舟的与甄停云道:“既如此,等周姐姐抽完题,甄姐姐你就先上去吧。”
杨琼华这显然是有意卖好,可甄停云却真真是有苦说不出:“.......”其实我更想最后一个抽题。
不过,虽然砍下来的闸刀是有些可怕,但抬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倒不如早点把脖子伸过去,可能会更好些。
甄停云到底还是没拒绝,待周青筠抽了题目下来后,她也在女教习的示意下上前抽题。
这所谓的抽题有点像是庙里摇签——一手可握的竹筒里装着许多的竹签,抽上一支,就能根据竹签上刻着的数字确定自己的考题。
因着甄老娘往日里十分喜欢这种庙里烧香求签的迷信活动,甄停云也跟着去了几次。所以,当她看见那装满了竹签的竹筒时,习惯性就拿了起来,然后手掌下意识的一晃,就见着里头的一支竹签被她摇了出来.......
甄停云:“......!!!!”不不不,我是抽题,不是摇签!
不过,这签都已经摇.....哦不,这题都已经抽出来了,甄停云也只得板着一张正经脸,故作从容的放下手中的竹筒,然后将那枚被她摇出来的竹签拾起,看了看。
只见,竹签尾部用朱砂写了个十八。
甄停云悄悄去看边上的提示:........十八指的是茶道礼仪!
此时此刻,甄停云忽然有点理解甄老娘的迷信行为了。
运气这种东西虽然虚无缥缈,不太可靠的样子,但也未必不存在,或许冥冥之中真就有着什么。哪怕她这些日子真就倒霉到了极点,碰着了裴氏这样能在考前将女儿凭证送出去的母亲,可今天偏就转运了,先是及时遇见了楚夫人,顺利拜师,赶上女学入学考,甚至连抽题都抽到了她最有把握的一题——茶道礼仪这事,她是正正经经的随着元晦学过的。
虽然,她后来也常常怀疑过元晦就是想要借着教她茶道的幌子喝点儿能入口的茶水。不过元晦到底是用了点心,手把手的教过她,所以甄停云自觉茶艺这上面肯定还是能得见人的。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蒙个甲等或是乙等。
想到这里,甄停云心下大宽,神色更见从容,就这样腰背挺直,步履轻松的自台上下来了。
于是,接下来就轮着杨琼华了,她大概是觉着甄停云适才摇签似的抽题实在有趣,于是就有模有样的跟着学了一遍。结果,当她伸手拾起那支竹签时,原本甜蜜的蜜桃脸立刻就成了苦兮兮的苦瓜脸——看样子,她的题目不是很好。
杨琼华苦着脸下来,甄停云本还想友情安慰几句,可是上首的中年教习眼见着她们三人都抽过题,这便咳嗽了一声,直接道:“行了,后面还有许多考生,你们直接轮个考核吧。”
周青筠显是成竹在胸,闻言便抬步上前。她显是十分了解考试礼仪,先是垂首与坐在上面的中年教习一礼,然后拿出那支写着考题号码的竹签,双手递与中年教习,不卑不亢的道:“学生抽到的是第二十七题,待客之礼。”
中年教习接了竹签,仔细的看了眼,然后点头,开始根据“待客之礼”提出问题,比如说家中设宴需要注意什么;如何安排客人坐席;多少客人要备多少备席.........
这些问题未必有固定答案,主要是根据考生的回答而斟酌给分。
周青筠也确实是有着值得她骄傲的地方,无论中年教习如何的问,她始终都能答得上来,有理有据,言必合礼。
中年教习原就十分欣赏她,见她又是这样的对答如流,不由颔首,提笔在周青筠的名册上记了一笔,甚至还特特与她道:“你是我今日评出的第一个甲等。”
女学考核,评分等级是:甲乙丙丁。
甲是优秀,乙是一般,丙是合格;丁就是不合格了。
而每一位教习手上的甲等名额都是有限的,而人总有一种错觉:下一个可能会更好?所以,为了碰着更好的学生时不会用完手里头的甲等名额,教习们一般都是吝与给出甲等。
正因如此,周青筠这第一个甲,是真的不错。
周青筠亦是微微带了些笑,回了一礼:“谢先生指教。”
然后,周青筠步履轻盈的退了来,恭恭敬敬的候在一边,好整以暇的等着后面的甄停云上前去答题——自知道了甄停云的身份后,她就一直很好奇:为什么楚夫人会收这么个弟子?
所以,就让她站在这里好好的看一看:楚夫人新收的高徒究竟有什么本事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京都女学期末考结束了。
甄·优秀学生·停云:本来想拎着猪肘子回去的,结果变成大猪蹄子了!
下章写完考试就回家啦~
后面几章应该挺爽的,我要憋住气把让我爽的情节写完,然后就要接着卡文辣~当然,我爽完了就轮到大家爽一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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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乐御射之尾音
虽然考的是自己最有把握的茶道礼仪, 可事到临头, 甄停云依旧有些紧张, 抓着竹签的手亦是有些汗湿。
好在,紧张只是短短一瞬的。她很快便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学着周青筠适才的模样抬步上前, 先是垂首与坐在上面的中年教习一礼,然后将那支写着考题号码的竹签用双手递给中年教习,不卑不亢的道:“学生抽到的是第十八题,茶道礼仪。”
中年教习伸手接了竹签,看了看,微微挑眉, 似是有些讶异,主动道:“这道题倒是很少有人抽到。”
中年教习没有说出口的是:这些年,女学里一直有声音说是要将茶道礼仪这一条从礼这一门的题选里去掉。
因为, 除了那些千金闺秀们,报考女学的还有一些是出身贫寒但本身特别优秀的女学生, 这些女学生虽然天赋过人但在底蕴上显然还是比不得世家出身的千金闺秀,尤其是茶道礼仪这样的需要有人指点教授, 若要求更多些, 品茗闻香也是要考的.......
倘甄倚云在这里,或许还会有兴趣拿现代时有钱人品酒鉴酒的高雅消遣来对比眼下的茶道——就像是现代很多穷人都品不出八二年拉菲和超市几十块一瓶的红酒有什么区别, 寒门出身的女学生很多时候也喝不出雨水泡出的茶和雪水泡出的茶究竟有什么区别。
当然,女学里讨论到最后也还是没把这道题去掉,茶道礼仪仍旧在题选之中。毕竟, 题选极多,抽到的概率也不大,参加女学入学考的寒门女学生也只是少数,若她们竟然真抽到了这道也只能说是运气不好了——运气不好的人,考不上女学也是没办法的。
心念电转间,中年教习已将甄停云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一遍:发上钗环极少,衣着简素,并无华饰,甚至脚下的绣鞋鞋尖还还沾着一块浅色的泥印,想是走过一段泥路的——多半不是权贵世家出身。这样看来,这女学生茶道功底怕是不过关的。
中年教习不觉沉吟了起来。
甄停云对于中年教习的心思并不十分清楚,只是微微垂首,姿态恭谨的等着对方出题。
片刻之后,中年教习终于开了口:“这里也有茶具,你就当着我的面演示一回吧。”
甄停云脆声应下,抬步从边上的架子上取下一整套的茶具,将之放在正中的那张长案上。然后,她跪坐在长案前的垫子上,微微挽起自己的袖子,露出一段皓白凝霜的手腕,开始煮茶。
当然,眼下没有火炉,没有水,也没有茶,只面前一套茶具,而这所谓的演示茶道就很需要一点额外的想象了。
甄停云也确实是在想象,她想起在回京的路上,许多次,她和元晦同坐在车厢里,时常会煮茶为乐。
有时元晦兴致起了,也会亲自动手,大多数时候都是她来动作,元晦在旁看着,指点一二。
.......
此时此刻,重新想起那段时日,想起自己当初做过许多次的事情,甄停云的一颗心忽然便静了下来,再无担忧。她的姿态娴雅沉静,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动人。哪怕是那样繁琐复杂的过程,依旧如行云流水一般的流畅优雅。
哪怕没有水,没有茶,可在场的人似乎也隐隐嗅到了茶香。
正站在后面旁观的周青筠和杨琼华也都跟着端正了神色,尤其是周青筠,她紧盯着甄停云,不放过对方每一个动作,眼瞳深黑,那神色既凝重且认真。
甚至,就连坐在上首的中年教习不由深吸了一口气——实在是,有些出人意料啊。
就在这样心思各异的安静中,甄停云将水倒入杯中,再以托盘盛茶杯。只见她低垂螓首,双手举着托盘,正是敬茶的姿态。
中年教习看着面前的女学生。
她的侧脸微微低垂着,沉静而秀美,似还带着茶韵;她举着托盘的手,手指修长,洁白细嫩,就连细长的指甲都是带着淡粉色;最后则是托盘上的那个茶杯。
哪怕这茶杯是空的,可中年教习此刻竟也有干渴欲饮之意。她沉默片刻,微微颔首:“不错。”正要提笔给甄停云记分,忽而像是想起什么,莞尔一笑:“说起来,这时候倒正适合喝龙井——采制的春茶已静置数月又未经炎暑热气,正合品茗。”
这后半句话,也不知是教习无意感慨,还是有意提问。
甄停云搁下手中的托盘,正犹豫着该不该应声,忽而便想起了元晦第一次教她煮茶时,随口的感慨——
“这茶还是不够好。若是上等龙井,其香如兰似栗,极是清透。”
甄停云心念一动,便也跟着作出赞同的模样:“您说的是,若是上等龙井,其香如兰似栗,极是清透,此时饮用自是极舒畅的。”
“说的不错,”中年教习闻言,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然后提笔计分,轻声道,“要总似你们这样的,我这儿的甲等名额怕是要不够用了。”
言下之意是她也给了甄停云一个甲。
甄停云一时心下欢喜,郑重的与中年教习行了一礼,这才恭敬退下。
然后,就轮到了杨琼华——这人比较倒霉,抽到了道难题,抽了个跪拜之礼。
据《周礼》有云:一曰稽首、二曰顿首、三曰空首、四曰振动、五曰吉拜、六曰凶拜、七曰奇拜、八曰褒拜、九曰肃拜。
总之,杨琼华答题时既要应声,也要动作,几番来回,脸色都微微有些白了。
想到是杨琼华把第二个抽题的机会让给自己,而且也是自己开了个头,杨琼华才会摇签似的摇题,结果摇出了这么个考题........甄停云都觉着有些心虚。好在,坐在上首的中年女教习也并没有想要为难人,略考了考,也给杨琼华记了个甲。
正如这位中年教习说的,这后面真要都和她们三个似的,恐怕她手里的甲等还真要不够用了。
**********
考完了礼,接下来就是要去考乐。
因着乐考房外还排着人,她们这时候过去也是要缀在后头跟着排队等着,隐约可以听见考房里那一阵又一阵的乐声——能够有信心站在这里参加女学考的,必是成绩出众的女学生,自然也能弹出许多雅乐,乐声悠扬,颇是动人。
甄停云则是趁着排队的空暇,转口与杨琼华说起话来:“我听说这一门是可以带乐器的,怎么没见你们带上?”
杨琼华已是缓过神来,眨巴了下眼睛:“可以提前寄存在学校的,总不好带着东西考试,我是来校时就把我的琴寄存在女学里了,这样考试的时候直接就能用了。”
正如甄停云早前说想的那样,杨琼华生了一双极美的手,最擅抚琴弄弦。而根据杨琼华的说法,周青筠学的是瑟。
杨琼华说着,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珠子一转,悄悄与甄停云咬耳朵:“其实,乐这一门也可以几人合作的,我当初学琴的时候还想着,若是有人正好鼓瑟,两人琴瑟和鸣,一出场就能震惊一群人。可惜.......”
可惜,虽然杨琼华学琴,周青筠学瑟,可这两人一向都是不太对付,哪里又能琴瑟和鸣?
甄停云不由也看了眼周青筠,见对方仍旧站的笔直,似乎没把身后两人的悄悄话听入耳中,甄停云便也试探着道:“要不,我们琴箫和鸣?”
说着,甄停云从自己怀里取出玉箫。
杨琼华:“.......”
有时候,嫌弃是不用说出来的。
甄停云其实也就是顺嘴一说,虽然元晦早前教她吹箫时就打算着让她寻个人一起合作,琴箫和鸣的。可如今甄停云在箫曲上进益颇多,还是愿意靠自己来试一试的。所以,眼见着杨琼华这吃了苦瓜的模样,她也笑了:“我开玩笑的——合奏这种事,就算不看默契,也得要磨合一段时日才好。”
杨琼华这才松了一口气。
毕竟是考试,她便是性子再活泼也不敢拿这事来胡闹——虽说她与周青筠不对付,可她还是信任周青筠鼓瑟的技艺,知道对方并不逊于自己,若两人琴瑟和鸣,说不得便能技压全场;虽然她与甄停云颇有些一见如故的感觉,说起话来也是欢喜的,可两人到底是初见,也不知道对方的在这上面的造诣,若真托大与人合奏,顺利还好,若是不顺利,岂不是害了彼此两人?
两人说着话,倒是很快便轮到了她们进考场了。
因着适才已排出了顺序,这回也是周青筠最先上前抽题答题,甄停云次之,杨琼华最末。
周青筠抬手鼓瑟,十指纤纤,所有人都能听见那悠扬的乐声自古瑟中传出。
乐声一层层的抬高,如同波浪一层层的涌上来,似要接连那碧蓝色的天际,也就在雪白的浪花即将接天时,忽而又将波浪翻涌而下,重又归于深海,海洋无限宁静,粼粼的海面下是暗流在汹涌,推动着下一次更激烈、更宏大的波涛........
乐声的升降反复之间,变化之美,转折之美,情感之美,尽在其中。
甄停云忽然就有点儿明白为什么那些人会把周青筠视为才女,为什么人家能够抬着下巴,冷眼看人——人家有本事,有本事的人有些脾气也是理所当然的。
果然,这一曲罢,周青筠又得了个甲等。
有周青筠珠玉在前,甄停云上去时更加紧张了,好在,紫玉箫触手微凉,指尖无意间触及箫声上刻着的那个熹字,忽然便又镇定下来,开始持箫吹箫。
比起周青筠那富有变化和感情的《渔舟唱晚》,甄停云的《梅花三弄》却是另有不同。
初时箫声流畅明快,以箫声之清描绘梅花之清,以箫声之美而示梅花洁白凌霜的清韵;然而,箫声很快转急,急促而激烈,如同寒风袭来,梅花的凌霜傲雪,动静皆美的形象便跃然眼前。而所谓的梅花三弄,三弄指的是同一段曲调反复演奏三次,也是指三个变奏。这一次又一次的箫声仿佛回荡,如同冰霜与暖风,如同动与静,鲜明的对比反倒更加衬托出了雪中红梅永不屈服,坚毅不屈的精神。
箫声停歇,坐在上首的年轻教习抬眼看了看甄停云。像是她这样负责乐曲评分的教习一般都是很少开口的,主要也是考生太多,时间又赶,懒得开口。她们又是一听一整天,哪怕乐声再好,也是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更何况,这些学生的那些乐声,美则美矣,却也远未到能够打动她们的地步。
可这位年轻教习却忽然起了说话的兴趣,看着甄停云说道:“其实,这一曲《梅花三弄》更适合前面的周青筠。”
这倒是实话——周青筠冷艳美丽,清冷孤傲,倒是颇有梅花之韵。若是请她来奏此曲,也许就是本色发挥了。
所以,听到教习这样点评,甄停云也不生气,只微微垂首听着她接下来的话。
果然,年轻教习紧接着便又开口赞她:“不过,你这一曲《梅花三弄》吹得不错,虽然技艺还算不得娴熟,但在情感把握上却是十分不错,尤其是梅花的清冷与不屈,融在曲中。这一点,恐怕周青筠也未必能胜过你.......”
此言一出,周青筠看着甄停云的目光更是复杂。
甄停云仍旧是神色自若,静候上首教习的把话说完。
谁知,这位教习仿佛就不喜欢给人个痛快,只笑了笑,模棱两可的与她笑道:“所以啊,该给你记个甲,又或是乙.......还真是挺愁人的。”
甄停云:“.......”
不等甄停云开口,年轻教习已摆了摆手,示意甄停云下去,然后让杨琼华上前弹琴。
杨琼华十指纤纤,琴声自她指尖流出,悦耳流畅,如她本人一样的活泼欢快,清亮澄澈一如一条清可见底的溪流,水流淙淙,引人驻足。
年轻教习听完一曲,不由舒展眉目,笑道:“你这琴音,值得一个甲等。”
于是,周青筠和杨琼华两人都得了个甲,只甄停云直到走出考房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得了个甲还是乙。
甄停云在心里吐槽:如果我有钱,一定要找个能把话说清楚的教习!
接下来的御射就简单了许多,甄停云有马兰头配合,发挥超常,竟是在御这一门得了个甲。
当然,周青筠也不差,她骑着一匹红马,疾驰如闪电,英姿勃勃,也得了个甲。
只有杨琼华,她原就生得娇小,似乎也有些怕高,踩着马靴上马时都是晃悠悠的。等她骑着马一圈跑下来,雪白的小脸上都是涔涔细汗,夹着马肚子的腿都软了,只眼巴巴的看着甄停云,小声叫人:“停云.......”
甄停云只得上前去扶她下马——这是杨琼华上马前与她说好了的。
所以,杨琼华这一门只得了个丙,也就仅仅是合格。
就这样,杨琼华扶着甄停云下马时还要叨叨:“吓死我了,差点以为要摔下来……”
甄停云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便问她:“你这骑术.........”她斟酌了一下,并未直接抨击对方的骑术,只委婉道,“为什么不从棋、画、诗、词这些里面选一门做替代?”虽然替代之后,最高只能得个乙,那也比杨琼华如今的丙要好看啊。如甄倚云,去岁她考女学,就是用画替代了射,得了个五甲一乙。
杨琼华拿了帕子擦汗,小声与她解释道:“我爹常和我说,越是害怕就越是不能畏难,要迎难而上、努力奋进,方能有所成就。再说了,我们杨家乃是武将出身,杨家的女孩儿里也就只我一个骑射不行,倘若我连考都不考,直接另选一门做替代,回去后我爹非得揍我。”
甄停云沉默片刻,才道:“......你得了个丙,他不揍你的吗?”
杨琼华也有些沉默,好半天才心虚道:“也,也许不会吧。”过了一会儿,杨琼华还有些不甘心,鼓着脸颊,碎碎念着:“好气哦!我还以为至少能有个乙呢.......”
甄停云见她嘟着嘴碎碎念的模样,实在可爱,也是忍俊不禁。
笑过了,甄停云微微抬眼,去看校场上那一片蔚蓝的天空。
正值晴日,万里无云万里天,整个天幕看上去就如同最澄澈明亮的蓝宝石,光华内敛,凝着一汪纯净透亮的蓝。
甄停云仰头看天,心情亦是十分的好:怪不得那么多人都想考女学,女学也确实是好地方,能够传授知识记忆,也能碰见许多可敬或是可爱的人。至少,她已不是当初的井底之蛙,不再拘泥于甄家那方寸之地,不再惶恐于模糊不清的长梦,她终于能够看见那宽广的、蔚蓝的天空。
*******
最后一门射艺,每位女学生都能有十支箭,十支皆中靶心的就是甲等。
周青筠当仁不让的又得了个甲。
哪怕是杨琼华也不得不感慨:“她这回必是能得六甲,无论是京都女学还是玉华女学,都当以她为魁首。”
甄停云也是叹为观止,点头应和:“江山代有才人出嘛。”
要不怎么说杨琼华与甄停云是一见如故,她一听甄停云这话就明白了对方这意思,挑眉看人:“你是想说,等再过几年,就轮着你这新人出了?”
甄停云一副我什么也没说的模样,上前拿弓箭,张弓射箭。
她还记着当初在西山时,她和元晦两人同乘一骑,傅长熹手把手的教她拉弓时的模样。
那时候,鹿就在她的身前,如同不远处的箭靶子一般。
冥冥之中,甄停云仿佛听见了元晦当日的声音。
【别说话,先把弓拿起来,拉弦上箭】
甄停云神色镇定的拿起弓箭,拉弦上箭,一点点的调整方向。
【可以了,放箭】
甄停云下意识的松开已经拉到了极点的弓弦,长箭疾疾如闪电,脱弦而出,直直的往前射去。
记忆里的那支箭射中了野鹿的右眼,而眼前的这支箭则是直直的射中了箭靶正中的红点。
在这一刻,整个校场都是安静的,仿佛是那一日射中野鹿时,静谧无声的树林。
甄停云深吸了一口气,重又抽箭,然后拉弓,接着又是一箭。
这第二箭亦是正中靶心。
如是十箭,除了有两箭偏差一点就要偏离靶心红点外,其余八箭皆无问题,甄停云也得了个甲。
甄停云忽然发现,虽然元晦不在身侧,可她总是很容易就能想到他——毕竟,她能有如今,也多是元晦之助;而她也愿将此刻的欢喜与元晦分享。
.......
杨琼华都看呆了,连声道:“你这么厉害,都不早说的嘛?先是周青筠,再是你,谁来体会一下我的压力?”
甄停云也觉自己今日手感出奇的好,思来想去只好道:“我本来以为这门最多就是个乙,不知怎么的,这回就是手感特别好,一射就中了。”
杨琼华呵呵了,她算是看透了这种炫耀——像什么“我也没看几页书,根本没想到会考第一”“我就随便看了下谱子,谁知就弹出来了”.......说这种话的,都是炫耀鬼!
不过,杨琼华说得怂怂的,甄停云原还以为她射箭怕也要和御马一般的差。
结果,杨琼华嘴上说着压力大,手上拿起弓箭就是唰唰唰的十箭。
十箭皆是正中靶心。
杨琼华只是眨了眨眼睛:“我今天手感好像也不错。”
甄停云真想上去掐她的圆脸。
不过,想着杨琼华是武将人家出身,虽然骑马不太行的样子,射箭应该还是很能凑合的。
最后,杨琼华也得了个甲等。
于是,这日下午的考试就这样结束了。
甄停云也不由感慨:原本,礼乐御射这四门里,她最有把握的就是乐这一门,结果这门也不知是甲还是乙;而礼、御、射这三门她原本不太确定的,如今反倒都侥幸得了甲,差不多算是半只脚迈进女学的门槛了,剩下的还要看上午的卷子。
当然,这样的成绩,更多的还是靠运气,固然值得庆幸,可人这辈子总不能全靠运气。
所以,甄停云高兴了一会儿,很快又警醒过来,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样侥幸得来的甲等肯定还是比不上周青筠这般根据实力得来的甲等。甚至,倘她日后进了女学,论及基础可能都及不上大多人这样的成绩,固然值得她欢喜雀跃却也不能真就昏了头,更不能因此自视过高,失了自知之明,还需更加努力才是。
正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便见楚夫人素色衫裙,正抬步朝她走来。
眼见着甄停云这严肃模样,楚夫人不由逗她:“我听说你下午考得不错,若非还有个连着得四甲的周青筠,你怕也是很了不得了。”
甄停云心下好奇,不由问道:“夫人可知我乐上得的是甲还是乙?”
楚夫人只是含笑:“今日改完卷子,明日傍晚就能张榜出成绩,总是会知道的,你又何必这样急?惊喜这种东西,总是酝酿越久,越是甜美。”
甄停云也就没问了。
楚夫人这才接着道:“以我适才所言,你这成绩也不错,怎的倒一副严肃忐忑的模样?”
甄停云想了想,还是老实道:“我这回能得这成绩,靠的多是运气,别说是周青筠周姑娘,哪怕是杨琼华杨姑娘也是比不上的。现下想来,哪怕是考进了女学,必也是及不上大多数人的。”
楚夫人闻言倒是一笑:“你能有此感慨,是因为今日你与周青筠和杨琼华同在一考场,三人一起考试,对比之下难免生出珠玉在侧之感。不过,似周青筠和杨琼华这样的到底是少数........”
“当然,”楚夫人看着她的目光带了些许温柔,轻声道,“你能不为浮华所惑,这是好事。知耻而后勇,方能够有所进益,赶上她们。”
“谨受先生教诲。”甄停云直起身,认真的对着楚夫人行了一礼。
楚夫人笑了笑,摆摆手:“行了,时候也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于是,甄停云便将自家的地址报给了楚夫人,然后坐着的马车回去了。
马兰头才跑过了,这会儿正欢腾,也就溜溜达达的跟在外头。
马车上,楚夫人倒是又与甄停云说了一事:“虽然还不知道你早上书法和算学这两门考得如何,可以你现下的成绩倒也可以考虑一下考中女学后的安排了。”
“安排?”甄停云有些不知所以。
楚夫人坦然道:“无论是京都女学还是玉华女学,都为学生准备了宿舍——当然,这大部分都是为家境贫寒又或者外地来的女学生准备的。我倒觉着你可以考虑一二。”
楚夫人何等的眼力,自然能够看出甄停云今日独自一人牵马来寻她,必是家中有事,又有甄停云清晨车厢里的那一哭,她由己及人,也能猜着这必是不好与人多说的家务事。
既如此,她做先生的当然得给学生指一条明路:人若踩进泥坑,当务之急不是尖叫或是争执,这样只会溅上一身的泥。当务之急是跳出泥坑。
天下这么大,何必画地为牢?
甄停云从未想到此处,闻言不由转目去看楚夫人,抿了抿唇,一时没有声音。
就在此时,马车停了下来。
楚夫人道:“行了,我说这个是让你回去考虑的,不必急着做决定。”
然后,楚夫人就把甄停云赶下了马车。
甄停云牵着马兰头,一人一马重又回了甄家。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艳压,不过看了大可爱们的评论,想了想确实不现实,所以就有了周青筠这个六甲的全能才女。女主以后也会慢慢进步的,真正艳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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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17359 10瓶;曼曼掏粪工 5瓶;飞舞2012、9999999、莫默仟行 2瓶;青鸾、ellen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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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情祖孙情
甄停云这一回来, 可谓是全家瞩目。
不过,这事还是要从甄父说起——
是甄父因着甄停云的事情, 昨夜里与裴氏吵了一通, 搬去书房睡觉,今早上负气出了门,到底不放心小女儿, 早早的下衙回来看女儿。谁知,他回了府,一问才知道女儿一早便牵了马出门,至今未归。
甄父听着这个已是有些恼, 但还是强忍着火又问女儿去处。
裴氏原还以为女儿是出门散心, 想着女儿这犟头犟脑的模样,也就没多问。加之还有甄倚云这样贴心贴意的女儿在边上陪着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