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纤阿见他心神不宁,只以为他是担心里面的太子妃。她顾不上外人怎么看她和范翕了,她握住他的手给他安慰时,才觉得他手是冰凉凉的。
玉纤阿和范翕一直站在寒风中,听着里面女子的痛呼声。
整整过了两个时辰,胎儿都无法落地。
可见确实艰辛。
而太子妃的凄凉叫声,从一开始的尖利,到后来变得虚弱、没有力气,只是微弱地哭泣着……那产婆着急道:“殿下,再用些力!殿下,不要放弃啊……”
太子声音听着有些颤:“阿吟,阿吟,不要闭眼。你再撑一会儿,再撑一会儿……”
玉纤阿和范翕听得彼此相望,俱是害怕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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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这胎实在生得艰难,大人和小孩的命都极难保。产婆那般犹豫说出时,太子淡声说小孩无所谓,他要保大人。然太子妃却是一心要保腹中胎儿。这对夫妻就此问题发生争执,听在外面人耳中,玉纤阿还是第一次听到太子声音里含了怒意。
她还以为太子从来不会生气的。
毕竟范翕与她说他兄长脾气极好。
过了整整三个时辰,时间到了后半夜,这个胎儿才出生。小孩儿嘹亮的哭声响起时,所有守了一晚的人都精神一震。那产婆也激动无比:“恭喜太子殿下,夫人生了一个小儿郎!mǔ_zǐ平安!”
守在外面的诸人听到太子笑了一声。
范翕和玉纤阿闻言,俱是长舒了口气。二人这才察觉彼此交握的手布满了湿汗。两人向对方看了一眼,便分外有默契地,一道向远离山洞的方向走去。范翕顺便让jūn_rén们先扎营在山中过夜,明日再赶路。
范翕和玉纤阿就那般走着,远离了人群。
二人行在山间草木间,漫无目的地走着,听到了湖流声。原本玉纤阿着急之下怎么也找不到的水流,如今竟随随便便地被他们遇上了。湖水浩渺无烟,水色润泽,在月光下淌着银色的光影。
这是山中的一方活水。
玉纤阿有些惊喜,又确实口渴。她松开了与范翕相握的手,蹲在湖流边掬水喝。范翕在后倚着巨大的山石,垂目看着蹲在湖流边的美人。湖水潺潺声中,玉纤阿听到范翕稍有余悸的声音:“玉儿,我与你商量一件事。”
玉纤阿:“嗯?”
范翕非常认真的:“我想了想,觉得我们的眉眉,还是不要做第三个女儿了。”
玉纤阿一顿。
她润了喉后,口不再干了,听他说什么鬼话,她便回了头看向月光清寒下、倚石而坐的俊逸公子。见他目染愁色,神色抑郁。他的发带与他的雪色衣袍混于一起,衬着他乌黑秀美的眉眼。
他俊朗的,是浊世佳公子。
可他口上却说什么:“眉眉要不还是做大女儿吧。我还是想要孩儿的。但是太子妃方才那么痛,我不愿你那样痛。你便只生一个眉眉给我就好了……若是你觉得还好的话,之后再补偿给我一个儿子便好。我不要眉眉之前有什么哥哥了。”
玉纤阿一愣后,红了腮。她不想和他讨论什么生孩子的事,他那么一本正经地说,让她羞涩。她别了头道:“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范翕不以为然。他仍继续说他自己的,他愁色满目地盯着玉纤阿,忧郁无比:“我不愿你受太子妃那样的苦。”
玉纤阿低着头,纤纤素手浸在湖水中波动。她心不在焉,像是在听范翕的喋喋不休,又好似什么也没听到。
范翕道:“你为何不说话?”
玉纤阿便说了:“不。”
范翕怔愣,他呆坐原处一会儿,问:“你什么意思?”
玉纤阿低着头,声音轻柔温婉:“我就要眉眉做我的三女儿。”
范翕停了许久。
他说:“我不愿意。”
玉纤阿道:“你愿不愿意与我何干?我说的是我的三女儿,又和你什么关系?”
范翕怒而站起:“你!”
玉纤阿说完那话就知道他要生气,她笑着站起来,向后退。她仰脸,看他走来的眼神几分俏皮。她越来越多地在他面前露出活泼的一面,她俏盈盈地立在月光下,范翕觉得自己神魂都要被她勾得一荡。
他停住了脚步,站在她面前三寸。
范翕忽而一笑。
他开始解自己的腰带,褪外衫。
玉纤阿:“……!”
她向后退:“你又发什么疯?”
范翕手搭在自己细瘦的腰间,手指缠着青玉腰带。他抬头望她一眼,含笑:“突然想起一事,觉得我该喂饱你才是。”
玉纤阿:“……”
她涨红着脸,骂他:“不要脸!”
范翕挑眉。
她手拢住自己衣领向后退,见范翕解了腰带,脱了一件件的外衫外袍,渐渐只剩下里面的素色中衣。玉纤阿的脸越来越滚烫,她心脏砰砰跳,满山清寒,流水绵绵中,她看范翕只着中衣,向她走来。
她脸红无比,又自知自己退不到哪里去。
她心慌地想到这该不是又勾起他的奇怪爱好了吧?他本就喜欢选这些奇怪的地方与她欢好……可是……玉纤阿低头,柔声求他:“我身上尽是汗,实在没心情……”
她话才开始,便停住了。
因为走向她的范翕,与她擦肩而过,向湖水走去。玉纤阿没料到他与自己擦肩就过去了,她愕然回头,看他挽了袖子裤腿,走下水。范翕回头,噙着笑瞥她一眼。他笑道:“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玉纤阿:“……”
她意识到自己误会人家了。
人家根本没有那个意思。
她羞恼:“你是要做什么?”
范翕理所当然道:“方才太子妃生产时,我就听你肚子叫了一路。你没吃东西吧?我下水捕两条鱼给你吃啊。你倒是在想什么?”
玉纤阿木着脸:“我没想什么。”
范翕站在水中望她,美目微转:“你满脑子的污秽思想,你以为我猜不到么?我说‘喂饱你’,你就想到其他东西。玉纤阿,我对你太失望了。我早知道你觊觎我美色,整日肖想我。我懒得搭理你而已。”
玉纤阿:“……”
她闷不吭声。
向前走了两步。
站到水边,她直接弯下腰,拢起一汪水,就向范翕身上大力泼去。
范翕被她泼了一身水,长眉轻轻一挑,他大步跨向岸边,将想躲藏的玉纤阿拽下了水。范翕可比她心狠得多,她只是泼他水,范翕冰凉的手,直接就顺着她的衣领摸了进去,揉了她一脖子水。
玉纤阿打个哆嗦,又咬着唇,终被他逼得无法,在他怀里笑出了声。
她终于笑出声,范翕目中的笑意便也加深。二人立在浅水中,范翕俯身,将她抱入了怀中。如此才有真正的失而复得的感觉。
玉纤阿的手轻轻搂住他腰,将脸埋于他颈间。
月色流淌。
时间静谧。
二人紧紧拥抱。
范翕低声失落道:“不等天亮,待嫂嫂醒了,与她说一声,我就要与太子再次走了。此地离平舆比离宋国和鲁国的边境近得多,九夷之事暂搁,我曾答应楚宁晰,十五日之内必援助平舆。期限已到,我自然要回去。待解决平舆之危,你和嫂嫂就过来。兄长留了人保护你二人一子,你们坐马车慢慢去平舆,不必担心。你我在平舆再重逢吧。”
玉纤阿懂事而温柔的:“嗯。”
刚才在太子妃生辰的山洞外,她听到范翕吩咐军士明日再赶路时,她就知道范翕还是要走的。
玉纤阿安慰范翕:“公子,不要难过。我们在平舆再见。”
范翕抱着她的力道加重。
他心里极为不舍她,他知道他离不开她。
玉纤阿不喜欢那般临别的伤感气氛。她不动声色地转了话题,问他:“方才太子妃生产时,我摸到公子一手冷汗。原来公子那般在意太子妃,看来我救人是救对了。”
范翕沉默了一会儿。
说:“不是。”
玉纤阿听到他说:“我只是想起我的母亲。玉儿,我也是早产儿。”
“我就是因为早产,才幼时身体不好。”
玉纤阿缓缓抬头,看到他玉色沉静面容。
范翕低声:“我方才只是在想,太子妃生产那般不易,不知我当年出生时,我母亲又是遭了多大的罪才生下我。”
他手抚摸她面颊,似下定决心一般柔声:“玉儿,待你我在平舆相逢,平舆危机解除,太子继续去宋国和鲁国边界平定九夷之乱,到那个时候,你可愿与我去丹凤台,去见我的母亲?”
玉纤阿怔然。
范翕低下头,与她额抵着额。他柔情缱绻,手指揉着她后颈,麻麻地催着她:“你可愿与我去丹凤台?”
玉纤阿良久不语,心中震撼。
她知道范翕对他母亲的重视,他与她说起他母亲的事,口中尽是对他父王的不满,对他母亲的喜爱与同情。虞夫人在范翕心中,恐是世间女子极美极圣的象征。在他眼中,世间所有女子都比不上他母亲。
他现在却邀请她去见他母亲。
这便相当于,他在向她承诺,他想让自己喜欢的女郎,和他喜欢的母亲见面。
玉纤阿低声:“范飞卿,我想说句煞风景的话。希望你不要生气。”
范翕脸微微一僵。
以为她是要拒绝他。
他揽着她后颈的手指僵了半天后,他才平定下自己的情绪,缓缓道:“好,我不生气,你说。”
玉纤阿美丽的眼眸凝视着他:“你与我说实话,你可曾带你的未婚妻,去丹凤台见过虞夫人么?”
范翕意外了一下。
他说:“没有。”
玉纤阿:“当真?”
范翕:“自然是真的。”
除了于幸兰当年与楚宁晰一道闯丹凤台,他从未主动带过于幸兰去丹凤台。他告诉虞夫人自己定了亲,他含糊地说自己是可以和那女郎相敬如宾过一世的。但他内心深处不喜欢的人,自然并不愿于幸兰再和自己母亲见面。
玉纤阿这才婉婉笑了。
她想让自己成为范翕的唯一,想慢慢让他意识到她对他的重要。范翕如今只是喜爱她,他并不知道他自己有多在乎她。玉纤阿心想没关系,我会让你知道的。当她想和一个男子在一起时,她不信自己做不到。
玉纤阿便婉婉应了:“好。待到了平舆,诸事稍定,我便与公子去丹凤台见虞夫人。”
范翕目露惊喜。
他分外高兴地抱起她,转了两圈,换来玉纤阿笑声。她被他转得头晕,手抵着他的肩推拒:“我饿了,我要吃饭。”
范翕这才想起本是说要捕鱼给她吃的。
两人这样一番折腾,后回到岸上架起了火烤鱼。玉纤阿习惯了服侍人,但是范翕竟不许她动。他将她抱到山石上屈膝而坐,他则蹲在火边为她烤鱼。玉纤阿低头看着他的侧脸,她微微笑,手拢着自己半湿的长发。
玉纤阿声音娇婉:“公子,我唱个小曲儿给你听吧。我们姑苏女儿,在和情郎定终身时,都会唱这个的。”
范翕抬目:“你在和我定终身么?”
玉纤阿笑而不语,她手托着腮,目光抬起遥望山间迷雾。她声音清婉,柔柔地用姑苏方言唱起一首范翕同样熟悉的小曲——
“红墙杏花摇,绿雨新芭蕉。花儿逐着鹿,鹿儿覆着月。那月儿,月儿,追着郎君泊头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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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墙杏花摇,绿雨新芭蕉。花儿逐着鹿,鹿儿覆着月。那月儿,月儿,追着郎君泊头走……”
又是做了那个梦了。
丹凤台中,夜半三更,虞夫人从梦中醒来。她披衣而起,站在高楼窗前,凝视着天水一色。侍女被她起床的动静惊醒,跟着起来,便见到虞夫人立在窗口。侍女怔了怔。
被关在丹凤台的整整十五年,虞夫人每夜每夜地站在窗前望着远方出神。
她在看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回首着某些已经失去的东西。
侍女站在虞夫人身后,轻声:“夫人又做噩梦了么?”
虞夫人喃声:“是。我梦到了楚王。”
“梦见他与我成婚那夜,范宏将我掳走,为了完婚,楚王不得不当即选了旁的女子来替我。我梦到我和他闹了许久,最后回头无望,还是被他甜言蜜语打动。他说他给我家写了信说明情况,说楚王原谅了我……我那时不知他身份,还以为他是哪个诸侯王。以为他和楚王平起平坐。”
侍女不知该如何安抚夫人。
只说:“起码,天子当年对夫人还是极好的。”
虞夫人摇头,淡声:“什么叫好呢?他的好,真是让我害怕。因为宫中一位夫人让我受惊,我被迫早产。他送我的贺礼,是将那夫人直接杀了,烹成肉来讨好我。他是那么可怕的一个人。”
侍女不语。
半晌,侍女道:“公子给夫人写了信,公子说周天子恐未死,也许会来找夫人。公子请夫人小心些。”
虞夫人淡漠道:“翕儿多虑了。他死与不死都和我无关,他也不会来找我的。他说了与我再不见面,便是除非我求饶,他便是真的不会再见我。你与翕儿回信,让他不必担忧。不管他父王是什么打算,这打算中都不包括我。”
寒夜中,一个幽凉男声诡谲万分地响起:“哦。你这么想我?”
侍女吓了一跳。
慌张回头。
满室帷帐纷飞。
虞追回头,看到幽夜中,一个男子缓步走出。
作者有话要说: 清风淡云扔了5个地雷
☆、1
从黑暗中走出的男子穿着麻绢织就的黑色禅衣, 宽衣博袖, 广领大裾。他只是慢悠悠从帷幔后方走出,便让站在窗口的虞夫人绷直了背脊, 让站在虞夫人身畔的侍女骇得打哆嗦。
这便是大周天子,范宏。
他实际年龄已经四十多,但他面色苍白,瞳眸冷黑, 那周身压不住的强大气势,远比他的年龄存在感更强。他和世间对男子“温润如玉”“君子之风”的要求全然不同, 或许那些温雅些的气质他年轻时也曾有过, 但是现在的范宏, 即便是顶着一张俊俏的小白脸在人前晃, 也不会有人觉得他和善。
他的气势实在太强。
天下只有这样气势的人,才可能成为天下之主吧?
原来他真的没有死。
虞追望着他走来的悠慢步子,心神不禁飘忽飞扬,想她当年是何等年少无知,竟觉得此人无害,顶多和楚王一样是个诸侯王。
看到夫人在这个时候居然走神了, 侍女惶恐:“夫人、夫人……”
周天子微微露出一丝笑。
他笑意不达眼,带着几分懒怠和作秀的意思。但是笑起来, 总是比他沉着脸时要和气很多。范宏轻飘飘看了那侍女一眼,侍女就浑身僵硬。以为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天子要和当年一样,看谁不顺眼,立刻就杀了……侍女噗通跪地。
天子却只是意兴阑珊地道:“下去吧。”
他没有动辄就要谁死。
侍女鼓起勇气:“陛下, 我们夫人……”
范宏黑漆的目中,火焰开始跳跃,那股子狠厉和不耐烦向上浮起……而在他动怒前,虞追淡声打断了侍女的话:“你下去吧。”
范宏与虞追对视。
虞追目光不避。
初时的紧张过后,她已恢复了平静。她不会让范宏再杀她的人,一个也不行。
侍女最后胆怯地离开了,临去前担忧地望一眼夫人。虞追却不如侍女那样怕范宏,已经死去的天子突然活过来,还半夜三更出现在她这里……虞追只是沉默立在窗口,手指扣住窗栏。
她看周天子随意扫了一眼她这里的布置,就施施然坐下。他支着下巴,含笑看着她。
虞追微愣:……这么多年没见,好似他的脾气,比以前好了很多。以前若她这样理都不理他一下,他一定会暴怒。
果然漫长的岁月,总会改变一些东西么?
虞追警惕他:“你来这里做什么?你什么时候来的?”
周天子不答她的问题。
他只若有所思地盯着她,语气寥寥:“方才见你梦中惊醒,你与侍女说你做了噩梦,梦到了昔日楚王。我便十分好奇,不知你梦中,楚王是你的噩梦,还是我是你的噩梦。”
虞夫人不语。
范宏也不生气,他若有若无地勾唇笑了一下。
他脾气确实比以前好了很多。
任何人像他这样在漫长岁月中被一件事所困扰,脾气最后都会被磨得差不多。
范宏道:“为何不开口?你怕什么?楚王都死了,鞭尸也鞭过了,肉该吃的也吃了。我还能做什么呢?我只不过与你讨论下你的小情郎而已。没想到哇,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夜夜梦到他啊。”
虞追终于忍不住了,厉声喝止:“闭嘴!”
她靠着窗的身子轻轻发抖:“我梦到他是因我对他愧疚!你杀了一个无辜人,为了盖住这个事实,你干脆将人九族杀尽!你难道从不曾愧疚么?你到我这里,就为了说这个?”
周天子目中阴鸷若有若无。
他费解地看她一眼,似笑非笑:“愧疚?你不是都为他守孝十多年了,你愧疚什么?他女儿都没你这么能守孝吧?你和他算什么关系?未过门的妻子?他女儿承认么?”
虞追:“范宏,不许碰他女儿!你答应过我,绝不杀楚宁晰!”
周天子漫不经心,没说好,也没说好。
他垂着眉眼,神色间始终拢着一丝恹恹倦色。他突然又提起了另一个话题:“我从吴国过来,见到了你的另一个情郎,吴王。哎,我看他沉迷女色,不知他可否还记得你。不过他现今形象,可实在配不上你啊。”
他认真地抬头,盯着虞追的面容。他似困惑,又似释然:“我看整个吴国的精华,都长在你一人身上了吧。”
虞追听到“吴王”,便向前一步。她目色凝起,急声:“你对吴王做了什么?”
周天子懒洋洋地瞥着她,欣赏她一惊一乍的样子。如此一惊一乍,比他刚开始时所见的冷漠样多了许多生气。
他慢条斯理,又心不在焉:“你怕什么?又要为谁守身如玉么?我没做什么。虞追,你觉得我还会在意这些事?不管他们当年是迷恋你,是帮助你,还是怜惜你……我都不在意了。我只是去看了看他而已。当年你说谁都比我强,我太好奇了,我想看看比我强的人,今日都是什么样子。”
虞追说不出话。
她心里惊疑。
她看到范宏身上的满满疲惫,这样子的他,确实和以前很不同了。以前她绝不可能在他面前提起什么吴王还是楚王,他必然会发疯。但是现在他自己主动提起,他还好端端地坐着,用闲话家常的语气和她说话,没有一点暴怒的意思……虞追神色重新淡了下去。
她说:“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周天子淡声:“我生了病,离开周洛,这一次去外求医。这一次走了很多地方,想了很多事。上一次我离开周洛时,还是去捉你的时候。这一次,便想再来看看你。我一生三次离开周洛。第一次遇到你,第二次捉拿你,第三次是来看看你。我每一次离开周洛,都是因为你。有没有很荣幸呢,虞追?”
虞追盯着他的面容。
她迟疑着:“……你生了什么病,竟要去外求医?”
周天子微笑。
他说:“我死了,你很高兴吧?”
但不待虞追回答,他又自顾自地说起了其他的事:“我去了吴国,见了吴王。我没有杀吴王,反而从他那里得知了一件有趣的事。吴国专出美人啊。听说出了一位花容月貌的美人,让吴王那个见过你的人都念念不忘。叫什么玉女。吴国要将此美人献给我,若非出了战乱,这般美人,当是已经入了周洛了。”
虞追淡漠皱眉:“你不必与我说这些,我对你的后宫佳人一点兴趣都没有。”
周天子不以为然。
他继续:“有趣的是,护送美人回周洛的人,正是你的宝贝儿子。”
虞追本不耐听他拉拉杂杂,扯什么这个美人那个美人的事。待听到周天子提起自己的儿子,虞追愣一下后,目光才回到了范宏面上。她讶然:“翕儿?”
周天子面上浮起一丝恶意的笑。
这样的笑,让虞追生起不祥预感。
果然周天子慢悠悠地说道:“你的宝贝儿子,迷恋那位即将被献给我的美人玉女。据说迷恋得不可自拔。为了那美人,你儿子竟然联合吴国,一起对越国开了战。你儿子的心意日月可昭,这分明是要与他的父王抢同一女子的风格啊。”
虞追脱口而出:“不可能!翕儿不会做这样的事!”
范宏似笑非笑:“怎么不会?与自己的父王抢同一女子,这可是你儿子做出来的。你不是口口声声你儿子和我绝不一样么?我抢人.妻,我猪狗不如,我不配为人,但你儿子绝不会成为像我一样的人。虞追,我看你是失策了。你养了十年的儿子,最终,他还是和我一样。”
看着虞追面色一点点发白,他眼中生起报复般的快感。
他一直耿耿于怀,耿耿于怀她对他的不屑。好吧,他倒要看看,范翕会长成什么样的人。有虞追教养,有太子扶持,难道范翕就会和他的区别很大么?而今他终于看到——这一切都没有用。
周天子冷笑着站了起来。
他说:“你儿子爱上他父王的女人,你儿子还和你一心保护的楚宁晰斗得难解难分。你儿子十五岁就定了亲,可他从没让你看过他那位未婚妻吧?你还记得吧?他那位未婚妻,是齐王孙女,卫王外甥女,身上尽是齐卫的标志啊。他一心投靠齐卫,背叛大周,背叛自己的父王。这就是你教出的好儿子!”
“虞追,你倒是看看。他和我有何不同?!”
他大步走到了虞追面前,一把扣住虞追的肩,目色阴冷。虞追大脑空白,她脸上血色也彻底失去。她盯着周天子的脸,慢慢的,她兀自笑了出声。她喃声:“原来你还是在乎。”
口口声声说不重要了。
他贵为天子,是天下至尊。谁都要仰望他,他想杀谁就杀谁。
可他还是在计较她的评价。
计较她对他的不屑。
虞追怔怔看他,目色渐有些同情,有些可怜他。他根本不知道什么爱不爱,他想要,他就非要得到。他若是得不到,他就摧毁之。然而摧毁了,他却又对其念念不忘,始终不能释怀。他知道不能再毁了,他惧怕他会彻底失去。所以他怀柔,他宽容……可他还是念念不忘!还是不能释然!
这一刻,虞夫人忽然有种感觉——范宏是爱着她的吧?
他自己知道么?
他只要求她的爱,可他知道他自己的感情么?他明白恨得极致的背面,也许就是爱么?
范宏与她对视。
窗外沙沙落了雨,雨卷着风吹入黑漆漆的高楼屋舍中。虞追背对着窗,她额上沾了几滴水。她用可怜的眼神看着周天子。渐渐的,范宏阒寂的眼神变得尖锐,一点儿宽和的力道都没有了。
他扣着她的肩,漠声:“不许这么看我。”
虞追便移开了目光。
可是她移开目光,他就忽然上手,掐住她下巴让她的目光重新移回来。他盯着她半晌,忽然凑上前,凶狠无比地亲上她嘴角。虞追挣扎着向旁侧闪避,他一个冷笑,他凝视着她,扣住她的腰一把将她推倒在了地上。
掀开了她的裙裾。
虞追:“……唔!”
她剧烈喘气并挣扎,厉声:“你说过与我再不见面!你说过不再碰我!你说过的!”
范宏手指轻轻擦过她脸上溅到的几点屋外水渍,他目色带几分迟疑,眼底神色又有几分放松。他想果然,他还是更喜欢这样。与她好好说她不听,他只能用暴力对付她了。
他拖拽着她,将她强硬地压在身下。
他闷不吭声,不对自己的毁约发表什么言论。
他若是死了……他必要拉着她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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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与她唇齿撕咬,风雨交加之夜,他冰凉的手扣住她后脑勺时,那些过往如走马观灯,在二人面前一一掠过。
初遇是在湘江湖水之上,年轻的天子站在船头向她拱手时,虞追便已心动;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却知两国联姻,不可任性。她左右思量,仍是决定放弃范宏,履行自己楚吴联盟的职责。
新婚当夜,范宏露出了真面目,将她掳走。
他一路上开始哄她,开始骗她。他的甜言蜜语不要钱一般勾着她,他许下了那么多虚无缥缈的诺言。可他一个也没遵守。然而她还是喜欢他,还是愿意爱他……这一切戛然而止于,他仅仅因为她和楚王说了几句话,就杀了楚王。
虞追被范宏扣着颈,她发着抖,她躲不开他,然她心里痛恨他的心狠。她眼中的泪流下,觉得自己这般可悲。而恍恍惚惚的,她又想起了自己的儿子范翕。她以为范翕可以和他父王是不一样的……
可是范宏幸灾乐祸地说,她的儿子要和她的丈夫抢同一个女子。
为何会这样!为何她拼命希望儿子不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儿子就是不听话。她的翕儿,是否终如他父王一般,残酷冷漠,冷血弑杀。那个可怜的被翕儿看上的女郎,那个还在周洛的被翕儿欺骗婚事的于女郎……为何翕儿会变成这样!
虞追眼中的泪落得更多,她被范宏压在床榻间时,已经无论如何都躲不过。
范宏和虞追,二人彼此折磨,痛恨彼此。
守在外面的侍女,中间断断续续地听到夫人尖利的惨叫声。侍女听得胆战心惊,听到二人初时还顾着脸面淡淡说话,但后来不知到了哪个程度,二人就开始痛骂对方。
虞夫人那般清冷的性格,对一个人言辞狠厉,不假辞色;
而周天子带着些不耐烦,带着些气急败坏。
渐渐的,那些争吵声被另一种男女间微妙的声音盖了下去。
喘着气,吟哼着……侍女叹口气,半是安心半是不安心地下了楼,远离他们。
而屋舍中,纷飞的床帐已被全部扯了下去,如飘絮般在地砖上摇落。床榻间,周天子和虞夫人抱在一起相拥而眠。她冷淡的面色如今酡红,她弓着身,背对着他,他的手搭在她腰上,是一个将她虚搂在怀中的姿势。
他二人睁开眼时明明恨得那般极致。
可是闭上眼时,身体却还是无意识地靠近。
何其悲哀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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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舆之地,战火连天,漫天黄沙灰土笼罩着这座边关重地。
连续十五日,楚宁晰和楚国将士们已经在此地坚持了整整十五日。楚宁晰告诉诸人大周太子和公子翕会来援助他们,告诉边关的百姓们不必惊慌。而为了应对敌军,楚国不断地从其他地方抽兵,将士们全都奔赴战场,援助平舆。
这场战争,打得楚宁晰心惊无比。
楚国虽无国君统筹,但有她和大司马在,平日二人互相商议着,也算替代国君的职务。楚宁晰早早接触这些政务,她心惊的是,按照楚**马在此一战的损失,敌军不会比楚国好到哪里去。
可敌军这般孤注一掷,非要拿下楚国!
楚宁晰心中不安,疑心各大北方诸侯国的争斗,在不知不觉间转向了楚国。
攻打楚国的蜀国只是站在明面上而已,那背后不知是卫国还是齐国的支持,才是最让人不安的。可是为何他们这般针对楚国?是否北方势力已经划分清楚,那些强大的诸侯国要开始收整南方的诸侯国,要让楚国顺从了?
那为何不与楚国谈判?
而是直接开战?
楚宁晰心里没有主意,但平舆现在状况,也不容她想这些。她只能拼尽全力先应付这场战事,把平舆先撑下去。而她预料得不错,为了这场战事,楚国损失惨重,对方顶多武器更精良些,损失却也不会多少。
支持蜀国,或者说干脆在自己出兵,顶了蜀国名号的,是齐国。
齐国与卫国联手,先征北方,再征南方。而不论南北,楚国虽不强大,却是诸侯国中国土划分最为广大的一个诸侯国。若是拿下楚国,南方其他诸侯国都不在话下。
齐国几乎是倾尽一国的兵力,将其全部投放到楚国战场上。
楚宁晰从楚国其他地调兵,去回援平舆。而边境其他地方兵力少了,齐国便利用这个空隙,让己方jūn_rén乔装打扮,深入楚国腹地,好从内部拿下楚国。
齐国的目标是易守难攻的襄阳城。
除此之外,作为附加条件,齐国还想拿下丹凤台。
大周都城洛邑所燃的烽火,昭示天下周天子已殁。实际情况是,九夷兵马攻入洛地,诸侯国都不肯好好抵抗,害洛地沦陷。而之后,齐国和卫国才去救援洛地,他们赶到洛地时,才知周天子失踪。
齐卫二国有窃国之心,周天子不坐镇,二国便试探地点燃了烽火。
周天子也未曾现身,未曾昭告天下自己还活着。
太子如今又深陷在九夷战事上,这正是齐国和卫国窃国的好机会。
二国野心勃勃,在北方战场上所向披靡。但二国最不安的,便是他们也是听说周天子死在九夷兵马下,然而他们掘地三尺,也没有真正见过周天子的尸首。不曾见过周天子的尸首,便不能确定此人真的死了。最怕的便是二国谋夺了周王朝,周天子又冒了出来。
齐国和卫国将目标放在楚国,有一部分原因是试探周天子。他们想攻下丹凤台,是因那被囚于丹凤台的女子虞夫人,也许能够让周天子现身。只要周天子现身,他们将不惜一切代价,让天子真正死亡!
让所有人再翻不起浪!
他们从没怕过什么太子,太子没有掌国,这天下终究还是周天子说的话算数。只要周天子死,一切就能重新洗牌。为此,哪怕为了拿下楚国,齐国也许要将一国的兵力都耗在这个战场上,齐国也咬牙认了。
二国决定先拿下大周,再商议如何分战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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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宁晰哪里想得到齐国如此拼命。
她只是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难以抵抗。己方兵马赶路需要时间,公子翕那里分明更近些,可是不知道宋国如今什么情形,公子翕迟迟不到。时间越往后,平舆越是风雨招摇,人心惶惶。
城墙被毁了一半,百姓都迁居向后,战线一日比一日挪得近。不过是靠着一腔希望在撑。蜀国的兵力比楚国强……这般强的兵力,必然是背后有推手。
战火聊天,起初楚宁晰还不上战场,只在后方观战。但到了后来,将军折损一半,楚宁晰看不下去,直接不顾诸人的阻拦,上了战场。楚国唯一的公主亲赴战场,这让支撑的民众们受到了鼓舞,又多支撑了两日。但是随着物力匮乏,人力疲惫,这般支撑也没熬过两日,平舆继续败退。
诸位将军不得不道:“公主,不如撤兵吧。就将平舆……送给蜀国吧。”
楚宁晰喃声:“再等一等,再等一等!范翕答应我十五日回援,他答应过我!若是十五日他仍不到,我们再、再撤退……”
平舆在风雨中辛苦支撑的第十五天,战线直接到了城下,楚宁晰和将军们在战场上和敌人开战。整整一日,楚宁晰都不曾从战场上退下。身边不断的人死去,不断有伤员被带下去。楚宁晰满身血污,腰背却十分挺直。
不断有人劝她歇息。
楚宁晰满面是血,眼睛却亮得夺目。她性之强,在此时暴露无遗:“我绝不后退。我必要等到援兵。”
哪怕她心中满是焦躁,哪怕她自己都对范翕的承诺不抱希望。但是她还是要等,还是要装作成竹在胸的模样。因一旦她退缩了,一旦她露出犹疑的神色,平舆之势就真的无法挽回了。
这第十五日,楚宁晰是心焦的,在战场上一点点地数着时辰。
到了晚上,敌军非但不撤,还再增兵力,持着□□麻木地立在战场一地死尸间的楚宁晰伸手抹自己面上的血渍,她近乎绝望。敌军还能再增兵力,可是己方的援兵,不管是公子翕的,还是楚国其他地方的兵马……都没有到!都没有到!
她浑身疲惫。
勉强支撑自己站着,她回头,看向城墙上的寥寥几面旗帜,看向空荡荡的城楼。那里本该有将士,现在却已经死没了。楚宁晰握紧手中武器,她麻木地垂下眼,垮下肩。
楚宁晰唇瓣颤抖,喃喃道:“退……”
旁边扶着她的将军忽高声:“公主你看!东方来兵!那、那不会是蜀国有加兵力了吧?”
将军声音发抖。
楚宁晰咬牙:“我们去城楼!”
他们快速登上城楼,眺望远方。他们心脏疾跳,看到黑压压的大军赶到。楚宁晰眼前阵阵发黑,目中微潮。若是蜀国再次增兵,平舆真的打不过。楚宁晰闭目,正要放弃说撤兵时,见下方黑压压的兵马相遇,没有合二为一,而是……开战!
身后有脚步声急促登楼。
楚宁晰回头,看一个小兵掩饰不住激动道:“报公主!公子翕和太子一起来援助我们!平舆有救了!”
楚宁晰怔立许久。
她颤着唇:“好……”
但她说了这么一个字,人就撑不住疲惫,眼前发黑向下晕倒,顿时又是一阵子人仰马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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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亮,虞夫人在周天子怀中睁开眼。
周天子俯身望着她,手指绕着她一缕发丝,他目中噙笑,神色愉悦。见她醒了,他低头就要和她说话。
虞夫人神色平静地向后退。
周天子神色一顿。
然后僵住。
他气急败坏般地掐住她脖颈:“你这是何意?你仍要和我继续闹?”
虞夫人淡声:“我是被你胁迫的。”
周天子眸色变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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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和玉纤阿那边,太子妃休息了一日,便与仍穿着小厮服侍的玉纤阿一起登了车。二女抱着新生的胎儿,在卫士们的保护下,前往平舆。
泉安、曾先生、奚妍公主等人,在谈判结束后,哪怕人人称平舆战事吃紧,他们也赶向平舆,准备和公子翕汇合。
齐国的兵马乔装后,绕入楚国其他地段,欲攻襄阳,欲夺丹凤台。
丹凤台中,周天子未曾说服虞夫人,虞夫人将自己弄得高烧后,气走周天子。她仍甘愿待于丹凤台,不愿向他屈服,随他离开。周天子离去,称此一生,他绝再不登丹凤台。
山雨欲来,满楼皆风!
作者有话要说: 我好菜啊innn扔了2个地雷
☆、1
玉纤阿和太子妃祝吟休息了一日后, 便抱着祝吟新生的婴儿登上了车,在一队jūn_rén的保护下前往平舆。
原本祝吟刚生产完不应该来回折腾, 但野间总是不太安全。祝吟不愿拿jūn_rén们的性命开玩笑, 便强忍着身体的不适上了车。只她此次生产元气大伤,前后都不能休养好,前往平舆的一路上, 祝吟都在发着低烧。
祝吟生的那个婴儿, 便由玉纤阿一手照料了。
这时候那些jūn_rén便都看出玉纤阿所扮的这个不男不女的小厮的可贵处。太子妃倒了,婴儿夜夜啼哭, 也不见玉纤阿左右无措,惊惶不已。玉纤阿将大人和小孩一起照顾, 也是疲累无比,几日下来就又瘦了很多,眼下乌青严重。
这还是她们临行前从村中请了一位老妇帮忙照顾婴儿的前提下。
玉纤阿心有余悸,没料到小孩子总是哭,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就只会哭。她这样性情温柔的人,都往往被哭得心烦意乱, 想抱头逃跑。照顾一个刚出生的婴儿, 比她以前服侍的所有女公子都麻烦,让她这种习惯服侍别人的人都茫茫然。
若是祝吟一人带孩子, 恐怕是真的糟了。
不过,小孩儿不哭的时候,乖乖软软地窝在襁褓中吐泡泡的时候,又是很讨人喜爱的……
祝吟一路承受着马车的颠簸, 她意识不清,因虚弱而常日精神不振,总陷入噩梦。一会儿,她听到一阵缥缈清越的歌声,那女声柔柔婉婉若水流动,将她从睡梦中唤醒。
祝吟睁开眼,便见原来还是那辆马车,自己又睡了过去,而对面跪坐着的玉纤阿,正抱着她的孩儿,低头哼着歌逗小孩儿。
怀中婴儿传来几声清脆的笑声。
玉纤阿抬头看到祝吟醒了,黑莹莹的眸子亮了一亮。她柔声:“殿下醒了?身体可有好一些?这一路,委屈殿下了。”
祝吟道:“委屈了你才是。照顾完小的又要照顾大的,你一路上跟着我吃不好睡不好,看你衣衫又宽松了些……我实在对不住你。”
玉纤阿低头哄着婴儿,浅笑道:“并不辛苦。我只是赶赶路而已,太子与公子在平舆平定战事,生死受到威胁,那才是辛苦的。能够帮他们在后面做点儿事,我自觉荣幸。”
她这么会说话,祝吟便跟着微微笑起来。许是昨夜的药效果好些,祝吟这会儿有了精神,便打量着玉纤阿。
她们一路不易,即便知道玉纤阿本是女儿身,但是为了行路方便,玉纤阿始终没有换回女儿装。而即使不穿女儿装,玉纤阿如今脂粉不施,束着男儿发髻,祝吟看她,也能想象出此女着女装是何等惊艳。
祝吟道:“我尚不知你是何身份,如何遇到的公子翕。”
玉纤阿美目一闪。她不愿让人知道自己本是吴国送献给周天子的美人,那样徒惹事端,对她还没好处。玉纤阿便告诉太子妃自己是越国薄家不受器重的庶女,机缘巧合之下和公子翕相识,越国大司空离去后,就让她跟着公子翕了。
祝吟若有所思。
有些疑惑不是听说公子翕在和越国开战么?怎么又和越国大司空的女儿扯上关系了?祝吟听玉纤阿描述,理所当然地以为越国那位大司空定然是一中年男人,哪里会知道薄宁比她还要年轻许多岁。
祝吟只觉得玉纤阿和公子翕的故事,夹杂着国恨家仇,恐十分艰苦。祝吟怕触人伤心事,便不再多问了。
只是祝吟看玉纤阿搂抱着自己的孩儿,玉纤阿低头逗小孩儿玩时,是那样温柔……祝吟便问:“你这样喜爱小孩儿,日后定是位好母亲。”
玉纤阿愕了一下,微茫。
她抿了下唇,说:“我不知道。”
她自来缺失父母的陪伴,自己其实也是不会照顾小孩的。她如今对祝吟的婴儿照顾得这么好,只是她习惯性地讨好太子妃而已。她觉得自己满腹心机,恐做不好一个好母亲。
玉纤阿又茫茫然地想到了范翕。
她觉得范翕恐也是不知道怎么做父亲的。他自己的父母关系一团乱,他的父王在他成长中没有起到什么积极的作用。他对他的父王抱着一腔怨怼之情,他自己没有得到过什么父爱,他能做好一个父亲么?
玉纤阿低声:“我、我还小些,公子又连及冠都没有……生小孩离我太远了。”
等她做好了准备再说吧。
祝吟讶然,为玉纤阿默认她和公子翕的关系。祝吟失笑:“也不远啊。你和公子翕……”
她停顿一下,试探问:“你与公子翕……打算如何?七郎是我小叔,按说我该为七郎说话。但这几日,我又极为喜爱你,便想偏你一些。七郎性情温柔可亲,心思细腻美善,本是良人。”
玉纤阿笑而不语。想范翕在外人面前的好形象,一贯经营得不错。看来太子妃便被他蒙蔽得非常好。
太子妃继续:“七郎什么都好些,就是他未婚妻家中势大。那女郎姓于,我不知你知不知道,总是那位于女郎本是齐王孙女,本该长居齐国才是。但她硬生生为了七郎,搬到了洛地长住,连父母都不在她身边。可见她对七郎用情至深。”
玉纤阿垂了目不语。
心里也恼范翕。
太子妃忧心忡忡:“此女恐不好相与。你与七郎如今状况,你又多柔弱……若是在她进门之前先成了七郎的妾室,那于女郎恐杀了你的事都会做。”
玉纤阿低着头。
她听太子妃说了半天,等太子妃说完了,玉纤阿才轻声:“我不愿作妾。我也是越国薄家之女啊,我为何不能让公子与那女郎退亲,让公子娶我做正妻呢?”
太子妃怔住。
玉纤阿抬头,妙目望向对面凝视她的祝吟。
良久,祝吟低声:“七郎虽温柔,心却远比太子要冷些,硬些。你若作此打算,那倒是真的辛苦了。”
玉纤阿抿了抿唇,心想其实还好。只要她按照现在的程度,继续走下去,范翕定然无法招架。他自己本就开始左右摇摆了,只要她再添把火……玉纤阿笑盈盈地试探祝吟:“殿下不觉得我是奢望自己不该想的东西么?我这样的身份,哪里配得上公子。”
祝吟柔声:“那倒未必。虽说门第之婚才是正理,但是我等女儿家也不必妄自菲薄,事事卑微。范氏王族一脉,其实性情中的缺陷都极大。他们的性情不能以常人揣摩之,寻常些的女郎,即使门第高些,驾驭不了他们,最后也会落得两败俱伤的结局。”
“我当日嫁太子之前,进宗祠看了范氏一族的族谱。范氏一族的婚姻,悲剧者多。不论是前太子妃与太子在婚后三年便分居,还是周天子将虞夫人囚于丹凤台,再或者是更早,周天子父母那辈……概是惨淡收场。我觉得他们家娶妻,不该看中门第,而是该看女子的心性是否坚强,是否能承受他们。”
太子妃性情温和,温和中却自有强势一面。她看似好说话,心里却有自己的主意。
玉纤阿怔怔看她,想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在太子婚后避居山林十年,之后以正妻身份嫁给了太子吧。
祝吟婉婉道:“是以,若是你想做七郎的正妻,至少我是支持你的。毕竟今日齐卫与我等为敌,情形和以往又多有不同。若是太子支持你多些,七郎那里便好说很多。”
玉纤阿惊喜。
想自己多日来对太子妃的讨好总算没错,太子妃说出了对她的支持。而看太子和太子妃的情谊,太子妃站在她这边,太子支持她,不也是迟早的么?若太子肯相助她,那她和那位于女郎相抗,底气也能足一些。
玉纤阿又忧心:“然而我还是配不上公子。琴棋诗画我皆不擅……”
太子妃道:“我觉得这没什么,这些都是需要时间才能培养起来的。你若喜欢这些,日后你我多在一起切磋便好。”
玉纤阿连忙谢了太子妃。
如此,玉纤阿一路忙碌心愿得偿,不由长长松了口气——
当日冒险救太子妃的决策,还是做对了。
而且观太子妃脾性,玉纤阿觉得自己和太子妃性情极和。若是日后她真成了范翕的妻子,有太子妃这样的嫂嫂,她也会过得轻松些。
现在她,她归心似箭,就想早日与范翕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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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纤阿和太子妃到平舆后,平舆的战事已经平定了。有太子和公子翕回援,支撑了一日后,楚国的援兵也到了。众军联手,对蜀国造成了中创,蜀国兵马一退再退,最后投了降认输。显然短期内,蜀国元气大伤,都不可能再对楚国发动有规模的战事了。
只是楚宁晰仍觉得不安。
蜀国是停战,但背后的齐卫二国……怎么不乘胜追击?难道是不想和周太子起太大冲突?
然无论怎么说,玉纤阿和太子妃到平舆时,平舆已经在打扫战场,恢复昔日百姓和乐的氛围。玉纤阿被迎回一处院子,说是公子翕临时住的。院中人还在打扫,玉纤阿一时问不出范翕在哪里,她便也不着急,洗漱一番后,在自己的屋舍中收拾自己的包袱。
门敲了两下。
玉纤阿以为是范翕来了。
她含笑道:“请进。”
门外小郎君声音里便带着笑:“玉女还是这样客气。”
玉纤阿愕然间,见门推开,出现在门口的,竟是泉安、姜女、还有奚妍公主这些人。泉安看到玉纤阿现在的打扮,愣了一下后,又有些不自在。姜女则震惊半晌,道:“好久没见……你怎还穿着男子服饰?”
这些人,竟然赶到了平舆。
玉纤阿愣一下后就回了神,说:“自是因为我没有女子衣饰了。”
姜女美丽的面上便带了笑,她回头对奚妍有些得意地说:“你看吧,我就说玉女还是需要我的。”
奚妍也笑起来。奚妍多打量玉女两眼,看玉女气色不如往日,也远比平日瘦些、黑些。但玉女和他们说笑时,眉目间神情又比往日自信大气了许多。边关一行,让玉纤阿的气度眼界好似都开阔了许多。
奚妍怔然,也不知玉女是怎么做到的,每次见玉女一面,玉女都变得更……摆脱昔日的侍女阴影多些,更像一位货真价实的贵女多些。
他们进了屋,那些侍女们也踟蹰地跟进了屋。初时有些尴尬,后来见玉纤阿还如往日般好说话,众人便都放开了些。只姜女站在玉纤阿身边说话,她不动声色地将玉女的玉佩还了回去。玉纤阿接过自己的玉佩,低头看了一眼,便笑着收起。
屋中其他人自然也看到了。
脸色都有些怪异。
泉安说出了众人的心声:“啊,我还没去见公子。待他见了我,恐就要算我们帮着你骗他的账了。玉女,你要多为我说话,我这都是被你蛊惑的。”
玉纤阿也觉得不好意思,自然连声保证一定会在范翕面前为他们多多美言,不让范翕罚他们。
说着这些,玉纤阿再不动声色地打听:“只是不知道公子现在在哪里。”
泉安答:“楚王女昏睡后醒了,公子去见楚王女了。”
玉纤阿若有所思,前些日子范翕走时说他和楚宁晰约定会回援平舆。但是玉纤阿知道范翕和楚宁晰关系没多好,不知道范翕这个回援,是有什么条件……现在范翕去看楚宁晰,该是收取报酬的时候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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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纤阿所料不错,楚宁晰醒来后,稍喝了一碗粥有了些精神,便见了坐在帷帐外小案边等她的范翕。楚宁晰身体还有些虚弱,但她在范翕面前,向来比在外人面前还要要强些。硬是屏退了人,楚宁晰一人与范翕见面。
范翕端正而坐,慢慢喝茶。
抬头看她一眼。
他眼里没多少情绪。
楚宁晰也不耐烦和他多叙旧,除了公务外,两人之间见面不吵就是和谐了。她自知范翕的目的,不说些什么感激之类的废话,她开门见山,直接说了范翕肯主动来看她真正想听的话:“我三岁时被带去周王宫,那夜从噩梦中惊醒,偷听了虞夫人和周天子的吵架。我从中得知,虞夫人曾在吴王后宫中做过妃子。”
一语激起千层浪。
范翕一下子站起,拂掉了案上的茶盏茶托。他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楚宁晰仰头望他。
她嘲弄一笑:“意外吧?你说我是撒谎骗你我也证实不了,因外人确实从没传过这样的消息。可是那夜我清清楚楚地听到周天子那样说,听周天子问虞夫人做吴王妃的感觉如何,问她是否要成为吴王后。”
范翕目色有些乱。
他想起了自己在吴宫中的所听所见。吴王后、奚礼……那些人多多少少地都表现出来过对一个女子的忌惮。吴王多年前迷恋过一位女子,为了那女子,吴王后的位置都差点不保……昔日如听故事一样听到的只言片语,竟和他母亲有关?
楚宁晰手支下巴,眼神清淡地撇头看向窗外。
那夜她偷听到虞夫人和周天子的争吵,听到虞夫人的哭诉求饶,也躲在床帏后看到周天子几乎掐死虞夫人。天子之怒,当日让她那样怕。可她还是活了下来,躲过了周天子的怒火。
她慢声:“我真是想不通了。同样是偷情,怎么我楚国王室一脉就要被赶尽杀绝,吴国王室却一点损失都没有。这真是太不公平了。”
同样是求情。
为何虞夫人只保住了她一个人,却保住了吴国所有人。为何她就这般倒霉。为何楚国因为一桩旧日恩怨,要受到这么大的打击。吴国却不用。吴国所有人都好好的……这些年,楚宁晰对吴国,未尝不带着许多嫉妒和不甘。是以楚国宁可和越国小国合作,也不爱搭理吴国。
这些,都是因为周天子的一个念头。何其可笑。他一个念头,将所有人玩弄至此。
屋舍中,范翕静立,楚宁晰静坐。偶尔听到外头仆从的说话声,细微无比。
空气中的静谧,让人窒息一般的难受。
楚宁晰仍然盯着窗外看,她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丝微弱痛意:“我也见到吴国那位投奔你的九公主了。若是我父母活着……我未尝不能像她一样天真烂漫,出了事只用投奔更强大的人就好了。而我,只能靠我自己。”
“还有玉女。她也能得你爱。”
“而我什么都没有。”
范翕俯眼,神色微动。他盯着楚宁晰的发顶,袖子轻微摇了一下,不知在想什么。他终究没有动作,而是看楚宁晰深吸一口气,她从腰下摘下一柄小剑,放在了案头。
她并不奢求什么,只低头淡声:“我答应过你,只要平舆危机可解,我就再不和你与你母亲置气了。虽然你不屑,但我楚宁晰说过的话,自然算数。之后我不会再找你麻烦,我就当丹凤台从来不存在。不光如此,我还会帮你做一件事。但是周天子仍是我的仇人。无论如何,我都要敌视他,都要寻他报仇。希望你不要阻拦我。”
范翕心神很乱,对楚宁晰的话并不在意:“随你。”
他并不在乎他的父亲,可他在乎他的母亲。
而他敏锐,楚宁晰才说虞夫人做过吴王的妃子,范翕就拉拉杂杂想到了一堆往事。这些旧事让他神色难堪,让他面容发白……让他无法在楚宁晰这里多待,怕自己失态,他趔趔趄趄地转身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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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纤阿和旧人叙了旧后,换回了女儿装,仍没有等到范翕来找她。她有些失落,但又不愿多表现出来。众人退下后,玉纤阿将屋子稍微整理了一番,便放下了床帏,想小小午睡一会儿。
更多的事,待下午她睡醒了再说。
这一睡不知睡了多久,突然一个激灵,玉纤阿醒来,猛然察觉有一道目光在盯着自己。她闭着眼睛侧身卧于榻间,仍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看。玉纤阿眼睛不征,手却慢慢摸入了袖中。一摸之下空荡荡的,并没有她常常准备好的锋头尖锐的玉簪。
玉纤阿愣了一下,才想到自己刚刚换回女装,什么都没准备好。
她僵了半天后,想了想如今自己身在平舆,应该……不会太危险才是。思量了许久,玉纤阿才绷着精神,缓缓在帐中睁开了眼。这一睁开眼,她便愕然,因看到坐在她榻上床帏外,默不作声盯着她看的人不是旁人,正是范翕。
玉纤阿抚着胸口,坐了起来:“你何时来的?你吓死我了。”
她坐起来,拉开床帏,想看看他的情形。他终于动作了,在帐子拉开时,他忽然抬手扣住她的肩,将她向后推倒。他眸子幽黑暗冷,将她掀翻,冰凉的唇直接吻了上来,压了上来。
玉纤阿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
被他压得后背撞在木板上,痛了那么一下。
她呜咽着推他,他却发疯了一般亲她磨她,藤蔓一样纠缠着揉掐。他手和唇皆是发凉,贴着她的呼吸却滚烫灼灼。如突来乍到的暴风雨,他带着一腔狂怒席卷她,将她拉拽入他的世界中。
他咬她时,玉纤阿感受到他的情绪。
她被折腾得脸色红透,伸手颤颤地抚摸他的后背。他吻她的动作极为凶狠,她却温柔地回吻他。而得到她的回吻,范翕怔了一下后,一身的戾气渐渐松懈下。玉纤阿伸手揽住他后背,在他背上轻轻抚摸,借助温和的动作安抚他,终让他情绪一点点好了起来。
范翕脸埋于她颈间,将她全身拥入怀中。
他抱紧她。
玉纤阿手在他肩上打了一下,嗔恼:“你这个坏蛋。”
范翕终轻轻笑了一下,面容微红。他侧头亲了亲她的耳,柔声:“有没有吓到你?”
玉纤阿道:“还好。不过你为何要上我的榻?”
她拉他坐起来,坐在床上为他脱去外袍,摘掉发冠。夏日炎热,她推了他半天推不走,便只好退而求其次,让他上自己的床,与自己一起小小午睡一会儿。范翕安静地任她给他脱衣摘冠,她待要与他并排躺下时,他才伸手,将她搂入怀中抱着。
玉纤阿蹙眉:“天这么热,抱着我做什么?”
范翕不语。
玉纤阿若有所思:“你是从楚国公主那里回来么?她与你说了什么,让你这样不高兴?”
范翕垂头,与她抵额,漫不经心:“我不高兴,你又有什么办法?”
玉纤阿道:“若她欺负了你,我自然要帮你欺负回来啊。”
她伸手揉他的发,笑盈盈:“我可舍不得看公子被人家欺负。”
范翕低头,与她对视片刻,他板着的脸一缓,笑了出声。他说:“胡说八道。我怎可能被人欺负?”
玉纤阿如此逗他,他精神才一点点放松下来。范翕本不想多和别人说自己的事,可是玉纤阿在这里……他搂她,让她睡在他怀中,而他靠着床柱而坐。范翕一边玩着她的腰,一边随意地和她说起了自己的事:“我回援平舆,楚宁晰说会为我做一件事来报答我。我还没想好让她做什么。但她还告诉我一件事,你可记得吴王曾有一位绝色后妃?楚宁晰说那是我的母亲。”
玉纤阿愣住。
她斟酌半晌,说:“虞夫人的旧事,我不好多评价。只是公子为何这样难过?夫人不管是做谁的后妃,都是夫人的选择。难道公子觉得她背叛了你父王,她一人事过多位男子,让你觉得不舒服?你对虞夫人的要求,是否太高?她并不是完人。”
范翕说:“不是的。她与谁偷情,我其实没那般在乎。我只在乎我的女人而已。她如何,是她和我父王之间的事。我对她要求没那么高。”
玉纤阿叹:“可你被人说是私生子,你终是不悦啊。”
范翕:“不悦那也不悦了很多年,我没必要在这时再生更多的不悦。我不高兴的是……玉儿,你不知道,我虽是早产儿,但我三岁前在周王宫长大,我被人悉心照顾,其实身体是很不错的。我现在不喜我父王,可是在我三岁前,我父王经常来看我,与我玩耍,逗我开心。”
“那时我母亲虽然不在,可是我父王对我是极好极宠的。周王宫的人说,我父王除了当日太子出生时,因太子是他的嫡长子他上心了些,我是我父王最在意的一个孩子。那时王后都悄悄来看我,怕我父王因太过重视我,而要易了太子的位。”
“我那时自然是不懂那些的。虽然我母亲不在我身边,但是父王对我很好,我又缺什么呢?而我三岁的某一日开始,我父王就突然再不来看我了。他非但不看我,还坐视那些宫中人欺我,让我身子差了下去。”
范翕仰着脖颈,靠在床柱上仰望着床顶。玉纤阿已经猜到了什么,但她安静地听范翕说下去:“可我今日才终于明白,我父王对我态度的突然改变,是因原来那三年,我母亲不在我身边的三年,她是在吴国做后妃。”
“我那三年都没见过我母亲。我那时太小了,我不记得很多事。可我一直怨恨我父王……到我被他赶出了王宫,被他丢去丹凤台,丢去我母亲身边,我记不得多少他对我的好,只记得他后来对我的视而不见。现在想来,这一切缘由,是我母亲的欺骗欺瞒。”
他淡声:“原来我母亲也曾做过伤害我的恶人。”
“原来我父王不是一开始就对我那么坏的。”
范翕垂目,喃声:“我几乎可以补出那三年发生的事——我出生后,我父王杀了楚王全族,我母亲崩溃,在不知何人的帮助下离开了周王宫,回去了吴国。她也许回去了姑苏虞家。不知我父王为何会放走她,也许是她骗了我父王,也许是我父王让她去休息。可她再没有回到我父王身边,她悄悄去吴宫做了宠妃。”
“我父王不知道。我父王以为她死了。三年的时间,我父王将我视作母亲留下的唯一痕迹。他缅怀他逝去的后妃,可是人力无法和天命相抗,他也做不了什么。也许在杀了楚王后,他也后悔了,觉得是他逼死我母亲的。而过了三年……他才知道这都是假的。”
玉纤阿转身,在他怀中坐起,她拥住他脖颈。
她低声:“那些都过去了。公子别难过,有我陪着你呢。”
范翕握住她的手,喃声:“这些都还好……我其实早有感觉。我有些怕的是,我觉得我完全能猜到我父王是如何想的,我父王是因何故才受的刺激……玉儿,我怕的是,我完全能猜到他如何想,是否说明,我与他是一样的人?我会不会,也像我父王伤害我母亲那样,对你作出什么来……我好怕我伤了你。”
玉纤阿怔忡。
她抬头看他,没想到他最怕的是这个。
她目中微微潮热,她搂住他脖颈。她见他这样难过,她便叹息道:“那你要如何呢?你我又和你父王母后不一样,我们不会像他们那样的。”
范翕哼一声。
他竟然瞪了她一眼说:“我当然知道你我和我父母不一样。我母亲还能被囚在丹凤台,若是你……你还不杀了我才是。”
玉纤阿一阵咳嗽,别头推他一把,她略心虚道:“你说这个干什么?我哪有那么坏。我也是很善良的。”
范翕笑一声,他说这个当然不是为了指责她。
范翕握住她的手,他低声:“我想要你和我一道立个誓,若是违了誓言,无论是谁,都一生悲苦,不得善终。”
玉纤阿眨眼:“你要与我立什么誓?”
范翕道:“我要你和我一道起誓,无论任何情况,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你和我,对对方,都要留有一线生机,都不许对对方赶尽杀绝。定要留有余地,给对方一线希望。”
玉纤阿凝视他许久,慢慢道:“好。”
“任何情况下,我都会给你留一个生机的。”
作者有话要说: 鹤书扔了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