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了对面的岑琰。
岑琰倒是一直在那儿坐着,丝毫没有要帮忙的样子,反倒一副看好戏的架势。
邵恪之顿觉无奈,低头看着趴在自己胸前的小姑娘,说话突然有些僵硬:“郡主,你喝多了,不如喝杯茶醒醒酒。”
漪宁只是脑袋沉沉的,整个人有些迷糊,但其实并没睡,如今听到邵恪之的话,下意识点了点头:“好。”
邵恪之扶她坐直了身子,又拿了干净的杯子为她斟了杯茶水递过去。
漪宁接过来低头就喝。
“小心烫!”邵恪之话音刚落,那边漪宁已经猛喝了一口,烫的舌尖一阵麻木,一张姣好的面容瞬间皱成了苦瓜脸,一双眼水汪汪的,竟是要哭了。
“邵哥哥,好烫啊!”她可怜巴巴地说着,委屈哒哒的,叫人瞧了心仿佛都要软化掉。
邵恪之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漪宁,竟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只得看向岑琰:“殿下,这,这怎么办?”这两人都是宫里的,时常见到,肯定比他有办法对付吧?
眼见邵恪之把问题抛给自己,原本在品茶的岑琰险些被呛到,想了想道:“不如,你送她回椒房殿?”
“这不太好吧?”说到底自己可是朝中官员,郡主年龄虽小,却也是该避讳的。
其实岑琰也觉得不太好,思索片刻又道:“那就咱们俩一起送她回去吧,想来也没什么。”
邵恪之想想也是,这丫头尚且年幼,素来也不怎么注重那些男女大防之事。便听从了岑琰的意见,二人决定一起送她回去。
谁想,这时突然有个宫女过来,说刘贤妃突然身子不适了。
刘贤妃本就体弱,这两日又总是胸闷,瞧着有些不大好,岑琰听闻此事自然着急,一时间也顾不得这边的事了,便只好对邵恪之道:“我先回去瞧瞧母妃怎么样了,就烦劳你送阿宁回去吧。”
邵恪之面上一僵,虽觉得不妥,但事有轻重缓急,便也只能任由三皇子匆匆去了。
一时间这八角亭中只剩下他和漪宁两个人。
小姑娘趴在石桌上,脑袋侧枕着自己修长的胳膊,一张脸蛋儿因为喝了酒的缘故此刻粉扑扑的,比春日里的桃花还要娇美许多。樱桃似的小嘴儿嘟起着,倒显得有几分娇憨可爱。
她此刻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灵动中透着俏皮。
邵恪之在她旁边坐着,静静望着她,一时间竟有些不忍心打搅了这美好的画面。
不知过了多久,漪宁才悠悠苏醒过来,觉得有些口干舌燥,瞧见旁边的茶盏捧起来就往嘴里送。
邵恪之还来不及阻拦,那盏中的茶水却已被她饮了个干净。
他一时间颇有几分不自在。这丫头饮的那盏茶是他方才给自己倒得,都喝过几口了……
漪宁却仍有些后知后觉,见邵恪之表情不对,狐疑着抬眸望他:“邵哥哥,怎么了?这茶有什么问题吗?”
邵恪之敛去那抹尴尬,淡淡一笑:“没什么,郡主还喝水吗?”
漪宁呆呆着点了点头,双手托着腮帮子,晃了晃脑袋,还是觉得昏昏沉沉的。
此时茶壶里的茶都不怎么烫了,邵恪之斟了一杯后直接递给她,看她清醒了些,索性便同她说着话:“郡主怎喝这么多?”
“稀儿也喝了很多呢,她都喝醉了,我让佟迎扶她去落樱阁睡觉了。等你出宫之时,记得把她带回去。”
“是。”他淡淡应着。
漪宁又灌了一杯茶水,整个人似乎比方才舒服了些。突然推着腮扭头看向邵恪之:“邵哥哥,你知道吗,我有祖母了,是亲祖母哦。”
“臣知道。”他应着看向她,却见她眼皮似乎很沉重的样子,一直闭着眼睛,浓密狭长的睫毛微微抖动,分外娇俏可爱。
这时,小姑娘不知怎的,双目突然一睁,眼眶红彤彤的,竟似个无辜的小兔子一般。紧接着,那通红的眼睛渐渐变得湿润,里面闪烁着星星点点的泪光。
“啪嗒”一声,一滴晶莹通透的雨露自眼眶滑落,顺着粉嫩的面颊滴答着最终落在冰冷的石桌上。
邵恪之望着她,没有说话。
漪宁撇着嘴,嘴里呜咽着:“阿宁好不容易有了祖母,可是御医说祖母的病很严重,怕是治不好了……”她说罢哭得越发伤心起来。
她突然的痛哭让邵恪之顿觉有些不知所措,还未来得及反应,小姑娘却顺势倒向了自己这边,最后竟是趴在自己的膝上抹眼泪了。
他不由得有些僵住。
默了许久,见她丝毫没有要停歇的架势,邵恪之犹豫着伸手拍了拍她的脊背。
感受到了他的安慰,漪宁突然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地看他:“邵哥哥,我好不容易才有祖母的,如果祖母有一天再离我而去怎么办?”
邵恪之望向她,神情倒是格外认真:“郡主应当知道,是人都有生老病死。”
漪宁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懵懵懂懂的小姑娘,也知道阿爹阿娘都已经离世了,人都有生老病死,她自然是知道的,可是……
“可是我才刚跟祖母相认,老天爷为什么就不能让祖母多活几年呢?”她伤心的再次落下泪来,竟是觉得分外伤心。
邵恪之道:“郡主如果真的不舍得萧老夫人,何不趁老人家有生之年与之好生相处,以尽孝道。老夫人若能心情愉悦,会延年益寿也不是不可能。纵然不能,至少不会留下遗憾。”
漪宁想了片刻,乖乖点头:“邵哥哥说得对,我会好好陪在祖母身边,努力让她开心的。”
“郡主喝多了,臣送郡主回去。”他说着站起身来,亲自扶起阿宁。
漪宁此时酒意正浓,被他扶起时还是有些站不稳,只能搂着他的腰,整个人借力在他身上才能勉强站稳。
如此亲密的举动让邵恪之有些不太自在,下意识看了看四周,见周遭并无人看到,这才略放下心里来,转而弯腰让漪宁趴在自己背上,背她去椒房殿。
邵恪之体格高大,他的背也十分的宽阔舒服,漪宁搂着他的脖子,侧脸贴在他的肩上,嘟着小嘴儿飘飘然地道:“邵哥哥,我很不喜欢岑锦玉,她今日在承庆殿真可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问我什么时候出宫。我没有阿爹阿娘,祖母还病着,如果出了宫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根本就是故意的,我又没有招惹她,干嘛总跟我过不去。”
这样的话如果清醒着时,现在的漪宁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如今酒喝多了,有些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反倒说了些孩子气的话。
可从她的话语中,邵恪之也明显感觉到了她的孤苦和无助。
是啊,表面上看来宫里所有人都宠着她,但如何也改变不了她并非皇室中人这个事实。她要比别人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让自己在这宫里站稳脚跟。
帝后再疼她,却也不是她的爹娘。她不能像寻常的孩子一样对着陛下和皇后撒娇,发脾气,甚至有些心里话也要藏在心底,不能随便说出口。凡事都得小心翼翼的,努力做个让所有人都喜欢的乖乖女,做个尊贵端庄的安福郡主。
其实在这宫里,她过得也很辛苦的吧?远不如众人表面看到的那般光鲜亮丽。
就像他,所有人只看得到他外面的风光,什么少年才子,什么状元郎。又有谁知道,他需要在无人的时候付出多少努力和辛苦,才能换来今日的成绩。
从某些方面来说,他和她还是有些相像的。
他背着她默默走着,心情竟也跟着变得有些复杂。
这时,背上的小姑娘突然扭了扭身子,抱紧了他的脖子在她耳边低喃一句:“邵哥哥,等我长大了,你娶我可好?”
邵恪之脚下的步子顿住,一时间竟有些迈不开脚,只觉得大脑一阵轰隆,竟好像是在做梦一般。
漪宁闭着眼却被发现他的一样,仍旧自顾自地道:“我不想永远待在宫里,有时候会觉得很累的。如果嫁给你,我以后就能出宫了。”
她不清不楚地说着,眼睛自始至终都闭得紧紧的,眉头微微皱着,似乎因为大脑混沌的原因让她觉得有些不太舒服。
邵恪之背着她在原地停了许久,鬼使神差的便回了一句:“好。”
说出这话的时候,他不知道自己脑子里想了什么。或者说,他什么也没想,只是她这么说,他便这么应了。
当清醒过来时,才猛然发现自己明明没喝醉,居然也跟小丫头一起说起胡话来了。他无奈失笑,倒也没再说什么,只背着她继续往前走。
然方才的那段对话,不管背上的姑娘是否记得,但自这一刻起,却是深深埋藏在了他的心底,成了多年后一直挥之不去的执念。
——
漪宁平素里甚少饮酒,这一醉便由白天到了黑夜。
当她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椒房殿落樱阁自己的床榻之上,周遭点着灯烛。似乎因为怕扰了她的睡眠,这寝殿内的烛火甚为虚弱,只荧荧一点微光,勉强将周遭照亮。
外面的佟迎听到动静,掌着宫灯从外面推门进来,又将房内其它地方的灯烛一一点亮,罩上灯罩。
很快,寑殿之内亮堂了起来,在灯罩之下泛着柔和的光晕,明明灭灭的,好似一拢绢纱。
她这才走至床榻的方向,轻声道:“姑娘喝了许多酒,如今可觉得难受?”
漪宁是空腹喝得酒水,没想到果子酒味道极好,后劲儿却也烈,至今还有些头昏脑涨的。肚子里也是一阵翻江倒海,隐隐有些难受。
她点了点头。
早知道酒醒之后会让自己这么痛苦,她打死也不会喝那么多的。
佟迎见她十分痛苦,便又道:“邵修撰吩咐奴婢熬了白粥给郡主,说如若郡主醒了便喝些,养胃,奴婢去端来给郡主?”
“邵修撰?”漪宁蹙了蹙眉头,这怎么还牵扯到邵哥哥了?她明明记得自己是和邵稀在承庆殿内饮酒来着,后来邵稀喝晕了,她让佟迎送邵稀来自己房中休息。
再后来呢,又发生了什么?
她怎么觉得脑子好像有部分忘记了一样,怎么一点也想不起来?
她揉了揉脑袋,颇有些郁闷。她喝多了酒,怎么还跟邵哥哥扯上关系了?
佟迎观察她片刻,犹豫着问:“郡主,你莫不是醉得太厉害,忘了之前发生了何事?”
漪宁是有些不记得了,她揉了揉太阳穴,抬眸看向佟迎:“发生了何事?”
佟迎想了想:“其实奴婢也不大知道,邵姑娘喝醉了,郡主吩咐奴婢带她来您房中歇息,后来便看见您也醉得不省人事,是邵修撰亲自背着您回来的。”
“背着我?”漪宁吃了一惊。虽说她和邵恪之也算是打小一起长大的了,可在宫里被他背着回来,她想想还是觉得怪怪的。
吩咐佟迎下去端粥,漪宁抱膝坐在床上,努力回想着脑海中那片莫名的空白。
她喝多了酒,怎么还就遇上邵哥哥了呢?
也不知她酒醉之后可有胡言乱语说些丢人的话。
她拍了拍昏沉沉的脑袋,颇有几分懊恼。
佟迎端了熬好的白粥进来,见漪宁还在榻上坐着,将粥搁在圆桌上扶她起身:“郡主起来喝些粥吧,今日寿宴上您除了喝酒什么都没吃呢。”
漪宁现在胃里难受得紧,也想吃些东西垫垫,便由着她搀扶自己下了榻,去旁边的花梨木圆桌前坐着,捏着小勺子一口一口地喝着。
——
这日夜里,邵恪之躺在自己房内的榻上辗转多次,竟是无法安眠。
不知怎的,他脑海中总是挥之不去的想起今日在宫里时与安福郡主的对话。
他觉得自己肯定是入了魔了,那分明就是一个小孩子喝醉了以后的胡话,兴许酒醒了也便被抛诸脑后,可他居然还很认真地答应了。
任谁都知道,安福郡主将来长大了必然是陛下和皇后看重的太子妃人选,她与太子青梅竹马,太子又对她甚为照拂,本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的。
而自己年长她六岁,等过两年她长大了,自己只怕都近二十岁了。在大夏朝,二十岁大多都是好几个孩子的爹了,十四五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还怎么可能看上年纪那么大的自己呢?
他这般想着,脑海中却又冒出来另一个念头:没准儿,小丫头就喜欢这样儿的呢?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也不知小丫头酒醒之后还记不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这般想着,一时间竟哑然失笑。自己这是魔怔了,居然相信一个小孩子酒醉间说的话。
这一晚,思来想去的,竟是一夜未眠。
早膳过后,因为今日沐休,不必去当值,邵恪之便在自己房内看些书。但因为心神不宁,竟是一句话也没看进去。
这时,父亲长浚伯却突然来了。
“这些书你反复的读,倒也乏味,该趁着沐休之日到处转转。”长浚伯说着,在一旁的桌前坐下。
邵恪之亲自起身过去为他奉了茶,笑道:“也没什么地方可去,倒是前些日子约了几个同僚赛马踏青,却也就那么回事。”
长浚伯笑着摇头:“你呀。”目光突然瞥见他书案上摆着的书,略微诧异了一瞬,“那是兵书,怎么看起这个了?”
邵恪之点头:“是《六韬》。”
长浚伯十分不解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你如今中了状元,进了翰林院,仕途一帆风顺,因何学这些个?莫非还想弃文从武不成?”
邵恪之笑笑:“目前倒也并未多想,只是觉得兵法诡变,细读起来也大有收获。多看些兵书,兴许以后能用得到。”
长浚伯想了想,倒也赞同他的话:“如此也好,若能文武双全,却也不失为一件美谈。只是还要多注意休息,莫要损了身子才是要紧。”
“孩儿谨记。”
长浚伯默了须臾,又道:“昨儿个你去宫中赴宴,可曾与哪位姑娘搭上了什么话?”
邵恪之身形明显一僵,下意识望向自己的父亲,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好端端的,父亲这么问究竟是什么意思?
再仔细回想昨日之事,他一直跟三皇子在一起,除了遇到安福郡主之外,也没别的什么姑娘了吧?
但看父亲的神情,他觉得父亲话中所指应当并非是安福郡主。
这时,长浚伯又开了口:“是乔国公府的嫡女,似乎叫乔晗章的,与你同龄,昨日跟随乔国公夫人一起去宫中给太后贺寿,若你并未与乔姑娘说过话,想来是入了乔国公夫人的眼。今儿个为父在外面遇上了乔国公,他话里话外都是想与我们结为亲家。”
邵恪之沉默着,没言语。
长浚伯又道:“这乔国公府乃是簪缨世家,早年祖上便是开国元勋,被太.祖皇帝封为国公,世代袭爵。这几代乔家弃武从文,在朝中威望颇高,已逐渐形成与陈丞相相互制衡的局面。这样的门第,咱们若能与之结为姻亲,对你的仕途也是极为便利的。除却这个不谈,乔晗章乃是长安城屈指可数的名媛淑女,无论才情还是样貌都位居首位,想必能与你合得来。”
“父亲答应了?”邵恪之抬头望着长浚伯。自打他中了状元,上门说亲的早已是络绎不绝,但还没有哪个似这位乔家嫡女般,得父亲这般夸赞的。
长浚伯沉吟片刻:“乔家乃是高门大族,乔晗章又的确颇为出色,在为父看来的确能与你般配。当然,为父曾说过,婚姻之事皆先问了你的意见再做商榷,是以倒也并未准确给乔国公答复。”
长浚伯的话倒是让邵恪之松了口气,他默了片刻,认真道:“父亲,孩儿觉得,婚姻之事尚且不必如此着急。何况,孩儿如今不过是个小小的修撰,又是次子,并不能承袭父亲爵位,岂能与乔姑娘般配?”
“这话为父倒也如实与乔国公说了,但乔公看中的乃是你的学识和能力,倒是不介意你次子的身份的。若你是担心这个,大可不必妄自菲薄。”
“不止这个……”邵恪之抿着唇,犹豫着道,“孩儿尚未有成亲的打算。”
长浚伯定定地望着儿子:“你可要想清楚了,乔晗章这样的姑娘可遇不可求,你若是不愿意,依着她如今的年纪怕是也会早早的嫁与旁人,届时你便再无机会了。”
邵恪之不假思索地回道:“孩儿不后悔。”
“二郎……”长浚伯沉吟着看他,“你心中莫不是已有了意中人?”
邵恪之微微有些怔愣,旋即回道:“未曾,只是想再等两年不迟。”
长浚伯曾说过婚姻之事要征询他的意见,如今见他态度坚决,便也当真未曾强求。只是叹息一声:“既如此,且随你吧,只是可惜了那乔家的姑娘。”
长浚伯离开后,邵恪之依然定定地坐在那儿,一时间陷入沉思。
他觉得自己也是可笑,当父亲提及自己的亲事时,他脑子里想到的居然是昨日阿宁醉意朦胧间的那句话。
——“邵哥哥,等我长大了,你娶我可好?”
他不知道小姑娘酒醒后是否还记得这句话,可他却像钻了牛角尖一样,真的想等一等。
他想等等看,等她长大了,自己是不是真的有机会。
他其实不清楚自己对这小丫头是什么样的心思,只是觉得她无父无母在深宫之中也挺苦的。如果可以,他愿意照顾她一辈子。
当然,等几年后,她如果真的嫁给了太子,他也没什么可后悔的,祝福她也就是了。
自己如今的确没什么心仪之人,等一等看又有何妨?
赵源方才就在外面的,如今见伯爷走了,自己跟着进来,却根本不明白他家主子那点心思:“公子也真是的,这么好的姻缘却让您给推了。唉,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再遇见乔姑娘那样的人了。”
邵恪之饮了口茶水,抬眸看他:“你见过那姑娘?”
赵源道:“乔晗章姑娘是长安城出了名的第一姝女,在姑娘们的名声里头可不比公子你逊色的,小的老早就听过了。昨儿个小的在皇宫门口等公子和姑娘,你们出来时,乔姑娘和乔国公夫人也恰好出来,小的还看见她们母女两个往咱们这边看呢。当时乔国公夫人不知对乔姑娘说了什么,小的还瞧见乔姑娘的脸立马便红了。当时觉得纳闷儿,现在却是懂了。”
邵恪之睇他一眼:“平日里正事不见你做,这样的事你倒是挺用心。”
赵源嘿嘿一笑,挠着头没好意思接话。他这不是关心他家公子的终身大事嘛,若真能把那位乔姑娘娶进门做少夫人,那可就好了。
59章、守孝 ...
惠风和畅, 碧空如洗,润红的骄阳变幻成大大小小的光圈,跳跃着, 欢呼着, 为这大好的晴天增添几分绮丽的色彩。
乔国公府一处装点极为雅致的院落里, 丫头用托盘端了上好的青提绕过连廊,掀开绣着清风明月图案的帘子走入内阁,却见一位十五岁上下的妙龄少女正在窗前的书案旁站着。纤纤玉手握着一支狼毫笔,袖子高高挽起,露出那细白的腕子。随着腕子的摆动, 隽秀流畅的簪花小孔跃然纸上。
这女子头上斜插一支红鸾点翠的珠钗, 钗上有流苏自然垂下, 随着她低头写字的动作, 流苏轻轻摇曳。
细看之时,却见她生得淡白梨花面,领如蝤蛴,齿如瓠犀, 一张俏脸细致清丽, 出尘脱俗,竟宛若那出淤泥而不染的清水芙蓉一般。身上一条绯红色束领高腰襦裙, 颈上挂着一条玛瑙串儿, 映着那皓白如玉的肌肤,好似白里透着红,分外娇俏。
丫头怜星跨入阁内, 将手里的青提搁在方桌上搭着的锦绣桌布上:“姑娘,新运送过来的青提,快来尝尝新鲜。这个季节能吃到青提可是不容易呢。”
乔晗章将手中狼毫笔搁下,走去洗脸架前净了手,这才去往桌边。随着她走过来的动作,腰间一条月白色绣着兰花图案的敝屣微微摆动着,影影绰绰,身姿婀娜动人。
看到桌上那刚洗过的青提,上面还沾染着晶莹通透的水珠,伸出纤细的柔夷捻起一颗瞧着。她朱唇微启,一口皓齿若隐若现:“这个时候哪儿来的青提?”
她的声音温柔婉转,如幽谷之中传来的清丽鸟鸣,又似悬崖峭壁间偶然乍现的一朵雪莲,让人很难忽视。
怜星回道:“说是从新疆那边快马运来的,倒是难得的新鲜呢。”
乔晗章将那青提送入口中,檀唇微动,酸甜饱满的汁液流淌在唇舌间,甘冽可口,倒也是极好的美味,她下意识又捻起了一颗。
怜星在一旁站着,欲言又止。
乔晗章望她一眼:“有什么话儿想说?吞吞吐吐的。”
怜星道:“方才奴婢在路上遇见了夫人房里的丫头梅儿,她说今儿个公爷在外面遇上长浚伯,提及了有意与邵家结亲之事。”
乔晗章不动声色地将青提籽吐出,扔在一旁的青花碟里,又拿帕子揩了揩手。整个动作优雅流畅,仿若对怜星的话并不十分在意一般。但事实上,她的一颗心却早已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
她突然想到了昨日遇到邵恪之的画面,当时她觉得寿宴上有些闷,独自一人出来总动,却远远地看到他背着一个小姑娘缓步走着。那姑娘她先前在宴会上见过,是安福郡主。
她看到他背着安福郡主之时格外温柔小心,脸上的表情也是温和的。那时候她就在想,这样一个人必然也是个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吧。
她早到了适嫁之领,昨日母亲带她参加太后寿宴原本就是奔着自己的亲事去的。宴会结束后,在出宫的路上,她和母亲恰巧便走在邵恪之的后面。
那时母亲曾低声问她:“章儿,你觉得邵修撰此人如何?你心气儿高,长安城里那么多少年才俊你都看不上,我看这个邵敬霆很是不错,年少有为,又生得一表人才,与你是再登对不过的。”
她原本对邵恪之是没什么想法的,却没料到母亲突然这么直白的问她,一时间竟是面红耳赤,心跳加快起来。
后来出宫的那一路上,她的眼神总情不自禁地落在他的身上。
她自幼心高气傲,这两年上门求娶之人无数,却并无人入得她的眼。未曾想,居然会有这么一个人突然出现,乱了她的心神。
“姑娘,那长浚伯府的邵修撰您昨日在太后的寿宴上想必也是见了的吧,奴婢听闻他长得一表人才,谈吐气度也是矜雅不凡,此人又颇有才能,跟姑娘您可是再般配不过的了。”怜星继续说着话,却见自家姑娘不知怎的,竟兀自发起呆来,狐疑着看向她,“姑娘怎么不说话?莫非您不中意邵修撰吗?”
乔晗章原本在怔愣,听到怜星的话恍然间回过神,一张脸竟已是发烫起来。
“星儿,你说邵家会答应这门亲事吗?”她眼眸低垂,玩弄着手里的一颗青提,明显一副女儿家的娇羞之态。
怜星见此眉眼带笑,原来她家姑娘竟是中意的。
她笑着道:“姑娘何须担心这个,咱们国公府这样的门第放眼长安城能有几家,邵修撰不过是个次子,纵然他能力出众,可若是求娶姑娘,却还是他高攀了呢。”
乔晗章无奈叹了口气,怜星这话她是不爱听的。邵恪之,也不会是那等攀附权贵之人。
“姑娘不必忧虑,只等着长浚伯府那边拿着聘礼来提亲就是了。姑娘素来可是最自信的,怎还胡思乱想起来了?放眼整个长安,宫里的公主郡主们还小,邵恪之虽说做过伴读,可依年龄来看却跟她们没什么可能。至于长安城的其她适嫁的姑娘家,莫非姑娘还没信心比得过她们吗?”
乔晗章被怜星说得哑然失笑,是啊,她只怕是紧张了,所以才这般患得患失,胡思乱想。
接下来的日子,对于乔晗章来说,是紧张而又难熬的。
日子一天又一天的过着,她的生活似乎很平静,甚至于,整个乔国公府都很平静——
长浚伯府,并不曾如她之前所猜想的那般带着聘礼来提亲。
乔晗章心里已然知晓,长浚伯府的态度很明确了,这是拒绝的意思。
到底是心高气傲之人,如此被人拒绝了亲事,纵然外人不知,但她心里终究还是有些过不去这个坎儿的。
一时间,乔晗章整日都闷闷不乐的,整个人居然愈加消瘦起来。
乔国公夫妇瞧女儿骤然成了这般,心中自然难受,商议之下便送了女儿去庄子里静养些时日,远离这长安城的是是非非。
只想着,时间久了,想必也就将此事忘了。
——
自打太后的寿宴之后,漪宁一连好几日不曾见过邵恪之,虽有心找他问问自己那日喝醉酒可有做出什么失礼之举来,竟也是不得机会。
这日休沐,她去长乐宫陪祖母和皇祖母说了会儿话,午膳也是在那里用的,眼见两位老人家膳后睡下她这才回了椒房殿自己的落樱阁。
午憩醒来,她自己待着无聊,便跑去御书房里找岑伯父解闷儿,心里是想着兴许能恰巧遇到邵哥哥的。
谁曾想,也是她运气好,到了御书房门口,还真就遇见邵恪之从里面出来了。
邵恪之穿着官服,戴着官帽,整个人显得成熟稳重了许多。那张脸一如既往的俊俏挺拔,让人见之难忘。
“邵哥哥,好巧啊。”她笑呵呵地说着,走过来佯装偶然遇见跟他打招呼。
“参见安福郡主。”在人前邵恪之十分规矩得体地给她行礼。
漪宁摆了摆手:“邵哥哥不必如此客气,对了,上次皇祖母寿宴,听佟迎说我喝了许多酒,是邵哥哥送我回去的,我该跟邵哥哥道谢才是。”
“不敢。”他微微颔首,十分得体地回着话。
漪宁仰脸看着他,突然皱了皱眉头,心中暗自抱怨着:这个人怎么长这么高啊,说个悄悄话都不方便。
她上前两步,对着邵恪之摆了摆手,示意他低头。
邵恪之不明所以,看了看四周,见无人注视他们,倒也当真把头低了下来:“郡主何事?”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悦耳,因为低头的原因,说话时有热气扑在漪宁的脸上,带着男性独有的特殊味道,似乎还夹杂着薄荷的清香。
漪宁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却忘了自己刚走上台阶,这一退竟是趔趄着往下掉。
邵恪之眼疾手快地捉住了她的手腕,将她重新拉起来,待她站稳脚跟方才收了手。
漪宁大脑迟钝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她找邵恪之是有话要问的:“邵哥哥,上次我喝醉酒你送我回去的时候,我有没有做过什么不好的事情惹你生气,或者有没有说什么话?”她乌亮亮的眼睛望着他,里面纯净的好似一汪春水。
头顶的乌云遮了傍晚的夕阳,邵恪之的脸蓦然间变得黯淡无光,眼底也失了几分颜色。
这几日他总想起来的那段对话,小丫头居然是不记得的……
“邵哥哥,你怎么了,难道我真说什么了?”看着邵恪之此刻的表情,漪宁顿时有些心急。她觉得自己肯定做了什么事或者说什么话了,说不定还是很严重的那种。
天呐,真是喝酒误事,不知道会不会毁了自己在邵哥哥心目当中原本的形象。
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般在意自己在邵恪之心中的形象,总之就是希望他能够记着自己的好,不要记得自己的不好。
“其实也没什么,郡主说了你祖母的病。”邵恪之凝神望了她许久,突然这般说道。
漪宁楞了一下:“只说了这些吗?”
“郡主还跟微臣许了个约定。”邵恪之突然又道了一句。
漪宁兀自抬头,十分好奇地望着他:“什么约定?”她居然喝醉酒时跟邵哥哥许下约定,那也就是说是专属于她们两个人的小秘密了?到底是什么秘密呢,她居然觉得还有些期待。
邵恪之垂眸看她,巴掌大的小脸儿,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颤动,娇娇俏俏的。再看看她的小身板儿,稚嫩的像尚未张开的花骨朵儿。
他默了须臾,目光扫向别处:“郡主说以后若再去了长浚伯府,让微臣记得准备好琼花软糖糕给你吃。”
“……原来是这个啊。”漪宁不免觉得有些失望。方才看邵哥哥那样子,她还以为是什么重要的约定呢,居然是琼花软糖糕。
她突然发现自己还真是个吃货,都喝醉酒了居然还不忘记这个,一时间不好意思地笑了。
头顶的夕阳再次突破云层,霞色的日光洋洋洒洒落在这皇宫之内,投射在她叫娇嫩的肌肤上,两腮泛着红晕,一双杏目眯成月牙状,笑得比蜜饯儿还要甜,倒越发显得可爱了。
——
转眼春去秋来,又由秋入冬。一连下了几场雪后,温度骤降。
入了腊月,晋江阁的课早早地停了,漪宁素来怕冷,整日都窝在长乐宫的暖阁里,陪祖母一道儿说话解闷儿。
因为祖母身子不好,这几日咳嗽越发严重,最受不得寒气,是以暖阁里的地龙烧得最旺。但尽管如此,祖母的气色依旧是没什么改善,整个人瞧着也是越发的瘦弱不堪。
细算起来,萧老夫人已经在这皇宫里住了半年了。前些日子还好,在御医的调理下尚且看上去精神不错,但因这几日下了雪,老夫人再次寒气入体,病情竟又比先前还加重了几分。
这几日被病痛缠身,萧老夫人的气色明显没前些日子好了,整个人又瘦了一圈儿,尚服局做的衣服都撑不起来了。
好在因为有漪宁的陪伴,她的精神还算不错,每日都会拉着漪宁说说话儿。
这日晚膳过后,漪宁亲自端了热水给荆氏泡脚。最近这段日子,她都是如此侍奉祖母的。起初荆氏还不肯,后来见她坚持,便也随她,只心中愈发觉得软软的,淌着幸福的滋味儿。
漪宁挽了袖子蹲下来,很认真地帮祖母洗脚,一边还同祖母说着话儿:“再过几日便是除夕了,祖母还是第一次在宫里过除夕呢。”
经过杜御医的医治,荆氏的寒毒之症虽不见起色,但眼睛却当真比先前好了很多。现如今若有人站得离她近些,她已经能模糊看得见对方的五官,从而判断出对方的身份了。
看着近前的小孙女儿,荆氏心中是无尽的满足。她笑着道:“是啊,宫里的除夕一定很是热闹吧?”
漪宁笑着点头:“除夕晚上会放烟花,从皇宫最高的瑶台顶端把烟花点燃,飞到天上后又像天女散花一般的落下来,整个长安城都看得到。除夕晚上的烟花还会有花纹呢,每年都不一样,去年是牡丹,前年是荷花,大前年是月季……”
她帮祖母擦干了脚,水盆由宫女们端了出去,她则坐在床沿继续兴高采烈地跟祖母讲着往年除夕的种种事迹:“除夕还要守岁呢,每年守岁都是我和皇祖母、岑伯父、岑伯母还有太子哥哥一处,大人们围坐在火炉边说话,我和太子哥哥一起在院子里放小烟火,就是拿在手里,被火一点呲溜一声发散出好多好多火星的那种小烟火。”
“有时候我还会跟太子哥哥一起堆雪人,堆好几个,有皇祖母,岑伯父和岑伯母,还有我和太子哥哥。”说到这儿,她顿了顿,笑着道,“如果今年的除夕还下雪,阿宁要再堆一个祖母。”
荆氏怜爱地抚摸着她的头,乐呵呵地点头:“好,那祖母到时候就看看我们阿宁堆得雪人跟祖母像不像。”
“好啊。”漪宁笑应着,又问,“祖母,以前你在宫外的时候是怎么过除夕的?”她虽然经常跟太后一起出去,但还真没在外面守过岁,竟还觉得挺好奇的。
听漪宁问,荆氏倒也回忆起来:“在宫外的时候家里穷,平日里饭都未必吃得饱,也就除夕晚上和大年初一能吃顿好的。用白面包了猪肉萝卜馅儿的饺子,再用醋和辣椒调了汁儿。包饺子时,会在其中一只饺子里放上枚铜钱,谁若是吃到了铜钱,在新得一年里便是福气满满。
你达子叔和婶婶两个人包饺子时总会在包了铜钱的饺子上做个记号,盛饭时放在我的碗里,被我给吃到。然后他们就会笑着跟我说,我是有福气的,等来年身上的病准能治好。
其实我知道,他们是哄我呢,但他们孝顺却也是真,便总是乐呵地应着。”
漪宁听得鼻子酸酸的,拉着祖母的手没说话。
“到了晚上,村子里的人也是要守岁的。不过大家都舍不得灯油钱,所以家家户户都往门口站着,一起说说话,唠唠嗑儿。子时过半后,县城里有钱的人家会放烟花,我们在村子里远远就能看到那里闪着的星光,有的孩子们甚至跑到城门外去看。”
荆氏说着,突然又忍不住一阵咳嗽。漪宁见了忙拿了帕子给她,还贴心地帮她拍着脊背。
老人家咳了好一阵儿才算是停下来,漪宁看见她唇角的血迹,神色顿时大变,下意识捏紧了手里的帕子勉强笑着:“天色也不早了,祖母快早些睡吧。”
荆氏应着由漪宁搀扶着躺下来。
漪宁把床幔拉下,灭了近处的灯烛,这才走出寝殿。
站在院中,借着溶溶的月光,漪宁小心翼翼将手上的帕子摊开,却见上面竟是一片殷红。
前段日子祖母咳嗽时只是带着点血迹,如今居然全是血了……
她强压下鼻头的酸涩,迈着沉重的步子回椒房殿。
皇后此时还未睡下,听闻郡主从长乐宫回来了,脸色看上去不大好,便到了落樱阁看她。
漪宁此时木然地趴在桌子上,神情蔫蔫儿的,精神明显很不好。
皇后轻移莲步走上前,在她旁边坐下,单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你祖母可睡下了?”
漪宁扭头望过来,眼眶里氤氲着水汽:“岑伯母,祖母今儿晚上又咳血了。”她一头扎进皇后的怀里,哭得伤心欲绝。
皇后轻拍着她的脊背,心中也是十分叹惋。
原本御医说萧老夫人好生调理身子,应还是能熬过这个冬天的。可如今瞧这样子,竟是愈发不如从前了。
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只盼着老夫人定要熬过这个年的好。等过了年,日子渐渐暖了,想来身子总会大好的。
“阿宁莫要伤心,有御医在,你祖母必然是会没事的。”
漪宁抽噎了好一会儿,从皇后怀中起身,静静点头:“嗯,阿宁也相信祖母会没事的。”
——
日子一天天地熬着,除夕总算是早早地来了。
可巧前两日下了场大雪,这日晚上,漪宁还惦记着跟祖母说堆雪人的话,执意在院子里堆出个祖母来。
太子瞧她这般,便也过来帮她一起堆着。
今年的除夕似乎比往年要冷,一双手捧着雪时只觉得冰冷刺骨,浑身都浸着凉意。可漪宁却仿若未觉,依旧很认真地堆着雪人。想到待会儿给祖母看到时祖母脸上的开心笑容,她就觉得浑身上下都是劲儿。
“太子哥哥,咱们待会儿再给雪人搭个披风好不好?祖母最怕冷了,披风一定要选最厚最御寒的。然后再取一顶幕离来,这样寒风就吹不到祖母的脸上了。”她欢呼雀跃地想着该怎么给堆好的雪人装扮。
岑璋笑道:“自然是好,既如此,就寻萧祖母平日里常穿的披风和幕离吧。”说完对着一旁的宫女摆手,“还不赶快去拿来?”
宫女很快进殿取了披风和幕离,二人一起携手给雪人穿戴整齐。漪宁搓着红彤彤的手,很满意地笑笑,突然转身跑着去找屋里的荆氏。
“祖母,阿宁把雪人堆好了,你快看。”她像只小麻雀一般在荆氏床榻前叽叽喳喳地说着,一张俏脸儿因为在外面冻得久了,红的好似熟透的樱桃,如今被这暖阁里的热气一扑,还有些许异痒,她下意识抬手搓了搓。
看她高兴,荆氏心里自然也欢喜,由她搀扶着起身,触碰到孙女儿的小手,她皱了皱眉头:“阿宁手怎么这么凉,听宫女们说今晚的除夕格外冷,你怎么还跑外面对雪人去了。”
漪宁却依旧甜甜地笑:“阿宁可是说好了的,今年的除夕一定要堆一个像祖母的雪人。祖母,外面冷,咱们就在屋子里隔着窗户看可好?”
荆氏笑呵呵地应着,由漪宁搀扶着来到窗前。她的眼睛比前两日看得更清楚了些,漪宁将窗子开上一条缝,指了指院中的雪人:“祖母,你快看,那个就是你。”
荆氏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却见几盏明亮的宫灯照耀之下,一个雪人坐立于院中。那雪人做的倒是精致,脸庞,身体,甚至于五官都十分精细。
让她惊讶的是,居然还在头顶做出了发型,正是她住在长乐宫的第一日,由玉嬷嬷为她绾得发髻。
荆氏以前在乡下时,村里的孩子们也堆雪人。大都攒一个雪堆儿,再搭上一个大圆雪球,如此便是雪人的形状了。想再精细些,便装上耳朵和眼睛,再用红辣椒做鼻子和嘴巴,如此也就成了。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雪人还可以堆成这种模样的。
祖母眸中的惊喜让漪宁感到很开心,她觉得今晚上辛苦了两三个时辰都是值得的:“祖母,这雪人跟你像吗?”
荆氏眼里含着泪,点头道:“像,简直一模一样,我们阿宁真有本事。”
得到祖母的夸奖,漪宁高兴地笑着:“我每年都堆雪人的,堆得多了也就熟练了。范女先生教我们画画,其实和堆雪人也差不多的。不过画画是用笔在纸上作画,而堆雪人则是把雪当作宣纸来画。祖母,以后每年的除夕我都给你堆雪人好不好?”
“好,以后每年的除夕祖母都看我们阿宁堆得雪人。”荆氏应着,滚烫的热泪流淌了下来。
因为祖母还病着,不能久站,漪宁只带她看了看便扶着她重新在榻上躺着。
当夜,太后和陛下皇后又过来陪荆氏说了会儿话,后来便都散了,只让漪宁陪着自己的祖母,祖孙俩好生说话。
荆氏倚在炕头上,兴致看上去很高,拉着漪宁的手说了好些话。后来不知怎的,倒像是交待后事一般。
“我十四岁嫁给你祖父,十七岁生了你阿爹,后来逢遭变故,你祖父走了,祖母也与你父亲生生不得相见。后来虽说改嫁达子他爹,但终究是继室,达子他爹去后跟正室一起葬了,也算是有了伴儿,倒是你祖父这么多年来一直孤苦无依。
这段日子不知怎的,我总梦到他,他说一个人在下面很孤独,也没什么人陪着说说话儿。若我去了,你便把我的尸骨火化,带去清平县你祖父的坟前,一起葬了。这样,等我到了地底下,也方便找到他,跟他诉一诉这辈子在这凡尘俗世上吃过的苦,受过的累。”
祖母说话时倚在迎枕上,目光又恢复了之前的迷离和无神。
漪宁听得隐隐觉得不安,抓紧了祖母的手:“祖母说什么呢,您会长命百岁的。”
荆氏回过神来,笑着抚了抚她鬓前的碎发:“傻孩子,是人都有生老病死。对祖母来说,这辈子能在有生之年与你相认,还能在这皇宫之中享享清福,已是觉得莫大安慰,死而无憾了。”
漪宁眼眶红红的:“祖母莫要瞎说,怎么会死而无憾,您跟孙儿只待了半年,半年的时间太短,怎么能够呢?您还要在宫里住很多很多年呢。您瞧皇祖母,她比你年纪还大呢,可身子多硬朗?您的身子也一定没什么大碍的。”
“哎呦,怎么就哭上了,好孩子,是祖母的不是,大过年的怎么一时上脑跟你说这些话。”
荆氏笑着给孙女儿擦了擦眼泪,柔声哄着,“好了,祖母也就是想到哪儿了便跟你说上几句,你放心,祖母今儿晚上觉得身体比先前好多了,想来是没什么大碍了。何况御医不是说了吗,只要祖母撑过了今冬,身子必然就会好了。今儿晚上已过,今冬可不就结束了吗?”
漪宁想想也是,过了年马上就能开春了,等天一暖和,祖母的身子肯定能好。
荆氏掩唇咳了几声,打了个哈欠:“竟觉得有些困了,祖母想睡一觉,你出去找你皇祖母她们玩儿,莫要吵着我。赶明儿祖母醒来,精神肯定就大好了。”
漪宁赶忙点头:“那祖母你赶快睡觉,阿宁不吵你。”说着,贴心地扶她躺下,掖好被褥。见祖母当真闭了眼睛睡去,她方才放下床幔走出去。
她出了院子,一抬头外面不知何时竟下起了雪来。大片大片的雪花洋洋洒洒地飘着,簌簌地落下来。
耳畔突然“砰”的一声作响,黑暗的天空有绚丽的烟花四散开来,晕染出一颗颗璀璨的星子,闪耀着落下。
原本在隔壁的太后、顺熙帝、皇后和太子也闻声出来,一起看向头顶绚烂绽放的烟花。
岑璋看见漪宁跑了过来:“怎么一个人站在这儿?”
漪宁笑笑:“祖母刚睡下,我这才出来,可巧新年便到了。”
“是啊,新年到了。”岑璋说着,抬头看向头顶的烟花,复又垂首看她,“新的一年,阿宁又大了一岁,都十岁了呢。”
漪宁倒是没想自己是不是大了一岁的事,只是在想,新的一年了,祖母熬过了今冬,身子肯定会好的。
对,一定会好的。
“啊——”寝殿突然传来一声宫女的惊呼,众人齐齐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却是萧老夫人荆氏的寝殿。
那宫女哆哆嗦嗦着从寝殿内出来,面色惨白,颤抖着禀报:“太后,陛,陛下,萧老夫殁了……”
漪宁定定地站在那儿,脸上的笑意僵住,整个人宛如一尊静止不动的玉石雕像。
——
萧老夫人到底还是去了,在新年来临的那一刻,她永远停止了呼吸。
荆氏的离开于漪宁而言无疑是相当大的打击,她独自一人寄养在宫中多年,平日里看起来生活的再好,夜深人静之时却也难免思及家人。
她知道自己和众皇子公主们不一样,这是他们的家,而自己却是寄养于此的。
半年前好容易多了个祖母,和她血脉相连,又那般慈祥和善,她心里自然是欢喜的。
原来她也有亲人尚存于世,并不是孤身一人。
或许,没有多少人能明白她当时的那份感慨和喜悦吧。毕竟,在旁人看来无比平常之事,于她一个自幼失去爹娘的人来说,可能是莫大的奢望。
如今祖母走了,依然把她孤零零扔在这深宫大院之内。
幸福,似乎总是那么短暂。
漪宁颓靡了一阵子,倒还记得祖母临终前跟她说过的话。
皇后亲自主持为荆氏准备了火葬,随后漪宁便抱着祖母的骨灰盒打算去往老家清平县。
她孤身前去顺熙帝和皇后自然不放心,只说让她好生在宫里待着,他们自派人去把老夫人的骨灰运往清平县。
漪宁却是不依,祖母去了,父亲母亲皆不在世,她想代父亲送送祖母。
而且,清平县这个以前祖母和父亲生活过的地方,她也的确想去看看。
她态度坚决,顺熙帝拗不过,只得由着她去。太后还特意派了狄青贴身跟随着,负责漪宁的安全。
至于陪同的丫头,却只带了佟迎一个。
拜别了皇宫里的一众人,漪宁带着狄青和佟迎三人乘水路去往老家清平县。
漪宁话很少,总是沉默着,佟迎有时没话找话地跟她说上几句旁的,她也寡言少语。
佟迎知道,这样的伤痛只能让她自己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复原,便也不强说什么,只默默陪在她身边,精心照顾她的饮食起居。
因为祖母刚去,漪宁的心情尚且不好,食欲也是欠佳。再加上年后又连下了两场大雪,她还略有些晕船,身子纵使铁打的也无法禁受,竟生生病倒了。
这场病来势汹汹,狄青和佟迎二人没法子,只得就近停了岸,在镇上寻了郎中给医治。在镇上一待便是三个月,等再启程去往清平县时,杏花儿都开了一茬子。
三人终于抵达清平县时,已经进入了八月,临近中秋。
狄青先找了僻静的院子租赁下来,安置漪宁,随后又跑腿找人忙活下葬的事。
这期间,李达夫妻二人得知此事,也带着儿子元宝赶来,大家一起为萧老夫人送了葬。
祖母的葬礼结束之后,李达看着瘦弱的漪宁,恭敬问着:“郡主可是要启程回宫去?”
漪宁站在祖父、祖母的墓碑前,对着李达道:“先不了,我阿爹阿娘不在,我理应为祖母尽孝,想在此为祖母守孝一年。一年之后,再行回宫。”
李达原也是如此打算的,他是儿子,理应为母亲守孝。不料郡主小小年纪却也有如此想法,诧异之余又道:“既如此,郡主便跟我们夫妻一道儿过活吧,如此也算有个伴儿。”
漪宁闻此自然应下,同李达一家人一起留在清平县为祖母守了孝。
在清平县守着祖父祖母过了一年,已是她离宫近两年的时间了。
这期间祖母和岑伯父等人没少飞鸽传书过来慰问过,漪宁自然知道他们惦记着自己,便也未再外面多加逗留,启程回往长安。
漪宁晕船,先前走水路是为了快些到达清平县,好给祖母下葬。如今既是回宫,倒也不急,拜别李达一家人后和狄青、佟迎二人选择了陆路。
车马劳顿,虽然辛苦些,但比起晕船的难受,漪宁还是能够接受的。
随着日子一点点往前推进,因为祖母离开的那份伤感在漪宁的心里总算是淡了,平素里也开始跟佟迎一起笑逐颜开,嬉戏玩闹。
难得看她高兴,狄青便故意放慢了行进的步伐,整日里走走玩玩的,倒也不觉得乏味。
等一行人再次回到长安城时,又迎来了一年的初春。
佟迎和漪宁两人坐在马车里,狄青在外驾车行驶着。
佟迎掀开帘子,看到远处熟悉的城门上写着的“长安”两个大字,笑着欢呼:“郡主快看,长安城到了!”
漪宁借着佟迎撩开的牖幔往外看,阔别三年的长安城还是记忆中的样子,似乎一点儿都没变。她长舒一口气,想到三年未见的皇祖母、岑伯父、岑伯母等人,一股喜悦和激动莫名便涌了上来。
她不由得感慨一句:“三年了,不知道大家可有什么变化不曾,太子算算年纪都十七了,说不定都娶了妻呢。”
佟迎却笑:“倒也不会,太子娶妃可是大事,若真有此事,陛下怎么可能不书信告诉郡主呢?”
漪宁想了想,确实如此。
就在这时,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
佟迎收了牖幔,不解地对着外面的狄青问话:“狄护卫,发生了何事?”
外面狄青的声音传来:“回禀郡主,陛下派了礼部来迎郡主回宫呢。”
漪宁神色微惊,心上顿时一暖。岑伯父派了礼部的人来迎接自己,这是怕自己还因祖母的事伤心难过,故而表示的关怀吧。
着礼部迎接,这是在昭告天下,她萧漪宁在岑伯父眼中,虽为外姓,却和皇家人无异。毕竟,除了他国使团之外,也只有皇室中人能有如此的待遇了。
她正兀自想着,外面传来熟悉的嗓音:“礼部侍郎邵恪之,恭迎安福郡主玉驾!”
60章、德妃 ...
礼部侍郎?邵恪之?
漪宁亲自撩开牖幔看向外面, 但见外面迎接的仪仗车驾倒是极为壮观,浩浩荡荡的队伍之中,有一辆四匹马牵引的白鹭车, 车盖上明黄色嵌着珍珠宝石的流苏自然垂下, 四周拢着金线绣花纹的绢纱幔帐, 尊贵奢华,气派无比。
漪宁还来不及感叹岑伯父如此精心的安排,目光又落在白鹭车旁一位身高七尺的男子身上。
那男子二十岁上下的年纪,头戴絺冠,身穿深绯色圆领官袍, 腰间系着磐革敝屣, 右腰处垂挂一条象征着官位和等级的银鱼带, 器宇轩昂, 神采奕奕。
白皙精美的一张脸棱角分明,微抿的薄唇为他平添几分冷俊。一双剑眉斜飞入鬓,凤目深邃,似蕴藏着微芒, 在看向牖幔内钻出来的一张俏脸时, 他神情微动,幽如深潭的眸子里似有璀璨的星芒转瞬即逝, 唇角自然漾起一抹弧度, 似笑非笑的,如兰似麝,竟是说不出的俊雅挺秀。
天边晚云渐隐, 雁群轻掠,少年立足于天地之间,姿态矜雅,玉树临风。
漪宁不觉看得有些痴了。
三年不见,他从一个小小的翰林院修撰,坐上正四品礼部侍郎的位子,倒让她很是意外。
“恭迎安福郡主玉驾。”邵恪之的声音再次响起,恰似流水击石,清明婉扬。
漪宁回神,放下牖幔,由佟迎撩开车帘,弯腰从马车内走下去,径自来到邵恪之跟前,眉梢轻扬,眸中透着灵动,朱唇微启,幽幽吐出一句:“邵哥哥,好久不见。”
她的声音早没了早年的稚嫩和清脆,取而代之的是另人听了能酥软到骨子里的娇媚与柔婉,邵恪之听到这声音略有些发怔,不由审度着她的变化。
十三岁的姑娘,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纪,身姿气韵自是说不出的影影绰绰,曼妙动人。
漪宁穿了件橘色锦绣双蝶钿花衫,内衬乳白色明花抹胸,鹅黄色丝绦曼佻腰际,显现出那不赢一握的腰身,裙摆一层淡雅如薄雾的绢纱,下面湖绿色绣着郁金香图案的绣花锦鞋套着灵活小巧的玉足,若隐若现。
三千青丝用发带随意绾起,左右两边各插一支玉蝶钗,胸前分垂两缕墨发,皓白如玉的面上未施粉黛,樱唇不然而赤,开口间贝齿显现,好似红梅上落下几片雪花,竟比那些涂脂抹粉的女儿家更明媚动人几分。
女大十八变,萧漪宁的变化让邵恪之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曾经娇俏可爱的小姑娘,在三年的时间里竟已出落至此。一颦一笑动人心魄,万种风情尽生。
“郡主,好久不见。”他的声音已不自觉带了几分喑哑,在她漾着媚意的双目注视之下,风轻云淡般把视线移向地面。
漪宁莫名想到了那日在阅朗轩里翻找书看,误打误撞看到的那本画册。当时赵源哄她说什么江湖中人修习功法用的,自己还傻傻的信了。
但今时不同往日,她不再是当初那个懵懵懂懂的小姑娘了。
去岁她曾在一家客栈留宿,当晚听到隔壁传来的娇喘浅吟,搅得自己无法安眠,后来又听到阵阵啼哭声,一时“善心大发”便跑过去想看看需不需要帮忙。
谁知在那半遮半掩的窗前,瞧见一男一女在行鱼水之欢。顿时羞得无地自容,抱头回了自己房中。
当晚她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满脑子想得都是隔壁那香艳的一幕,以及当时在阅朗轩看到的那本画册。
若说起先她还不知当初邵恪之和赵源的那份尴尬源于何处,如今亲眼所见,又有什么不明白的?
原本这件事她早就忘了,可如今瞧见邵恪之,不知怎的,脑子里竟又想起此事来,一时间双颊滚烫,竟似要滴出血来。
她强压下那抹尴尬,找着话地问他:“那个……邵稀还好吗?”
“劳郡主惦记,一切都好。”他垂着头,回答的恭恭敬敬。
见邵恪之并没看自己,漪宁顿时松了口气,又忙道:“时候不早,烦劳邵侍郎送我回宫吧。”
“是,郡主请上马车。”邵恪之说着后退两步侧开身子。
漪宁努力将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抛诸于脑后,理了理情绪,佯装镇定地昂首挺胸,上了早就准备好的白鹭车。
“郡主起驾回宫——”
身影响起,白鹭车缓缓向着长安城内驶进,前后是浩浩荡荡的车队和护卫,走在长安城的大街上,倒是引来不少人驻足观望,议论纷纷。
漪宁坐在白鹭车内,佟迎陪伴在侧,两人一起望着眼前熟悉的风光,倒也是感慨万千。
路过通往东市的路口时,佟迎探出脑袋来喊停。
邵恪之策马端坐,见此扭头望过来:“何事?”
佟迎跳下马车,对着邵恪之福了福身子:“我家郡主想吃东市姚记包子铺的包子,这一进宫怕是便没有机会了。烦劳大人等一等,容狄侍卫去去就回。”
邵恪之隔着缥缈的绢纱望了眼里面端坐的身姿,默了须臾道:“我去吧。”随后策马往着东市去了。
车队仪仗停在路边,佟迎复又上了马车:“郡主,邵大人亲自去帮您买包子了呢。”
漪宁方才已经听见外面的话了,此时唇角弯着,眉眼间透着笑意。邵哥哥倒是没怎么变嘛,还是如以前一样对自己这么好。
“邵哥哥是个好人。”她这般说了一句。
佟迎在她旁边坐着,倒也十分赞同自家主子的话:“正是呢,也不知少大人这样的谦谦君子,娶了谁家姑娘做妻呢,倒也是那姑娘的福分。”
漪宁嘴角的笑意僵住。
是啊,她怎么忘了,论年纪邵哥哥已经快二十了,这个年纪的人肯定已经娶了妻室,说不定孩子都生了呢。
不知怎的,她的好心情似乎因为佟迎的一句话瞬间便消散了。
想到邵哥哥这几年对待自己妻子也这般体贴细微,她只觉胸口处突然闷闷的,竟是再开心不起来了。
邵哥哥这样风光霁月,才华横溢的人,会娶个什么样的女子做妻呢?
他若成家了,自己是不是应该避嫌,对他敬而远之?
她莫名觉得烦躁,撩开幔帘看向外面。却见后面正有车驾也向这边驶来,那阵仗倒也是气派无比。
八人抬的华丽轿子,隔着绢纱幔帐依稀瞧得出里面坐着的是个女子,前头有侍卫十二名,后头还跟着十二名太监并十二名宫女。
很明显,这也是宫里头的人。只是这派头……
漪宁细想之下,却想不通宫里的什么人此时会出现在这里,还如此大的阵仗。
困惑之余,她对着自己这边的一个侍卫招了招手,侍卫见此上前回话:“郡主有何吩咐?”
漪宁望了眼后面的轿子,问他:“你可知轿中之人是谁?”
侍卫道:“回禀郡主,今日陛下最宠爱的乔德妃归宁,依时辰和方向来看,应是德妃娘娘要回宫了。”
乔德妃?她怎么不知道宫中还有这样一号人,而且还是陛下最宠爱的……
先前宫中四妃不过是陈贵妃,魏淑妃和刘贤妃三人,德妃之位一直空缺。如今突然冒出个乔德妃来,莫非宫中又有了新人?
那岑伯母呢?岑伯父宠幸这个所谓的乔德妃,岑伯母岂不是便失宠了?
她还来不及消化这惊人的消息,后面的车驾已经到了跟前,那顶奢华富丽的轿子恰巧与漪宁并肩。
但见那边牖幔轻撩,一位生得国色生香的美貌妇人侧目望向这边:“可是安福郡主回来了?”她的声音温婉动人,令人闻之可亲。
可想到此人夺了岑伯母的宠爱,漪宁心中便有些反感了。
但不管怎样,此人既是位列妃位,如今又主动跟自己搭了话,依照礼节漪宁自是要下车行礼的。
她拢了拢衣裙,强压下心中的万千困惑,由佟迎搀扶着下了马车,对着乔德妃屈膝叩拜:“安福请德妃娘娘安。”
乔德妃亲自走下轿子来,扶了她起身,并亲热地握住了她的手:“本宫常听陛下提起你,虽未见人便对郡主欢喜几分,如今一见,不想郡主竟是这般花容之姿,倒令人羡慕。”
漪宁抬眸看她,却见这乔德妃年纪轻轻,似乎还不到二十岁,气度谈吐却是不凡,举手投足间皆是优雅矜贵之气。她望向自己时也是一脸真诚,慈眉善目的,倒不像是什么心机深沉之人。
尽管如此,漪宁却仍不大能忍受她的亲近,下意识将手抽离,后退一步,颔首乖巧回道:“娘娘过奖,安福愧不敢当。”
乔德妃感受到她的疏离,脸上笑意微僵,旋即温婉笑着道:“郡主既然也是回宫,不如上本宫的轿子吧,咱们也好一路说说话儿。”
“安福这里尚有些事,还是娘娘先行吧。”漪宁依旧疏离而淡淡地回着。
乔德妃见此倒也没强求,只笑着道:“既如此,本宫便先行一步了,也好回去向陛下先报个喜。”她说罢重新上了轿子,浩浩荡荡地走了。
漪宁在原地站了须臾,邵恪之策马回来。见她人在外面,便亲自下马将包好的包子送上来:“郡主,是你喜欢的蟹肉包。”
漪宁此时根本一点心情也没了,想到岑伯父宠幸了新人,再想到邵哥哥肯定也娶了娘子,对别人呵护备至,她心上莫名觉得一阵委屈,鼻子酸酸的。
如今见他递了包子过来,她看也没看一眼,只淡淡道了句:“不必了,本郡主没什么胃口,还是邵大人自己带回家给自己人吃吧。”说罢,转身上了白鹭车,淡淡吩咐,“起驾回宫。”
邵恪之呆呆站在原地,手里的包子还僵硬地往前送着,眉头紧锁,眸中神色晦暗莫名。
61章、疏离 ...
回宫的一路上, 漪宁坐在白鹭车内,再没了先前的兴奋,只整个人呆坐着, 脑子里不知想些什么。
直到马车到了通瑞门停下来, 佟迎唤她几声, 她方才幽幽回神,缓步从马车内走出来。
礼部送她至此也算是完成了任务,接下来便是漪宁自通瑞门徒步去往承乾殿面圣。
邵恪之原还带了琼花软糖糕,想着三年未曾吃过这点心,她若是瞧见了必然欢喜。孰料, 他刚要走向她, 她却看都没看自己一眼, 阔步向着宫内而去。
邵恪之微微一怔, 盯着她迅步而去的背影,眉头又拧紧了几分。
从通瑞门至承乾殿,皇宫里的一花一木都还是她记忆中的那个模样,走在大理石铺就的平坦大道上, 倒像是回到了三年前, 她不曾离宫的日子。
及至承乾殿,内监方德宣在外面守着, 看到他忙吩咐了人入内通报, 自己则是亲自迎了上来,脸上堆着笑意行礼:“呦,可算是把郡主给盼回来了, 方才陛下还在念叨您呢。”
方德宣说着,又细细打量着漪宁,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