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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叫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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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迷雾 (8)

个公道回来,说他们家只要有她在,就绝不容许被欺负。

还记得有一次,他生了场大病,有半吊子的郎中说这是瘟疫,让直接活活烧死,莫要传染了村里其他人。可娘就是不肯,在村里人的威逼下,她甚至独自一人带着自己去了百里之外的破庙里住了一个月,娘没日没夜的做绣活儿赚钱给他找郎中治病。

最后才得知其实不是瘟疫,只是得了严重的风寒。

后来他病好了,跪在娘跟前发誓,这一辈子,他都会永远孝敬娘,把他当自己的亲生母亲来对待。

这么些年,娘一个妇道人家有多么不容易他全都记在心里。

何况,娘的身子也是为了这个家才一点一点熬得浑身是病,他又岂能干看着什么也不做?

他是无论如何也办不到的!

李大娘却突然坐起身来,颤巍巍着从枕头下面取了个小盒子递给夫妻二人:

“你们临出门前变卖了地契,我又借了乡邻的银子赎回来了,等你们回了家,将之前变卖的银两全都还给乡邻,这房子还照样是咱们的。好歹是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

说完又看向儿媳妇:“还有元宝,你娘家哥哥嫂嫂也都是明事理的人,回去把银子给人家,把孩子带回来,莫要给孩子心里留了疙瘩,长大了想起此事也跟你们不亲近。”

“娘……”

李达娘子眼眶含泪扑进了婆婆怀里,此刻是满心的感动。再想到此刻不知在哥哥家中哭成什么样儿的儿子,心也跟着阵阵绞痛。

那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如今不在身边,她不知有多少个夜晚睡不着觉,耳边全是儿子的哭声。

李大娘抚了抚儿媳的脊背,目光落在隐忍着眼眶通红的李达身上:“达子,娘知道你一心想给娘治病,但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凡事总得有取舍。何况,娘最后的愿望你也帮娘办到了,这辈子也就再没什么遗憾。”

她说着,叹了口气,整个人倚在床头的墙面上,看上去有些虚弱乏力:“我知道你们都好奇,事到如今,我也不瞒着你们,早些年我心心念念的失散的儿子,正是萧国公,萧景旗。”

皇后静静立在门口,心跳滞了几息,抓着帕子的手收紧几分。

李达夫妇更是如雷贯耳,尽管早已有了猜测,可骤然听到娘亲口说出来,两人依旧被吓到了。

李大娘却好似陷入了回忆一般:“当初为了拦住追赶我们的人,我被人捅了几刀,奈何命大,并未伤到要害,居然还有一息尚存。

恰巧你父亲上京赶考时经过,便把我给救了回去。我的伤很严重,他花光了自己所有的盘缠给我治伤,却延误了赶考的时辰。

后来我跟随你父亲回了家,原是打算一生为奴为婢也要报答他的恩情,不料他却开口说娶我。”

“起初我没应,我嫁过人,还有个儿子不知下落,如何能再嫁他人?可又看你父亲独自一人拉扯你长大十分不容易,我又念着当初的救命之恩,日子久了到底也就应了。

他以前还答应了要帮我找儿子,说若是找到了,咱们一家人安安心心的过日子。可那些年朝廷腐败,到处都是兵荒马乱的,饿死的更是不计其数,找人哪儿是什么容易事,便一直没个下落。”

“直到新帝即位的第四个年头,有次我去县城里换东西,无意间路过茶馆,听到了说书人讲当今圣上和萧国公当初打天下的事迹,还说他们一个姓萧,一个姓岑,今上曾经家里还是开包子铺的。我越听越觉得熟悉,几经打探才算得知了萧国公名讳,正是我那十几年未曾谋面的儿子。”

“为了能跟儿子相认,我暗地里找过官府,可那时候新朝初建,官员还是旧帝时留下的,根本不干实事,我说的话他们一个字儿也不信,只说我是个疯婆子,还想抓我去坐牢,明显就是根本不愿意帮忙。你说咱们平头老百姓的,又距离长安城那么远,若是当官儿的不帮忙,我又如何见得着萧国公的面儿?”

“从那之后,我开始私下里攒钱,想有朝一日能攒够了钱去长安,但凡能遇上萧国公,我一眼便能认得出那是不是我的儿子。可谁想到……”

李大娘默了许久,闭眼苦笑:“谁想到,我的钱没攒够,倒是传来了他的死讯……”

屋子里出奇的安静,李达夫妇此刻听完了娘的讲述,一时间也是震撼不已,竟不知说些什么。

“这些年我想来长安,却又怕来长安。如若不来,心里至少还能存一丝希望,想着兴许那萧国公并非是我的儿,只是名讳相同的陌生人而已。可到底是骗不了自己的心,自欺欺人罢了。名讳可以相同,可那么多关于他和今上的兄弟情谊,还有当朝太后以前包子西施的名头……怎么可能当真就那么巧呢?”

李大娘吸了吸鼻子,眼眶通红:“其实我心里清楚,那就是我的儿子,他也当真是不在人世了。如今来了趟长安,我一下子就想开了,左右我年纪大了,不中用,与其活在这世上拖累你们,倒不如潇洒的去。”

“娘,你说什么呢!”李达的声音大了几分,“萧国公纵然是您的儿子,可达子就不是了吗?您怎么可以有轻生的念头?”

李大娘拍了拍他的肩膀:“娘又如何舍得?可娘也不想看见你变卖祖宅,甚至把自己的儿子都给了别人!元宝大了,他也是懂事的,你们若当真再不接他回来,他记恨你们一辈子知不知道?”

李达哭着点头:“好,我们听娘的,等回了家咱们就把元宝接回来,把钱还给大舅子。可娘的病也得治,我,我去借银子,闯子家的包子铺如今生意不是很红火吗,我去找他借钱,然后给他们做帮工来抵债,这样好不好?娘,您万不可再有轻生的念头啊。”

听着里面一家人的言谈,皇后心上顿觉沉重。看样子,这妇人当真便是萧叔母了吧?

她缓缓走进屋内,李大娘听到动静往这边看了看,却只隐隐瞧见个影子,忙擦了擦眼泪:“达子,可是家里来了什么人?”

李达道:“是姚夫人,借给咱们院子住的是位老夫人,眼前这个是那老夫人的儿媳。”

李大娘了然,忙从床上下来要给人家见礼。皇后上前扶住她:“大娘不必这么多礼,我听闻大娘重病,便过来瞧瞧。”

李达忙搬了杌子过来放在床边,皇后坐下来,望着大娘那满是厚茧的手,不免想到了当初宫外时的自己。

那几年兵荒马乱,朝廷腐败,大家过得都不容易。

“大娘您姓什么?”皇后这般问道。

李大娘笑道:“娘家原姓荆。”她眸中带了些星星点点的光,似乎是想到了以前。

姓荆?皇后心下又加深了几分原有的猜测。宁姝妹妹的婆婆正是姓荆,这个她也是知道的。

看来,荆氏的身份十之八.九便是萧叔母,没错了。

“方才你们在外面的话我都听到了,原来大娘便是萧国公之母。不瞒大娘,那已故的萧国公夫人与我倒是有些交情的,他们的女儿叫漪宁,我也见过。”

荆氏闻此眸中染起一丝希冀,下意识抓住了皇后的手:“夫人见过我那苦命的孙女儿?”可怜那孩子小小年纪便没了爹娘,也不知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

说完她又无奈苦笑两声,抓着皇后的手无力松开:“听闻她如今是在宫里头养着的,岑家嫂子必然会好生待她的,想来日子也是极好。至少,不用受什么苦头。”

皇后心上莫名觉得酸涩,话语温柔:“大娘可想见见她?”

荆氏脸上挂着狐疑,突然好似想到了什么,心上惊愕一闪而逝。

闯子的干娘姓姚,还教给他卖包子的手艺。那位姓姚的老夫人,原来也是做包子生意的吗?

听达子说,这处宅子周围住着的全是朝中官员,当大官儿的,那这地皮只怕是不好买吧,那位老夫人一个妇道人家怎么能买到这样一片地方呢?

既会做包子,又能住在这样的地方,莫非,眼前这夫人又是她的儿媳?

荆氏骤然抬头,努力望着眼前那模模糊糊的影子,话音里带了颤抖:“难道你是?”

皇后反握住荆氏的手,拦了她欲说出的话,依旧温婉端庄地笑着:“大娘如若信我,不若便随我去趟家里吧。再过两日便是我婆婆寿辰,若大娘肯去,没准儿她老人家会很高兴的。”

寿辰?荆氏的心再次颤了颤,再过两日可不正是岑家嫂子的寿辰吗?她年长自己两岁,今年岂不是……荆氏仿若一下子抓住了什么,急急问道:“可是五十五岁的寿辰?”

皇后神色微滞,强压下内心的惊诧,柔婉地回着:“正是呢,想来是与大娘不相上下的。”

荆氏还抓着皇后腕子的一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你婆婆现在何处,带我去见她!”

李达夫妇看得一头雾水,她娘怎么就突然那么激动呢?

——

李达夫妇直到进了富丽堂皇的宫殿,被人安排着入了一处大殿里休息,竟还觉得跟做梦一般。

这怎么就莫名其妙跟着方才那位夫人来了宫里呢?

而且自打入了宫,他们的娘便不知被带到何处去了,这实在让人觉得心里难安。

逡巡四周,大殿布置的奢华富丽,脚下的地毯柔软细腻,周遭还有淡淡的香雾缭绕。瓷器玉器应有尽有,泛着金光的摆件熠熠生辉,这是他们活了大半辈子都不曾见到过的景象。

到底没见过什么大世面,李达娘子挽着丈夫的胳膊,两人局促地站在一边儿,瞧着那雕花镶贝的桌椅,根本不敢触碰。

这时,有宫女奉了茶点进来,见二人不坐,便笑着指了指桌边的杌子:“两位请坐吧,皇后娘娘嘱咐了让奴婢们好生照顾您,怎么能干站在那儿呢?”

李达夫妇尴尬地笑着,到底还是坐了过去,瞧着雕花盘碟之内摆着的精致点心,两人越发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仿若一下子到了天堂一般。

李达娘子看向那宫女,小心翼翼地问:“这位姐姐,你可知我家阿娘被带去何处了?”

听人叫她姐姐,宫女强忍着笑意摇头:“这个我可就不知了。”说罢,她端着空托盘又退了出去。

外面另有宫女在守着,见伙伴出来,她忍不住扯她过来,小声问:“这夫妻是何人啊,皇后娘娘为何还让咱们好生照顾着?”

那宫女摇头:“这就不知道了,不过,主子吩咐了,咱们只管照做便是。”

两位宫女窃窃私语了一会儿,各自忙自己的去了,李达夫妇望着桌上的点心却没敢动手去拿,只那么干看着。

此时天色已经黯淡下来,他们都还未用晚膳呢,肚子早已饿得饥肠辘辘了。

李达娘子咽了咽口水,心中想着,这样精致的点心,她家元宝都还没福气尝尝呢,如果有机会带回去一两块儿叫儿子吃个新鲜,那该多好啊。

李达则是心事重重地想着自己母亲此时究竟会在何处,心里实在难安,倒也无心去想什么点心的事了。

李达娘子瞧他这般,安慰道:“你别担心,娘不是说萧国公是他的儿子吗,萧国公和陛下又是好兄弟,那陛下自然也是认识咱们阿娘的,阿娘必然是被请去见陛下了,肯定不会有事情。”

李达心里却仍是七上八下的,他娘应当也是第一次进宫,听人说宫里规矩大,一个不慎就是会掉脑袋的,纵然是和陛下认识,可都这么多年了,人家会不会念着曾经的恩情也是难说啊。

他叹了口气,眉头皱得紧紧的,心上隐隐不安。

他娘子拍了拍他的肩膀,突然问他:“你说今日去姚宅的那位妇人,会不会就是皇后娘娘啊?”

李达微微一怔,后来想了想,那妇人气度不凡,说话谈吐也自有一股与生俱来的高贵之气,说不好还真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呢。

见丈夫不说话,李达娘子继续道:“若我们猜的不错,我倒觉得皇后娘娘人挺好的,那样温婉善良,有她照顾着咱娘,肯定不会出事的。”

李达轻轻嗯了一声,仍是没说话。

李达娘子又忍不住一阵唏嘘感叹:“只怕闯子哥和姚嫂子还不知道呢,他们的干娘原来是太后娘娘。你说如果他们知道了,会不会吓个半死?认当朝太后做干娘,那跟陛下不就成干兄弟了吗?”

“别瞎说!”李达呵斥她一句,不管算不算陛下的干兄弟,这样的话他们这样的身份如何能够评判?背后议论皇家,弄不好可是要惹祸端的。

李达娘子也想起来此时自己是身在皇宫的,的确不好说太多这种话,便也闭口不再提。

她也实在是觉的饿了,犹豫片刻,忍不住拿起一块点心尝了尝,一脸惊奇:“这点心真好吃,达子,你也尝尝。咱们都没用晚饭,饿着肚子可不好,待会儿贵人召见咱们不能失了体面不是?方才那宫女姐姐都说是给咱们吃得,就莫要想太多了。”

这大半日的功夫,李达也早饿了,如今见妻子吃得香甜,犹豫片刻,也当真拿着糕点吃起来。

——

李达夫妇被安置在椒房殿西面的偏殿,至于荆氏,则被安置在了后面的抱厦里,皇后自己也陪同在侧。

一回宫皇后便让金嬷嬷和银嬷嬷去承乾殿里请顺熙帝了,因这会儿人还未到,她便自己陪着荆氏说话。

荆氏虽说看不见,却也能感觉到自己此时所处的地方绝非一般府邸,又听下人们喊皇后娘娘,她便也知道这是当真到皇宫了,不免觉得拘谨,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的,身子都跟着僵了。

皇后知道她放不开,自己又尚未完全确定她的身份,索性便遣退了众人,自己也出去,让荆氏自己一个人待着也自在些。至于接下来如何安置,自然等陛下亲自见了人再裁度。

出来后,皇后吩咐尚食局给荆氏和李氏夫妇传了膳,自己则先回寝殿等顺熙帝。

而这边,漪宁原是在房里做功课的,谁知不知不觉间入了迷,等反应过来时,却见殿内不知何时居然已经燃起了烛火,起来推门往外看,天竟然已经黑了。

她揉了揉有些酸困的脖子,张开胳膊伸了个懒腰。

佟迎原是在外面守着,如今见她出来笑迎上前:“郡主可算是出来了,您看了那么久的书肯定累坏了吧,奴婢命尚食局给郡主准备吃得?”

漪宁摇了摇头,问她:“岑伯母回宫了吗?”也不知她今日出宫是做什么要紧事。

佟迎回道:“皇后娘娘已经回宫,似乎还带了人回来。”

漪宁困惑地皱着眉头:“带了什么人回来?”

佟迎摇头:“这便不知了。”

漪宁想了想道:“既然有客人在,咱们也去瞧瞧吧。”她说着率先往前走,边走边问,“岑伯母把客人安置在何处了?”

佟迎回道:“似乎是在后面的抱厦,皇后娘娘应当此时也在的。”她记得皇后自打接了客人入宫,好像便一直在里面陪着的。

“既然如此,那咱们也更应该去了,刚好去瞧瞧是什么样的客人,竟值得岑伯母千金玉体的亲自出宫去接。”漪宁说着,脚下的步子更快了几分,心中十分好奇。

佟迎提着灯笼在前面带路,到了抱厦,站在院外就见里面被烛火点燃的十分亮堂。夜里的烛火是温馨的,比白昼里的光多了几分暖意,融融的,映照着时叫人心里觉得舒服。

见门没关,漪宁提起裙摆走了进去,脸上挂着笑:“岑伯母,听闻你今儿个出宫接了贵客回来,可是真的?怎的也不让阿宁见见?”

她说着,人已经跨进门槛,右转来到了屏风前,绕过屏风却见一位穿着打补丁粗衣布衫的老妇人独自在桌边坐着,花梨木圆桌上摆着尚食局做的膳食,但老妇人却好似一个筷头也没动,自始至终只那么端庄地坐着。

方才听到门口的说话声,她知道是有人进来了,局促地从位置上站起,颤巍巍的,又十分的恭敬。

漪宁环顾四周却并未看见皇后的影子,整个大殿似乎只有这老妇人一个,便又下意识将目光落在了对方身上。

这妇人看上去年纪比太后要大很多,瘦骨嶙峋的,颧骨突出,松弛的肌肤上几乎没几两肉,单薄的似一阵风便能将人吹走。

她脸色十分苍白,双唇干裂,不见一丝血色,倒像是常年染病的样子,似乎还病得不轻。

观察须臾,漪宁才注意到这妇人看向自己的方向时,双目是无神的,目光迷离。

莫非,她看不见?

见这妇人十分拘谨地站在那儿,虽知有人来,却不知如何称呼,倒像是极为尴尬恐慌的样子,漪宁上前两步,冲她甜甜一笑,语气颇为温和:“这位奶奶便是岑伯母请来的客人吧,不必拘礼,快快请坐吧。”

说罢还体贴的亲自过去搀扶她入座。

荆氏听出是个稚嫩小女孩儿的声音,又闻她声音柔婉中带着清脆,语气颇为良善,一颗心反倒随之安定了下来,由着小姑娘搀扶自己坐下来。

恍惚间,她又想起来小姑娘方才说的话,双目蓦然睁大几分,颤抖着朝漪宁的方向伸出手:“你方才唤皇后娘娘为……岑伯母?”

57章、祖母 ...

漪宁不明白这位妇人为何会如此激动, 倒也如实点了点头:“是啊,皇后娘娘便是我岑伯母。”

荆氏双手颤抖着朝漪宁伸过来,漪宁犹豫着抓住了她宛如枯骨的一双手:“奶奶, 你怎么了?”

“你, 你莫非便是萧国公的女儿?”荆氏把小姑娘的手握在掌心, 她的肌肤柔软细嫩,以至于自己分外小心翼翼,生怕手上的茧子伤了这姑娘。

漪宁还未开口,身后的佟迎代为回话道:“老夫人,这位便是萧国公府独女, 当今圣上亲自册封的安福郡主。”

“安福郡主……”荆氏呢喃了好几句, 双目一点点变得湿润。这个封号她听过的, 而且烙印在了心里。原来, 这便是自己的孙女儿吗?

可怜的孩子……

“奶奶,您,您怎么了?”漪宁觉察出了她的不对劲,困惑地望着她。不知为何, 面对这位奶奶, 她居然觉得分外亲切,似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切感。

这时, 外面传来方德宣尖细的嗓音:“圣人至!”

话音刚落, 便见顺熙帝和皇后一前一后的走进来。漪宁忙迎上前来行礼:“岑伯父,岑伯母。”

顺熙帝看到她很是意外:“阿宁怎会在此?”

漪宁回道:“我听闻岑伯母带了客人入宫,一时好奇便过来看看, 本以为岑伯母也在呢。”

说起客人,顺熙帝的目光越过漪宁看向了后面的老妇人,瞳孔一点点缩小,健硕挺拔的身躯屹立未动,面上的神情略有些复杂。

漪宁感觉到了殿内气氛的不对劲,一时间也不好多嘴,只静静站立在一旁。

荆氏虽说看不见,却分明感觉到一双犀利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因为听到了方才外面的传话声,他自然晓得如今望着自己的人正是当今圣上,一时间如芒刺在背,哆嗦着起身,噗通跪在了地上:“民妇叩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不懂宫中规矩,叩拜却十分虔诚,额头贴在地面铺着的绒毯之上,似乎因为年纪大了身子经受不住,看上去隐隐有些发颤,可她却隐忍着,并不作声。

顺熙帝吼间一阵哽咽,鼻头渐渐变得酸涩,大跨步的迎上前去,亲自弯腰将人扶了起来:“叔母不必多礼,可还记得朕?朕是阿禹,叔母可还记得?”

方才进门的一刹那顺熙帝便已认出她来,这么多年没见,萧叔母明显衰老了很多,也瘦了很多,再不复当日的模样,但五官和慈善的眉眼还和小时候他记忆里的并无二致。顺熙帝心中十分肯定,这必然便是他的萧叔母,是景旗心心念念找寻了多年都没下落的亲娘。

阿禹,荆氏自然是记得的,当初两家就住在隔壁,关系好得像是一家人,她又如何会忘记?

她起初还有些坐立难安,近二十年未曾见面了,纵然知道当今圣上便是当初那个阿禹,可她又哪里敢认。却没想到,陛下倒是自己先认了她,倒让荆氏心中一阵酸楚,含着泪点头:“记得,记得。”

顺熙帝搀扶她去旁边的位子上坐下,看到桌上的膳食她一口没动,便问:“叔母怎的不吃东西?”

荆氏尴尬地笑笑:“我不饿。”

“不饿总还是要吃些的,皇后为你准备的膳食都是好消化的,您多少吃些,对自己的身子也有益处。”说着,亲自拿筷子给她夹菜。

荆氏一时间不好推辞,只得拿起箸子吃了几口。宫里的膳食自然是美味珍馐,十分可口的,荆氏活了大半辈子了,没想到临老了居然还有这样的好命,一顿饭吃起来心里颇有些感触,眼眶也一直泛着红。

大殿之内静悄悄的,漪宁呆呆看着身穿龙袍的岑伯父拿筷子一下又一下为那位奶奶夹菜,画面违和的让她觉得目瞪口呆。

岑伯父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素来便只有旁人伺候他的份儿,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岑伯父伺候旁人的。

一时间,她对这位奶奶的身份越好好奇了。

荆氏用的差不多了,顺熙帝放下箸子命人将膳食撤了下去,和皇后一起搀扶她去一旁的坐榻前坐下。最后目光落在漪宁身上,冲她伸出手来:“阿宁,你过来。”

漪宁没料到岑伯父突然喊自己,怔愣了一下,到底还是乖乖走上前去,懵懵懂懂地站在那儿。

“你跪下。”岑伯父又说了句。

漪宁抬头望向他,见他神情严肃不像是在玩笑,目光再次落在那位奶奶身上时明显猜到了什么,倒也没说话,乖巧地跪在地上。

皇后握住了漪宁的手,将其交付在荆氏掌心,柔声道:“萧叔母,这便是阿宁,是景旗和宁姝的女儿,也是您的亲孙女儿呢。”

亲孙女儿?!

漪宁瞪大了眼睛望着坐在自己跟前的老妇人,震惊之余下意识想缩回手,自己的右手却已被荆氏握住。

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抗拒,荆氏身形明显一怔,缓缓放开了她。

顺熙帝见此严肃望着她:“阿宁,你做什么?”

漪宁被岑伯父斥得回过神来,方才发现祖母这是误会了。她自然不是不愿意相认,只是,只是这真相来得太过突然,她有些被吓到了。

从小到大,她从来没听任何人说过自己有祖母,如今骤然多出个祖母来,她实在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可看到祖母眼底的受伤,她自然知道祖母这是多想了,膝行着上前去,主动抓住了荆氏的手,双唇颤抖着问她:“你,真的是我的祖母吗?”

她记得初入宫时岑伯父跟她讲过的,当初有个恶霸看上了皇祖母,带人去包子铺里闹,祖父和皇祖父都因此而相继离世,后来祖母和皇祖母带着岑伯父和父亲逃离,祖母为了拦住恶霸的追赶,自己也遇害不在人世了。

却没想到,如今突然又多出个祖母来,她自然需要平复一下心情的。

荆氏朝她伸出双手,似乎想摸一摸她的脸,漪宁犹豫了下,自己把脸凑了过去。

面部细嫩的肌肤感觉到长满茧子的双手的触碰,却并不觉得难受,反而让漪宁的心莫名觉得暖暖的。祖母的手很温暖,她的动作轻柔小心,似乎生怕自己手上的茧子刮伤自己,如此细心呵护的样子让漪宁觉得有种被疼惜在掌心的幸福感。

原来,她竟还有亲人在这世上的吗?

祖母还活着!她的奶奶还活着!

突然间,她又想起了爹娘,心中一阵难受。她的祖母,父亲的亲娘,如若父亲还在世,知道祖母还活着,那得多开心啊。

“奶奶……”她哽咽着唤了一声,眼泪突然不自觉的夺眶而出,滴答在荆氏的掌心,她也顾不得擦拭,一头扑进了祖母怀中,一声又一声的唤着。

皇后在一旁看着,竟也觉得鼻头酸涩。

望着萧叔母现如今的样子,便知她必然是吃了很多苦的。这么些年,她日子过得怕也是十分不易。若早知她当真活在这世上,萧国公只怕把整个天下翻个遍也要寻他母亲回来的。

眼看着祖孙二人皆抱头痛哭起来,竟是谁也止不住。皇后强自笑道:“阿宁,好容易与祖母相认,这可是好事,怎么还哭个不停?瞧瞧,你祖母都被你给弄哭了。”

漪宁是想到了爹娘,一时间哭得收不住。如今经岑伯母一提醒,这才发现祖母竟然也哭成了泪人儿,一时间哪敢再哭,只胡乱擦了擦眼泪,乖乖点头:“阿宁不哭,看到祖母,阿宁很高兴的。”

说完又很细心的抬手去给荆氏擦泪:“祖母也不要哭了,阿宁帮你擦擦。”

搂着怀里乖巧的孙女儿,荆氏突然很懊恼自己这双看不见的眼睛。如果可以,她多想能够瞧瞧自己的亲孙女儿是长得何等模样。

她爹小时候长得就好,俊俏极了,这丫头想必也是生得很标致吧,长大了怕还是个美人胚呢。

荆氏收了泪,拉着漪宁在自己跟前坐下,慈祥地问着:“阿娘现在多大了?”

“九岁。”漪宁乖乖回话,声音软糯中夹杂着甜腻,好似乳莺歌啼。

荆氏笑着点头,抚摸着孙女儿的头发,只觉得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像是一场梦。待梦醒时分,她还在老家的土炕上躺着,一切都和从前一样。

骤然相见,自然有说不完的话,顺熙帝问了荆氏近些年的近况,荆氏自然是专拣好的说,对自己吃过的苦,受过的罪是绝口不提的。

说起自己的儿子儿媳,也是满口的夸赞人好,孝顺。

顺熙帝听了点头:“这些年多亏了李达夫妇二人的照顾,叔母放心,朕必然不会亏待了他们的。”

几人说了会儿话,顺熙帝念着荆氏有病的事,传了御医过来为她一一诊脉。

诊脉过后,御医们正欲回话,却被顺熙帝拦下,将众御医遣退至殿外,自己也跟了过去宝。

殿门外,顺熙帝双手负立,眸色深沉,目光盯着头顶的弦月,缓缓道:“萧老夫人身体究竟如何,务必如实上报。”

御医们自然也瞧出来了陛下对这位萧老夫人的重视,方才在殿内又闻安福郡主唤那人为祖母,心中自然有了猜想,诊脉之时也是格外谨慎。

刚刚从殿内出来,御医们也就萧老夫人的病情做了一番商榷,如今闻圣上询问,为首的杜御医回话道:“回禀陛下,萧老夫人体内似有寒毒,怕是冬日里寒毒侵体,未曾用药,一点点累积所致。寒毒伤至心肺,恐已有十数个年头,只怕……已无力回天。”

夜幕之下,顺熙帝神色阴鸷,眸中暗沉,肃冷的脸上瞧不出喜怒,却让人感受到森森寒意,还有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力和苍白。

其实早在看到萧叔母的面儿时,顺熙帝便瞧出了她的病只怕不轻。眼窝塌陷,颧骨突出,面部惨白,方才用筷之时也是隐隐颤抖着,身子只怕亏空的厉害。

这些年在外面,不知生受了多少苦难,才会把自己熬成这般模样。明明比母后还要小上两岁的年纪,不过五十出头,可瞧上去却好似七八十岁的看人家。

他对景旗一直心中有愧,当得知萧叔母很可能还在人世时,他便已下定了心思要将萧叔母奉养为母,替景旗尽些孝道。

可是,却万万没有想到,人就在眼前,却是如今这副模样。

顺熙帝心中突然沉重,似有一块大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闭了闭眼,又问:“那萧老夫人的眼睛呢,可还能看得见?”

方才陛下一直不说话,御医们都提心吊胆着,此刻听到这个问题,杜御医仿若抓住了希望一般,忙道:“有救有救,萧老夫人的眼乃是劳碌过度所致,恰好微臣对此证颇有研究,夜里睡觉时以药物贴服,假以时日萧老夫人还是能看得见的。只是,视力自然是不及从前的,比寻常的老花眼也差上许多。”

终于听到了自己期望的回答,顺熙帝心中自然又燃起了希望:“只要还有救,便要竭尽全力去医治,不管能看清楚多少,一日比一日好便算是你的功劳。”

萧叔母还没见过阿宁呢,如果眼睛好了,可以看到自己的孙女儿,她心里必然是高兴的。

说到此处,顺熙帝不免又想到了萧叔母身子亏损的事,到底还是仔细问了一句:“萧老夫人的寒毒治症,到底严重到何种程度?”

杜御医颤了颤身子,回答的小心翼翼:“萧老夫人的寒毒早已侵入五脏六腑,若依着她以前的生活环境,只怕也就几个月好活了。”

顺熙帝沉着一张脸:“那若在宫中悉心调理医治,又当如何?”

杜御医弯腰颔首,轻声回着:“若仔细调理身子,倒是有希望挨过今冬。至于明年会当如何,便要看老夫人的造化了。”

顺熙帝听得心中一阵疲惫,也无心去责备什么,只挥了挥手命他们退下。

此时天上的乌云将原本皎洁的月儿遮挡,周遭似乎都黯淡了下来。

顺熙帝在院中静默地站了一会儿,正要回殿内,一转身却看到了门口站着的漪宁。

她穿了件秋香色宫装襦裙,墨发随意绾着,精致的脸上不见笑意,甚至泛着一缕愁容。殿内的烛光斜射出来,打在她的脸上,只见上面似有泪痕点点。

顺熙帝心上一紧,快步上前,望着她娇小的身躯蓦然有些心疼,默了许久才沙哑着问她:“方才御医的话你听到了?”

漪宁仰脸看着他,突然跪在了地上,双手扯着顺熙帝的衣摆:“岑伯父,你让祖母住在宫里,让御医好好给祖母治病好不好?御医不是说如果在宫里细心调养会比宫外好吗,兴许她熬过了今冬,以后身子反而越来越好了呢?”

她没想到,自己还未曾从突然认下个祖母的惊愕中缓过神儿来,却又得知这样的噩耗。一时间,小小的心灵实在是有些承受不住了。

听着小姑娘话语里的哭腔,顺熙帝心疼的拉她起来,抬手为她擦了擦眼泪:“阿宁放心,岑伯父自然不会对你祖母不管不顾的。”说着,他拍了拍她的肩膀,“阿宁今儿个肯定累了,回去早些歇着,明日一早还得去晋江阁念书呢。”

漪宁却摇头:“阿宁不累,阿宁想多陪陪祖母。”说着,复又进了殿内。

原本漪宁面对荆氏时还觉得不大自在,虽说是祖母,可到底是打小没见过面的,让她像对待皇祖母一样对待眼前的奶奶,她还是有些做不到的。

可如今听了御医的那些话,想到祖母这些年在外面受的苦,她心中也升起了一丝不忍,面对祖母时反倒少了那份生疏。

见祖孙俩人说说笑笑的倒也和谐,顺熙帝便由着漪宁多陪陪祖母,两人则是一起回了皇后的寝殿。

顺熙帝给皇后说了荆氏的病情,皇后听了一阵叹惋,想法也是同漪宁一样,老人家都成了这样,万不可再任其出宫,还是得好生调养的好。

不过,如今有了漪宁这个孙女儿,想劝老人家留在宫里想必不会太难。何况,还有太后她老人家可以帮忙劝劝。

说到太后,皇后坐在妆奁前扭头望向凤榻上坐着的顺熙帝:“萧叔母的事,陛下打算何时告知母后?”

顺熙帝走过来,亲自帮她取下发上的珠钗,语气温和:“后日便是母后的寿辰了,后日一早让母后知道,带着萧叔母一起参加宴会,也好让众人皆知道。”

说着,顺熙帝顿了顿又道:“景旗和宁姝都不在了,如今萧家也只萧叔母和漪宁祖孙两个,朕打算封萧叔母为正一品诰命,你觉得如何?”

皇后点头:“萧国公为国尽忠,萧叔母为其生母,自当有此封号。”

——

荆氏和漪宁祖孙相认,李达夫妇理所应当也成了漪宁的叔叔和婶婶,翌日早膳时,皇后将众人请至一处,共用了早膳。

李达夫妇还是十分的拘谨,觉得自己跟这宫廷格格不入,吃饭时都十分的不自在。好在皇后和安福郡主都是和善之人,倒也不甚介意,依旧待他们极好。

眼见着跟孙女儿相认,母亲脸上的笑意都多了起来,李达心中甚是欣慰。

早膳过后,荆氏被人侍奉着去殿内歇息,皇后和漪宁则是又留了李氏夫妇谈话,说及打算留荆氏在宫内养病的事。

李达听了心中虽有不舍,却也知道宫中有御医照顾,对阿娘的病大有裨益。不像跟着他,穷得连治病的钱都没有,还得卖房卖田的才能到长安来。

阿娘留在宫中无疑是最好的结果,其实昨晚上他们夫妻两个便已经商量过了,若陛下和皇后当真开口让娘住在宫里,他们也没什么异议。一者,不敢有什么异议,二者,留在宫里娘受到的待遇肯定比跟他们夫妻回老家要好。

毕竟,安福郡主是阿娘的亲孙女儿,人家才是血脉至亲。有安福郡主在,怎么都不会让娘受什么委屈的。

是以今日皇后开了口,李达夫妇皆是满口应了下来,只说任凭安排,他们夫妻都是赞同的。

皇后自然是瞧出了他们的不舍,心知这夫妻也是纯善之人,便道:“本宫和陛下商榷过,萧老夫人改嫁你父亲,也算是你的继母,你们二人mǔ_zǐ情深。念着你照料萧老夫人的情谊,陛下可以给你们在长安城里置备房产,今后便也住在这长安城里,不管怎样,只要大夏朝屹立不倒,便定会保你们一家衣食无忧。你们若不愿奔波,本宫可以派人去把你们的儿子元宝接过来,今后都在长安城安家落户,你们觉得如何?”

皇后的安排自然是无微不至的,但李达沉默须臾,却是拒绝了:“感谢皇后娘娘任善,但草民已经和妻子商量好了,若阿娘留在宫里,草民便和妻子回乡下去。把元宝从岳父家接回去,一家人安安生生的过日子。”

皇后没料到他们竟然不愿意留在长安,不免觉得诧异:“为何偏要回去,留在长安,本宫还可以时常安排你们mǔ_zǐ见面,如此岂不更好?”

虽然她和陛下不会把他们一家人也留在宫里,但让他们在长安城安稳度日却并非难事。这本是对他们来说极好的照顾了,却未曾想两人居然不愿意。

李达却道:“家中祖宅是家父留下的,虽然破旧,到底也是遮风挡雨的地方。何况,老家亲切,草民一家人在乡下待着极好,倒也没想过换环境。至于阿娘,她待在宫里有御医照料,草民自然是极为放心的,纵然不见面,只要对阿娘好,却也没什么。”

看他说得真诚,皇后便也没再强留:“如此也好,你们回了老家,那边的官府也不会亏待你们的。不过却也不用着急,在宫里多住些时日,陪陪老人家也好。”

李达和妻子互望一眼,又道:“皇后好意草民心领了,只是草民想今日便回。阿娘的事有了着落,如今颇为想念家中幼子,心中牵挂,如此待在宫里也是寝食难安。”

都是做父母的,皇后明白他们的心情。也知道他们想早些离开,只怕也是在宫里觉得拘谨,不自在。倒也没反对,只是道:“既如此,记得跟你阿娘辞行。”

李达自然称是。

——

荆氏得知儿子和儿媳要走,却是吃了一惊,心中也起了离开皇宫的念头。

她来了长安,还见到了孙女儿,这辈子便也没什么遗憾了,只愿回去等待着自己闭上眼的那一刻,如此也算瞑目了。

漪宁听罢慌忙阻拦,依依不舍地挽着祖母的臂弯:“阿宁好容易见到了祖母,祖母怎可再次抛弃阿宁?祖母,你留在宫里好不好,阿宁已经没了爹娘,如今刚有了祖母,难道您也要像爹娘那般不要阿宁吗?”

她说的楚楚可怜,眼睛里还闪着晶亮的泪光,话语里更是带着哭腔,倒让荆氏生出些许心疼来,一时间自然是分外不舍得。

盼了这么多年,总算跟自己的孙女儿相见,其实荆氏又何尝舍得就这么各奔西东?

可是,阿宁在宫里被教养的这么好,她自然是希望自己的乖孙女儿能永远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带她离开,反而是害了她。

可如若让她也随阿宁一起留在宫里,这却是她万万不曾想过的事。皇宫这样的地方,她从未觉得会成为自己的归属。

说到底,自己不过一介布衣,何德何能呢?何况景旗不在了,她不好麻烦陛下。

见祖母不说话,面露犹豫,漪宁又道:“祖母如今重病缠身,如若跟叔叔婶婶回去,怕也找不到好的大夫来医治。叔叔婶婶是个孝顺的,免不了要为祖母操心,只怕日子还是要不好过了。祖母留在宫里,岑伯父会让御医为您诊治,你的病一定会好的。”

漪宁说及此事,荆氏不免又想到了儿子儿媳为了给自己看病又是卖田又是卖房,甚至把儿子送到他舅舅家的事,心中颇不是滋味儿。

说起来,达子和达子媳妇儿这几年也没少被自己拖累,如今她若留在宫里,不仅自己过得好些,他们一家人也能过一过安稳日子。

何况,她这身子自己是清楚的,怕也没多久好活的,倒不如趁着还没闭眼,多陪陪自己的孙女儿。

这般一想,荆氏便也未再多说什么,只让儿子儿媳安心的去,并嘱咐他们定要把元宝给接回来。

李达夫妇走得急,但皇后仍为他们准备了丰厚的盘缠,只银票便有一沓子,让他们几代衣食无忧怕是没什么问题了。

他们若是愿意,可以在老家的县城里置备一处很好的宅院,日子过得必然也舒心。

因为怕他们带的钱财太多,路上不安全,皇后还特意安排了人一路互送,可谓是无微不至了。

明日便是太后的寿辰,顺熙帝和皇后原本是商议着明日一早才将荆氏的事告知太后的,殊不知哪里走漏了风声,太后老人家这日傍晚便得了消息,急急忙忙的往椒房殿赶来。

看到阔别已久的故人,太后和荆氏二人一时间泪眼婆娑,竟是抱头痛哭了许久。顺熙帝和皇后好一番劝慰,二人方才止了哭声,一起拉着手坐在一旁互相问着这些年各自的生活。

荆氏抹了抹眼泪,脸上是舒心的笑意:“当初听闻闯子认了个干娘,还教他们两口子做包子,我便觉得巧合,心中想着那人会做包子,又跟你一样姓姚,怎就那么巧呢。却原来,还真的是你。”

太后也是觉得巧合,拉着荆氏的手道:“正是呢,其实我这些年倒是没少听闯子提及他们老家的李达,说李达有个继母,却待他像亲儿子一样,父亲走后更是含辛茹苦的撑起整个家。任凭我怎么想,也不会想到,李达的继母居然是你。”

看着荆氏现如今瘦弱的身躯,太后一阵心酸:“这些年让你再外面受了不少苦。”

荆氏却笑着摇头:“我不觉得苦,当初被达子他爹救下,捡回一条命。早几年也是四处打探你们都消息,可到底没什么下落。后来死了心,跟随他爹在乡下倒也过了几年安稳日子。若说辛苦,其实当时那世道,在哪儿不一样辛苦?我认识了达子他爹,好歹也算有人照应着。可嫂子你呢,一个人带大了陛下和景旗,还为他们都娶了媳妇儿,若说不容易,嫂子又何尝不是?”

太后看她说得轻描淡写,唏嘘叹道:“阿禹做皇帝都十四年了,我纵然以前再苦,这十四年里过得却是养尊处优的日子,大家尊我一声太后,个个儿恭恭敬敬的,不敢稍有懈怠,陛下和皇后也是孝顺。还有孙儿孙女承欢膝下,苦什么呀,以前受得累早忘干净了。倒是你,一苦便是二十年,这辈子都没享什么福。”

荆氏却只是笑:“我倒觉得没什么,苦日子过久了却也甘之如饴。不管怎么说,你把景旗抚养长大,于我来说是莫大的恩情。”

太后摆摆手:“咱们俩也别把那些个恩情挂在嘴边了,当年若非有你舍身救我们逃离,这日子没准儿是个什么样呢。罢了,如今咱们姐妹团聚,今后的日子必然是好的。”

荆氏闻此也是连连点头,眼泪又是不争气的往下落。

看她目光无神,一双眼分明是辛苦劳作给熬坏了,太后瞧着也是心疼。年轻时候,萧家弟妹的眼睛是很好看的,又大又圆的一双杏目,看什么东西时都格外有神,发着光亮,讨人喜欢得紧。谁又想到,这双眼在岁月的磋磨下竟然成了这副模样。

太后叹了口气,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湿润,转而问一旁的皇后:“对了,你萧叔母的病情可传了御医给看,怎么说的?”

皇后回道:“已经让御医瞧过了,说是并无大碍,在宫中好生调理医治,会有所好转的。还有叔母的眼睛,也还有看得见的可能。”如今两人好容易相见,皇后没忍心提及萧叔母的实际情况。相逢本是喜事一桩,明日还是母后的寿辰,还是让她老人家高兴一阵子好了。

太后听了果然高兴,整个人也跟着松了口气:“能医得好就成,乡下的郎中都是胡言乱语的,还是宫里头的御医靠谱。着御医用最好的药材来为你医治,日后肯定会大好的。你我姐妹难得重逢,日后你便同我一起住在长乐宫里头,咱们俩互相做个伴儿也是好的。”

荆氏忙笑着应下。

太后和荆氏二人说了会儿话,眼看快到用晚膳的时间了,便直接接了荆氏去长乐宫里去住。

尚服局依着荆氏的身材连夜赶制出了新衣,到了长乐宫后由玉嬷嬷亲自伺候着给荆氏换上,又挽了发髻,头上插一支白玉簪,脸上再略施薄粉,整个人明显气色好了很多。

太后望着镜中的荆氏,也是一脸的惊奇,恍惚间竟有些不认得了。

一切收拾妥当,玉嬷嬷着人上了晚膳,荆氏和太后二人刚在桌前坐下,漪宁便来了。

漪宁今日从晋江阁放课回到椒房殿,却听闻祖母被太后给带到长乐宫了,自己索性也往这边来。如今一进门瞧见这边都开始用晚膳了,她上前对着太后和祖母一一行了礼,笑着道:“阿宁来的可是时候,赶上用皇祖母这里的膳菜了。”

太后嗔她一眼:“哀家才刚接你祖母过来,你倒是猴急的跑来了,怎么,还怕你祖母丢了不成?”

“哪儿能啊。”漪宁自己过去在太后跟前坐下,接过玉嬷嬷递上来的碗箸,嘿嘿一笑,“皇祖母这话说的,阿宁不是怕两位奶奶用膳太过寂寞,故而来陪你们嘛。怎么,莫不是太后不欢迎阿宁?”

她微微瞥着嘴,十分委屈的样子。

太后无奈点了点她的额头,轻斥一声“鬼丫头”。

有漪宁在,这顿晚膳倒是用得格外舒心,漪宁全程不停地为荆氏布菜,有孙女儿陪伴在侧,荆氏心情大好,食欲也比往日强了些,倒是用了不少。

晚膳过后,漪宁又陪着两位老人家说话,整个长乐宫都充斥着温馨和乐的氛围。

荆氏身子不好,到底撑不了许久,聊了片刻太后就让她去歇着。

荆氏的寝殿此刻早已收拾妥当,就在太后的隔壁,两人离得近,夜里有个什么事太后总能早早知道。

太后招待的如此贴心,荆氏心中自然是满心的感动。由漪宁搀扶着在床上躺下后,她拉着孙女儿的手:“我瞧着太后娘娘待你极好,跟亲孙女儿一样,这些年你在宫里,过得想来也不错吧。”

漪宁笑着点头:“皇祖母待阿宁自然是好的,岑伯父和岑伯母也好,还有太子哥哥,也像照顾亲妹妹一样的照顾我。不过阿宁很开心的是,以后还有亲祖母疼爱阿宁。”

“乖孩子。”荆氏怜爱的握着她的手,心中却有些苦涩,她这身子,亦不知还能陪自己的孙女儿多久。

——

月弯如钩,疏散的星子零零散散挂在苍穹之上,周遭一片寂静。

夜幕已深,邵恪之的阅朗轩此刻却还是灯火通明着。

邵恪之一身紫衣便服坐在书案前,邵稀拿着手里的几套衣裙喋喋不休着询问他的意见:“二哥,你怎么不说话啊,明日太后娘娘的寿宴,我到底穿哪套比较好?”

邵稀平素里喜欢艳丽的颜色,此刻手里的两套衣裙也不例外,一套是海棠红的广袖寒烟裙,搭鹅黄色撒花褙子;另一套则是明橘色软烟罗上衫,撘乳白色绣着夕颜花的百褶裙。

两套衣服都挺好看,全是在衣铺里新做的,任意哪件都好,可一下子订做了两件出来,邵稀便有些犯难,她最讨厌做这种选择了。

“也不知道三皇子会更喜欢我穿哪件,二哥以前跟三皇子关系好,兴许眼光也会跟三皇子接近吧?二哥,你就帮我挑一件嘛。”见二哥不理自己,邵稀跑过去拉着他的胳膊撒娇。

邵恪之无奈摇头:“你一个小姑娘家,怎么一口一个三皇子,也不怕别人听到了笑话,还是小孩子呢,真不知你脑子里想些什么。”

邵稀撇撇嘴:“那有什么,郡主还总一口一个邵哥哥呢。”

“……”邵恪之被自己妹妹噎的嘴角抽了抽,脑海里莫名闪现出那个总喜欢围在自己身边,用甜软的嗓音喊着自己邵哥哥的小姑娘,不觉间脸上的表情都柔和了下来。

见二哥不说话,邵稀又扯了扯他的胳膊:“二哥,到底哪件好些,你倒是给我挑一件啊。”

邵恪之被这个妹妹搞得没法子,这才将目光落在她手里的两套衣服上,指了指明橘色的哪件:“这个吧。”他似乎记得阿宁穿过这个颜色,上身效果挺不错的。

“这个更好看吗?”邵稀望着二哥方才指的那件,“款式的确比海棠红的好看些,可是这套衣服的百褶裙是乳白色的,会不会太素了,如果这裙子是红色的就好了。”

“……那你自己看着选吧。”他这妹妹似乎对红色情有独钟。

邵稀看问二哥也问不出什么结果来,索性“哦”了一声,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只是突然又问:“对了二哥,明日太后的寿宴你是不是也收到了请柬,那你明日等着我,咱们俩一起去好不好?”

太后喜欢年轻孩子们,是以这次的寿宴皇后做主请了不少年轻的少男少女,邵恪之虽然已经入仕为官,但也曾在宫里做过伴读,太后对他印象一直不错,故而皇后的确也向他下了帖子。

邵恪之略点了点头:“那就快去睡觉,你若睡得晚了,明日脸上长出青眼窝来,穿哪套衣服可都不好看了。”

邵稀一听这话忙摸了摸自己的脸,慌忙站起来,抱着自己的两套裙子匆匆往外跑,站在门口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惊呼一声:“哎呀,都这么晚了,二哥我先回去睡觉,明天见!”

眼看话音未落她人影却已跑不见了,邵恪之无奈失笑。

解决了这个麻烦精妹妹,他将手边的书册放下,褪去外袍,也去了榻上睡觉。

不知怎的,想到明日能见到宫里那位小姑娘,他觉得心情似乎挺好的。

58章、寿宴 ...

翌日清早, 邵恪之收拾妥当之后在门口等候妹妹邵稀,不多时见妹妹出来,穿的却是那套海棠红的寒烟裙。

看到邵恪之, 她小跑着上前来:“二哥, 你瞧我这衣服好吗?”

邵恪之轻轻嗯了一声, 对她道:“时候不早,快上马车吧。”

邵稀低应一声,乖乖上了马车,邵恪之则是策马而行。

去宫里的路上,邵稀掀开帘子望向邵恪之:“二哥, 我听闻郡主的祖母萧国公老夫人还活在世上, 前两日被接入宫中了。你知道这事吗?”

“略有耳闻。”邵恪之端坐在马背上, 语气平和, 听不出情绪。

邵稀叹了口气:“其实郡主原本孤身一人在皇宫里还是挺可怜的,陛下皇后虽然疼她,到底不是亲爹娘,心里还是不一样的。不过如今好了, 总算是有了个亲人在身边。”她说着, 放下牖幔,倒是没再说什么。

只邵恪之听了她这话, 不知怎的, 竟有些出神起来。

太后的寿诞是在承庆殿举行的,因宴请的人年纪都不大,鲜少有贵妇, 倒是别有一番新意。

邵恪之和邵稀二人进殿后给太后贺了寿,献上寿礼,看到旁边坐着的三皇子岑琰,便一起坐了过去。

寿宴开始之前,由皇子公主们纷纷向太后呈上自己精心准备的寿礼。

二公主岑锦瑶亲自绣了十样锦的披帛,岑锦瑶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绣技也是十分了得,倒是引来不少人喝彩,直夸她细心孝顺,连带着自然要夸赞一番二公主有个陈贵妃这样的好母妃。

当年因为设计害漪宁嫁祸皇后一事,陈贵妃和岑锦瑶这个女儿之间的关系越发紧张,平日里见了面,二公主甚至连对这个母妃表面上的问安都省了。

而陈贵妃的清池宫,岑锦瑶更是一连五年都不曾再踏进去过。

不过,宫里的事,除了那些个伴读之外,又有谁会清楚。大家只一个劲儿地夸赞着陈贵妃会教女儿,明摆着便是讨好巴结的。

陈贵妃倒也不解释什么,左右女儿是她生得,不管她和岑锦瑶母女关系如何,她终究都是她的母妃,这是无可改变的事实。是以,面对大家的称赞和夸奖,她也只是笑得温婉宜人。

邵稀却是不屑地撇撇嘴,小声对着身旁的二哥和三皇子岑琰道:“我一点都不喜欢陈贵妃,总觉得她这个人好虚伪,没有皇后娘娘好。”

她声音极小,倒是只有邵恪之和岑琰两人能听到。

其实五年前太子赠给三皇子的那匹马失控疯癫,导致二人受伤一事,还有安福郡主躲在邵恪之的马车里出宫,险些失踪。这两件事虽然后来由韩婕妤顶了罪,但邵恪之和岑琰二人还是对陈贵妃有所怀疑的。

如今听到邵稀冷不丁冒出这样一句话,两人齐齐望了眼上面笑得温婉动人的陈贵妃,邵恪之低喝一声:“不得胡言乱语。”

这丫头,还是太单纯了,也不怕祸从口出。

邵稀被二哥斥得吐了吐舌头,埋头吃着桌案上摆着的精美点心。今天的寿宴很是丰盛,很多她喜欢吃的点心呢。

这边,二公主献了寿礼后,依着次序便是三公主岑锦玉了。

岑锦玉献上的是自己亲自抄写的经文,倒也得了太后的夸赞。随后得意地望着萧漪宁,想看看她能送什么好的礼物来。

去年太后的寿宴,萧漪宁送的便是自己亲抄的经文,那段日子太后不知怎的总是梦魇,看见她的寿礼直夸她有心。索性今年岑锦玉便有样学样,也送了经文。而且,她抄的可比萧漪宁去年的多多了。

漪宁似乎没发现岑锦玉眼中的得意,只乖巧着上前献上了自己的寿礼

她打开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里面放着的却是一条抹额。

抹额用黛色的上好的冰丝绸缝制而成,中央镶了块圆润通透的白玉,抹额上有银线勾勒的寿字纹路,每一处都分外细致。

漪宁道:“再过段日子就要入夏了,皇祖母到了夏日总会头闷,这冰丝绸丝滑柔顺,贴着肌肤时凉凉的,触感也好。和田山玉冬暖夏凉,镶嵌在抹额上,到了夏日皇祖母戴着必然清爽些。”

太后瞧着那抹额,笑得合不拢嘴:“阿宁这丫头总能变着法儿的讨我老婆子欢心,瞧瞧,倒是个贴心人儿。”

皇后也跟着笑:“阿宁长大了,这些年愈发懂事,也着实让人宽慰呢。”

有太后和皇后两厢夸奖,在座的自然也少不得对着安福郡主一番恭维奉承,那夸赞之语竟是和方才的二公主不相上下了。

岑锦玉听得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儿。二姐姐什么都比她好,受到夸奖倒也罢了,可萧漪宁一个外人,凭什么抢她的风头?

她越想越生气,忍不住就想呛她两句:“安福郡主,你的祖母萧老夫人不是找到了吗,那你是不是要跟老夫人回萧国公府住?”

今日一早,顺熙帝册封了萧老夫人荆氏为正一品诰命,原本今日太后的寿宴她也该参加的,只是老人家身子不适,太后怕她再有什么好歹,便让她在长乐宫里歇着。

不过,萧老夫人得到册封,也算是昭告天下的,大殿之内倒是无人不知。

如今听到三公主的话,大家不约而同地把目光移向了安福郡主。说来也是呢,萧老夫人找到了,依着规矩,应该过不了多久便要带着安福郡主出宫,回萧国公府里居住了吧。

漪宁骤然听到这样的问题,不免觉得尴尬。

她和祖母自然是不会出宫去的,可这样的话若是她自己说出来,便是她自己赖着不走的意思了。

岑锦玉此举,分明是想让她当着众人的面难堪的。

太后也是精明的,岑锦玉话中之意她自然也听得明白,不觉得眉头皱了几下。这丫头也不知被魏淑妃怎么养的,性子是越发的不讨人喜欢了。

“你萧祖母与哀家情同姐妹,如今她身染重病,自是要在宫里好生医治的,回国公府做什么,怪冷清的。阿宁打小就是养在宫里的,若真让她走,哀家倒还舍不得呢。”太后笑呵呵地说着,冷不防给了岑锦玉一记目光。

岑锦玉被祖母瞪得身子轻颤几下,勉强笑着:“祖母说的是呢,孙儿也只是随口一问,没别的什么意思。”

萧漪宁不冷不热地望了她一眼,却什么也没说,兀自去了一旁坐着。

邵稀瞧见她心情欠佳,跑过去跟她同坐一处:“郡主别跟她这种人一般见识,她就是觉得你比她优秀嫉妒呗,小心眼儿!”她一边安慰着漪宁,还不忘朝岑锦玉那边睇了一个不屑的目光。

漪宁被她可爱的样子逗得一笑,无奈摇头:“我有什么好生气的,这么些年早就习惯了,倒也没什么。只是……”只是这人总爱有意无意暗示自己孤苦无依,在皇宫里是寄人篱下,也确实可恶了些。

“对了,听闻萧老夫人病得不轻,御医瞧了怎么说,可严重?”邵稀又问。

漪宁不觉想到了那晚御医的话,旋即笑了笑:“并无甚大碍,有御医好生调理着,想来不会有什么大碍。”说着,自己捏起酒盅饮了一杯。

寿宴上摆的是酸酸甜甜的果子酒,甘醇清冽,口感很不错。因见桌上的点心都瞧着没什么胃口,索性又自斟自饮地喝了几杯。

这果子酒邵稀也喜欢喝,见她一直喝个不停,便也没劝,反倒陪着她两人一起喝了起来。

两人你一杯我一杯的喝了不少,到最后,邵稀竟是脸颊通红着伏倒在了桌子上。

果子酒劲儿虽然不大,但若是喝多了,后劲儿却也是有的。邵稀喝倒之后,漪宁又连着喝了几杯,因觉得大殿里太闷,便起身想出去走走。

佟迎看她双颊泛红,眼神迷离,整个人似乎站都有些站不稳了,忙上前扶住她:“郡主想去哪儿,奴婢陪您吧。”

漪宁却摇了摇头:“不必,稀儿睡了,你扶她去我房里歇着,在这里恐要着凉。”邵稀入宫是不能带贴身宫女陪同的,漪宁觉得还是把她交给自己身边的佟迎靠谱些。

“可是……”佟迎有些犹豫,她若是照顾邵姑娘,那郡主怎么办?她瞧着郡主也喝了不少酒呢。

漪宁却又摆了摆手:“我当真无碍,不过是出去吹吹风。这里是承庆殿,四周全是宫女太监,如若有什么事自有他们可以差遣,你只管照顾稀儿便是。何况这青天白日的,也出不了什么事。”

见郡主坚持,佟迎自然不好说什么,只得扶着迷迷糊糊的邵稀去椒房殿郡主的落樱阁里歇着。

漪宁跌跌撞撞着出了承庆殿,漫无目的地在院中走动着。今日天气正好,不冷不热的,偶尔还有微风吹拂在耳畔,十分的舒服。暖融融的阳光洒下来,整个人觉得懒懒的,醉意朦胧。

漪宁本就有了些醉意,如今被风一吹,整个人都觉得有些漂浮起来。倒是有来往的宫女过来问她是否需要帮忙,她却只是摆了摆手让她们退下,仍旧一个人随意地转悠着。

不觉间出了承庆殿的大门,又一路向着前方而去。

远远的,她看见前方绿荫簇拥下的八角亭内有两个熟悉的身影,揉了揉双目定睛一看,正是邵恪之和岑琰。

这二人方才不是还在承乾殿吗,什么时候居然跑这里讨清闲了。

她这般想着,径直向着八角亭的方向而去。

其实她距离八角亭并不远,但因为吃了酒,跌跌撞撞着总是走斜路,步子也十分不稳,一路走下来倒是格外艰辛。

八角亭内,岑琰和邵恪之正对坐在石桌前品茶,岑琰不经意一个侧目,看到了走过来的漪宁。

漪宁此时已来到八角亭下,可不知怎的,一双脚有些不大听话,眼看着前面是台阶,可踩了一脚没上去,又踩一脚,还是没踩到,身子摇晃的厉害。

岑琰瞧见了笑着摇头:“这丫头平日里根本不会饮酒的,今儿个怎么喝了这么多?”

他话音刚落,却见邵恪之已经站起身来去扶她了。

漪宁还在皱着眉头纠结自己为什么总踩不到台阶上,一抬头瞧见邵恪之走过来扶住了自己,身子也随之软软的往他怀里倒,说话也有些飘飘然,傻乎乎地笑着:“邵哥哥,这里的台阶好奇怪的,一直在跑,我怎么也上不去。”

“……是你自己喝醉了。”他说着搀扶她走上凉亭,又扶她在圆凳上坐下。

漪宁身子软软的,一坐上圆凳上半身便往前趴,抬手打翻了邵恪之方才刚喝了一口的茶盏,褐色的茶汤随之洒出来。

因为怕烫着她,邵恪之慌忙把她搭在石桌上的胳膊拉起来。小姑娘尚不知发生了何事,见他拉起了自己,索性脑袋一歪又靠在了他怀里。

邵恪之看着醉成这般的小姑娘,一时间推开她也不是,抱住她也不是,下意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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