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吧, 我这回竟是一下子跑到你和二姐姐的前头去了。半个月后我就要启程去吐蕃了,到时候你和邵二哥可要经常去看我啊。”
“怎么这么急?”漪宁又是一惊, 居然半个月后就要走了。
岑锦玉叹了口气:“我也不想这么急的, 不过吐蕃王突然病重,听说怕是要……施允总得回去见最后一面吧,何况, 还得等他回去主持大局呢。若是迟了,王位是谁的都说不定呢。”
漪宁由她拉着去坐榻上坐着,有宫人上了茶水。
漪宁呷了一口,面露关切地望着她:“真的决定好了吗?你一个人远嫁吐蕃着实让人不放心,离长安那么远,如果出点什么事我们都未必能及时帮到你?”说到这儿,她略顿了顿,又多问一句,“三姐姐,你真的喜欢施允王子吗,还是因为我……”
岑锦玉笑拉着她的手:“哎呀,你真的想太多了,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呢?施允王子来求娶公主,你和二姐姐都已名花有主,落到我身上也不稀奇啊,何况经过这段时间跟施允的相处,我觉得他人挺好的。性子好,对我也挺好,我是真心想嫁给他,你不必觉得内疚。”
“可是怎么会呢?你们明明才认识没多久。”这事情太过突然,漪宁还是不敢相信。
岑锦玉笑了笑:“是啊,我与他的确相识不久,可有时候缘分就是这样神奇的东西,不会因为相处的时间长短而改变什么,不是吗?安宁你知道吗,他跟我说吐蕃可好了,有青青的草原,碧蓝的天,成群结队的牛羊,还有那巍峨雄壮的宫殿,我很想去看看呢。”
说到这儿,她眸色透着闪闪的光亮,里面是对未来美好的憧憬与向往。随后,她又轻叹一声:
“你我自幼都生长于宫中,还很少去见见外面的世面呢。这段日子父皇给二姐姐和你赐了婚,我就一直在想,我日后到底要嫁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不过现在我知道了,我就想嫁施允这样的人。他很幽默,又愿意宠着我,还能带我远离皇宫,去看看自己从来都没有见过的世界。阿宁,你不觉得这很美妙吗?”
漪宁点点头:“是很美好,如果这真的是你想要的,我当然是真心祝福你的。只是,吐蕃离长安太远了,我有点舍不得。”
“哎呀,这有什么呢?日后你如果想我了,就让邵二哥带你去吐蕃,我会好好招待你们的。对了,说不定到时候我就已经是吐蕃的王后了呢,肯定比公主威风。”她眉头一条,眸色里透着古灵精怪的味道。
看岑锦玉说这些时眼睛里闪烁着微光,明显不是委曲求全的样子,漪宁也便知道她是真的动情了,心上也就松了口气。如果是这样,那她也就没什么好规劝的了,只盼着她要幸福,一辈子幸福才好。
她目光看向一边的嫁衣,笑着道:“这凤冠霞帔真好看,没想到这么早尚衣局就赶制出来了。”
岑锦玉闻此也说道:“我也正觉得奇怪呢,不止我的,连二姐姐和你的嫁衣其实也已经赶制出来了。就在尚衣局搁着呢,我亲眼看见了,咱们三人的都很漂亮呢。我想这一定是皇后娘娘安排的吧,早早的为我们打点好了一切。”
漪宁沉默着点了点头,岑伯母最心细,这嫁衣必然是她命人准备的。
可不知怎的,漪宁又总觉得这事哪里怪怪的,似乎有些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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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过不了多久岑锦玉就要与施允广王子一起前往吐蕃,这段日子漪宁和岑锦瑶姊妹二人有事没事便来陪她,大家说说笑笑的表面看起来愉快,但每每想到即将到来的分别,心底又升起一抹酸楚。
这日,她刚从岑锦玉的宫中出来,恰巧便遇见施允王子向这边走来,他着了件吐蕃特有款式的白色斜襟袍子,几缕辫子垂落在胸前,原也是丰神俊逸之姿,倜傥风流。
其实单看施允王子的外貌,却也是难得的好相貌,岑锦玉那丫头会瞧上,实在不能算太过意外。
思索间施允王子已经来到漪宁身前,漪宁倒也坦然,屈膝行礼,温婉浅道:“施允王子安好。”
施允王子对她躬身行礼:“安福公主安。”
漪宁打量着他,淡然一笑:“王子即将迎娶我三姐姐,自今而后,我便该称您一声姐夫了。”
施允王子淡笑颔首:“公主客气。”
“只是不知,王子迎娶我三姐姐,究竟是因为喜欢她呢,还是为了她背后的势力可以助您此次回去之后顺利登上王位的宝座?”漪宁开门见山地说道,也不跟他搞什么弯弯绕绕。
岑锦玉单纯,此时被他迷恋看不清楚,她自然得代她问上一问。施允王子真心最好,否则,她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施允王子眯了眯眼:“那公主以为呢?”
漪宁冷笑一声,面上略有些愠恼:“怎么,王子不敢直面我的问题吗?”
施允目光扫向别处:“公主跑来兴师问罪,必然是觉得我施允便是那等一心只为了权力之人,既然如此,我如若说是真心对待三公主,那么安福公主相信吗?”
“真的?”漪宁的心略微放了放,可还是警惕地看着他。
这施允王子一看就是心思难测的,她依旧不大放心。当初想娶她便是为了权力,如今选择三姐姐,谁又知道他打得什么主意?
施允王子望着她,突然笑了,随意捋着自己两边的发辫:“安福公主的未婚夫官居丞相,又手握数十万兵马,小王焉敢欺负安福公主的好姊妹呢?”
说到这儿,他神色认真几许:“公主放心,小王前来求娶公主是为了更好巩固自己的地位不假,可如今求娶疏宜公主,也是出自真心的。她很单纯率性,跟你们中原其她温婉的女子不一样。”
眼见他提及岑锦玉时眼底的笑意不像作假,漪宁方才安了心,知道自己或许多虑了,可仍旧嘴硬道:“王子知道便好,我大夏皇帝膝下女儿不多,疏宜公主也是我岑伯父的心头肉,日后你若胆敢对她不好,便等同与我整个大夏为敌。”
“公主的话,小王记下了。”他再次对她弯腰颔首。
瞧见那抹身影离开,他这才入了岑锦玉的宫殿。
岑锦玉瞧见他颇有些意外,亲自迎上来:“你怎么来了?”
施允道:“后日便要出发了,小王来看看公主收拾的如何了。”
岑锦玉俏皮一笑:“放心吧,该装箱的都装箱了,不过我的东西有点多,你可不能嫌弃。”说着,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自己的后脑。此一走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回来,她真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搬过去。
看着她这般模样,施允笑道:“多少都能带走,这个无须你担忧,我随行而来的侍卫有六百人,你父皇必然还会送不少的侍卫宫人作为陪嫁,那么多人呢,还能带不完你的东西不成?”
“也对。”岑锦玉笑说着,又转了转眼珠,琢磨着还有什么要带的。
“对了,方才我瞧见安福公主了,她可是好生威胁了我一次,看来我若日后待你不好,她会亲自跑到吐蕃去跟我算账。”
岑锦玉一听这话便乐了:“那丫头就是这样的,说话老成的狠。你不知道吧,小时候我俩不对付,见了面就互相呛着,也就这两年才和好了。不过我也是和好了才知道,其实她对人挺仗义的,她肯定是怕我受委屈才跟你说那些话的,如果没分寸你可别介意。”
施允王子摇头:“自然不会。不过她的担心必然是多余的,我施允说话算话,日后肯定对你好。”
岑锦玉双颊一红,羞的垂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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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岑锦玉的寝宫,漪宁没回自己的落樱阁,而是自己一个人去了御花园。
岑锦玉后日便要走了,她突然觉得挺伤感的,一时有些闷闷不乐,瞧着园子里的花都好似没什么兴致。
许是她一个人太过愣神儿,竟是路都没仔细看,直到愣愣撞上一个人,鼻子都酸涩起来,这才渐渐回了神儿。
她摸了摸鼻子,一双水灵灵雾蒙蒙的双眸抬起来,眨巴几下,待眼前水雾散去,瞧清楚眼前之人,她微微一怔,随后一句话也没说扑进了那人的怀里,像只猫儿似的,紧紧搂着他的腰,小脸在他胸前蹭着,却也并不说话。
邵恪之今日面见圣上,出宫时特意绕远了来此想看看会不会同她遇见,不料便瞧见她独自一人闷闷不乐的,便在此等她。
谁知这丫头不知在想什么,竟是压根儿没看见,直挺挺撞上了才后知后觉发现他的存在。
他方才正想开口问一问的,熟料她倒是难得主动,居然就这么投怀送抱了。
两人尚未成婚,御花园里如此这般是有些不大妥当的,不过瞧她如此邵恪之也不好推她,索性抛开那些礼节,心也跟着柔软了下来。他轻抚着她背上披散的发丝,亲了亲她的额头,语气温和:“这是怎么了,不开心?”
146章、事出 ...
漪宁侧脸蹭着他胸前的衣襟, 将他抱得更紧了些,语气轻柔中略显无力:“三姐姐要走了,突然很不开心。”
邵恪之笑抚着她的脊背:“舍不得了?没关系, 以后总会见着的。”
漪宁默了须臾:“舍不得是一条, 可除了这个, 似乎还有什么在我心里压着,闷闷的。”
邵恪之怔了怔,随后笑着安慰:“许是因为三公主要离开,你心里难受的缘故,故而多想了。”
“或许是吧。”她抬头看他, “邵哥哥, 那个施允王子会待三姐姐好的吧?吐蕃离长安那么远, 会不会欺负三姐姐?”
邵恪之无奈地点着她略微发红的鼻尖, 嗓音温润,眉宇间透着缱绻:“自然是不会的,三公主以和亲的名义下嫁吐蕃,但凡我们大舜国富民强, 吐蕃对我们有所依靠, 就不敢对我们的公主怎么样。何况,施允王子看似是个脾气极好的人。”
听邵恪之这么说, 漪宁松了口气:“如若是这样便最好了, 二姐姐嫁霍行胤是两情相悦,你我也是一样,如今三姐姐和施允王子也会是很幸福的一对儿。”
“可不知为什么, 我这心里就是觉得闷闷的,很忐忑的样子,就好像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大事一样。”她眼帘垂下几分,长长的睫毛颤动几下,上面氤氲着一片湿润。
她略微诧异地抬手擦了擦,不免纳罕:“怎么还突然想哭了,邵哥哥,我这到底是怎么了?”
邵恪之眸中是一闪而逝的深沉,随后化为无尽的温柔:“许是等两位公主出嫁以后,就轮到你我了,所以你喜极而泣吧。”
漪宁嗔他一眼:“才不是呢!”她才不至于喜极而泣呢。
“阿宁,如果……”他突然认真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漪宁被他这样的表情搞得精神有些紧绷:“邵哥哥,怎么了?”
邵恪之笑了笑:“没什么,就是觉得时间过得很慢,恨不得立马把你娶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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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锦玉和施允王子随着浩浩荡荡的队伍离开之时,漪宁和岑锦瑶二人依依不舍地送至城外的十里长亭,却仍旧不肯就此分别。
邵恪之身为丞相也在送行之列,见此劝慰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日后还会见面的,两位公主便送到这里吧,如若耽搁太久,王子和三公主只怕就不能在天黑之前赶到下一个驿馆了。”
岑锦玉也道:“是啊,都送这么远了,待会儿你们回宫都还要好长时间的,我看今儿个天气也不大好,兴许是会下雨的,还是早些回去的好,避免淋了雨。”
漪宁心里也知道,纵然再送也不可能跟随他们一起去吐蕃,如今已到十里长亭,的确是到了该分别的时候了。
她又拉着岑锦玉好一番嘱咐:“吐蕃离长安路途遥远,你到了那里自己一个人要好生照顾自己,且要记得隔一段时间给我们写信,让我和二姐姐知道你在那里过得好不好。”
岑锦瑶也道:“阿宁说的对,到了那里一定别忘了写信给我们报平安。”
岑锦玉笑着应是,又握着漪宁和岑锦玉的手,眼睛里因为不舍而闪烁着泪花:“你们说的我都记下了,等我一到吐蕃就写信给你。此一别咱们三姊妹亦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阿宁和二姐姐也都要好生照顾自己。我这一走便不能吃你们的喜酒了,不过我会在远方默默为你们祝福的。”
三姐妹又互相慰问几句,眼看着今日天气不佳,便也未再多做停留,让她们先行上路,以便早早赶到下一个驿馆。
待岑锦玉和施允王子上了马车,随着车马队伍离开,送行的众人仍在高高的亭子里站着眺望远处,直到那队伍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最后化作模糊的点,消失不见……
岑锦玉与施允王子离开之后,很快便到了七月初七,岑锦瑶和霍行胤的大婚。
漪宁看着他们二人拜堂成亲,在众人祝福的目光中走向未来只属于彼此的生活,想到接下来便会轮到她和邵哥哥,心上不免涌上一丝期待,还有小小的激动。
当日夜里,她早早睡下,及至半夜却又醒了过来,随后躺在榻上辗转反侧多时,竟是怎么也睡不着。
二姐姐出嫁了,三姐姐也远赴吐蕃,如今这宫里竟是只剩下她一个人了,漪宁心上泛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孤独与寂寥,不觉间发出一声低叹。
外面守夜的佟迎听到动静,掌灯推门进来,小声问了一句:“公主怎么了,睡的不安稳吗?”
漪宁抱着被子坐起来问道:“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才三更天呢。”佟迎说着将寝殿内的烛火点亮,随后掀开了床帐,“公主睡不着吗?”
漪宁叹了口气:“嗯,我觉着有些口干,你帮我倒杯水吧。”
佟迎应着斟了杯茶水奉上来:“还是热的呢。”
见她喝完,佟迎伸手接过来,又问:“公主这是怎么了?可是想到今日二公主出嫁,有些睡不着了?”
漪宁低嗯了一声:“方才做了个梦,梦到了小时候我初入皇宫,与二姐姐三姐姐在一起的情景,醒来后便睡不着了。”
佟迎道:“那时候奴婢还没在公主身边伺候呢,不过二公主性子清冷,三公主又有些骄纵,姑娘以前和她们关系应该不亲近吧?”
“是啊,那时候岑锦玉不喜欢我,二姐姐又冷傲孤僻,我的确跟她们都不大熟悉。那时候谁会想到,我们三人会像如今这般情谊深厚,就像亲姊妹一样。”
佟迎帮她掖了掖被子:“二公主和三公主都得到了自己的幸福,再过不了多久公主嫁给邵丞相,你也会很幸福的。”
听佟迎提及邵恪之,漪宁双颊染上两片绯红,轻笑了笑:“是啊,我也会很幸福,很幸福的。”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些许动静,似乎是人说话的声音,以及匆忙走路的声音。
漪宁所居的落樱阁正是椒房殿的偏殿,如今听到动静,她不免在想会不会是岑伯母寝殿那里出了什么事,便对着佟迎道:“你出去看看,这大半夜的是怎么了?”
佟迎应着出去,很快又折了回来:“公主,是皇后娘娘突然要去南苑,这会子大家忙着收拾东西呢。”
“去南苑?”漪宁本就不困,这会儿愈发觉得清醒了,“这会子天都还未亮,去南苑做什么?”
“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
漪宁越想越急,一时间也待不住了,急急忙忙下了榻,由佟迎侍奉着匆匆穿上衣物便奔了出去。
赶至椒房殿门口时,恰巧见皇后出来。
此时正是深夜,不过宫人们掌着灯,再加上周围灯架上夜里常亮的宫灯,倒也十分亮堂。
皇后着了件素色束腰锦衣,墨发高绾,面色白皙,一如既往的雍容典雅,只眉宇间似乎多了几分哀愁,整个人憔悴了不少。
“岑伯母。”漪宁小跑着迎上来,屈膝行了礼,又上前拉住皇后的衣袖,“岑伯母这是怎么了,这会子去南苑做什么?”
147章、中秋 ...
皇后瞧见她略显诧异:“更深露重的, 你怎么起来了?”随后又叹道,“必然是宫人们动静太大,吵着你了吧?”
漪宁摇头:“是我恰巧醒了, 岑伯母还没回答我此时去南苑做什么呢。岑伯父呢, 你们又吵架了吗?”
皇后轻笑着抚摸她的脸颊:“怎么会, 方才我与你岑伯父说话,说着说着他突然想去,我便想着如今本就是太子监国,便带你岑伯父去南苑住上一段日子。那里清净,兴许对他的身体有益。”
“可是, 那也不用大晚上的就去吧?”漪宁抬眸望着眼前的皇后, 心上骤然一紧, 双唇颤了颤, “岑,岑伯母,岑伯父的身体……”
皇后眸中闪烁着一丝精光,却一句话也没说, 只笑着拍了拍她的手, 随后径自离开。
漪宁怔怔站在原地,望着岑伯母远去的背影, 心不觉间抽痛了几下。
这段日子她每日都按时去承乾殿向岑伯父请安的, 今儿早上见他时明明气色不错,还能跟她说笑。她还以为……
一时间她觉得胸口好似积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似的,又沉又闷, 整个人似乎要喘不过气儿来。
佟迎过来扶她:“公主,外面冷,咱们先回去吧。”
漪宁知道这会儿岑伯父和岑伯母未必想见她,便也只好咬唇点了点头,由佟迎扶着回去。
次日,岑锦瑶和霍行胤夫妻二人入宫请安时,皇后在椒房殿召见了二人,顺熙帝并未露面。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顺熙帝和皇后二人便一直住在南苑,并不允许旁人过去探望。
至于朝堂上,国家大事也全权交给了太子岑璋来打理。
漪宁心里着急,很想去看看岑伯父如今是个什么情况,可没有诏令又不敢擅自闯入南苑,只得自己一个人干着急。
及至此时,她终于明白了这段日子自己心上那股莫名的情绪从何而来。
短短的三年时间内,太子成婚了,三皇子也与邵稀成婚去往封地,还有她们姊妹三个,也各自有了归宿。
按理说,皇家的皇子公主们大婚不该挤在一处的,岑伯父和岑伯母办的这样匆忙,就好像在赶着什么似的。
或者,岑伯父的身体到底是无法康复了,所以才在有生之年着急为她们几个安排婚事。否则一旦国丧,守孝便是三年。
想着这些,漪宁眼前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泪花在眼眶打转,鼻头也跟着酸涩起来。
她抬头看了看头顶的蓝天,将眼底的泪水逼回眼眶,深吸一口气,突然提起裙摆便向着南苑的方向奔去。
佟迎原本在她身后侍奉着,没料到她会突然这般,骤然一惊,也跟着追了过去。
两人到了湖边,有侍卫把守着,并无船只停靠。
“公主殿下。”侍卫们瞧见她纷纷行礼。
漪宁的目光淡淡扫向他们,话语淡淡却不怒自威:“我要过去,你们去找船来。”
侍卫们犹豫了一下,站在那儿没动,其中一个回话道:“回禀公主,陛下和皇后有旨,若无传召,任何人不得乘船越湖。公主……还是请回吧。”
虽然早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可漪宁到底还是有些失落。她吸了口气,又问:“马上便是中秋了,陛下和皇后一直都没回来吗?”
那晚岑伯母与岑伯父去往南苑还是七夕,如今都入了八月了,仔细想想她竟是一个月都没见过岑伯父和岑伯母了。
侍卫回道:“皇后娘娘偶尔会去长乐宫向太后请安。”
漪宁犹豫片刻,转身去了长乐宫。
如今天越来越冷,太后的咳疾依然不见好,平日里便由玉嬷嬷陪着整日待在长乐宫里,连宫门都很少出,更莫要说出宫了。
漪宁进去时,恰巧听到里面传来太后剧烈的咳嗽声,小声问玉嬷嬷:“皇祖母一直便这样吗?”
玉嬷嬷回道:“太后的病是早年在宫外时便积下的,这两年上了岁数,风寒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了。春上倒是好了些,可如今天又凉了,便没日没夜地咳着。”
说到这儿,玉嬷嬷叹了口气:“太后上了岁数身体本就不好,每每想到陛下的事又伤心,这心疾难医,病情也就更重了。”
漪宁倒没再说什么,只吩咐玉嬷嬷去熬了雪梨羹来,自己则掀开帘子入内了。
太后这会儿披着貂裘,盖着棉被在凤榻上依着,时而掩唇咳上几声,一张脸愈发显得消瘦了。
漪宁将心底的苦涩压下,强自笑着去床边:“皇祖母。”
太后瞧见她神情亮了几分,笑着拉住了她的手:“你这孩子,外面天儿冷,怎么还总过来请安。”
漪宁笑着回话:“阿宁不觉得冷,二姐姐和三姐姐都出嫁了,如今只剩下我一个,自己待着也是无聊,不如多来陪陪皇祖母。我方才听皇祖母咳了好几声,莫不是又着凉了?”
太后笑着摆摆手:“昨日在榻上躺的久了,故而起来在院里走了走,不想就咳得厉害了。不过也没什么,祖母这是老毛病了,年轻的时候便一直咳啊咳的,可不也至今没什么大碍吗。”
漪宁知道太后在宽慰自己,便也笑着点头:“正是呢,皇祖母福气大,身子以后还会强健的。”
太后却突然敛了笑意,叹了口气:“我一个老婆子,活那么久的做什么?如若可以,把我的寿命全都与了陛下便好了。”
漪宁心尖儿颤了颤:“祖母瞎说,你和岑伯父都会好的。”
太后摇摇头,倒是没再说什么,只是问道:“这段日子看你岑伯父了不曾,他怎么样了?”
漪宁抿了抿唇,摇头叹道:“岑伯父和岑伯母在南苑呢,我想去看,可没有诏令侍卫们不给穿。”
太后拉着漪宁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不去也好,这个时候就让他们两人处着吧。你岑伯父这辈子,心里最觉得亏欠的怕也就是你岑伯母了。当初多好的一对夫妻,可得了天下,做了帝王,却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其实岑伯母心里一定是理解岑伯父的。”漪宁道。
太后点头:“是啊,你岑伯母是个好儿媳,也是个好妻子。”
——
接下来的日子,漪宁每日都去长乐宫向太后请安,一陪便是大半日,却从未遇见皇后过去。
转眼间到了中秋,南苑那边却依旧没个动静。眼瞧着已经一个多月过去了,漪宁越发焦灼。
中秋这晚,她正思量着打算硬闯南苑,却意料之外得了顺熙帝的传召。
顺熙帝不止传了漪宁,太子、太子妃以及皇太孙岑杨都在传召之列,漪宁与他们是在湖边要乘船时遇上的。
因为顺熙帝的病情,所有人看起来都很凝重,乘船去南苑的一路上大家也就没心情说笑。倒是岑杨年幼不知事,第一次乘船对着周遭的风景时不时蹦出来几个词儿,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清澈透亮,很是新奇的样子。
漪宁瞧见这小家伙,心情倒是好了些,抱过来亲了亲他那肉嘟嘟的小脸儿:“阿杨说话越来越清楚了,真讨人喜欢。”
岑杨听了她的话,便也回抱住漪宁的脖子,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嘴里甜甜唤着“萧姑姑”。
原本沉郁的氛围,到底因为这小家伙变得轻松起来,及至船只靠岸,所有人都去往南苑时,面上也是挂着笑的。
到了地方,漪宁将怀里的小岑杨放在地上,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岑杨如今一岁半,不过却比寻常孩童聪明很多。听了漪宁的低语,他咧嘴笑着,迈着小短腿儿便往里面跑,便跑边喊着:“皇祖父,皇祖母,阿杨想你们了呢!”
皇后此时正在小膳房里与金嬷嬷和银嬷嬷一起准备着今晚的膳食,听到动静走出来,恰巧便见自己的孙儿迈着小短腿往这边跑。
皇后笑着冲他招手,岑杨也瞧见了她,一边叫着皇祖母,一边扑了上去,紧紧抱住皇后的一只腿。
岑杨是隔了一辈的人,自然是分外亲切的,皇后一脸宠溺地将他抱起来,狠狠地亲了几下:“阿杨又长高了,也变俊了。”
“母后!”“岑伯母!”
岑璋、穆妧以及漪宁三人也到了跟前,齐声行礼道了句。
皇后应着冲他们点了点头:“今儿晚上是中秋,陛下念着你们几个,便让你们过来一起用个膳。这会儿陛下在屋里呢,你们进去陪陪他吧。”
岑璋将岑杨接过来,带着穆妧和漪宁入了屋里,皇后则是又转身回了膳房。
屋内顺熙帝在一张罗汉椅上坐着,眼睛半眯着,看上去有气无力的。瞧见一众人进来,他这才强打起精神跟大家说话滢。
大家寒暄了两句后,顺熙帝将岑杨抱坐在自己身边,问及岑璋朝堂上的事,漪宁和穆妧不便在场,便一起去了膳房帮皇后。
皇后刚将一屉的月饼放进烤炉里,瞧见她们二人笑道:“到这儿来做什么,烟怪熏人的。”
漪宁挽袖净了手走过来,冲皇后眨巴几下眼睛:“皇后娘娘都不怕,我们两个又怕什么?”
皇后嗔她一眼:“既然如此,你们俩就帮我洗菜吧。”说着,指了指墙角的青菜木耳等物。
漪宁和穆妧倒也听话,当真过去做活儿了,大家心照不宣的,不提任何不开心的事,权当这是一场再正常不过的家宴。
穆妧是第一次瞧见皇后在膳房里忙碌的身影,除了惊叹之外,心里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她听太子说过,皇后与陛下皆出身布衣,以前就跟平民老百姓没什么分别。可她入宫后见到的皇后和陛下,却一直都是高高在上,威严十足的,倒真很难与寻常百姓联系在一起。
不想今日竟然能有这样的机会,与皇后这个天下间最特殊的婆婆相处在一起。
也是在这个时候,她才发现,皇后温婉雍容的外表下,依旧有那么一颗朴素而真挚的心。
她说不出自己如今是何感觉,只是觉得心上暖暖的,似乎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家的温馨。
148章、帝崩 ...
当晚南苑做了一桌膳食, 大家难得合合乐乐地一起用了个团圆膳。
晚膳过后,众人又一起坐在院子里赏月,说说笑笑的, 一切的氛围都那样祥和。
后来顺熙帝身子不适, 说要休息, 众人这才行礼退下。
然出了南苑,漪宁却又被皇后唤住:“阿宁先留下吧,我有话说。”
漪宁微怔,随后乖巧应是。
待太子等人乘船离开,漪宁与皇后二人并肩在湖边站着。
今夜有些许微风轻拂, 两人裙摆摇曳, 青丝飞扬, 一个单薄, 一个寂寥。
“岑伯母,岑伯父到底怎么样了?”憋了一个晚上,这时候漪宁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
溶溶的月华映照在皇后日渐消瘦的面庞上,那双凤眼凝睇着湖中央的粼粼波光, 突然无奈地笑了笑, 话语清凉:“到尽头了。”
她的声音不大,可仍是震慑的漪宁面色微僵, 不自觉后退了一步。
到尽头了, 是,是什么意思……
她心上突然涌来无数的情绪,它们交织相融, 弥漫混杂,最后只余下淡淡的苦涩,和一股锥心刺骨般的痛。
“怎,怎么会这样?”漪宁的眼眶湿润了,说话时双唇抑制不住地颤抖。
这几年御医不是已经在医治了吗,还有楚大人,他医术那么好,不是也一直在配置解药吗?
皇后深吸一口气,长而浓密的睫毛垂下来,将眼底的氤氲敛去,目光落在漪宁身上:“阿宁,我和你岑伯父的意思是,把你和邵恪之的婚事提前。我找钦天监问过了,八月十八是个好日子……就是急了些,不过你大婚的很多东西我早备下了,不会显得太仓促的。”
漪宁只觉得眼眶中有热泪收不住地滚落下来,又被外面的凉风吹干,面部的肌肤泛着些微疼痛。
她拼命地摇头,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八月十八就是大后天,为什么这么急……莫名的恐惧涌上来,她神色随之变了。
“不,我不要提前!”她倔强地抬头,眸中的泪花在月光下泛着光,精致的脸蛋儿显得更加楚楚动人。
“阿宁。”背后传来一声虚弱的呼唤。
皇后和漪宁骤然回头,却见是顺熙帝在方德宣的搀扶下走过来。他身形十分单薄,原本十分合身的龙袍,此时穿着却明显大了一整圈儿。
皇后先一步迎上来,挽上了他的胳膊,话语里暗含责怪:“外面风大,陛下出来做什么?”
顺熙帝笑握着皇后的手:“你们在说什么?”
“说阿宁的婚事。”
漪宁也迎了上来,把方才的话重复一遍:“岑伯父,我不要提前成亲。”
皇后道:“外面凉,去屋里说吧。”
顺熙帝点头应着,由皇后和漪宁一起搀扶着进了屋。
顺熙帝在榻上倚着,皇后为他垫了两个迎枕,随后在床沿坐下。
而漪宁,却是突然跪了下去。
“你这孩子,跪着做什么,起来说话。”皇后说着要起身拉她,却被漪宁拒绝了。
顺熙帝拉着皇后又坐下,这才看向地上的漪宁:“为何不愿提前成亲?你岑伯母必然跟你说过了,朕的身体只怕熬不到那个时候,若是晚了,可是要守丧的。”
大夏国丧,皇室宗亲三年内不得宴乐婚嫁,漪宁自然是知道的。她如今被封公主,也当守此孝。
见她不说话,顺熙帝道:“二丫头三丫头都嫁出去了,你太子哥哥和三哥哥也都已成家,岑伯父不想耽误你。也希望,有生之年看到阿宁幸福。这样,日后朕到了地底下去见你的爹娘,也好向他们二人交代。”
漪宁吸了吸鼻子,还是那句话:“阿宁不要提前成婚。”
顺熙帝无奈叹了口气:“不给朕说说理由吗?”
漪宁贝齿咬着下唇,静默了好一会儿,她骤然抬头,看向顺熙帝:“岑伯父,阿宁的婚期在廿月,很快的,你能等到那个时候的,对不对?”
她仰着下巴,眼泪不争气滚落下来,顺熙帝望着,心上升起一丝怜惜,又有些无奈。
他伸了伸手,示意她过来。
漪宁乖乖膝行着来到床前,抽噎着唤了一声:“岑伯父。”
顺熙帝抬手抚上她的脸颊,指腹帮她擦干眼泪,苦笑道:“哭什么,人都有生老病死的。”
漪宁说不出话来,只一个劲儿哭。
皇后伸手将她拉进怀里,轻抚着她背上的墨发,柔声道:“阿宁,这是你岑伯父唯一的愿望了,他想在临走之前看着你幸福下去。答应他,好不好?”
漪宁埋头在皇后怀里哭着,听到这话,越发泣不成声,可到底不忍教他们失望,乖乖点了头:“好,我嫁……”
顺熙帝脸上终于有了舒心笑容,摸了摸她的脑袋:“这样便好,你阿爹阿娘在天上看着你能嫁给邵恪之,他们都会为你祝福的。”
等漪宁离开时,已经是后半夜了。
遣退了金嬷嬷和银嬷嬷,皇后亲自侍奉顺熙帝洗漱后,自己也熄灯躺下来。
外面皎洁的月光透过薄薄的窗纸洒下来,在屋子里洒满了冷冷的白光。
皇后帮顺熙帝掖了掖床褥,叹息一声:“阿宁的事解决了,陛下该放心了吧。”
顺熙帝将她白皙纤瘦的柔夷放在自己的胸口,指腹摩挲着她的手背:“阿媛,对不起……”
皇后微怔,抬眸看向他:“陛下怎么说这个?”
顺熙帝揽过她,亲了亲她的额头,夜幕下他的眼神里满是不舍和眷恋,此外还有着些许亏欠。
“当初你嫁我时,我尚不过一介布衣,记得那时我对你说过,此生都不会负你,只愿牵着你的手,一起白首到老。可后来做了皇帝,君临天下,却在不知不觉间与你疏远了。”
“这几年你虽贵为皇后,但我知道你心里是苦的。你本就不是那等贪慕权势富贵之人,都是因为我,才让这深墙宫苑束缚了你。这几天我甚至在想,如果当初你选择了嫁给楚子谦,如今是不是过得很幸福很幸福呢?至少,至少他不会如我这般短命……”
听到这些话,皇后略有些恼了。她一句话也不说,默默从他怀中抽离,兀自转了身背对着他。
月色下,她的身形瘦弱而单薄,让人瞧了不由得心生怜惜。
顺熙帝的手颤了颤,缓缓覆在她的肩膀上,口中发出一声无奈的喟叹:“我只是觉得,不能陪你走到最后了,有愧于你……”
皇后回过头来,突然凝目看着他:“陛下觉得,怎么样才算一辈子?”
她突然的问话让顺熙帝愣住了,一时不知作何回答。
皇后继续道:“是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有的人一辈子很长,有的人一辈子很短。”
“阿媛……”
“与陛下走过余生,我不后悔。你是帝王,肩上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所以这些年我从来不曾打心底里怨怪过什么。阿爹生前说过,我看似温婉,却是个执拗的性子,一件事但凡认定了,就永远不会回头。嫁给陛下,我也从不后悔。”
顺熙帝一把将她扯进怀里,眼角突然湿润了:“岳父说得没错,你的确有股子倔劲儿,便如当初还未入关时,有次你我在钎城被敌军包围,眼看着粮草都要尽了,我打算让人秘密送你离开,你却怎么都不肯,还说什么生同衾死同穴的话。你说你这个样子,叫我走了如何能够安心?”
皇后突然笑了,主动执起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腹部,“这次不会的,这里有你我最宝贵的东西,他会是我余生的依靠。”
顺熙帝一惊,眼底显现出异样的光彩来:“你,你是说……”
皇后含笑点头:“两个多月了,这段日子心思不在这儿,月事竟也给忘了。今儿个去长乐宫给母后请安时,突然觉得头晕,恰巧御医给母后诊脉,也就顺道儿给我瞧了,这才知道的。”
“那就好,那就好。”顺熙帝说着,面上的表情高兴的像个孩子。他整个人此时也是终于松了口气,伸手抚着她的腹部,“有他陪着你,我便放心了。”
皇后倚在他的怀里:“陛下觉得这是女儿还是儿子?”
“都好,只要是你生的,朕都心中欢喜。”他搂过她,力道大了些,心上又高兴又遗憾。
这孩子,他终究是没福气看着他降生了。
“陛下给他取个名字吧。”皇后突然道。
顺熙帝点头:“嗯,这个事,让朕好好想想,皇子还是公主都得想个名字,好名字……”
听他声音越来越微弱,皇后身子略微动了动:“陛下困了吗,困了就睡吧,这都后半夜了。”
“是不早了,你明日还得筹备阿宁的婚事呢,早些睡吧。”
皇后低声应着,缩在他的怀里,乖乖闭上了眼睛。
翌日,当晨曦的光线洒进来时,窗外传来几声杜鹃的啼鸣。
皇后睁开眼看着身旁的男人,他此时睡得正酣,并未察觉旁边的皇后已然醒来。
皇后单手支头静静地看着他,这几年他身受蛊毒的折磨,整个人看上去衰老了十岁,面色不如以前光滑,头发和胡子也白了很多。
可尽管如此,在皇后看来,他的眉眼却是一如既往的英俊倜傥,矜贵宁人,一如当初她懵懂豆蔻时那不经意的回眸,伟岸的身姿,非凡的气度,举世无双的英俊眉眼,这些都一生一世烙印在了她心里,成为这辈子永久的美好。
她凝视着他的睡颜,倏然间,她好似发现了什么,直接从榻上坐了起来,伸出略微颤抖的手在他鼻端叹了叹,又倒抽一口凉气,迅速将手缩了回来。
那双绝美的凤目在一瞬间血丝遍布,潸然泪下。
不知过了多久,皇后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泪痕,缓缓侧身躺下,用力抱紧了他那渐渐凉去的身子,颤声低喃:“阿宁还未成婚,我们孩子的名儿陛下还没告诉我呢……”
外面静的出奇,金嬷嬷和银嬷嬷在膳房忙活着准备今日的早膳,侍卫们把守在大门外,没有人发现这房里的异样。
顺熙二十一年八月十六,顺熙帝岑禹崩,享年四十二岁,谥为桓帝。
149章、国丧 ...
三日后, 太子岑璋继位,并于三个月后举行登基大典,改年号为辛元, 次年为辛元元年。
辛元元年三月, 草长莺飞, 绿茵遍地,百花竞放。
长乐宫,紧闭的宫殿门“吱吖”一声被人从里面打开,金嬷嬷激动地跑出来禀报:“生了,生了, 太后娘娘诞下一位小皇弟!”
漪宁原就焦灼不安地等在外面, 闻此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 飞奔着入了寝殿。
当日岑伯父崩后, 皇祖母闻此消息直接便吐了血,此后卧床一病不起,愣是没挨过去岁的寒冬,就那么随着岑伯父去了。
如今岑伯母迁居长乐宫, 贵为太后, 却是出乎漪宁意料的淡定,她亲自操持岑伯父和皇祖母的丧仪, 更是仔细调理着自己的身子, 只为腹中之子能够安然降生。
漪宁知道,这孩子,必然是岑伯母如今所有的依靠和精神寄托。如今孩子平安无事, 当是再令人欢喜不过的了。
入了内殿,太后此时虚弱地躺在榻上,银嬷嬷将包好的婴儿给漪宁和穆妧看:“公主,贵妃娘娘,快看看这小王爷,跟咱们陛下小时候一模一样呢。”
岑璋继位之后,至今尚未册封穆妧为皇后,只给了贵妃的位分。
穆妧将孩子接过来,面上挂着欢喜:“这孩子白白净净的,将来长大了必然如他皇兄一样,是个美男子。”
漪宁也凑过来看着:“这眉眼,还真有些像陛下呢。”语罢又看向银嬷嬷,“通知陛下了不曾,太后为他诞下了个兄弟,他也不来看一下。”
穆妧道:“陛下在议政,不过也惦记着呢,想必过会儿便来了。”
语罢,她抱着孩子去榻前给太后看:“母后辛苦了,可觉得还好,想吃些什么?”
太后将孩子抱在怀里,笑着道:“我无碍,这会儿没什么胃口。”
“岑伯母,小弟弟的名儿可想好了?”漪宁问道。
漪宁这话不由让太后想到了那晚她说让先帝给孩子取个名儿的事,神色淡了淡,随后又温婉一笑:“还不曾呢,不如,阿宁给想一个?”
“我?”漪宁面上一红,忙推辞,“这不合规矩,还是岑伯母给取的好。或者,陛下取一个也好。”
正说着,外面传来元寿尖细的嗓音:“圣上驾到~”
紧接着便见岑璋一袭玄色龙袍从外面走进来。
漪宁和穆妧上前行礼。
岑璋道:“起来吧。”语罢走至太后身边行了礼,太后道,“不是在议政吗,怎么还跑来了?”
岑璋将小婴儿接过来抱着,回道:“这会儿处理的差不多了,孩儿来看看。对了母后,朕为皇帝取名为岑玥,封舜王如何?”
“玥是个好字,想来你也是费了心的。只是,取名便罢了,他才刚出生,如何能封王?”
岑璋却道:“玥儿是先帝遗孤,更是朕血脉相连的兄弟,不同于寻常皇子,自然是身份尊贵的,封为舜王也是理所应当。其实,这封王的诏令朕已经颁布出去了。”
太后微怔,一时有些无奈:“这事儿你倒是急,只是你也登基三个多月了,这封后的事也该准备了。”
太后说着,看向漪宁旁边的穆妧:“如今你做了帝王,国不可一日无后,阿妧是你的正室妻子,又是靖武侯府的姑娘,岂能只做个贵妃?阿杨你既然已封了太子,阿妧自然也是该封后的。”
岑璋只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岑玥,默了须臾方道:“父皇和皇祖母丧期未过,此事不急。”
穆妧看了眼岑璋,也忙跟着道:“陛下所言甚是,如今正值国丧,封后之事不必着急的。”
太后拉着她的手,叹了口气:“你这孩子,母后是怕委屈了你。”
穆妧却笑着摇头:“陛下册封阿杨为太子,已是对儿臣最大的爱护了,儿臣不觉得委屈。”
穆妧说着,想了想又道:“母后还没吃什么东西呢,儿臣去煮些粥送过来,否则身体怕是要吃不消的。”
看她一直惦挂着自己,太后只觉得欣慰,点头应着:“也好。”
穆妧离开后,岑璋又在长乐宫待了片刻,因为尚有政务处理,便起身告退。
到了院里,漪宁却追了出来:“陛下留步!”
岑璋停下步子望过来,漪宁今日穿了件湖绿色银线勾丝襦裙,臂弯处挽着月白色轻纱,轻移莲步间姿态袅娜,风华绝代。
“阿宁可是有事要说?”他看向她,笑容一如往常一样。
漪宁走上前,开门见山地问:“陛下为何不立后?”
“朕不是说了,如今正值国丧……”
“陛下拿先帝和皇祖母的亡故来做借口,可是大大的不孝。”漪宁打断他的话。
见岑璋望着自己不说话,她继续道:“国丧的确不适宜婚嫁,可阿妧是你早就明媒正娶的妻室,此时被册封为后再合情合理不过的。”
岑璋看着她,并不答话。
漪宁道:“陛下封邵恪之为右丞相,又设了左丞相之职处处掣肘,是为了更好的治理天下,还是为了一己之私?”
“阿宁!”岑璋声音拔高些许,“朕是皇帝,国事不是你该过问的。何况,你与邵恪之还没成亲呢,不必事事为他考虑。”
当初先帝骤然驾崩,婚事尚未举行,如今又正值国丧。依照大夏律例,她这种未出嫁的公主,是要守孝三年的——尽管,她并非皇室血脉,但自幼长于宫廷,自是和正经的公主没什么不同的。
见岑璋拿这个来说事,漪宁只定定看着他,恍惚间竟觉得有些许陌生。
“臣妹恭送陛下。”她淡淡说罢,头也没回地回了长乐宫。
岑璋怔怔地盯着她的背影,拳头不由得握紧了。
几日后,福慧寺那边突然传了消息过来,说乔德妃所居的卧房夜里突然着火,因为火势太大,寺庙又在山上取水艰难,抢救不及时,德妃娘娘葬身火海了。
漪宁得知此事不敢相信,跑去将此事告知太后时,太后却出奇地安静。
太后着了件素色锦衣,此时正站在窗边修剪着桃花。
漪宁看她神色淡然,心里不免起了怀疑:“岑伯母,莫非,德妃娘娘她……”
太后也没隐瞒她:“那场火只是个幌子,我早让人带她走了。”
“这是为什么?”漪宁突然有些不明白。
太后去软榻前坐着,漪宁也跟了过去,站在一旁为她捏肩。
太后叹了一声:“这是你岑伯父的意思,德妃尚且年轻,与他也并无夫妻之实,不该就此了结这一生。倒不如远离这深宫,从此海阔天空。”
“原来是这样,可是,乔姐姐能去哪儿呢?”
太后道:“这些都安排好了,去江南,那里会有人照应的。”
“这样也好,乔姐姐离开皇宫,过自由自在的生活。”
乔晗章醒来时,明显感觉周遭摇摇晃晃的,有些不大正常。她起初还觉得是自己头晕了,可渐渐她便发觉,这是在一艘船上。
她记得自己明明是在福慧寺待着的,因听到陛下驾崩的噩耗,一时激动便昏厥了过去。
后来虽然醒了过来,但身子一直不大好,一天里昏迷的时间总比醒着的时候多。
上次清醒的时候,似乎也是在福慧寺,星儿送了一碗参汤给她,说是补身子的,谁知她一喝竟睡下了。
可是如今,怎么又在这儿?
她揉了揉尚有些沉重的脑袋,掀开被子走下来,瞧见床头衣架上的衣服,便随手取下披在身上,开门出去。
此时姜成正一身墨色束腰便衣守在门外,面容刚毅,英武不凡。
看到她出来,姜成微微一惊,忙拱手施礼:“娘……您醒了。”
“我怎么在船上?星儿呢?”
“星儿在膳房帮您熬药。”姜成回道。
“这是要去哪儿,谁允许你带本宫离开的?”她冷目望着他,面上带着薄怒。
圣上驾崩,她甚至都没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这段日子她一直等着宫里的人能接她回去,可为什么没有……
姜成道:“这是皇后娘娘的意思,也是,是先帝的意思。”
“你说什么?”乔晗章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姜成道:“当初先帝派末将去福慧寺保护您时,曾与末将说过,他时日无多,一旦去了,便让末将带您离开,照顾您一生一世。”
乔晗章只觉得鼻头一酸,身子渐渐软了下来,险些摔在地上。
“娘娘!”姜成急呼一声,抬手扶上了她的腰。
他突然的触碰,让乔晗章猛然一惊,倏地一个巴掌挥过来,打在了他的左脸上。
那一个耳光甩得极重,姜成那英俊白皙的脸上登时便多了五个鲜红的指印来。
乔晗章匆忙收了手,心上升起一分自责,然语气却十分强硬:“你莫要以为当初我找你生子,便是对你有什么想法,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先帝而已。”
“末将知道,娘娘对先帝一往情深,末将不敢造次。如果娘娘愿意,便容许末将留在您身边,哪怕一辈子做个无名小卒也罢。”
他略微颔着首,不卑不亢,字字透着坚定,倒让乔晗章一时间怔愣在那儿。
“为什么?我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你还不走?”
“第一,末将身负先帝所托,此时离开视为不忠;第二,娘娘曾将自己交付于末将,若末将不顾惜娘娘的名节自己离开,视为不义;第三,末将已向家人说明,此番回去必然带着妻子给她们看看,如果独身而归,视为不孝。”他说着,骤然抬头看她,“娘娘是希望末将做个不忠不义不孝之人吗?”
“你,你说什么呢?”乔晗章惊诧地避开他的凝视,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灼烫。这姜成平日是个闷性子,不言不语的,今儿个是怎么了,竟敢说出这等话来。
姜成眸中有戏谑一闪而过,随后恭谨行礼:“娘娘,外面风大,去里面歇着吧。”
乔晗章此时心里乱糟糟的,心跳也快得厉害,也不想与他多待,便真的退进房里,关上了房门。
然不多时,她复又开门出来:“我方才听你说什么……回家?咱们去哪儿?
“去江南,末将的家乡。”
乔晗章望着他:“我如今是太妃,你带我回去可是死罪。”
姜成颔首:“先帝和太后已经为娘娘安排了新的身份,娘娘无须担心。”
“我若不答应呢?”
“这是先帝和太后的意思,想来娘娘并不想先帝在九泉之下为你挂心吧?”
“啪!”房门再次重重地被人关上。
姜成站在门外静静望着门缝里的影子,眉眼温柔,情意绵绵。
几日后,朝廷颁发诏令,宣布先帝德妃乔氏薨,特追封为皇贵妃。
——
***三年后***
腊月隆冬,外面狂风大雪肆虐,凛冽而清冷。
岑伯父驾崩后,皇祖母伤心之余旧疾复发,也撒手人寰,如今岑伯母贵为太后,迁居长乐宫,漪宁也随之住在了长乐宫里。
岑璋在长乐宫修葺了一处阁楼,是照着椒房殿漪宁一直住着的落樱阁来的,几乎一模一样,并装了“落樱阁”三个字的烫金牌匾。
此时,长乐宫落樱阁内,漪宁正坐在火炉边看书,佟迎从外面进来,拍打干净身上的雪,急急忙忙道:“公主,今儿个邵大人进宫来向陛下提你们的婚事了。”
150章、帝心 ...
漪宁闻此将书搁下, 急急追问:“是吗,陛下答应了不曾?”
佟迎脸上的笑意淡了淡,缓缓摇头:“陛下把邵大人给骂了一通, 说先帝三年孝期刚过他就惦记着大婚之事, 却不思百姓疾苦……还, 还罚了邵大人半年俸禄。”
漪宁的脸登时便阴沉了下来。
佟迎小声嘟囔:“先帝三年国丧都已经过去四个月了,怎么能说是刚过呢?陛下这不是故意找事吗……公主,”
佟迎顿了顿,“这几日奴婢一直在琢磨,陛下他该不会还对您……”
“胡说什么?”漪宁打断她, “我与邵哥哥的婚事是先帝在世时便订下的, 何况我现如今已封公主, 和陛下便是兄妹, 再无可能。”
“可是,明明最近朝中无甚大事,陛下却驳了邵大人的求婚,这又是为什么呢?”
漪宁抿着唇, 没说话。
佟迎又道:“陛下把公主所居的落樱阁迁居长乐宫, 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未曾改动过半分,这分情意又岂是寻常的兄妹之宜呢?何况, 何况奴婢还听说, 陛下最近一直让人在椒房殿里种琼花,种了很多很多呢……”
“你说什么?”漪宁直接从位子上站了起来,“陛下在椒房殿种琼花?”
“是啊, 陛下明明知道公主最喜欢琼花的……公主!”眼看着漪宁突然飞奔出去,佟迎也慌忙追了出去。
到了御书房,信任的內监总管元寿在外面候着,看见漪宁忙上前行礼:“给安福公主请安。”
“陛下呢?”漪宁淡淡问他。
“回禀公主,陛下这会儿心情不大好,说是谁也不见。”元寿回答。
心情不好?邵哥哥刚来提赐婚的事,他便心情不好了?
漪宁眉头皱了皱,径自便要往里面进。元寿唬得赶紧拦下来:“公主,陛下真的吩咐了谁都不见。”
漪宁停下来:“那你现在进去禀报,就说我今日一定要见他。”
“这……”元寿正左右为难,里面的岑璋已经听到动静出来了。
他着了件墨蓝色绣着金龙纹的锦衣,外面罩了件墨色貂裘,走过来时,面上是如沐春风的笑:“阿宁怎么来了?”
随后,那笑容一滞,转为淡淡的愠恼:“怎么穿的这样单薄?”说着,他将自己身上的貂裘取下,打算为漪宁披上。
漪宁见状后退两步躲开了,又屈膝行礼:“陛下,臣妹有事要与皇兄商议。”
臣妹与皇兄这两个称呼她咬得极重,面上却是淡然无波。
岑璋将貂裘收回来,眸中涌现一抹阴郁,但很快又转为淡雅的笑:“也好,朕也有话与阿宁说,跟我来吧。”他说着,先行向着远处而去。
漪宁见他不回御书房,反而去向别处,心下虽然不解,却仍疾步跟了上去。
御书房的后面有三间抱厦,其中一间名为“潮汐阁”,岑璋在潮汐阁的宫殿门前停了下来。
“陛下带我来这儿做什么?”漪宁在他后面站立,话里依旧没什么表情。
岑璋却对她温雅浅笑:“进去你便知道了。”语罢,他自行推开那嵌着铜钉的红漆木门。
漪宁无奈,只好提着裙摆跨过门槛走进去,却不由怔住。
却见里面种了一大片琼花林,而最令人惊叹的是,此时虽是严冬,那琼花竟是开得正艳,明媚如春。此外,一些花蕊之上,还有七彩蝴蝶挥动着翅膀,妙不可言。
漪宁心下好奇,便兀自走近了去看,这才发现,那些琼花和蝴蝶皆是用布帛制成,后期又熏了花香,乍一看去,倒像是真的春天到了似的。
这片琼花林极大,放眼望去四面皆是,微风吹起时,还有花瓣簌簌而落,漫天飞舞,竟似真的一样。
如此一片花海,只怕比真正的琼花更费功夫。
“这里面一共有九十九棵树,九百九十九只蝴蝶,九千九百九十九朵琼花,这是朕送你的礼物。”后面的岑璋突然开了口。
漪宁缓缓回头,琼花与雪花交织飞舞,他翩然而立,眉清目朗,温润的眸子望一眼似乎便能叫人弥足身陷。
漪宁心上一滞,匆忙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目光:“好端端的,陛下送我这个作甚?”
“朕打算在椒房殿也种下这么一片花海,你觉得可好?”他不答反问。
这意思,已经是再明显不过了。
漪宁苦笑:“先帝收我为义女,封为公主,椒房殿又岂是我能居住的?何况,先帝在世时,早已为我赐了婚。”
岑璋走上前来,双手握住了她的肩膀,迫使她看着自己:“邵恪之在你心里,当真便那样好?朕是皇帝,万万人之上,他能给你的,朕都可以。”
漪宁拼命想挣脱,却被他抓的更紧,双肩传来阵阵疼痛。她眉心拧着,倔强地抬头:“多年前我便与你说过,我想要的,你给不起。”
“你当真以为,邵恪之就能与你一生一世。朕是男人,也最了解男人,纵然他真娶了你,日后也免不了纳妾,你信吗?”
“那又如何,即便这样,我也选他不选你!”她声音骤然抬高几分,拼尽全力推开他。
她的话让岑璋面色渐渐冷凝,不敢相信地看着她:“你当真爱上他了?”
漪宁嗤笑:“是,我的心意陛下今日才知道吗?当初岑伯父赐婚之时,你明明没有丝毫反对,为何如今又来阻拦?”
“当时父皇母后要朕娶穆妧,朕如果不答应,执意娶你,父皇和母后必然生气,对朕失望。届时,朕的太子之位还能保得住吗?那个时候,我是逼不得已。可如今情况自然不同,朕是皇帝,朕若执意立你为后,谁敢阻拦?”
看着他几近疯狂的样子,漪宁连连后退。她真是没料到,他当初居然是为了太子之位刻意伪装的。
岑璋却没再说什么,而是径自出了潮汐阁。
漪宁呆愣在原地好一会儿,直到身体凉得早已没了知觉觉,方才默默走出去。
外面的佟迎急急忙忙迎上来:“陛下都出来那么久了,公主怎么才出来?”说着,将方才回去取的狐裘给她披上。
可尽管如此,漪宁还是冻得瑟瑟发抖,眼眶微红,楚楚可怜:“佟迎,我,我好冷……”
“郡主这是怎么了?莫不是病了?”佟迎关切地伸手去摸她的额头,却并未曾发烧。
漪宁摇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冷。”亦不知是心上的还是身上的,这狐裘竟是怎么也捂不热。
“那奴婢扶郡主回去吧,再传了御医来瞧瞧,这大冷天儿的,冻着了只怕不好。”佟迎道。
漪宁却再次摇头,语气坚定几分:“不,我还有事。”说着,她疾步又去往御书房。
岑璋回到御书房之后,便命元寿关了门,谁也不见。
“公主,这回陛下特意吩咐了,公主也不见,您还是先回去吧。”元寿着急地道。
漪宁却没理他,只目光望着那紧闭的殿门,倏然跪了下去,字字铿锵:“臣妹请皇兄收回成命,否则,愿长跪不起!”
话语刚落,里面传来重重的瓷器摔在地上的声音,门外的元寿倒抽一口凉气。
漪宁却跪的笔直,再不曾说过一句话。
天渐渐暗了下来,周遭掌上了宫灯,昏黄的光线挥洒在四周,本是暖暖的色调,可落在漪宁眼里,却冷的刺目……
眼看着主子要支撑不住,里面的陛下仍是没有动静,佟迎情急之下,去了长乐宫禀报太后。
太后赶来后,在殿内与陛下争执了许久,却仍是没个结果。太后气急,给了陛下一个耳光,大骂他不孝。而岑璋仍固执己见,此次非要立漪宁为后不可。
太后从御书房出来时,漪宁已经跪的支撑不住了,身子冻得瑟瑟发抖,眼帘垂下去,似乎要睁不开似的,面色惨白得吓人。
太后亲自弯腰搀扶她:“陛下执拗,你如此跪着也不是办法,先随我回宫去,明日再说可好?”
漪宁却并未起身,只虚弱地抬头,待瞧见太后那张慈善的面容时,她心上升起浓浓的委屈,哭着扑进了她怀里:“岑伯母,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她从没像现在这般无助过,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如若立后的诏书下了,她和邵哥哥就再没机会了。
太后心疼地抚着她的后背:“先别急,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哀家召了邵恪之进宫再想办法。这大冷天儿的,我听佟迎说你白日里已经跪了一天了,身子如何吃得消,先回去。”
语罢,她示意金嬷嬷和银嬷嬷过来帮忙。
这次漪宁没再拒绝,由二人搀扶着回长乐宫。
到了落樱阁,金嬷嬷煮了姜汤给她喝下,太后又让人多添了几条棉被,生怕她就此损了身子。
可尽管如此,太后仍是不放心:“你跪了那么久,还是得让御医过来瞧瞧才是。”
漪宁却拦下来:“岑伯母,我无碍的,只是觉得有些困,睡一觉便好了。”
太后在床沿坐着,抬手拢了拢她背上的墨发:“怎么会无碍,只是你如今心事重重的没在意,还是让御医诊一下脉才好。”
漪宁摇头,眼里含着水雾:“岑伯母,明日吧,我想静静。”
太后叹了口气,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道:“也罢,我让金嬷嬷留下来侍奉你,你若是不舒服了便叫她。”
“不必了,我有佟迎侍奉着便可,何况外面还有宫人太监们守着,有事我会让他们去禀报的。”她乖巧道。
“也好,那你自己好生休息。”
太后离开后,佟迎侍奉漪宁睡下,自己在外室候着,仔细听了许久,见里面不曾有任何动静,便以为是睡着了,她这才放了心,蜷缩在火炉边睡下。
佟迎不过打了个盹儿,天便已经亮了。
她伸了个拦腰站起来,小心翼翼入了内殿想看看自家主子可醒了。谁知掀开床幔,里面竟是空无一人。
佟迎神色一惊,匆忙奔了出去。
而御书房外,漪宁仍笔直地跪在那儿,任凭周遭雪虐风噬,却佁然不动。
御书房内,岑璋在窗边站着,望着外面那瘦弱的身影,他眼底有心疼,有愤怒,也有嫉妒。
突然,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岑璋阔步走出来:“你昨日跪了一天,夜里也不肯休息,身体如何吃得消?难道为了嫁给他,你连自己的性命都全然不顾?”
漪宁笔直地看着前方,连半分目光都不想施舍给他。
岑璋被她的神情刺到,禁不住讽刺道:“你已经跪了一天一夜,邵恪之在做什么?他此刻可有半点为你感到心痛。”
漪宁依旧一语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