翕伏在地上,虞夫人手中的藤条打在他身上。他有些茫然地回头,目中雾蒙蒙的,微微蹙了眉,面颊上贴着几绺散开的碎发。一身白衣如霜华,他跪伏在地,发冠已歪,神色凄楚,就那般被人打……
看到玉纤阿出现,范翕目中闪过一丝意外和慌乱。
玉纤阿看虞夫人手中的藤条要落下,她心里痛得要裂开,什么也想不清楚,只知道自己不能看着范翕被打。谁也不许碰他,哪怕他母亲也不行。那藤条将落,她一时没有别的法子制止,竟直接冲了过来跪下,抱住范翕的后背,要替他挨了那一藤条。
范翕惊!
他如何肯!
虞夫人力气就那般大,拿藤条打他又能有多痛?到底是他母亲,也不会真的要打死他。他是男儿郎,他习武时挨的打都比母亲这两下藤条打得厉害多了。可是玉纤阿又怎能和他比?她娇娇弱弱的,怎能被这样打?
范翕被玉纤阿从后抱住,她贴于他后背,要替他挨了那顿打。范翕反身就要反抱住她,长臂搂住她,将她抱于自己怀抱中。他反应快,玉纤阿却挣。虞夫人又因看到玉纤阿突然出现而吃惊,手中力道没有收回。
眼睁睁的,看那一藤条同时打在范翕和玉纤阿身上。
两人各自被打了半个肩。
玉纤阿吃痛,脸色顺白,范翕搂住她,当即慌张地要查看她被打中的肩。他慌乱地:“打着你了是么?让我看看,别怕……”
玉纤阿如何肯被他扒开衣领让他看她肩膀!
他母亲还在。
虞夫人错打了人,手中藤条便放了下来,有些惊讶地看着这一幕。万没想到此女会护范翕,而范翕明明任她罚,却在见到此女后当即相护,不愿此女被伤到一下。此女颤了一下,范翕就露出六神无主的样子,伤心欲绝、如同此女要死了一般。
虞夫人从未见过范翕这一面。
她怔怔然地看着这对小儿女跪在她面前互相关心。
玉纤阿吃了那一顿痛,怕虞夫人还要打范翕。她肩膀灼痛,吃了一打,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她仰头直视满面震惊的虞夫人,咬牙问道:“我本不该管夫人与公子之事,但是夫人也打了我一肩,我就少不得要问清楚,夫人为何要打公子?”
范翕急声:“玉儿——”
不要这样和他母亲说话!
玉纤阿却不理他,只目光盯着虞夫人。
虞夫人迎着此女的目光,她实在有些意外与不解。她道:“你叫玉女是吧?我儿做错了事,有些对不起你……”
玉纤阿坚持:“不知公子是做了何错事,我与公子相识至今,不觉得公子有对不起我过。”
范翕握她的手,示意她别这样。
但是玉纤阿强势起来,他真的是拉也拉不回来。范翕有些慌地抬头看母亲一眼,怕母亲对玉纤阿就此印象不好。虞夫人看范翕一眼,再看一眼一心维护他的玉纤阿,虞夫人愣了半晌后说:“你是吴国要献给周天子的美人吧?”
玉纤阿怔一下。
她想起了范翕之前信誓旦旦与虞夫人撒的谎,说她和他相识于越国薄家了。
范翕满面通红,有些羞愧。
玉纤阿却是维护他到底,她沉吟一下,道:“那又如何?我终是未曾被献给天子,且我已恢复了自由身。我自是愿意与谁在一起便与谁在一起。夫人若不喜我,我自是接受,但夫人不该对公子动手。”
虞夫人愧道:“玉女,你不知,他欺骗了你。他尚有未婚妻。”
玉纤阿一僵,然后咬牙:“我知道。公子一开始就与我说了。”
范翕:“……”
虞夫人愕然,她看向范翕。范翕不知该如何说,玉纤阿已沉静道:“我知公子有未婚妻,但公子应我他会与此女退亲,来迎我。他对我情甚笃,绝不骗我。”
虞夫人慢悠悠:“可是昔年他也曾对我说,他和于女郎情甚笃,他会一生将正妻之位留给于女郎,绝不骗我。”
玉纤阿:“……”
范翕:“……”
玉纤阿转移话题道:“是否是因夫人觉得公子哄骗了你,才生公子的气?”
虞夫人迟疑下,点头。
玉纤阿道:“夫人为何要生气?公子纵是骗夫人,但公子都是好心,只是不想让夫人担心自己而已。公子长大了,肯说些善意的谎言让夫人高兴些,夫人不该感动公子的孝心么?为何要生气?”
范翕:“……”
虞夫人:“……”
范翕缓缓的,抬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他低头,不让母亲看到,但是他唇角忍不住向上勾起,强忍着笑。他心里叹,想玉纤阿可真是、可真是……她颠倒黑白,这张嘴,可真是能说啊。
他反正是说不过她的。
现在看来母亲也是说不过她的。
玉纤阿振振有词:“夫人与公子常年分居两地,自是报喜不报忧,不愿对方担心自己。公子有时候会不与夫人说实话,难道夫人就从不曾骗过公子,不曾对公子说过一句假话么?夫人当懂得此理才是。为何父母能骗子女,子女却不能说些善意的谎让父母高兴?”
“夫人要打公子,我一个外人,自是不拦。只是夫人打了我一下,我少不得要与夫人辩辩此理。夫人管教自己的儿子,我无话可说。但我心疼自己的情郎,也请夫人谅解我的心情。”
虞夫人:“……”
她问范翕:“你说此女是谁?”
范翕含笑,目中柔情潋滟,望着玉纤阿。他答虞夫人:“她叫玉纤阿,她没什么好的身份,我只是喜爱她。”
“我之前骗母亲说我喜爱于女郎,是我做错了,我说了谎。但我此时没有说谎。我只爱玉女。”
他笑道:“我不会伤玉女的。我要和她长长久久,白首一生!母亲信我!”
玉纤阿被他目光盯着,当着虞夫人的面,她脸微微红了。她又抿唇笑,自是有些得意,有些高兴——
因范翕肯当着他的母亲这样说,他当不是在哄她。
他是真的有这样的打算——
长长久久,白首一生!
而虞夫人盯着玉纤阿,看得久了,她慢慢出神:“玉纤阿……有些像一个人啊。和她当年风采,何其相似。可惜,她到底和我们走远了。”
玉纤阿和范翕眨眼,心想那人,可是湖阳长公主?果然虞夫人也是见过那位长公主殿下的!
虞夫人却又道:“可惜,我和她也不甚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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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来丹凤台前, 玉纤阿便想过婆婆的关恐不好过。世间很少有喜欢儿媳的婆婆。何况她出身不好,在范翕口中琴棋诗画信手拈来的婆婆面前, 恐要露怯。
为此她还特意多读了两页书,想到时充充面子。
没想到虞夫人倒不为难她。
虞夫人只觉得她是被她儿子哄骗,虞夫人更大的怒在范翕身上。虽然说范翕被虞夫人打让玉纤阿生气……但打完后说开了, 虞夫人审视着她,却也并不拿出身来为难她。
想来范翕昔日能很快接受她的出身,也和虞夫人的教诲有关。
夜里, 玉纤阿自是留宿阁楼。她的肩膀被藤条所伤, 范翕便留在她这里,非要让她扯下衣领看看。他要看她肩上的伤,要给她上药。他忧心忡忡, 好似他母亲一藤条, 能将玉纤阿打残废一般。
玉纤阿有些赧然, 有些不安。她坐在榻上,被范翕堵着。肩膀确实火辣辣地疼,她先柔声问了范翕身上的伤是否上药,待范翕应了, 玉纤阿还是希望他不要多在自己这里待:“我知公子心怜我,但到底是在夫人的地方, 公子待我太好, 恐是不妥。”
范翕不解。
玉纤阿叹:“夫人恐吃醋。”
范翕柔道:“怎么会呢?玉儿,你想的太多了。我母亲只怕我对你不好,才不怕我待你好呢。来, 让我看看你的肩吧。”
他这般哄着,与玉纤阿在屋中推拒了半天,舍门被敲了两下,侍女乖巧地在外候着:“女郎,夫人来看你了。”
玉纤阿的衣领被范翕扯下一半,闻言当即将衣裳穿好,范翕大失所望,恼无缘看到她的肩。玉纤阿从他身边走过,连忙去开了门,恭敬十分。看到虞夫人站在门口,玉纤阿行了礼后,面容有些赧红。
这才想起自己下午时竟然驳了虞夫人。
她哪来的那样胆子啊?
婆婆居然不生气,还来看她。
虞夫人进了屋,见到范翕也在,她愣了一下后,迟疑问:“可是我打扰你二人了?”
她这般一问,这对小儿女都红了脸,连声说没有。虞夫人微微笑,见自己儿子这羞涩的不自在模样,她讶然之余,心中有些相信了下午时二人给自己的说辞。范翕说他真心喜爱玉纤阿,虞夫人一直半信半疑,怕他又在哄骗谁。这时看了……才知他是真心的。
虞夫人有些叹。
怜惜那位于女郎。
她有些怅然地想,许是她太不了解范翕,范翕才能在她面前说谎说得那般自然,还能不被她发现。范翕昔日告诉她说他喜欢于女郎时,他那般冷静安然,好似成亲于他来说只是一个任务而已……她竟然被他骗了过去,竟然相信了他。
范翕可从来不在她面前多提于幸兰。每次她问,他都敷衍两句应付过去。她竟然还以为他是害羞……
而范翕真正害羞时,原来是这样的。
虞夫人目有愧色,难受自己竟不了解范翕至此。她入座后,关心地问范翕:“下午打你打得痛不痛?需不需要冰敷一下?我见你晚膳用得少,你可是因挨打而身体有损,肠胃不适?可有吐了?让泉安为你好好上药吧,若是不妥,夜里发了烧……”
玉纤阿眼眸睁大,乌黑的杏眼盯着范翕。
范翕被母亲说得脸越来越红,尴尬十分。
虞夫人将他说得弱不禁风一般,这是干什么啊,玉纤阿还在旁边看着呢!范翕勉强笑了一下,打断虞夫人的话:“我没事。母亲,我小时候身体才不好。我现在早就好了。怎会因被打几下就发烧呢?母亲说笑了。”
虞夫人打量着他的身量道:“莫要逞强。你看你的腰,比寻常女子还要……”
范翕有些狼狈:“母亲,不要说了!玉儿还看着呢!”
虞夫人向玉纤阿看去。
玉纤阿连忙表态:“我也觉得公子身体不好,夫人关心得很好。公子不要忌讳此事,若身体真不适……”
她顺着虞夫人的话说,讨好着虞夫人。下午时驳了虞夫人,玉纤阿已经非常不安;现在看虞夫人需要她,她说话又好听,自然是如何让虞夫人高兴,便如何说。
而范翕气急败坏瞪她。
玉纤阿本就喜欢调侃他多愁多病身,如今他母亲在旁边作证……范翕不好对自己的母亲发火,只恨恨瞪玉纤阿一眼。这屋舍他待不下去了,他几乎是夺门而出,狼狈出逃。
范翕这般走了,玉纤阿唇角轻轻勾一下,忍着笑意。她实在喜爱逗弄他,不过虞夫人在这里,她自然要收敛一二。而虞夫人性情清淡,少言少语,却始终观察着玉纤阿。看玉纤阿眉眼噙笑,若春水流动状,虞夫人便更为放心,看来此女并未被范翕所胁迫。
虞夫人想,范翕喜爱玉纤阿什么呢?
美貌?还是大胆?
玉纤阿回头,看虞夫人正盯着她,她愣一下后,说:“我素来喜欢与公子开玩笑,并非欺负公子,让夫人见笑了。”
虞夫人说:“……我并未误会。我儿不是寻常人欺负得了的。他肯被人欺负,可见他真心对我。我一生最盼的便是他好。你自在些,不必在我这里拘束。下午打伤时,我心中有愧,特意带来药膏看你。”
说话间,虞夫人目光一凝,因她看到案上扔着一药膏,与她带来的一模一样。
玉纤阿立刻说:“那是公子带来的,已用完了,他却不知。但我尚未上药,夫人的药膏送得更及时。”
虞夫人瞥一眼那个药膏,并未多说。她目色微闪,盯着玉纤阿,看出此女应变能力之快。想来也只有如此快的反应,才能对付得了她那个敏感多疑的儿子吧。
虞夫人本就不爱说话,玉纤阿在她面前到底有些作秀的意思,不如在范翕面前自在。二人默不作声地坐在灯火下,玉纤阿轻轻扯开自己的衣领,虞夫人打开药膏为她上药时,看到她肩上的玉兰花。
虞夫人指尖轻轻擦过花叶,道:“画的不错。”
玉纤阿心里一惊,猛然想起范翕说他十岁以前待在丹凤台,读书写字作画都是他母亲亲自教的。那范翕绘在她肩上的……会不会被虞夫人看出是范翕的笔法?
玉纤阿小心翼翼地侧过脸看虞夫人,虞夫人却只夸了画功不错,就并未多说了。
玉纤阿心砰砰跳,只疑心虞夫人认出来这是范翕所画。范翕在她肩上作画,在虞夫人眼中,岂不是说明二人太过荒唐,行事不忌?她兀自思量,身体紧绷,睫毛轻轻颤。虞夫人从侧方看到她的神色,便怔了一下,说:“你真是与一人很像。多思多虑,想的总比别人多许多分……这样不累么?”
玉纤阿正愁如何转移话题。便立刻道:“夫人说的是湖阳长公主?”
她微笑,试探虞夫人:“太子殿下说我与长公主长得像。可惜夫人却和长公主不相熟。”
虞夫人搭在她肩上的冰凉指尖停顿了下。她淡淡说道:“昔日天子与长公主关系太好,后宫夫人鲜有喜欢那位殿下的。我当年,终也是俗人。”
如寻常女子一样,会疑心周天子和长公主的感情是否好得不正常。此年代男女大防本就没有,长公主和周天子一起长大,又是异父异母。二人同吃同住,且那位殿下当年丽色逼人,风华满洛邑,无人能敌……思及往事,虞夫人恍惚一瞬,轻声:“可惜她那般厉害的人物,到底受我所累。”
玉纤阿问:“听闻长公主夫妻在吴地出的事,不知和夫人什么关系?莫非夫人当日……”
她美目闪烁,欲言又止。
虞夫人怔一下,不解看向她。玉纤阿迟疑一下,说了实话:“公子听了些小道消息,说夫人曾做过吴王宠妃。”
虞夫人愣神,说:“翕儿他怎知?他和你……连这样的事也说?”
虞夫人心神复杂,缓了一会儿才苦笑道:“不知吴王宠妃的名号是谁传出去的,我昔年只是回姑苏探亲,因病重,遇见了吴王,被他接入宫中养身子而已。我倒是愿意摆脱天子,可惜吴王……到底想拿我去讨好天子。”
“而长公主夫妻的事情,多少与我有些关系。昔日长公主夫妻在江南游玩,遭了九夷布置的陷阱。然天子当时与我闹得厉害,未能及时援助。后来便听说武安侯逝了,殿下也落了胎。我们再回到周洛的时候,我便再不曾见过长公主殿下了。”
虞夫人失神:“当年……若非长公主出事,天子回了神,恐吴国又要被闹得生出不少事。长公主出事于她自己是坏事,却止了天子的怒,止了吴国之地的兵戈。只是到底失了至亲,想来殿下宁可吴国当年被天子血洗,也不愿发生那样的事。”
玉纤阿沉默。
她默默审度,想都说公主落了一个胎。那她、她可是……她心跳得厉害,心中生起更大的希望。
然可惜虞夫人和长公主并不熟,之后便是长公主隐居,虞夫人被囚在丹凤台……虞夫人喃声:“我与她纠葛也不多。这些年不知她过得如何,但我也只不过是熬日子罢了。我待在丹凤台中,身边只有一个翕儿,便想好好教养他。但我到底无能,连翕儿也教不好,让你见了笑。”
玉纤阿微抿唇。
她低声:“为何我总觉得夫人十分忌惮公子?我觉得公子被夫人教的很好啊。”
虞夫人出了会儿神。
她轻声:“玉女,你不懂,翕儿自小就和其他孩子不一样的。我本不该与你说这些,可我到底怜你。他自小……就和他父王太像,像得让我害怕。”
“我最开始不安的时候,是翕儿四岁的时候。有一日我有些困乏,让他自己去玩。我在山谷中找到他的时候,见他兴高采烈地如大王般坐在高处,看着下方一群猴子在撕咬互斗。他说他从哪个卫士那里拿到了好玩的药,他不知如何用,就拿山上猴子玩。我到的时候,地上猴子已经被折磨得死了半数。而我儿子坐在石头上,眼睛亮晶晶的,格外高兴。”
“他非常兴奋,他压根不觉得那有什么不好。他喜看人争斗,嗜血,好杀。只是一个四岁的小孩儿,他就表现如此。你可知我的惶恐?可知我见到翕儿,就想到他父王是如何杀人的?”
玉纤阿怔住,听虞夫人描述,虞夫人语气淡淡,玉纤阿后背已一阵发寒。可以想见任何正常人看到一个小孩那样,都会害怕。
虞夫人叹:“他幼时是一贯如此。我多次见他那样胡闹,拿水淹死一个蚂蚁窝什么的,在他那里简直是小事一桩。所以我对他管教得格外严,不许他做任何出格的事。我要将他的本性抑制下去,要让他不要行恶。他行恶实在太过方便……他又和别人身份不同,他是公子。”
“别的郎君作恶,不过是小打小闹;然翕儿是公子,他若行恶,天下都会沦为战场。就如他父王,只是随意一怒,一国都要为之毁去。我怕翕儿行差踏错,自是对他耳提面命,时时约束着他。他心有恶魔……我不敢将之放出。”
玉纤阿垂目,低声:“可是正因夫人对公子管的太严,公子离开夫人后,才会习惯地对夫人说谎。他怕夫人不高兴,怕夫人伤心,遇到什么事的时候,公子便不敢跟夫人说实话,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撒谎。”
“再是公子心中的魔……我觉得公子自己就在自我约束着。他心甘情愿约束自己的本性,正是怕夫人会伤心啊。”
虞夫人沉默。
玉纤阿柔声:“我知夫人是担忧公子,但是公子一味自我压抑,便能成为圣人了么?夫人也知公子是做不到的。夫人约束着公子是好意,但偶尔,也该给公子松松绑。凡事都是过犹不及。夫人只觉得公子像他的父王,这让夫人害怕;夫人为何不想想公子也像您呢?您这样善良,公子再坏,能坏到哪里去?小孩子时也许不懂事,但公子被夫人教那么多年,早就懂事了。夫人该重新认识公子才是。”
虞夫人看她。
看玉纤阿轻声:“公子说他十岁后都是跟着太子殿下的。公子是这样的性情,我想夫人知道,太子殿下也不会不知道。但我倒未曾见太子殿下管公子管得太厉害,太子殿下倒是给公子不少机会,放手让公子自己去办事。就拿巡游天下一事说,夫人必是不敢放公子离开,太子却让公子离开。虽说是关心则乱,夫人比太子更爱公子,但夫人这样,终是有些……狭隘的。”
玉纤阿柔道:“夫人困于旧日一段往事,一生为之所困,我作为旁观者,自然说什么都无法体会夫人的心情,自也不敢向夫人说教。我认为周天子确实不对,任何人被常年关在一个地方十几年,都会出些问题。夫人的问题,恐是身边什么人都没有,整日沉浸在过去,不能走出来。这并不是夫人的错,夫人也是受害者。但是现在,公子已经长大了,再过两年便可及冠。公子一心想带夫人离开丹凤台……而我最怕的,是夫人即使身离开了丹凤台,心仍被困于此地。”
“我到底年少,许多事只是说我的见解,也不知对不对。若说错了,夫人看在我年少不懂事的份上,不要与我计较。若是我说的有几分道理,请夫人多想想。”
她起身,向跪在榻上的虞夫人行了一礼。腰肢细软,仪态郑重。
虞夫人盯着她,目中的光慢慢亮起。
虞夫人问:“你待翕儿如何?”
玉纤阿抬了美目:“我既爱着他,又防着他。但比防备更多的,是我爱着他。”
虞夫人胸腔微震,听此女说话如此动听。她摇摇头,心想到底年少。然而虞夫人仍起了身,缓缓托住玉纤阿的手臂将人扶起。虞夫人专注地凝视她,道:“我懂翕儿为何舍下出身更好、于他更有利的于女郎,也要选你了。在你这样的性情面前,美貌又算什么呢?”
“若我是男子,我也会爱你。”
“想来喜爱你的男子众多,我作为母亲,倒有些庆幸你选了我的翕儿。想来在翕儿身边,你会比我做的好得多。”
玉纤阿被虞夫人扶起,她抿唇微微笑,被虞夫人夸得面容发红。她轻轻侧了下头,肩膀松下,知道自己又过了一关。
下午时被打,她就知道虞夫人一定会找她说话。她一直在想该如何不卑不亢地博得虞夫人的心……到此,她便知道自己不会得到虞夫人的反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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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纤阿博得了虞夫人的好感,次日清晨,范翕早上向母亲请安时,见玉纤阿和她的母亲在一起,他震惊十分。用膳的时候,他发现只过了一晚,他母亲就和玉纤阿亲近许多。虞夫人那么冷漠的人,还会对玉纤阿笑,主动和玉纤阿说话……
范翕有些佩服玉纤阿。
他更生出与有荣焉的感觉,自己选的女郎这样优秀,省了他夹在她和他母亲之间的难处。虞夫人早上与他们一道用了早膳,范翕向母亲说了一声,便带着玉纤阿去山谷中玩耍了。
他回到了自己熟悉的丹凤台,身边跟着玉纤阿,他心情极好,迫不及待地要将自己幼时生活的环境展示给玉纤阿看。玉纤阿体力不如范翕,但好在她身体健康,被范翕拉扯着在山间爬上爬下,虽然不断喘气、面红潮红,但身体未有不适。
而泉安还不如她。
一开始泉安还努力地跟着范翕和玉纤阿,后来公子和玉女走得太快,公子对玉女又搂又抱,占尽便宜的时候,也帮玉女走得更快。但范翕就不会帮泉安了……所以中途上,泉安败退,苦笑着看范翕和玉纤阿的身形在丛林中渐渐消失。
罢了。
反正丹凤台就只有他们几个人,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范翕带着玉纤阿在山间行走,托着她的腰,不断地扬袖指路,与她解说——
“玉儿,你看这树!这是我小时候划过的!那时我不想读书,每次不想看书一次,我就来这树上划一道。”
“玉儿,这泉水可甜了,你来尝一口吧?”
“我小时候哇,我母亲经常带我在山里走。”
玉纤阿柔柔笑着,一路顺着他。范翕性情是比较内敛的,平时装温文尔雅的君子风又装得太好,他从来没有这样性情外放、格外高兴的时候。虽然他幼时身体不好,待在丹凤台也不适合他养病,但他仍然很喜欢这里。
这里就像他的家一般。
玉纤阿婉声:“我看公子很喜欢丹凤台。是不是日后仍想在这里常住呢?”
范翕道:“若它不再是囚禁我的牢笼,我就喜欢它了。若它还是囚禁我的牢笼,我一辈子不会喜欢丹凤台的。”
玉纤阿道:“丹凤台自然不会是囚禁公子的牢笼,公子早就出来了,不是么?”
范翕含笑。
他转过身,搂住她的腰将她亲昵地抱在怀中。他低头与她贴面,轻轻蹭着鼻尖。范翕道:“玉儿,你喜爱这里么?日后我们也常来这里好不好?丹凤台风景极好,虽潮湿了些,虽天气阴晴多变,下雨下得多了些……”
“哗哗哗!”他正柔情蜜意着,滴滴答答,水滴从树叶间穿梭。
范翕愕然抬头,看说话间,这般应景地下了雨。
这下无法柔情蜜意下去,范翕只好带着玉纤阿躲雨。玉纤阿笑个不停,说他“乌鸦嘴”,范翕却辩这里气候就是这样,跟他无关。两人这般笑闹着,下山却不好下,因雨水越来越大,山路变得泥泞。
幸好范翕熟悉这里,下山不方便,他在山中便找到了一处山洞,带玉纤阿进去躲雨。
天地笼在烟雨绵绵中,雨水哗啦啦如倾覆洪水,将山林冲洗得雾气弥漫。
两人狼狈地躲入了山洞中,范翕有些气急败坏,觉得好心情没了,玉纤阿心情却不错。她坐在洞口,湿发贴着面,目中盈灿灿的,屈膝抱腿,端详着山中雨雾。雨水哗哗在耳边浇灌,天地间声势浩大。
然这对于玉纤阿来说,是难得轻松时刻。
她坐在这里欣赏天地烟雨,欣赏雨中山谷风景。没有烦心事,没有不如意。
玉纤阿下巴轻轻磕在膝盖上,眼若清水,好似也被雨水洗净一般。
范翕从后搂住了她。
他低唤:“玉儿,你不觉得无聊么?”
玉纤阿:“不无聊啊。”
范翕沉默了一下,手轻轻挨上她脖颈,向下摩挲了一下。玉纤阿身子轻轻一颤,她绷着肩,板着脸回头看他。迎面便挨上他的唇,被他亲吮。雨水淅沥,薄雾隐约,郎君与她交换呼吸。
他启唇相就,手搭在她秀美扬起的长颈上。
另一手,轻轻勾着她的衣带。
他垂着眼皮,眼底有潮红色,他似有些不好意思,又似激荡兴奋。范翕贴着她的唇道:“被困山中,孤男寡女,同处一山洞。玉儿,你就不觉得我们该做点什么有趣的事么?”
玉纤阿笑,张臂搂住他脖颈。
不用说了,她知道范翕的兴致来了。
看她不拒绝,范翕目中发亮,将她一把搂了过来,向她压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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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淋漓,弥漫整个丹凤台。
山谷清寒,夜色慢慢笼上。在黑夜大雨中,丹凤台四周,偷偷摸摸的,穿着普通百姓服饰的jūn_duì悄悄摸了上来。
寒夜中,虞夫人立在窗口观望远方。她想着玉纤阿劝解她的话,想着玉纤阿说她将自我封闭得太厉害的话。虞夫人有些茫然,因她已被关在这里太久,她失去希望的时间太长了,她已不知正常的女君该是什么样……虞夫人踟蹰着,想自己是否该重新燃起希望。
是否她可以离开丹凤台……
门被推开,凉风从后灌入。
虞夫人皱了下眉,说:“把门关上吧,太冷了。”
后方侍女却没有关上门,也没有应答。
虞夫人回过头,一把冰冷的剑,抵在了她喉上。她愣住,有些迟钝,看到屋舍中密密麻麻的,站满了持着武器的陌生人。
拿剑抵着她喉咙的男人先被她美色惊了一下,然后才道:“虞夫人,借尔贵地一用。望夫人相助,带我等将天子引出来。否则,夫人的性命,恐就不保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问我最近为啥不写作话了……因为身体不适,精神不济,作者无话可说……
☆、1
秋日雨,冰且永。一夜风雨后, 山树梢头仍如乌云般, 被风吹动时, 稀稀拉拉地向下降雨, 浇了树下走过的人一身水。
山雾迷蒙。
范翕牵着玉纤阿的手,微皱的长衣衣摆拂过草屑, 他回身, 扶玉纤阿踩过泉上小石。雨后空气润泽, 范翕回身牵玉纤阿时, 见她长摆细腰, 乌黑长发只用一根白玉簪简单梳着。她小心地踩在白花花水流上的小石上,风吹过,她的长发从肩后斜掠,与她的月白色衣襟融于一处。
像是不染尘埃的山中仙子。
又像是冬日细细的雪数也数不清, 从月光中轻盈盈地飞出相迎。
玉纤阿察觉范翕目光灼灼的凝视, 她抬眸,眼尾凝睇,对他浅浅一笑, 像是昨夜零星的记忆。
范翕眉心一动,忽倾身搂住她的腰肢。玉纤阿一惊, 以为他又要做什么坏事时, 他将她抱在怀中抱离地面,一手托着她的腰旋一圈,将她拽到了他后方, 而另一手袖子扬甩,手张开,握住了一只从树丛中横里飞出的流箭。
玉纤阿眸子一瞠。
她没有反应过来,范翕扬手一甩,那只手中的箭就重新向密林中射.了回去。
几无时差,玉纤阿听到了林中传来的一声闷哼之后,“咚”一声巨响,似什么人从树上摔了下来。玉纤阿满目惊疑,不解明明是在丹凤台,为何会有人向他们射箭。范翕也不言语,他带上玉纤阿,运用轻功,速度极快地梭入了林中寻找。
一会儿,便在一棵树下找到了那个背着弓的、胸口插着箭的已死男人。
玉纤阿站在树旁,低头看这人似是卫士,然而并没有穿着丹凤台中卫士们的服饰,反而穿着寻常百姓的衣服。若不是此人背着弓箭,谁会想到这样打扮的人会躲在密林中悄悄偷袭公子翕?
范翕则蹲下查看此人状况。他手在人的下巴上轻轻一捏,让死去的人张开了嘴。范翕探看一二,站了起来,他目色凝重,回头对玉纤阿说:“嘴里藏了毒囊,随时可咬破。当是死士。”
玉纤阿握住他的手,忧声:“公子……”
刹那间,她便明白丹凤台有变。
紧接着就觉得自己又成了范翕的累赘。
她拧眉,想着该如何是好,如今是什么状况时,范翕握住她的手,带她走路。范翕面容沉静,道:“先出去看看。”
玉纤阿建议:“我……要不躲回那个山洞,不随公子一起了?”
她又不会武,她和范翕在林中一起走,目标这么大。还不如留范翕一人……范翕却拖住她的手拽紧她,不容置疑:“走!”
看他心意已决,玉纤阿就不与他争执了,只努力跟上他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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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走,便越觉得丹凤台果然出了事。
范翕熟悉丹凤台的布置,即使是山谷中也隔断距离会有卫士守着,这是为了预防虞夫人若要在山谷中行走发生意外的情况。而今,范翕带着玉纤阿一一找去,还活着的卫士十不存一,皆倒在树下、灌木中等各个隐秘的地方。
范翕和玉纤阿由一开始的光明正大走,改成后来的东躲西藏。
同时有死士在搜山搜林,与范翕遭遇了三四次。
均被范翕一招解决。
但随着出谷的距离越近,在山谷间紧密穿行的敌方人士就越多,范翕想拿下敌人,敌人也发现了己方的人少了好些,开始警惕起来,在山林中找他们。双方对敌没有一开始那般轻易。
玉纤阿小心翼翼地跟随着范翕,被他不断搂啊拽啊,折腾得够呛。她努力降低自己可能带给范翕的麻烦,而尽管不合时宜,当看到范翕不断地与那从林中冒出的死士杀斗,当看到范翕总能在第一时间察觉敌方而先下手为强时,玉纤阿忍不住在心中为他折腰。
看他身手凌厉,手段狠辣,一出手便是致命招,丝毫不给敌方反击的机会。
玉纤阿跟在范翕身后,出神地看着他修长的背影,看他行云流水般的身姿。
郎君面容依然清隽,如霜似雪。他平时看着总是一派寒月清宵、光风霁月状,让人忘了他骨子里的阴狠,而只有杀人动武时的范翕,才是真正的他——
公子生得这样俊!
武功又这样好!
玉纤阿面上不表现,心中却不断赞叹着。
临近出谷,范翕和玉纤阿再次与敌人遭遇,这次搜寻山林的这波人成群结队,有十人以上。范翕解决这波人,就没有之前那么快了。他与面前的敌人打斗时,一个弓.弩手悄悄摸到他们的后方,将锋利的箭头对上被范翕拉在自己后面的玉纤阿。
周围围着范翕的敌人太多,范翕无暇他顾,没有察觉到那只藏在暗处的箭。
敌人设着法,一步步将范翕拉入他们的险境。那些敌人不断攻杀玉纤阿,范翕为护她,不得不被敌人牵制着,和玉纤阿间的距离拉大。而玉纤阿又是一贯沉寂有主意的,发现范翕分身乏术,她和他之间被隔开,她只愕了一下,却并不叫喊,并不让范翕回来护她。
她安静地立在原地,衣袂若云起飞。
范翕杀了二人时,察觉不对,觉得玉纤阿不在自己身边。他猛回头,看到自己和玉纤阿之间距离起码五丈。范翕敏锐的视觉,看到玉纤阿后方丛林中闪着的寒光。他目中欲皲裂,拧腰在半空中大旋,利落地将扑来的一人锁喉甩开,他向玉纤阿跃去:“玉儿!”
与此同时,见范翕察觉,那躲在暗处的弓.箭手不再遮掩,寒箭射出,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向那空地上的女郎飞去!
玉纤阿听到范翕的声音,就回头向后方看,她趔趄躲步,但那箭只预算到了她躲避的行迹,仍直直冲向她门面。
一时间,范翕的血液都要凉了!
他大怒大惊,惧怕得发抖:“玉儿——!”
那箭飞向玉纤阿,玉纤阿已感觉到迎面而来、避无可避的寒气。她僵得动弹不了,乌黑发丝飞扬,眼见那箭就要刺中她胸口,斜刺里,一把闪着寒光的小刀从日光中飞出,砸向那柄箭头。
只这么一个偏差的时间,范翕已跃来,一把将玉纤阿重新搂入了怀中。
被范翕大力拽入怀中,鼻尖撞上他的滚烫坚硬的胸膛,手臂也被郎君握得吃痛。玉纤阿被撞得眼鼻发酸,只感觉到耳边冽风划过。她仓皇回过头,看到树林中,成渝和泉安的身影出现了。
成渝和泉安出现,协助范翕,一道解决了这波敌人。
玉纤阿轻轻舒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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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躲在出谷路的树林后,讨论现在的情况。范翕和玉纤阿昨夜在山谷中,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据泉安所说,那波人当是后半夜偷偷登上了丹凤台。那些人登上丹凤台后,先悄声解决丹凤台中留下的卫士。他们占据了丹凤台中的楼阁,挟持了虞夫人。
泉安和成渝等曾试图带卫士在对方没有集结前闯阁楼救出虞夫人,可惜对方早有准备,那座楼如今被围得密不透风,根本无法登入。
说话间,几人神色同时一顿,抬起头,看到从丹凤台正中的阁楼方向,向半空中飞起了几支响箭。响箭在半空中炸开,火花飞散。
玉纤阿悄悄看范翕,见范翕脸色顿时难看。
泉安见玉纤阿不解,便为她解释道:“这个信号是求救用的。敌人占领了阁楼,挟持了夫人,却用夫人的身份向外发了求助信号。很快,这个信号会被其他人看到,人人会知道丹凤台被围攻了……奇怪,他们要是要引人来和自己敌对?难道是为了布置一个陷阱,引楚国公主楚宁晰过来?”
玉纤阿听他一说,便有些猜测了。
她迟疑着:“不是说周天子未死么?齐卫二国亲自做局,蒙蔽天下。但二国想来都知道天子未殁……这也许是为了引来周天子?”
范翕冷声:“他们想拿我母亲做局。但他们又不能肯定父王一定回来。牺牲的,还是我母亲。”
玉纤阿默然。
范翕低眉沉思。
成渝待他们讨论了一会儿后,说了一个讯息:“我天未亮时去岸头看过,仍不断有船只靠近丹凤台,登上丹凤台。对方的布局仅是开始,他们尚未完善……但照他们登岸的时间算,到了今晚,丹凤台恐怕就要被敌军包围了。而我们不敢肯定敌方是哪方势力。”
成渝低声:“公子,趁他们的布置没有妥善,我等可否先逃出丹凤台,再集结兵马攻回?他们此时只知夫人被囚于丹凤台,却不知公子也在。虽方才杀了些人……但人都被我们杀了,没有活口留下,他们当只以为是丹凤台中的卫士没有被全部杀退。”
泉安也赞同成渝的话:“不知现在是何情况,我等先离开丹凤台为好。”
范翕不答,反而问:“还活着的我们的人有多少?”
泉安答:“我们的人手,加上丹凤台中还活着的卫士,集合起来,不过百人。然敌方军马何止百人!”
范翕眉向下压。
他看了玉纤阿一眼。
玉纤阿安静地听着他们说话,回望他一眼,并没有说话。
范翕迟疑一下后,将玉纤阿向成渝身边推去:“趁他们未全部登上丹凤台,你带玉儿离开这里,保护玉儿平安。”
玉纤阿在范翕看他一眼时,就料到了范翕的打算。她并未反驳,没有开口。
泉安也猜到了范翕的打算,一怔:“公子不走么?”
范翕眉目沉冽如冰水,他缓缓道:“我母亲落入他们手中,不管他们目的是什么,都要先救出我的母亲。丹凤台中还有百人,即使无法与他们相抗,躲在暗处,也算一股让他们摸不清的势力。只要他们摸不清,就会警惕。”
范翕的心思已经转开了:“玉儿不方便留在这里。成渝带玉儿离开,保护玉儿的同时,弄清楚外面到底是何情况,这波人马是哪方人马,目的是什么。成渝你将玉儿送去平安的地方,无论是先碰上楚宁晰,还是碰上太子,都请求援助。我们的兵马如今一部分在太子那里,一部分跟着楚宁晰,还有一部分驻扎在平舆。兵马集结不可能那么快,但是尽力而为吧。”
范翕心中其实不对太子抱有多大希望。
因为八月节的时候,太子就说过解决完平舆的事,他会回去宋国。按照太子的风格,太子此时当在宋国鲁国交界处。恐成渝带玉纤阿去求助,根本不可能在楚地碰上太子的人。
最有可能遇上的,是楚宁晰。因有一波兵马秘密登上丹凤台,楚宁晰即便一开始不知道,过了几日后也会反应过来。
然而楚宁晰……和他关系如此僵,会帮他保护玉纤阿么?
范翕低头看玉纤阿,对她道:“若是遇到了楚宁晰,你便告诉她,我让她答应为我做的一件事,我想清楚了。我要求她做的,就是不管她什么立场,她都要保护好你。玉儿,你就这样告诉她。她素来喜欢说自己绝不反悔,我倒要看看她能不能做到。”
如此紧急情况,不适合儿女情长。
泉安皱着眉,仍不赞同公子要留下的打算。
成渝目有焦色,觉自己武功高强,该留在丹凤台中和公子并肩而战,而不是护送柔弱的玉纤阿离开。
面对范翕的叮嘱,只有玉纤阿淡声答应下来:“好,我会告诉她,我会与她说的。”
范翕露出笑。
喜欢她没在这时与自己争。
他看着玉纤阿和成渝立在一起,再次叮嘱了一番成渝搬救兵和护玉纤阿的任务。范翕皱着眉,最后拥了她一下。他低头,手抚着她的面容,柔声:“玉儿,听话。保护好自己。等我救了母亲,就会去找你的。”
玉纤阿轻声,向他伏身行了一礼:“请公子珍重。”
“那我便候着公子来寻我。公子当对我放心,不必担心我,我自会将自己照顾好。也请公子照顾好自己,少……受些伤。”
范翕胸中微微震动,目中发酸。
他一言不发,再次张臂,紧紧拥抱她。只有她这般懂他,只有她知道他不可能离开。范翕轻轻在她眉心亲了一下,他手托着她面颊,目光专注中梭在她面上。缱绻之意,难以言说,尽是心照不宣。
范翕温柔笑:“我最爱你的,便是你如此善解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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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翕态度强硬,玉纤阿也不哭哭啼啼坚持要和范翕同进退。范翕安排她走,她跟随不情不愿的成渝,转头就走,背影纤漫。泉安看她那么干脆,有些为公子抱不平,觉得此女冷血至死,一点也不担心他们公子。
她怎能走得那么利索,头也不回?
范翕在泉安肩上拍了一下,轻笑道:“人已经走了,你再看玉儿也不可能回来,不可能回来爱上你。”
泉安幽怨:“……公子,你又开我玩笑。我是为谁抱不平?她一滴眼泪都没流,眼睛都没红一下吧?”
范翕辩解道:“人家那是识大体。”
“行了,别想那些了。召我们的人,随我一道入林。我们要和这波人明暗争斗,弄清楚他们动机,想法子救出我母亲了。”
而成渝护着玉纤阿,东躲西藏,中间又碰上几波人,被成渝轻松解决。二人钻入一个荒僻的地方,登上了一只被藏在乔木下的木船。他们又借着雾气和树影的掩饰,悄悄划船离开丹凤台。
玉纤阿微讶:“这里竟然藏着船?”
成渝面无表情地拨动木桨:“幼时公子想离开丹凤台,就自己造了一只小船。公子小时候常用这只小船划水玩,只不让夫人知道。”
玉纤阿温和笑:“看来他真是瞒了夫人不少事。”
成渝不语。
他们坐在船上,距离丹凤台越来越远。玉纤阿凝视着那远离的丹凤台,隐隐约约的,果然看到许多大大小小的船只从四面八方向丹凤台划去。他们这只小船,亏得是一直用树叶、草木挡着,成渝和玉纤阿身上也船上伪装草木的蓑衣,走得又是最偏僻的一条路,才能不被发现。
但随着围向丹凤台的船越来越多,可以想见之后想再从丹凤台中逃离,形单影只,就没有那般容易了。
这样一想,玉纤阿又有些担心范翕。
她沉思了一会儿,偏过头,看到划桨的成渝仍然沉着一张脸。显然,成渝对于范翕让他带玉纤阿离开、保护玉纤阿这个命令,并不是很满意。成渝这个木头脾气,竟硬生生给玉纤阿板了一路脸。亏得玉纤阿脾性好,装作看不见,才既没委屈,也不和他吵。
但是两人要一路走,成渝总是这个态度可怎生好?
玉纤阿伸手拨水,轻轻泼向成渝。
成渝脸上被溅了水,当即对她怒目而视。
玉纤阿道:“你生的哪门子气?觉得保护我委屈了你?你也放心吧,只要上了岸,我就不用你保护了,我自有法子照顾好自己。你到时候,就听你家公子的吩咐,去召集兵马,回援丹凤台就行了。”
成渝愕了一下,说:“不行,公子让我跟着你。”
玉纤阿道:“你跟着我做什么?又没有人认识我,我身边根本没有危险。你还是集兵去救你家公子吧。”
成渝嗤之以鼻:“集兵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那么快?不需要整兵,不需要准备粮草,不需要布好武器?我飞速赶到,兵也整不好。不如先传讯,我和你一起去平舆好了。希望他们动作快些,在我们赶到平舆的时候,兵马能够出发。”
可是无论如何,留在丹凤台中的范翕都……凶多吉少。
然而虞夫人在丹凤台,范翕又是绝无可能离开。
成渝脸色更难看了。
玉纤阿听到成渝的话,怔了一下,说:“集合兵马要这么久?”
成渝嘲讽道:“是啊。所以我的任务就是保护你,其他只是顺带的。”
玉纤阿不理他的阴阳怪气,她兀自低头沉思一会儿,道:“平舆太远了,若是公主有先见,此时当已离开了平舆。公主出行必带兵,我们去和楚宁晰汇合。”
成渝:“……楚宁晰?啊,公子就让我带你寻她的。难道你要楚宁晰相助我们?唔,有可能啊!”
不过……楚宁晰在哪里?
成渝低迷了一路的心情,振作了起来。他不好意思地看向玉纤阿:“……你心里还是有公子的,是我误会了你。”
玉纤阿不理他。
而是想着如何和楚宁晰尽快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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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楚地,楚国公主的身份最为尊贵,也最为显眼。成渝和玉纤阿上岸后,成渝以“公子翕”的身份要求求见公主,楚国的官吏证实了他们的身份后,就帮他们与公主联络。
成渝和玉纤阿得知,在他们和范翕一起离开平舆去丹凤台的第二天,楚国大司马赶到了平舆。楚宁晰就将平舆和属国的战后合约如何谈这样的琐事交给了大司马处理,楚宁晰自带一队兵离开。
因有密探说襄阳城情况不对,已失联数日,楚宁晰便去探襄阳城的情况。官吏告诉他们,公主至今仍在襄阳,未曾去往其他地方。
如此一来,成渝没什么感觉,玉纤阿却觉得按照时间推算,楚宁晰当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微微松一口气,却仍警惕着,因楚宁晰态度不明。玉纤阿和成渝商量着潜入襄阳,见楚宁晰一面,判断楚宁晰的态度。
楚宁晰若为敌,他们当立即撤退。
成渝本想这样的事自己做就好,玉纤阿就不必跟了。然玉纤阿认为他智商恐跟不上,仍坚持与他一起潜入襄阳。此女颇让成渝紧张。而他们在襄阳城外,就发现襄阳城中有战事发生。他们和楚宁晰的人联络上,楚宁晰的回话是让他们去襄阳见她。
楚宁晰人在军营。
玉纤阿与成渝进了城后,发觉城中情况不对。襄阳城中多了兵马,看上去并不是楚宁晰的人。二人商议之后,成渝敲晕了两个军士,换上了小兵的服饰。成渝嘱咐玉纤阿紧跟自己,带她悄悄潜入军营,打算从侧方多打探一些情况。
二人装作小兵的模样,大摇大摆地进了军营。
主帅帐中,楚宁晰果然在这里。楚国的将士们站在她身后,一方长案在帐中央,楚宁晰大刀阔马坐在主位,以一个女郎的身份,和对面的使臣隔案而望。
使臣打量着女郎明丽的面容,心中想着关于这位楚国唯一王女的传奇故事。
心里有了些底,使臣笑道:“……我国君便是这样的意思,借贵国丹凤台一用,好引周天子现身。我国君并不愿和楚国为战,若是双方各退一方,楚国提供地方,我国君提供兵马,一起围杀周天子,如此不好么?楚国昔日的遇难,我国君也深表同情。但周天子残暴,昔日我国君也不敢为楚国说话。而今……正是楚国报仇的机会来了。公主不妨考虑一二。”
围杀周天子。
楚宁晰眸子一眯。
她慢慢说:“据我所知,周天子早已殁了。有周洛的烽火为证,不知现今是什么情况。我尚且不知,尔国君,到底是哪个国?”
使臣道:“齐国。”
楚宁晰眸中似笑非笑:“齐国……跑到楚国来出兵,还要我楚国让路?还要与我一道杀周天子?我怎么不太相信呢?”
使臣道:“殿下可以考虑。”
楚宁晰不置一词,起身送这位使臣出营。军营空地上,两个小兵本无所事事地行走,看到他们,当即向帐后躲去。那个个子小些的,藏于个子高大的人身后。使臣眸子沉下看去:“谁——”
楚宁晰打断使臣的话,将使臣向另一个方向引:“我还有些事弄不清,想讨教一二。”
她引着使臣离去,回头时,看到那个个子高的卫士身后走出一个小兵。那小兵的眉眼……楚宁晰认出了玉纤阿,却不动声色。她给玉纤阿一个眼色,先领着使臣走了。
待送走使臣,楚宁晰和已经换回自己妆容的玉纤阿见面。
玉纤阿开门见山:“你曾答应公子翕一个要求,现在公子翕请你履行约定。这个约定便是,你不得与敌军合作,而是该出兵丹凤台,援助公子。”
成渝立刻看向玉纤阿:……胡说!公子的要求明明是让楚宁晰保护玉纤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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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军帐中,楚宁晰坐, 玉纤阿站。
双方相对, 在玉纤阿提出“援助公子”的要求时, 楚宁晰面色不变, 但帐中气氛却是倏地一下,冷了很多。站在玉纤阿身后的成渝立即将手按在了腰间长刀上,提防着那跪在坐榻上、一派淑女状的楚国王女。
楚宁晰抬了脸,看向玉纤阿。
楚宁晰慢慢道:“玉女, 你既和成渝私入我军营,我想你也听到了一些消息。齐国欲与我楚国合作,一起重创周天子。楚国本就不如齐国势大, 周天子又是我深恨之人。我曾与范翕说过, 无论我与他关系如何,周天子都会是我的仇人。而你, 竟提出要求,让我站到周天子那一方?”
语一落, 她立时站起, 跨步逼向玉纤阿。
玉纤阿不动, 成渝刷地抽出了长刀, 锐利刀锋对着走向他们的楚宁晰。
成渝厉声:“后退!”
楚宁晰冷笑。
在楚宁晰强大的压力下,玉纤阿面色不改,仍缓缓道:“并非让公主与天子冰释前嫌,只是想公主援助公子。公主既答应过公子,即任何情况下, 无论公子提出何要求,公主都当遵守。公主尊贵无比,想也不屑与我玩文字游戏。我不问公主欲如何解决楚国与天子之事,我只求公主出兵,援助丹凤台。”
楚宁晰道:“齐国突围我楚国襄阳,襄阳有易守难攻之势,如今襄阳成为齐国占点,哪怕是我,一时之间也无法割断齐国对襄阳的影响。”
玉纤阿:“无妨。只要公主援助丹凤台。”
楚宁晰盯着她,目光冷沉如星子熠熠:“我手中兵不多,即使援助丹凤台,对大局影响也不大。丹凤台易攻难守,并非好选择。”
玉纤阿淡声:“我不在意那些。”
楚宁晰再道:“丹凤台不过有一个虞夫人,他们想拿虞夫人钓天子。既然如此,他们便不会让虞夫人死。楚国受制于齐国,此时并不是与齐国翻脸的好机会。”
玉纤阿微微一笑。
仍道:“请公主信守承诺,援助丹凤台。”
楚宁晰脸色铁青,见此女油盐不进,根本不理会她的诸多借口。
玉纤阿见楚宁晰沉默,她向公主伏身一拜:“我自知此要求为难公主,公主要抛却自身与天子之恩怨亦是极难。然我不愿与公主说那样多的理由,不愿用太多话劝说公主。公主履行承诺便是。”
楚宁晰怒:“玉纤阿!”
她上前,欲伸手拖拽住此女衣领,被成渝挥刀挡住。楚宁晰向后一退,被成渝手中刀威胁,楚宁晰稍微冷静了一些。楚宁晰站在原地喘气,脸色青青白白,十分难看地看着玉纤阿。
玉纤阿要求不改。
半晌,楚宁晰闭了目,肩向下垮。
她淡声:“我知道了。”
顿一下,楚宁晰背过身,站在玉纤阿身后道:“我如今手中兵力不足,需待兵集合。是以为不求齐国疑心,我仍会答应齐国合作。我手中兵愿与齐军汇合,一起入丹凤台。而进入丹凤台,只要见到公子翕,我便会援助范翕,与他站到一方。如此,你看可行?”
玉纤阿答:“可行。”
她柔声:“多谢公主肯相助。”
她说完,见楚宁晰背着身不理会她,玉纤阿轻轻一叹,心知楚宁晰的愤怒与难过。楚宁晰本是绝不可能站到周天子那一方的,但是他们毕竟谁都不知天子会不会出现……为求方便,直接将范翕和楚宁晰之间的那个约定用了就是了。
没人愿意和仇人合作。
但是……玉纤阿仍要楚宁晰这么做。
为了范翕,楚宁晰的心情如何,玉纤阿并不在意。
玉纤阿向公主道谢后,便欲和成渝退出营帐,离开军营。楚宁晰见她要走了,这才迟疑一下道:“你留在此地,我留兵保护你。”
玉纤阿莞尔:“那倒不必了。齐军本不认识我,也不知公子翕就在此地。若是公主留了人给我,反而给我惹麻烦。请公主放心,我愿与成渝一路北上寻太子殿下。齐国既对楚国出手,可见齐卫野心,日益壮大,需通知太子一声。”
成渝立刻望向玉纤阿,他张了张口,却茫然的,无言以对。
什么?他们竟要去找太子殿下?
他们不管公子了?
这样好么?
成渝一头雾水,但他向来不善言辞,就一路沉默地跟着玉纤阿出了军营。楚宁晰眼眸微微闪了一下,听玉纤阿提起“太子”,她迟疑一下,放了行。待玉纤阿和成渝出了军营,成渝确定身后没有跟踪的人后,才迫不及待问玉纤阿:“公子何时让我二人去寻太子了?”
玉纤阿温柔款款:“我让楚王女救公子,楚王女必心中不服。她不情不愿,却又偏要营造自己信守承诺的形象。那么她要么真的听我们的话出兵援助丹凤台,要么她就看我二人势单力薄,若能杀之,日后无人知道真相。她有没有信守承诺,谁也不知。我既用如此小人之地揣摩楚王女之心,自然要提起太子,为我二人增加筹码。楚王女见我提太子,就以为太子知道楚国发生的事,知道我二人的行踪。她便不敢随意下杀手了,我二人才能平安离去。”
成渝:“……”
成渝有些敬佩她,他收了自己一贯的高姿态,恭敬地问玉纤阿:“那我们还去不去寻太子?”
玉纤阿想了想,叹道:“去吧。你已发了消息让人整兵,我已要求了楚宁晰出兵,楚国如今又被齐国包围,我二人留在此地,对公子已不能相助更多。既然如此,不妨去找太子殿下汇合。留于太子殿下.身边,起码我二人性命无忧。也算全了公子要你保护好我的心。”
成渝点头。
玉纤阿看他表情复杂地不断看自己,她莞尔:“郎君这般盯着我干什么?”
成渝道:“我敬你聪敏,又能屈能伸。然我们真的要离开楚国?我觉得你在楚国,随时知道些消息,必能帮助公子更多。”
玉纤阿摇头,她叹了口气。
她自嘲道:“不能了。我不过是奴出身,自身又没什么身份。即使我留在楚国,更关键的消息我还是会错过。我无权无势,留在这里不过是累赘,还是走了更好。”
她伸出手,入神地看着自己的纤纤指尖,喃声:“无妨。终有一日,我会站到比现在高得多的地方,帮公子更多些。”
她无法满足现状,她无法安心待在后方,任旁人来保护自己。她要掌控自己的人生,她要自己成为范翕无可或缺的左右手。
只要她站得更高,只要她学的知识更多……玉纤阿心中焦灼,只觉得自己需要时间,需要走得更快。
她摸摸自己跳得剧烈的心脏,将心中的焦灼压下去,叹口气:“先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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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吴国,泊头岸边,停着一艘出海大船。百姓不得靠近泊头一里地,此处尽被王宫卫士jūn_duì包围,寻常百姓并不知道这里停留的大船,是吴国王室为周天子所造,以便天子出海。
清晨时分,周天子范宏负手立在泊头,望着海上大船巨物出神——
他望着浩瀚烟波出神,不禁想到许多年前,也许虞追就是站在这里,与身后人告别,被吴王亲扶上船,前往楚国联姻。
她站在船头,望着天际一望无尽的水光时,是否预料到自己这一趟出行的诸多不宜。
正是这趟出行,让她的一生为之毁尽。
而此时,毁了她一生的他,也站在了同一个泊头前。
周围十步一卫士临列,护卫森严。天子不知在泊头站了多久,吴王在护卫簇拥下行了过来,向天子恭敬行礼。
如今吴国政务尽是世子奚礼一人负责,吴王此次亲自侍候天子,可见其心中对天子的惧怕。
吴王一扫平日的昏庸懒散状,俯身行礼时,周天子懒懒道:“何必如此?洛邑不是传了烽火,说天子早就殁了么?你还行什么礼?”
吴王干笑一声。
天子的自嘲,他自然不敢应。
吴王悄悄望一眼天子苍白而瘦削的面容,原本天子失了位,自己该强硬些。但吴王心中对天子有天然惧怕……他平日小小地试探天子,然天子真到了他的地盘,他反而不敢有什么小动作。
吴王轻声:“齐卫占据洛邑,陛下明明有我等支持,却不着急回洛邑。陛下必是想让那几个诸侯国生内乱,待他们彼此损了战力,陛下到时候再出手,名正言顺地回归。陛下欲重整江山,臣自然愿为陛下出一份力。”
范宏扯嘴角。
笑容分外嘲讽。
所有的知道他还活着的人,都觉得他是坐山观虎斗,迟早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范宏缓缓道:“你竟然想我长长久久地坐在天子位上么?可是这世上,更多的,是希望瓜分江山,将我从上面拉下来啊。有人那般恨我,我也觉得有些没意思。有时候寡人不觉想着,若有人想要的是这个江山,拿去又何妨?何必,如此迂回呢。很多东西,我没有那般在乎……只要他们肯告诉我一声。”
他望着天尽头的远帆,喃声:“只要告诉我一声,我自是任他们拿去了。”
“爱卿啊,你有没有觉得,年纪越大,很多时候蓦然回首,发现自己失去的东西,有些太多了。”
他垂下眼,眼底露出有些疲惫嘲弄的神色。
周天子年轻时刚愎自用,唯我独尊。但是这些年,渐渐的,他经常会想起以前的一些事。很多年轻时没有察觉到的感情……他现在好像将将才感觉到。一张张面孔从他面前拂过,但是他们全都不在了。
他才感觉到自己得到过什么,就感觉到自己已经失去了。
吴王若有所思,却不知天子话里是谁。他只试探问:“齐卫如此轻易地占据洛邑,是否是因……洛邑有内应?”
范宏笑一声。
他戏谑般的看向吴王:“爱卿这般好奇,爱卿自己去查啊。”
吴王立时浑身绷紧,不敢妄自揣摩天子话里的暗示。吴王停顿一下,看范宏负手长立,神色淡淡,吴王想不动声色地再试探天子出海做什么。之前确实有天子王侯听闻海外有仙山,想去海外寻仙问道……但是周天子从未推崇过寻仙问道之事,天子让吴国备船,吴王却不知天子要做什么。
范宏的病,自然瞒得极好。
吴王正要开口说话,他突然一愣,抬起头,看到了王城角楼向天空射出的白烟响箭。响箭嗖嗖嗖飞入半空中,烟雾在空中划出一长条痕迹。吴王眸子一缩,看向半空中的响箭。
同时间,天子这边龙宿军中亦有一位将军大步行来,小声于天子身后说了一个消息。
面对吴王的疑问,周天子面无表情地重复身后人告诉自己的话:“大司命说,楚地丹凤台被攻,虞夫人被困。”
将军说完这个消息后,就默默退下。
吴王眼睛轻轻一缩——
一是为此消息事关“虞夫人”。
二是周天子称呼身后那将军为“大司命”。
天子的龙宿军遍布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