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顿时懵了,呆愣愣跪坐在地上,大脑一片空白。
“你自己接近郡主不成,反害的腹中胎儿不保,如今倒将错处归于旁人,简直可恶!”顺熙帝却懒得再与她多言,想着她面色阴鸷,咬牙切齿地吩咐:“传旨下去,韩婕妤心如蛇蝎,狠辣毒妇,自今日起打入冷宫,永远不得踏入冷宫大门半步!至于其父,作为帮凶同样不可饶恕,流放边疆,永不录用!”
直到韩婕妤被侍卫拖着离开,她还久久不能回神。
一直到了御花园,她才恍然大悟一般拼命挣扎:“不对,我要见圣上,我要见圣上,我是被冤枉的,我要见圣上!”
侍卫们想到方才陛下看着韩婕妤时不加掩饰的厌恶,此刻谁还敢带她回去,只任凭她挣扎,强行拖着人便往冷宫里去。
——
韩婕妤之事在宫中传的很快,不多时各宫各院便都听到了些许动静。
洛云殿内,岑琰和邵恪之二人正相对坐在榻几前饮着今年最新的碧螺春,茶香浓郁,口感醇冽,在这炎炎夏日里倒能消除心上的些许烦躁。
听邵恪之大致说了秦六儿的事,岑琰无奈摇摇头:“咱们所有人怀疑这个怀疑那个的,真没想到这幕后黑手居然会是她。”
说到这,他又不免失笑:“韩婕妤为报复皇后企图谋害太子,不料你我二人无端受苦,又使得一众皇子被父皇怀疑,现在仔细想来还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邵恪之神色看上去有些凝重,单手捏着杯盏,薄唇微微抿着,眉头紧锁,倒像是在思索些什么。
岑琰见此又亲自替他斟了杯茶水,十分不解地望向他:“怎么了,似乎有心事。”
邵恪之看了看杯中的茶,叹了口气:“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韩婕妤的事似乎有哪里不对。”
岑琰微微有些诧异:“父皇不是已经查清楚了吗,韩婕妤自己也认了罪。何况,孙嬷嬷是她舅母,奉议郎是她父亲,这二人牵扯其中,她自己必然干净不了。”
“韩婕妤自然与此事有关,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我们所有人似乎忽略了哪些细节。而且……”
“而且什么?”岑琰难得见他神情如此凝重。
邵恪之敛去眸中神色,突然笑了笑:“没什么,许是我想多了吧。”说着,他端起茶盏呷了一口。
而且,他总有一种直觉,这背后有一个局,他这个非皇室中人也深陷其中。
这种直觉,让他内心隐隐有些许不安。
到底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他目前还想不通,猜不透……
——
因为昨晚上睡得晚,顺熙帝特地允许漪宁今日不必去晋江阁,她倒是舒舒服服睡了个大懒觉。
顺熙帝处理完韩婕妤的事回到承乾殿,漪宁才刚起床被宫人们洗漱完毕。
小姑娘今儿个穿了件鹅黄色的挑线裙子,头上绾了两个花苞,其上贴有花钿,粉雕玉琢的小脸儿圆润精致,因为昨晚上睡得好,她整个人如今看上去很精神,一双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泛着精光。
看到顺熙帝进来,漪宁甜甜糯糯喊了一声:“岑伯父!”
顺熙帝笑着过去将小人儿抱起来,高举在头顶转了一圈儿,这才含笑问她:“睡了这么久,饿吗?”
漪宁点点头,又用小手指戳着下巴想了想:“我想吃岑伯母那里的饭。”
见这小姑娘还没忘记昨晚上的事,顺熙帝无奈的刮了刮她的鼻子:“好,岑伯父带你去找岑伯母一起用膳,可好?”
漪宁心里乐开了花,抱住顺熙帝一阵猛亲。
顺熙帝带着漪宁乘御撵一起去了椒房殿,那里却格外寂静,殿门口连个守卫也没有。
顺熙帝见此不免觉得恼怒:“下面这些人如此懈怠,看来是该整治一番了!”说着抱了漪宁往大殿里去,然而在里面转了一圈,却没看到人影。
他隐隐察觉到情况不对,对着外面喊:“来人呐!”
一个小宫女在院子里扫地,闻此颤巍巍从外面进来,对着顺熙帝跪了下去:“参见陛下。”这宫女原本只是一个小小的洒扫丫头,每回陛下来了自有金嬷嬷和银嬷嬷她们应付,她这样的小人物何曾有机会跟陛下说上话,此刻自然难免紧张,跪在地上时身体都忍不住在打颤。
顺熙帝只淡淡瞥了她一眼,有些不悦地道:“皇后呢?”
小宫女回话道:“回禀陛下,皇后娘娘今儿个一大早带着金嬷嬷和银嬷嬷去,去南苑了。”
顺熙帝眉心拧了拧:“怎么突然去南苑了,可有说什么?”
小宫女摇头:“不曾说什么,只不过金嬷嬷和银嬷嬷还准备了包裹,似乎是要在南苑多住一阵子。”
顺熙帝沉着脸没说话,幽远的眸子深不可测,似乎陷入了沉思中,大殿之内一片冷寂。
陛下不发话,小宫女自己也不敢起身告退,只哆嗦着跪在那儿,心中十分害怕陛下一怒之下砍了自己的脑袋。
好在陛下怀里的安福郡主终于说话了:“岑伯父,南苑是哪儿啊?”
漪宁脆脆的嗓音响彻在大殿,顺熙帝思绪被打破,面色明显缓和了些,对着宫女道:“退下吧。”
宫女如蒙大赦一样的退出宫殿,顺熙帝则是抱着漪宁在旁边的花梨木雕云纹圆桌前坐下,这才悠悠道:“那是刚入宫时朕按照宫外时的家建造的,算起来,朕已经三年不曾去过那里了。”他幽幽叹了口气。
“岑伯母为什么突然去南苑了,她是不是想家了?”漪宁仰着脸懵懵懂懂的问他。
想家了……漪宁无意识的话让顺熙帝心头一滞,眸中神色越发复杂起来。
34章、南苑 ...
所谓南苑, 正是建于后宫的最南边。那里不似别处富丽堂皇、雕梁画栋,幽静的宫门之内是个一进的小型四合院儿,青砖铺地, 陶坯筒瓦, 更显返璞归真。
此时灶房屋顶的烟囱里, 正有袅袅青烟往外冒,更给这所院落增添几分人的气息。
金嬷嬷和银嬷嬷两人此刻在膳房里做饭,今日一大早皇后便收拾了行囊搬来南苑,到如今早膳还不曾用呢。
银嬷嬷在案板上切着豆腐,望了眼正屋的方向, 小声对着一旁和面的金嬷嬷道:“阿金, 你说皇后娘娘怎么突然间就想到来南苑住了?”
这南苑自建立至今, 陛下和皇后前些年倒是一道来过几次, 近三年来却无人再提及过。而且每回过来,帝后也从不在此地留宿。
这回皇后突然一个人来这儿,还说要住几天,银嬷嬷觉得这应该不是心血来潮。
其实金嬷嬷心里也在纳闷儿, 可当下人的毕竟不好妄自揣测主子, 想了想只是摇头:“兴许便只是过来散散心,别瞎想了, 咱们尽心伺候好皇后娘娘便是, 其他的咱们俩也管不着。”
银嬷嬷自然明白金嬷嬷话里的意思,便也没再多说什么,只将切好的豆腐块儿放进白瓷雕花盘碟当中, 又拿起两根洗好的葱继续切着。
——
顺熙帝带着漪宁从椒房殿出来,站在宫殿大门口有些逡巡不前。漪宁此时正被他抱着,见此伸手扯了扯他的领口:“岑伯父,咱们不去南苑找岑伯母吗?”
顺熙帝看了眼怀里的小姑娘,挑眉问她:“阿宁想去?”
漪宁点头如捣蒜:“想。”
顺熙帝闻此仿若下定了决心一般,长舒一口气:“那成吧,既然阿宁想去,朕就带你过去瞧瞧。”那语气,倒像是勉为其难接受的一般。
漪宁才不管这些,见顺熙帝同意开心的笑,脸颊露出浅浅的梨涡,让人见了总忍不住想伸手去戳上两下。
从椒房殿到南苑有极远的路程,越过假山怪石和六座八角小亭,池馆水廊,再横穿一条曲曲折折的甬道,入目是一片静谧碧绿的湖水。湖水很大,一眼望过去对面显得渺小无边际。
此时入了夏,湖里的荷花已然盛开,粉色的,白色的,黄色的,红色的,绚丽多姿,阳光映衬下泛着粼粼微光,像一颗颗精雕细琢的玉制灯盏。碧绿色的荷叶紧密贴合在湖水之上,清风吹起时送来屡屡幽香,更有着“一一风荷举”的景象。
南苑就建在这湖水的另一侧,湖水之边为界,有侍卫把手,寻常之人不得越湖而过。
顺熙帝站在湖边,定睛眺望远方隐约可见的建筑,脑海中不由浮现出当年他初登大宝,命人建造这南苑送与她时说过的话:“结发之情,糟糠之恩,当永生永世不忘于心。”
当初建造这南苑之时,承载更多的是他对皇后的承诺和情意。不过时隔多年,那些曾经的过往在脑海中越发遥远,遥远到竟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一样。
他还在恍惚感叹,漪宁从他怀里挣脱下来,在湖边转了一圈又跑回来拉住顺熙帝的手,仰着小脸儿眨巴着那双水蒙蒙的杏眼:“岑伯父,南苑是不是在对面啊,可是这里没有船咱们怎么过去?”
她的眉心略微拧着,倒像是很着急的样子。
顺熙帝闻此望过去,仔细一看,这附近还真没有船只。
他记得当年建造南苑之时曾说要多造几只小舟,不过当时却被皇后拦下了。她说只需一叶小舟便可,若两人过腻了深宫的生活,何时忆起从前便一起过去看看,用不了那么多船。
那时候他还开玩笑的问她:“如若哪日朕犯了错,而你一人用这一叶扁舟去了南苑,却让朕如何寻你?”
记得那时她很认真的与他对视,沉默良久方道:“如若真有那一日,陛下便不必再寻我。”
他还记得她当时眼神里的那份决绝,刹那间心中慌乱,转而对着旁边的方德宣吼道:“傻愣着做什么,去找船来!”
方德宣被这突然的一声厉喝惹得身躯一震,好一会儿反应过来,哪里还敢耽搁,应着就去找船了。
皇宫里什么没有,想要尽快找上一艘船只来倒也不算难事。但南苑此地偏僻,将别处的船弄到这儿来也是要花费时间的。在这期间,顺熙帝站在岸边静静眺望远处日光缥缈中的南苑,一时间五味杂陈,心上莫名一阵慌乱。
以前的过往也在这漫长的等待中渐渐从脑海中浮现,由模模糊糊的影子变得越发清晰……
当初太后为躲避松原县县太爷公子的强取豪夺,带着他和萧景旗逃往黎县,刚在黎县安家之时日子并不安稳。
他们是外乡人,又是一个寡妇带着两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因着母亲的容貌更是没少被一些不怀好意之人惦记。
好在那时候他和萧景旗开始去武馆拜师,勤加习武,练就了一身本事,这才使得那些个登徒子不敢上门闹事。而他们一家三口,也才得以在黎县扎稳脚跟。
皇后楚媛出生于书香世家,在黎县也是响当当的大户,又才情远博,容貌出众,和她们隔壁的宁家姑娘宁姝被誉为黎县二美,自是被上门求亲之人跨破了门槛儿。
那个时候的楚媛对于岑禹来说,是可望而不可即的。
她就像那天上皎洁的月亮,而他,不过是尘世间一抔黄土,卑微到骨子里。
三月三上巳节的一场初遇,她婀娜的身姿深刻烙印在他心上,久久挥之不去。他也曾以为,那样一个完美无缺的女子,这辈子自己只配远远的望着,永远无法近身。
她是他心上的欢喜,他却从不敢肖想半分。
直到那日夜里,他无意间听到母亲在父亲灵位前的喃喃低语,他才晓得自己居然有如斯不同寻常的身份。
他的父亲,是文睿太子嫡子,正新帝与淑慧皇后嫡孙。而他自己,身上淌着的也是皇室血脉。
他忽然忆起了自己小的时候,时而有神秘的贵客到他家中拜访,言谈之间对父亲恭恭敬敬,他们促膝长谈之时也总是神神秘秘,一聊便是许久。
他也突然明白,为何父亲从来不允许自己喊他阿爹,执意让他以“父亲”相称,还说这是规矩。
素来体弱的父亲临终前还曾握着他的手,十分郑重的与他说:“阿禹,父亲无用,为今只能把所有的希望都系在你一人身上,你定要奋发图强,莫要让祖上蒙羞。”
等所有的困惑和母亲的话联系在一起,真相曾让他震惊得将自己反锁在房里关了一天一夜。
从那时起,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曾经他所有的奋斗只是希望母亲不再受苦,不再遭受欺凌,而自那日开始,他有了更远大的目标和抱负。或者说,是野心。
他想站在高处,让曾经所有欺凌过他们的人匍匐脚下,更想让自己配得上心尖上的那个人。
那几日恰逢楚家的姑娘楚媛文武招亲,他原本逡巡不前的一颗心仿若突然找到了方向般,居然撞着胆子去参加了。
记得当时的招亲分两天进行,一日文试,一日武试。
文试的结果他屈居第三,获得头名的是个姓冯的秀才,人长得斯斯文文,看起来倒是个谦谦君子。
在第二日的武试中,他却侥幸拔得头筹,将那位冯秀才远远甩在后面。
当时按照比赛的规矩,他文试和武试的结果最为优异,理应为楚家女婿。可楚家老爷嫌弃他母亲是个卖包子的,不肯将女儿下嫁,只说冯秀才在文试中得了头名,并不比他弱上几分。为示公允,冯秀才和他两人最终谁能做楚家的女婿,决定权在他女儿楚媛的手上。
那个时候他心上一凉,觉得自己八成是没机会了。
这楚家姑娘才情了得,坊间倒有不少关于她的传闻。
据说这冯秀才也是没落的士族大家,其父和楚家老爷也算世交。冯秀才和楚媛更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甚至有人说,这次的文武招亲不过是个噱头,两家其实早在暗地里联了姻亲,只是想传为佳话而已。
听到这样的流言,他心上自然是失望的。
翌日楚家女择婿,他也曾为此在家中踟蹰,心事重重。是母亲和景旗劝他莫要半途而废,他这才鼓足勇气迈进了楚家大门。
还记得那一日,他和冯秀才二人一左一右站在少女的阁楼之下,楚媛一袭大红色的嫁衣灿若昭华,水红色的幕离遮了那张明媚动人的脸,却掩不尽绰约的风姿,娉婷的风华。
他呆呆矗立在那儿,仰面望着她,只觉得那样的女子依旧离自己遥不可及。
他的手心上不知何时浸染汗水,驻足的双腿竟也隐隐发颤。
去的那日,他本早做好了扑空的准备,只是想近距离的看看她,哪怕一眼也好。
直到那精致小巧的绣球落在他眼前,他下意识伸手抓住,整个人都还是懵的。当时恰有暖风吹拂,刮起她头顶的幕离,他恍惚间似乎看到她轻扬的唇角,还有眼底涌现出的那抹一闪而逝的娇羞。
洞房之夜,他挑开她的盖头时,终于问出了久久都想不明白的疑惑:“为什么选我?”
她望着他,笑语嫣然:“宁妹妹说她瞧上了你家兄弟萧景旗,我若嫁给了你,我们二人便可以做个妯娌。”
他听后傻傻当了真,欢喜之余又不免觉得些情绪低落。真相,居然只是这样吗……
不过纵然是这样也好,至少,他真的把她娶回来了。自今而后,她是他岑禹的妻。
后来二人有了阿宝,动情之余她倚在他怀里悠悠启唇:“那年上巳节,我与宁妹妹一起踏青游玩,她总时不时往后面瞥,说有个愣头小子在往我们这边看,也不知是在瞧哪一个。我心下好奇,下意识回头去看,便撞见你傻傻的站在那儿,似乎没料到我会突然回头,整个人仿佛突然间被石化了一般。傻傻的,竟觉得有些可爱。”
……
顺熙帝还在想着从前,方德宣已经寻了艘船只过来。
顺熙帝带着漪宁乘船去往对面,离南苑越近,他这一颗心便莫名觉得紧张,竟好像许久不曾见过她的面儿了一般。
漪宁则是折了一片荷叶玩上面晶莹通透的水滴,觉得水滴晃来晃去的很有意思。时不时抬头看一眼顺熙帝,然后好奇的望着他:“岑伯父,你怎么了?”
顺熙帝笑着摸摸她的小脑袋:“没事,你自己玩儿吧。”
漪宁低低“哦”了一声,继续玩着手里的荷叶。
等船上了岸,顺熙帝仰面望着宫门口自己亲笔书写的“南苑”二字,脚下的步子越发沉重了。
见他不走,漪宁便伸手拽着他:“岑伯父,你快点啊,我肚子都饿了。好香啊,我闻到饭的味道了,岑伯母肯定在吃饭。”
顺熙帝无奈,只得任由小姑娘拽着自己往前走。
进了南苑,里面简单朴素,却收拾的干干净净。南苑地方不大,但因为堆放的杂物较少,倒还显得宽敞。院中东面种了两棵槐树,两树中间用扯了麻绳,是用来晾晒衣物的。
因为顺熙帝和皇后甚少来此,而且从不在此地留宿,当初他并未让人扯这绳子。如今瞧那绳子是崭新的,而且看上去结实有力,想来是今早上刚捆绑上去的。
看这这样子,倒是真做好了要在此久住的打算。
院子东面是一间简易的灶房,灶房外用几根竹竿打成花架,其上爬满了花藤,淡紫色的花娇嫩柔弱,绿叶做衬,远远望去,好像一匹精美华丽的彩缎。.
金嬷嬷刚端了菜送进屋,一出来瞧见顺熙帝和安福郡主过来,整个人惊愕了一下,忙上前行礼:“奴婢给陛下请安,给安福郡主请安。”
不等顺熙帝问话,漪宁已经迫不及待了:“岑伯母呢,我和岑伯父来找她的。”
金嬷嬷恭敬回着话:“回郡主,娘娘此刻在屋里呢,正要用膳。”
漪宁听罢也不管顺熙帝了,松开他的手自己迈着小短腿往正屋里跑。
屋子里更是简简单单,窗边靠墙的地方是一架竹床,床尾的柜子同样用竹子编制而成,外面罩了一层淡蓝色的幔帐,像是衣柜的形样。
正中央摆了一张红漆方桌,周围摆着四个小杌子,桌上如今摆着简简单单的菜肴,热气蹭蹭往上冒,明显还热乎着。
皇后穿了件素净的碎花衫子,头上墨发用一支白玉簪绾起着,细碎的发丝垂落在鬓前两侧,是不同于以往的另一种美。
她此刻拿了筷子在桌边坐着,瞧见漪宁有些意外,忙将筷子放下:“阿宁怎么来了?”
漪宁欢欢喜喜的扑过去,一把抱住了皇后:“岑伯母,今天岑伯父送我回椒房殿跟你住,结果你没在。你怎么一声不响跑这里来了啊?”
皇后还未答话,外面的顺熙帝已经挑开帘子进来了。
皇后眸中闪过一抹错愕,忙起身上前行礼:“陛下怎么来了?”
顺熙帝被问得莫名心虚,瞥了眼阿宁:“这小丫头说想你了,非要找你,朕便带她过来了。皇后怎么突然想来这儿了,也不跟朕说一声,朕可以陪你一起过来。”说着握住了皇后的手。
皇后略微颔着首:“最近夜里总梦到阿爹,算算日子他的忌辰也快到了,突然有些想念黎县,便过来住几日。事先并未通报陛下,是臣妾失礼了。”
听她并非是因为生自己的气,顺熙帝略微松了口气。但又听她言语间客客气气,他心上觉得有些落寞。纵然不是因为跟自己赌气来了此处,这时候心里分明也是不痛快的。
金嬷嬷又从灶房端了一碟子青菜进来,搁在旁边的桌上。
如今时辰不早,漪宁早就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如今瞧见有吃得两眼放光,可怜巴巴扯着皇后的手:“岑伯母,阿宁好饿……”
皇后笑着戳了戳她的额头:“那你算来对时候了,一会儿岑伯母喂你吃好不好?”
漪宁应了声好,转而又看了眼顺熙帝:“岑伯父,你要留下来用膳吗?”
顺熙帝张了张口还没回话,皇后却嗔了漪宁一眼:“陛下日理万机的,还有朝政要忙呢,何况尚食局自然准备了陛下的膳食。南苑食材不齐全,这些清淡的小菜只怕陛下吃不惯,还是回去吃膳食局精心准备的比较好。”
说着,她温婉地看着顺熙帝,语气平和,又句句透着关切:“陛下素日里费心劳神,应当多滋补才是。”
皇后这话说的不着痕迹,句句都像是在为顺熙帝考虑。但顺熙帝却是听出来了,这约莫有些拒绝的意思。
顺熙帝莫名觉得有些尴尬,强自笑笑:“没关系,阿宁陪你岑伯母用膳,朕还不饿。”
“咕噜噜~”腹部突然很没骨气的一顿抗议,顺熙帝一张脸都绿了。
因为顺熙帝的突然造访,此刻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并没有人敢随意发出什么声响。
是以,这肚子的咕噜声倒显得格外响亮,霎时间屋子里的人形色各异。
漪宁走过去伸出肉嘟嘟的小手摸了摸顺熙帝扁扁的肚子,仰着圆圆的小脸望着他,声音又脆又亮:“岑伯父,你是不是饿了,大人不能撒谎的哦。”
35章、捕鱼 ...
顺熙帝本就因为那一声腹部的抗议分外尴尬, 如今又被小姑娘戳破,他面上一时间露出窘态,目光下意识扫向皇后。
皇后依旧温婉端庄的站在那儿, 什么话也没说。
倒是一旁的金嬷嬷察觉这屋子里的气氛有些不对, 忙过去拉了漪宁的手道:“郡主, 灶房里银嬷嬷在做鳄梨羹,奴婢带您去瞧瞧做好了没,郡主不是爱吃那个吗?”
漪宁听说有鳄梨羹,哪里还顾得上顺熙帝饿不饿,连忙欢欢喜喜的应着随金嬷嬷走了。
金嬷嬷和漪宁一走, 这屋里顿时便只剩下顺熙帝和皇后二人。
顺熙帝上前捉住了她的手, 指腹扫过她娇软滑腻的手背, 攥紧了她的纤纤玉指, 他凝视着她,轻声低喃:“阿媛……”
皇后眸中的诧异一闪而逝,随之佯装无事的将手从他掌中抽离,笑得温婉动人:“陛下若是饿了, 便坐下来吃些吧, 一些寻常的小菜,太清淡了, 不知能否入得了陛下的眼。”
顺熙帝的手微微一僵, 笑着过去在桌边坐下:“我就喜欢清淡的。”
这么多年,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自称“我”。
皇后不动声色的也过去坐下。
原本只有皇后一人用膳,是以这案桌上便只摆了一副碗筷, 金嬷嬷和银嬷嬷她们此时也不敢进来送,皇后扫了眼桌上,又站起身:“臣妾再去拿副碗筷来。”
顺熙帝顺势捉住了她的手腕,又迫使她坐下来:“不必,一副碗筷也挺好的,我喂你吃。”他说着,已经拿箸子夹了块笋丝喂给她,皇后无奈只得张了嘴。
这顿饭,两人倒吃得一团和气,其乐融融,可融洽之余又透着些微疏远。
两人都不曾用多少,不过略垫了垫腹,见皇后不肯再用,顺熙帝也顺势搁下箸子。
如今正值夏季,清爽的早晨捻指已过,这屋子被外面毒辣的太阳一晒,倒显得有些闷热,堵得人心上也有些烦躁。
皇后拿帕子擦了擦额头,起身去把朝西的窗牖打开。这个方向阳光射不进来,还会有丝丝缕缕的轻风吹进来,倒也会凉爽许多。
她驻足站在牖边,耳边是叽叽喳喳绵延不绝的蝉鸣,热热闹闹的。微风吹起她的裙裾,拂过面颊,她闭了闭眼,心上宁静了很多。外面柔和的光线泻在脸上,让本就娇嫩通透的肌肤越发显得无暇。
不知何时,身后巨大的阴影将她笼罩,她长长的睫毛翕动几下,刚欲睁目整个人已经被修长结实的臂膀圈了起来,后背贴在他的胸膛上,耳边似能听到他强有力的心跳。
顺熙帝啃咬了一下她的耳垂,鼻尖在她莹白的颈间摩挲:“对不起……”
“陛下在说什么?”她怔怔地被他抱着,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与祥和,就好像二人之间不曾发生过什么。
她的疏远太过明显,顺熙帝将她抱得更紧了些,闭着眼睛能闻到独属于她的那份幽香,丝丝缕缕,缠绕心田:“昨晚上阿宁跟我说,是我错了,我不该把这件事怪罪到你的头上。你是皇后,六宫之主,我不该当着众妃的面数落你,让你失了体面。”
皇后闭目摇了摇头,突然失声苦笑:“陛下以为臣妾在乎的会是这个?”
顺熙帝深沉的眸子望着她,一语未发。
她不是因为这个生气的吗?
皇后转过身来抬眸看他,眸中氤氲,好似一汪春水潋滟着波光:“臣妾不怪您将孙嬷嬷一事怪罪在臣妾头上,臣妾执掌六宫,这是不可推卸的责任。阿宁是宁姝和景旗的女儿,陛下与萧国公亲如手足,臣妾与宁妹妹又何尝不是姐妹情深?难道陛下认为臣妾对她的看重会比你少上几分?”
顺熙帝恍然大悟:“你怪我昨晚上没让你见阿宁?”
皇后没说话,径自转了身去,静静眺望着远处蔚蓝的天际,看那白云像团团凌乱的棉花紧紧缠绕,一如她此刻的内心。她觉得有些发堵,整个人透不过气来。
顺熙帝顿时有些懊恼,他昨日为阿宁的事着急上火,因心生埋怨便让方德宣将她拦在了的承乾殿外。可那个时候他怎么忘了,那是宁姝的女儿,面对阿宁的险些丢失,她也正心急如焚,自责惭愧。
他昨晚的行径,分明不是把她当成夫妻。那不是丈夫对妻子的埋怨,而是一个君王面对臣子时的高高在上……
刚登基那会儿,他明明信誓旦旦的对她保证,此生此世,她是他唯一的妻,亘古不变。
可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他突然有些忘了夫妻之间该如何相处,也忘了自己当初许下的誓言。
“阿媛……”他从后面将她拥入怀中,用力收紧,无尽的悔意在心中蔓延,他惭愧无比。
皇后阖着眼睛未曾言语半分,只那么任由他抱着。
屋子里静悄悄的,二人谁都不曾开口,伴随在耳畔的只有那喋喋不休的声声蝉鸣。
过了许久,他才试图去缓解二人之间冷淡而疏远的氛围:“在来南苑的路上,我想了很多咱们以前在宫外的事情,朝中政务繁忙,我们已经很久不曾一起来过这里,也许久未说说从前了。”
皇后注目望着窗外,眸光略显无神:“太久远的事了,留在陛下脑海的恐也只是模模糊糊的影子,不提也罢。”
顺熙帝拉着她的玉臂,迫使了半圈自己对视,用少有的坚定望着她:“不,阿媛,那些事我都记得,未曾忘却。”
皇后微怔,旋即笑了笑,轻轻摇头:“陛下,臣妾这次过来南苑,当真不是与你赌气。”
顺熙帝抬手帮她拨弄两下鬓前垂落的碎发,指腹扫过她娇软的肌肤,眉眼间皆是温柔:“想念岳父大人了?”
皇后捉住他的手,将其从自己脸上拉下来,目光有些迷离:“我母亲早故,只留下我一个女儿,父亲害怕娶了继室让我受委屈,独自一人含辛茹苦的将我带大。我总说等将来长大了,也让他过一过好日子,可惜他福薄,我才刚嫁给你没多久他便因病去了……”
她眸中似有水花潋滟,抬眸看着他时却又将泪光敛去,只温婉的笑着:“陛下知道当年招亲比试之后,父亲跟我说过什么吗?”
顺熙帝微微有些错愕,下意识摇了摇头。
皇后沉默半晌,笑着道:“他说岑禹此人抱负深远,日后绝非池中之物。”默了片刻,幽幽叹了口气,“父亲历经沧桑,惯会看人,没想到一语中的。”
顺熙帝双手捧着她的脸,温情款款的眸子里映出她娇小的影像,神情中似有怀疑:“岳父大人便只说了这一句吗?”
——“阿媛,明日你要在岑禹和冯子谦二人当中择一人为旭,无论你选谁,父亲都尊重你的选择。只是有言在先,我看那岑禹眸中有欲望燃烧,只怕抱负不浅,再加上他自身的才华,日后绝非池中之物。这种人将来变数也是极大,你若跟了他,未必能够安稳一世。至于子谦,咱们和冯家是世交,他自幼对你呵护备至,将你宠若珍宝,纵然他日后未必会有大才,咱们楚家的家业也足够你们安安稳稳过这一生。在为父私心里,希望你能嫁给子谦。”
父亲的话在脑海中浮现,皇后微扯了扯唇角,倚在他怀里轻轻点头:“是啊,就只说了那么一句。”
顺熙帝看她神情怪怪的,轻抚了抚她的脊背:“今儿个我哪儿也不去了,在此陪你,可好?”
皇后从她怀里抽身直起来:“陛下政务繁忙,不必如此。”
顺熙帝笑笑,好看的凤目微微眯着,没了以前身为帝王的高高在上:“这有何妨,我明日补回来就是了。纵然是一国之君,也是该偶尔放松一下的,不是吗?”
说着,他眉头一挑:“对了,方才我乘湖过来的时候,看到有很多鱼,我去抓鱼咱们中午在此做饭可好?”
皇后看着他身上那玄色的龙袍,不免失笑:“陛下要这副模样去抓鱼?”
皇后的话倒是提醒了顺熙帝,他皱了皱眉眉头:“如此的确不大好,那就去换一身好了。我记得那边的衣柜里以前放有寻常的衣物,待我去换上。”
他说着已经疾步去走向衣柜。
皇后看得出来,他在努力想哄她开心,一时间心里舒畅了些,只默默倚在牖边,未曾上前帮忙,盈盈浅笑着。
“还真有,我穿这套怎么样?”他拿着一套衣物扭头问她,却见她优雅的倚在那儿,外面的光线打进来,仿若在她周身镶了一层光环,五官精致,螓首蛾眉,美的不染尘埃。
听到他的问话,她款款向他走来,看了看他手里那件绛灰色的粗布半臂衫子,口不对心地道:“陛下乃九五之尊,穿这样的衣物岂不是委屈了?”
顺熙帝抬头在她额前弹了一记,双目中的宠溺不加掩饰:“这身行头岂不与你身上的刚好相配?如此打扮咱们才更像夫妻不是?”
他说着,利索的将身上的龙袍褪去,很快换上了那件半臂衫。
许多年前的衣裳了,他的身形倒是没怎么变化,穿上去恰好合身。他张开双臂转了一圈儿,抬眸看着皇后:“阿媛觉得我这样的着装如何?”
皇后上前帮他理了理衣襟,抬起尖尖的下巴看他,目光柔弱秋水:“看你穿成这样,恍惚间觉得我们还在宫外。”
他握着她的手,低头亲了亲她的手背,目光灼灼,含情脉脉:“时隔多年,你还如当初一样美貌动人。”
皇后受不得他突然的煽情,无奈抽回自己的手:“都老夫老妻了,陛下还提当年作甚?”
顺熙帝笑着揽过她纤细的腰肢,扶她在一旁的桌边坐下:“阿宁的事,还有前头璋儿赠予琰儿的马无故受惊一事都已经查清楚了,是韩婕妤误认为你害了她腹中胎儿,心生记恨与孙嬷嬷串通为之。我已将韩婕妤打入冷宫,其父奉议郎也被流放,此事也算告一段落。”
皇后伸出纤细的手指拎起旁边的青釉汝窑大肚壶,为顺熙帝斟了一杯茶水递过去,面容平和:“当初陛下吃了臣妾亲手做的豆渣丸子,大喜之余赏赐汗血马给璋儿,璋儿又将原来的马转赠三皇子,后来惹得三皇子落马重伤。”说到这儿,她略顿了顿,忽而望向他,“其实,陛下怀疑过臣妾的吧?”
“阿媛……”顺熙帝一时间分外惭愧,竟不知如何解释。
皇后却也并未想听他的解释,又继续道:“昨日陛下对臣妾发那么大的火,也有上次的疑虑还未打消的成分在不是吗?”
皇后的提醒让顺熙帝神情微滞,敛眉沉思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借着围猎之事他对皇后心中的怀疑,又设计了阿宁失踪这件事,这分明便是为了彻底激起他对皇后的不满的。
他眸中闪过一抹阴冷,咬牙道:“这两件事的目标分明都是你!”
顺熙帝突然一阵后怕,若非昨晚上阿宁为皇后说话,他愤怒之下必然冷落皇后,这才是幕后之人的真正意图吧?
韩婕妤此人蠢钝,当真有如此深沉的心计和城府吗?皇后遭受冷落,得益的又会是谁?
顺熙帝还未来得及细想,却被皇后笑着打断:“陛下不是说今日不谈政事吗?时辰不早了,陛下现在若是还不去捕鱼,只怕午膳又要推迟了。”
顺熙帝牵了皇后的手出来时,漪宁已经在灶房里吃了不少东西,此时肚子圆鼓鼓的。
瞧见两人出来,她小跑着迎上来:“咦,岑伯父,你怎么换衣服了?”
顺熙帝原本还因为方才的事心中阴沉,如今瞧见阿宁,又想着今日说好了安安稳稳陪着皇后放松一下的,便暂且将些许困惑搁置下来,伸手捏了捏她粉嘟嘟的小脸儿:“你岑伯母爱吃鱼,待会儿岑伯父亲自捉几条鱼来,咱们中午吃全鱼宴可好?”
“好啊好啊!”她欢欢喜喜的拍着手,又见岑伯母眉头舒展,明显不生岑伯父的气了,她自然越发开心。
顺熙帝慈爱地摸着她的发顶:“那你和岑伯母乖乖在岸上等着,不准去湖边,那里危险知不知道?”
漪宁很听话,当真过去牵住皇后的手,见顺熙帝拿了渔网去了船上,漪宁仰脸看着皇后:“岑伯母,你不生岑伯父的气了吗?”
皇后神色微怔,蹲下身子望着她:“阿宁为何觉得岑伯母在生岑伯父的气?岑伯母一直都没有生气,只是觉得待在椒房殿里太闷了,所以带着金嬷嬷和银嬷嬷过来住一住,换换心情。”
“是这样吗?”漪宁拧着小眉毛,似乎在考虑岑伯母这话是真是假,后来又说,“岑伯母,岑伯父如果惹你生气了,阿宁一定站在你这边。”
皇后笑着抱住她亲了亲,只觉得对这小姑娘越发怜爱。
到了正午,太阳越来越大,皇后和漪宁两个人坐在槐树下的小杌子上乘凉,顺熙帝还在船上捞鱼。
顶着正午毒辣的大太阳,他热得满头大汗,衣服也被浸得湿透,后来索性将长衫脱下,露出古铜色结实的膀子。灼热的阳光晒得他背部泛红,汗水珠子顺着脊背淅淅沥沥的滚落,使得那肌肤更显光泽。
走近了去看,能瞧见他背上爬着的蜿蜒伤痕,随着岁月的沉淀那些伤口已然结痂,慢慢淡化。可到底在凡胎肉体之上烙印了记号。
皇后亲自端了水过来时,望着他那背后的伤口有些怔愣。
早些年他打仗无数,大伤小伤的也没少受过。记得有一次,差点就要了他的命。
那次他带兵攻打潼关,不料潼关守将早有防备,去老家将她捉了回去作为人质要挟他,迫他退兵。
潼关乃是进入长安的要塞重地,易守难攻,那个时候他刚一鼓作气拿下相州、洛阳等多座城池,将士们士气高涨,有人劝他莫要因小失大,该乘胜继续前进,若再耽搁,时日久了军心必乱,潼关也就更难攻下。
她虽是妇道人家,却也知道何为大义,当时本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却没料到,他居然兵行险招,亲自带兵趁夜设法混入潼关,兵分两路,一路与外面大军里应外合,另一路则是他孤身一人闯入大牢营救于她。
大牢周围伏兵重重,为了救她,他身受重伤。若非时间掐的准,外面大军刚好带兵攻进来,只怕命就没了。
她当时气得对他大骂,为何冒险赔上自己的性命也要救她。那个时候,他只是温柔的为她擦干眼泪,笑着说:“这天下若没了你,我得来何用?”
“怎么哭了?”顺熙帝一抬头却见她呆呆站在那儿,眸中两行清泪滑落,一时间心疼不已,本想伸手为她擦泪,可又见自己浑身上下汗涔涔的,害怕弄脏了她的脸,手在半空中僵了僵又收回来,“好端端的,怎么就哭了?”
他有些着急的看着她,脑海中无数个念头闪过,整个人愣愣的,有些手足无措。
这么多年了,他从来没见她哭成这个样子。
皇后回过神来,拿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泪:“没什么,太阳照得有些睁不开眼睛,不知不觉便流泪了。”
顺熙帝哪会相信她这样的谎言,不过她不说他也便没问,见她递了水过来,他也着实觉得口渴,便接过来一口饮了个干净。喝完了水,又关切地道:“入了夏,太阳是挺毒辣的,你快去阴凉地方坐着,莫要晒伤了肌肤。”
皇后看着他身上被太阳晒得一片片红色印子,又瞧了瞧竹筐里的鱼:“已经差不多了,陛下万金之躯,若是累坏了岂不是臣妾的罪过?”
顺熙帝宠溺地冲她笑笑,抬起胳膊擦了擦额头上渗出来的大波儿汗珠子,话语中带着调侃,丝毫没有疲累的感觉:“想哄媳妇儿开心,总得拿出些诚意来。说好了吃全鱼宴,这点鱼哪够用,你先去那边等着,一会儿就好。”
他说罢又对那边在收拾鱼的金嬷嬷、银嬷嬷喊了一声,金嬷嬷忙起身过来把竹筐里的鱼拿去清理,他则继续拿了渔网划着船往前面去捕。
见皇后站在湖边发呆,金嬷嬷小声提醒着:“娘娘此处日头大,去屋里吧。”说着又望了眼湖中央忙碌的身影,心里很替皇后高兴,又因为皇后素来宽和,此时不免说了些知心的话,“奴婢打十三岁便入了宫,算起来也在这皇宫待了近十五年了,还从未听过有哪位天子如陛下待娘娘这般的。说句不该说的,陈贵妃得陛下宠爱还不是因为其父陈丞相在朝中的关系?若真论起来,皇后娘娘才是陛下心坎儿里的人,我们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这是深宫,比不得外面的寻常夫妻,以前常听那些老宫人们说,帝王也有帝王的无可奈何。娘娘莫要为此与陛下赌气,最后凭白让其她人钻了空子。”
一边的银嬷嬷已经将手边的鱼都清理完了,见金嬷嬷和皇后站在岸边说话,心下好奇就凑了过来:“娘娘和阿金说什么呢?”
皇后笑了笑:“阿金还未嫁人,懂的倒是不少,看来是时候为你们俩寻个婆家了。”
金嬷嬷和银嬷嬷闻此吓了一跳:“娘娘!”她们俩伺候皇后时明明说好了,要一辈子都伺候在皇后娘娘身边的。
皇后睇她们一眼,唇角微扬,转身走了。
中午的时候,皇后和金嬷嬷银嬷嬷一起做了丰盛的全鱼宴,什么水煮鱼、酸菜鱼、龙凤葡萄珠、五彩酥鱼片……应有尽有。
午膳恰好太子也乘船过来看望皇后,瞧见如此壮观的一幕忍不住咂舌。
饭桌上,顺熙帝也破天荒的没有如往常一般对他冷言冷语,反而还慈爱地为他夹了几次菜。
父皇的突然转变让岑璋有些受宠若惊,以至于吃鱼的时候一不小心被鱼刺卡了喉咙。好在并不严重,又喝了醋,总算没有闹出什么大问题来。
不过因为岑璋被鱼刺卡到一事,皇后喂漪宁吃鱼时便格外的细致认真,生怕她娇嫩的嗓子被伤到,后来没吃几口索性不让她吃鱼肉了,改吃桌上唯一的一只鸡。
于是,漪宁只能望着大家吃鱼肉吃得欢快,而自己可怜巴巴啃着一个大鸡腿儿,心里老大不乐意。
她什么时候可以长大啊,居然连鱼肉都不让吃……
36章、心计 ...
午膳过后, 因为南苑屋子不少,大家也都在此地歇下了。
太子岑璋小憩片刻起来时,却见皇后独自一人在槐树下的杌子上坐着, 她左手拿了把团扇, 一本书册平放在曲着的腿上, 右手捻起一页纸翻过去,细细看着。
岑璋望了片刻,缓步走过去,对着皇后福了福身子:“母后怎么没歇着?”他记得母后每日晌午都有午憩的习惯的。
皇后看见他宽和的笑了笑,随手指了指旁边的小杌子:“坐吧。”
岑璋听话的坐下, 双手微微搓着, 神情有些不太自然。
皇后看他一眼, 将旁边盘子里洗好的梨子递给他:“可是有什么话想说?”
岑璋双手接过那雪梨, 犹豫着道:“儿臣只是突然觉得父皇今日有些跟往常不大一样。”
“嗯。”皇后低低应着,倒是没往下接话。
“母后……”岑璋捧着雪梨,欲言又止,复又长吸一口气, 壮着胆子问, “你怎么会无缘无故到南苑来,莫非当真是因为昨日之事伤了心?”
想到昨日, 岑璋也为自己的母后叫屈。父皇把孙嬷嬷谋害阿宁一事怪罪到母后身上不说, 昨晚上母后带了肉粥去看阿宁,居然还被父皇拒之门外。他还清楚记得昨晚上母后回到椒房殿时的神情,那模样分明是受了伤的。
皇后却摇了摇头:“是, 也不是。”
“母后这话什么意思?”岑璋明显没听懂。
皇后叹了口气,深沉的眸子里透着睿智的光芒:“前头有你送给三皇子的马受惊一事,后头阿宁在我椒房殿的看护下险些失踪遇害,惹得你父皇对我心生埋怨,幕后之人分明故意将矛头指向了我们mǔ_zǐ二人。有人想借这两件事,动摇我的皇后之位。我来南苑与其说是与你父皇赌气,倒不如说是试探,只要他心中还有我们我们mǔ_zǐ,这一关也就算过了。”
关于这件事,岑璋如顺熙帝一样,从来不曾细思过,如今骤然听到这样的事不免惊愕,下意识站了起来:“母后的意思是这两件事的目标都是在针对你?没想到这位韩婕妤如此有心计,居然想得出这样环环相扣的阴谋来。”
皇后笑着摇头,也从旁边的盘子里拿了一颗雪梨,用帕子微微擦拭干净上面的水珠:“韩婕妤如此笃定的觉得是我害了她腹中胎儿,可见也是个蠢的,只怕是被人利用了还被蒙在鼓里。”
岑璋又是一惊:“若真是如此,那岂不是幕后黑手另有其人?”他难以置信的望着自己的母后,又觉得困惑,“那这件事……父皇可知道?”
皇后凝神望着地上斑驳摇曳的树影,悠悠开口:“他之前或许没想这么多,可我被逼的回南苑这一出,总能让他再静下心来想一想了。”
“原来是这样……”岑璋一时间心头复杂,他原本以为母妃只是单纯的生父亲的气才来了此处,却原来里面暗藏玄机。不过也是,他应该了解母后的,母后素来做事稳妥,怎么会因为纯粹的赌气就来了南苑呢?
只是,昨晚上被伤到了应当也是真真实实的吧,他分明记得昨晚上母后的脸色很不好。
似乎瞧出了太子的心事,皇后道:“璋儿你记着,生于皇家,便永远不要奢求寻常人家的血脉亲情,否则便是给自己的内心增加负担。”
“那母后呢,你与父皇之间……”岑璋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问,为何有时候他觉得父皇母后感情很好,可有的时候却发现似乎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个样子。
皇后笑看着他:“夫妻之间的相处也是一门学问,你还小,不必过问这些。但有一点你要牢记,在这深宫六院之内,能让我们mǔ_zǐ永远安稳走下去的,不该是仰仗你父皇那随时都可能转移到别人身上的深情,而是智慧。”
岑璋似懂非懂的垂着头,重新坐回自己的位子上,沉默着一时无话。
“你们mǔ_zǐ二人居然没睡,在聊什么?”顺熙帝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望向皇后时目光柔和。
岑璋对于顺熙帝这个严厉的父皇还是有些怕的,一看见他直接便站了起来,恭恭敬敬行礼:“父皇!”
顺熙帝略点了点头,过去走到皇后旁边的杌子上坐着:“你们在说什么?”
皇后浅淡一笑,将手里方才擦拭好的雪梨递过去:“没什么,陛下怎的没多睡会儿?今日捕鱼你也累坏了。”
顺熙帝接过她递来的雪梨咬了一口,甜脆多汁,又因为用井水镇过,在这炎炎的夏日里倒是很能消暑,吃进去感觉整个人的心情都舒畅了:“睁开眼看见你没在,所以便起了。”
他说罢四周看了看:“阿宁呢,还没起吗?”继而望向太子,“那丫头睡得沉,去叫醒她,若白天睡得久了她夜里又该睡不着了。”
岑璋得了吩咐哪敢不从,应诺去了屋里。
院子里此刻只有帝后二人,皇后随意翻阅着膝上的书册,没怎么搭理他。顺熙帝一时间遭受冷落,抬手拿起那书看了看:“在瞧什么?”
皇后无奈笑笑:“打发时间罢了。”
“阿媛打算何时回椒房殿?”他执起她的手,将她拉至自己身边,迫使她坐在自己腿上,一手揽过她纤细的腰肢。
皇后顺势环上他的脖子,略想了想道:“明日吧,人都来了,总要在此住上一晚。”
顺熙帝亲了亲她的手心,突然道:“以前景旗和宁姝吵了架,宁姝便闹着收拾包袱回娘家。每当那个时候,景旗就会被母后骂着去宁家接人,我还总幸灾乐祸的笑话他,没想到如今做了皇帝,倒也尝到了被媳妇抛弃的滋味儿。”
提到以前,皇后也叹了口气:“宁妹妹是被宁伯伯和宁伯母宠着长大的,脾气骄纵了些,遇到事儿总爱哭闹,性子又烈。我以前总劝她收收自己的性子,否则将来找不到好婆家,不过幸好,后来有景旗如珠似宝的宠着,时间久了,性子反倒也温顺了不少。”
“对了,今日午憩时我做了个梦,你猜我梦到谁了?”顺熙帝捏着她的手突然问道,那神情看上去神神秘秘的。
皇后抬眸看他,略微摇了摇头。
顺熙帝道:“不知怎的,突然梦到了冯子谦,你说要跟他离开,把我吓坏了,醒来发现你没在身边,就赶紧出来寻你。不过幸好,只是梦……”他说着抱紧了她。
皇后捧着顺熙帝的脸,明显看到他眼底的慌乱,心上涌出一股暖意,柔声道:“十多年前的事了,陛下还提他作甚?”
顺熙帝苦笑:“或许,是真的怕你有一天突然走了。”说到这儿,他又道,“那个冯子谦不是秀才吗,也不知现在是个什么功名,若有朝一日遇上他中了进士想入朝为官,朕就把他发派得远远儿的,这样他就不敢肖想你了。不过,十几年了也没考出个名堂来,这辈子兴许也没什么希望了。”
难得看到他因为回忆里的一个影子吃醋,竟突然觉得有些可爱,皇后无奈的笑了。
此时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斜射进来,流泻在脸上,映得她越发娇俏动人。
岑璋叫醒了漪宁,两人刚准备出来,瞧见皇后在顺熙帝腿上坐着,很是亲密的样子,两人不敢靠近,便偷偷躲在门缝里偷看。
瞧见顺熙帝吻上了皇后的唇,岑璋面颊一红,抬手捂住了漪宁的眼睛。漪宁正看得起劲儿,突然眼前一黑什么也瞧不见,小姑娘顿时恼了,气得打他的手:“太子哥哥,你放开我!”
岑璋怕她声音太大被院里的父皇母后发现,赶紧松了手,漪宁瞪他一眼,继续趴在门缝里看,却看到顺熙帝正抱起皇后往屋里进。
“太子哥哥,岑伯父和岑伯母怎么进屋了?”她仰着脸问他。
岑璋脸一红:“睡,睡觉了吧。”
“哦。”不是才刚起吗,怎么又睡觉了……
——
夜幕降临,疏星点点
邵恪之回到长浚伯府后,想到韩婕妤被打入冷宫和皇后去南苑一事,莫名觉得心中不安,拄着拐杖来来回回在屋里走着,突然眸光一闪,对着旁边的赵源道:“秦六呢?”
赵源回道:“伯爷已经依照家法处置了秦六,给了银子,遣散回家了。”
“那昨晚上跟秦六一起赌钱的吴四和王五呢?”
“他们俩还在府上。”
邵恪之默了片刻:“去通知管家,以聚众赌钱为由将此二人一并逐出府去,今后不许在长浚伯府当差。”
“这是为何?”赵源有些不明白,府里守夜的下人们为了打发时间没少小玩几把的,因为这个把人赶走,岂不是以后府里严令禁止这等行为?
他刚问出口,瞧见邵恪之眸中的不容置喙,他没敢再要什么答案,只应着退了出去。
赵源出去没多久,长浚伯从外面进来。他今日穿了件蓝色的杭绸直缀,头上戴着银色的发冠,身形高大挺拔:“我方才过来时瞧见了赵源,你要处置吴四和王五?为什么?”
说话间长浚伯已经去里面的坐榻前坐下,邵恪之上前为他斟了茶水,在父亲的示意下也坐了下去。他道:“韩婕妤的事太顺利了,顺利的就好像有双手在引导着我们发现真相一般。”
长浚伯端起茶盅呷了一口,蹙眉看他:“怎么说?”
邵恪之道:“孩儿思前想后,觉得这其中有太多的细节经不起推敲。为何昨晚上那么巧,我走到后门之时恰好撞见那三人在赌钱,又恰好发现秦六发了意外之财?还有那个孙嬷嬷,设计陷害郡主本就死罪难逃,若她当真对背后的主子忠心耿耿,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为何不在陛下宣召她之前便自行了断,偏偏要在审讯一半,被太子东宫的宫女发现她曾去过太子的马厩之后才离奇自尽?当初不觉得什么,现在回想起来,这分明就是故意把郡主失踪一事和围猎马惊一事强行绑在了一起。”
长浚伯神色微惊:“你是说,这两件事并非一人所为?”
邵恪之沉思着道:“那个孙嬷嬷是韩婕妤舅母,若太子的马是她受韩婕妤指使动得手脚,当时那件事在陛下那儿已经掀起了那样大的惊涛骇浪,孙嬷嬷不过一寻常宫人,这个时候怎么可能还敢听凭韩婕妤的话再对安福郡主下手?而且,孙嬷嬷之死虽然表面上看是为了不供出韩婕妤来,但事实上,却也因着她与韩婕妤的关系,把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韩婕妤。”
长浚伯也恍然大悟,静默良久:“当初围猎之事三位皇子牵涉其中,让圣上起了疑心,应该的确是韩婕妤为害太子弄巧成拙而为之。至于郡主被引诱出宫一事,明着是韩婕妤所为,暗地里,应当是后妃为了洗清自己上一事件中的嫌疑在背后操纵的。那么,幕后之人只有三个可能,皇后,陈贵妃和刘贤妃。”
邵恪之道:“郡主失踪一事对皇后最为不利,何况她与萧国公夫人姐妹情深,把郡主视为亲女,她应该不会让郡主置身危险。何况皇后今日突然搬去南苑居住,越发证明她是受害一方。”
长浚伯垂首望着茶盏中漂浮的茶叶:“如此一来,就只剩下陈贵妃和刘贤妃了,贤妃娘娘是三皇子生母,你最了解她的性情。”
“姑且不论贤妃娘娘性情如何,这幕后之人对陛下的心思了如指掌,咱们不妨想一想,若皇后无辜,陛下会怀疑哪一个。”他说着,神色骤然一变,“三皇子围猎之日落马虽然惊险万分,但侥幸被我所救,如今安然无恙。安福郡主又是钻进我的马车才逃出宫外的……这两件事若联系起来,我是怎么都逃脱不了嫌疑。”
难怪自打韩婕妤被打入冷宫,他便觉得心中莫名慌乱,惴惴不安。却原来,有人打主意在他身上了。如此一来,岂不是整个长浚伯府也随之陷入险境?
长浚伯眸色一沉,神情也冷凝几分:“陛下若细思起来,会认为是你和三皇子暗中勾结,险中求胜,目的是对付皇后继而动摇太子之位。”
“那么,在这件事情当中,完全可以置身事外,还在上次围猎一事中轻松摆脱嫌疑的,就只剩下一个人……好个一石二鸟之计,既能使皇后遭受冷落,还使得陛下对三皇子越发防备,还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长浚伯叹了口气,仔细叮嘱着:“这件事你我看得明白,但站在皇上的立场,他并不知你和三皇子无辜,且两件事都与你们有关,只怕此次你难逃嫌疑了。君心难测,你日后在宫里该越发谨慎小心才是。”
——
翌日,顺熙帝和皇后从椒房殿回来之时,方德宣急急忙忙的禀报:“陛下,韩婕妤昨晚上自尽了。”
顺熙帝神色一沉,与皇后互望一眼:“自尽?”
方德宣颔首应着:“正是,据御医查明,所中之毒和孙嬷嬷一般无二。”
顺熙帝沉着脸离开后,皇后回到椒房殿,神情有些凝重。
韩婕妤死了,怕是再寻不到什么蛛丝马迹追查幕后真凶了。
37章、真相 ...
漪宁重新回到了晋江阁进学, 因为前些日子落下不少课业,她今日学得格外用功,以至于到了午膳时分还在很认真的拿着书册一边领会句中涵义, 又执了笔在宣纸上写着字。
范女先生离开后, 三公主岑锦玉一如既往是最早收拾东西离开的一个。
二公主岑锦瑶略坐了坐, 也随之合起书本站起身准备走,到了门口却被小姑娘唤住:“二公主!”
岑锦瑶闻声回头,却见漪宁小跑着走过来,亮晶晶的大眼睛望着她,灵动中透着俏皮可爱。
“什么事?”二公主的冷淡一如往常。
漪宁明显已经习惯了和二公主的相处模式, 此刻虽瞧她一脸不耐, 却也并不在意, 只是将背在后面的双手移到前面, 高高举起着:“这个送给你。”
却见她双手捧着一只白玉雕琢而成的小蜻蜓,那蜻蜓做得逼真,栩栩如生,翅膀薄如蝉翼, 呈透明色, 眼睛处镶了墨玉,晶亮有神, 嘴巴处一个小孔, 一根绳子从小孔穿过,一看便只是颈间挂饰。
二公主不解地望着她:“这是做什么?”
漪宁道:“前段日子二公主曾提醒过我,后宫之内危机暗伏, 让我小心些,莫要给人抓到软肋。那时候我未曾将此事放在心上,后来就有人借着我心系爹娘之事设计害我,说明二公主当初所言是对的。我应该谢谢你。”
二公主看了眼她手上捧着的蜻蜓,却并未伸手去接:“这道理既然是你被害之后才明白的,便与我没什么干系,无功不受禄,你还是自己留着吧。”说着,她转身往外面走。
漪宁跟在她后面,一脸真诚:“二公主,我是真的想送你东西的,你就收下吧。”
二公主依旧不肯要,漪宁也是个死性子,她不要她便一直像个小尾巴一样的跟着她。
到了御花园,二公主实在被这小姑娘折服了,转过身来对她伸了手:“拿来吧,我收下了。”
漪宁听了很开心,忙将小蜻蜓递过去:“二公主,你看这蜻蜓多漂亮,你戴上肯定好看。”她说着,咧嘴轻笑,可爱极了。
二公主似乎被她的天真和热情所感染,犹豫了一下,从腰间解下一块吊坠儿给她:“送你这个,就当是回礼了。”
那是一个圆球状的白玉瓷,上面画着金黄的菊花,白玉瓷下则是淡紫色的流苏。见漪宁望着那吊坠儿发呆,她道:“虽然比不上你的玉蜻蜓珍贵,但这是我自己亲手做的,当真不要?”
漪宁一听这话顿时两眼放光,赶紧从她手里“夺”过来:“要要要,当然要,谢谢二公主。”
二公主眸中笑意一闪而逝,侧首却看到前面的凉亭里三皇子岑琰和邵恪之在说话。
她望过去之时,漪宁也瞧见了,顿时有些兴奋:“咦,三哥哥和邵哥哥怎么在那儿?”
她话音刚落,那边邵恪之对着岑琰福了福身子,拄着拐杖走了。
漪宁眉头紧皱着:“三哥哥和邵哥哥吵架了吗,我怎么感觉他们俩好像心情都不好的样子。”
岑锦瑶看她一眼:“我听闻今早上邵恪之突然去找父皇,以腿伤未愈为由辞了三皇子伴读之职。”
“为什么?”漪宁突然有些不解,邵哥哥的腿伤明明都快好了的。
岑锦瑶什么也没说,径自走了。
漪宁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突然小跑着去追邵恪之了。
邵恪之拄着拐杖走路慢,漪宁很快便追上了他,在后面边跑边喊:“邵哥哥!”
邵恪之闻声停下来,扭头撞见小姑娘气喘吁吁的跑过来,他上前迎了两步:“郡主?”
漪宁因为跑得太急,小脸儿红扑扑的,一张小嘴儿微微张着,娇喘吁吁。缓了好一会儿,她才仰脸望着他:“我听说你不给三哥哥做伴读了?”
邵恪之闻此微微一怔,笑着点头:“我如今腿上有伤,出入皇宫并不方便,还是在家好生养伤的好。”
“可是……那我以后是不是就见不着你了?”
邵恪之想了想:“倒也未必,若贤妃娘娘偶尔传唤,我还是会入宫来的,到时候就能给郡主带你爱吃的琼花软糖糕了。”
被邵恪之戳中心事,漪宁顿时有些心虚,脸颊红红的,理不直气不壮地反驳他:“谁,谁说我是为了吃琼花软糖糕的?”
她这样越发显得俏皮可爱,邵恪之眸中涌出一抹浅笑,却也不戳破她。
——
清池宫
陈贵妃倚在贵妃榻上,肩膀侧靠着两个富贵花开图案的绸缎面迎枕,双腿微曲,一手支在耳后,一手随意搭在大腿一侧,慵懒而惬意。
她脸上略施粉黛,妆容淡淡的,但眼角眉梢自有一股妩媚与风情。
宫女采薇拿了蒲扇在她后面站着,温柔的为她扇着风,见陈贵妃双目微翕,明显未曾睡去,便小声道:“娘娘,奴婢听说邵敬霆向圣上辞了三皇子伴读一职,圣上也已经允了。”
陈贵妃睁开双目,神情淡淡。
采薇接着道:“果如娘娘所料,这件事陛下明显怀疑在邵敬霆和三皇子身上了,如此一来,咱们大皇子也就安全了。”说到这儿,她顿了顿,“只是没想到,陛下居然亲自去南苑将皇后给接了回来……”
采薇说着小心翼翼望了眼陈贵妃,却见后者目中一派清冷,一只手攥紧了衣角。这一点,她的确是不曾料到。原以为,圣上纵然不至于废后,却也至少能使得帝后离心,她日后再徐徐图之,总还是有希望的。
她到底还是低估了陛下对皇后的感情。
这件事若是易地而处,她和皇后互换身份,陛下对她一定不会这般用情至深吧?
看到陈贵妃目中流露的哀伤,采薇不免觉得心疼:“娘娘宽心,不管怎样,这件事到底也是有成效的。至少,陛下不会再因上次围猎之事对大皇子和娘娘心生猜忌,而且,三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