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放在手心,范翕眨了眨眼。
泉安看到耳坠,顿时找到鼓励公子的话了:“公子,我们前往吴宫,说不定便能见到那位玉女。她反反复复捉弄人,公子可狠狠惩戒她一番。”
但是范翕惊愕的:“什么?谁是玉女?”
泉安晕厥:“……”
玉美人绝代风华,他激动数日,公子竟将那美人给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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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提范翕是否记得玉纤阿,身在吴宫的玉纤阿在忙另一些事。她向织室女史建议,织室清苦,可投宫中夫人所好,以兹改善织室环境。女史不解,因先前有织室宫女投靠宫妃,她们未看出玉纤阿的建议和先前的区别。玉纤阿便耐心解释:“此举非为单个女郎寻福利,而是为整个织室着想,大公大义下,夫人们大都会善心发作。”
女史目光闪烁,将玉纤阿细细打量一番。之后在女史们的思量下,织室将目光盯在了一位宫妃身上。那宫妃想吃“杏花糕”,正巧织室院中杏花开得最繁,织室女史便派玉纤阿拿杏花讨好宫妃。
玉纤阿将花送去宫妃,回返织室路上,且见一路楼阁亭榭,池林婉转,湖上簌簌飘着花瓣。花瓣在水中打着卷儿飘荡,檐角墙根,一丛浓密桃红伸出枝蔓,几片嫣红花瓣落在甬道小径上。
玉纤阿转出长廊一角,听到有女娇如黄鹂的说话声。两边宫墙高耸的甬道上,立着少年少女。那女郎一身鹅黄窄袖深衣,衣着虽简,发上朱钗华胜流光艳艳,可见身份不低;那少年郎却是皂衣长袍,皮革束带,一身宫中卫士的打扮,腰背挺直。
少女扯着少年的衣袖,又是跺脚又是撒娇:“你好心帮帮忙,放我出宫吧。你就当没看见我好吧?”
少年郎轻松无比地拨开她:“公主这么大一活人,我怎能当没看见?请公主回宫,不要给臣添麻烦。”
少女恼怒:“吕归!”
玉纤阿听到这里,转身抬步就走。宫中秘密多,她不打算知道太多秘辛。但和少年公主说话的少年郎,他一身宫中卫士的打扮,武功自然也高。耳朵一动,他听到了声音,与公主说话时冷淡轻松的语气一改,他手扶腰间刀剑,厉声:“谁?”
玉纤阿脚步一顿,只好出去,向二人请安:“奴婢见过公主殿下,郎中令。”
被叫“郎中令”的少年郎握刀手一松,与公主对视一眼,都有些茫然地看着这位宫女:“……”
还是公主咳嗽一声,负手佯佯走来,弯腰将玉纤阿细细打量一番。此女柔婉多姿,公主心中惊艳一把,装模作样问:“你知道我是公主,是因他方才唤我‘公主’。可是你怎知他是郎中令?我可没叫他‘郎中令’啊。”
玉纤阿轻轻一笑,答:“公主想出宫,请这位郎君放公主出去。郎中一职,掌管宫廷宿卫。但公主千金之躯,寻常郎中又岂敢阻拦公主进出?能阻拦公主的,自然是郎中的长官,郎中令。”
公主和郎中令:“……”
二人不语,玉纤阿微笑,知自己猜对了。
公主不自在道:“好吧,我叫奚妍,是王九女。这位呢,还真是郎中令,他叫吕归。不过你猜对是猜对,见到我二人说话,你躲什么?闹得我们像在偷偷摸摸做什么坏事一般。”
玉纤阿柔声:“奴婢没有躲,奴婢只是抄近路回织室。”她言辞简单,抬手还真的从她欲走的那个方向,指出了一条回织室的近路。
这下,不光公主如吃了瘪般瞪着玉纤阿,连郎中令吕归都上上下下地打量玉纤阿——他们都觉得玉纤阿是在怕听到什么宫廷秘辛,是以躲着他们;可是玉纤阿不承认,还给了他们一个正当理由……这女子聪敏的,他们无言以对。
奚妍公主看着玉纤阿喃喃:“你说你在织室?你长成这样,居然在织室?我父王他……”瞎了眼么?
她的“瞎了眼”没说完,旁边的郎中令吕归便打断提醒:“公主,勿妄议大王。”
奚妍长相娇小玲珑,闻言瞪了一眼那郎中令,她一派天真烂漫,也不记得自己想出宫玩了,只好奇地围着玉纤阿打转:“你真是织室宫女?那你女红定然极好了?能让我看看么?”
玉纤阿垂眼,眼尾余光忽到了拐角处一道赤袍衣裾。周王朝崇黑崇赤,黑赤衣裳只有达官贵族才可穿。玉纤阿心中顿然,想到宫中卫士如吕归这样,官服都是皂衣。可在吴宫自如穿赤袍的,只有王公。而吴宫的王公,不是吴王,便是各位公子。
此地段己近出宫路,吴王不可能来此,那前来的,自然是公子。无论是哪一个公子……都挺好。
玉纤阿思量时,缓缓从袖中取证明自己是织室宫女的证据。而旁边的郎中令吕归侧耳听到动静,神色一正,将奚妍向后一拉拽,低声:“有贵人入宫,快让道。”
同时,玉纤阿袖中取出一方帕子,帕上绣着花鸟虫鱼,千姿百态。奚妍感兴趣地伸手去拿玉纤阿递出的帕子,但吕归一拽她,她的手便与玉纤阿错过。奚妍微愕,眼睁睁看着玉纤阿递出的那方帕子她只沾了一下,帕子就随风向后飞去了。
玉纤阿惊讶,向前追两步:“啊!”
出拐角,只见排面广阔,布障工整。左右两军,仪仗队吏者数十人。群臣相随,王公在前,望之森然。奚礼身着朱红禅衣,带路而来。他身旁,缓缓行着一位郎君,长冠绛衣博带。玉纤阿手中飞出的那方帕子,随风向男子中间飞去。
奚妍吕归二人已吓得目瞪口呆,那方帕子,罩在了奚礼带来的那位郎君面上。
群臣前吏者一懵:“大胆!”
玉纤阿身子轻轻一晃,面似吓得惨白,她跌跪在地,肩膀瑟瑟。而她长睫轻颤,不安地仰目看去,一只修长的手,将覆在面上的帕子摘下来,露出一张暮霭尘烟般清逸的面容。
温柔含情,足让人心动。
他撩目望来,盯她片刻后,彬彬有礼地侧头问奚礼:“此女是谁?”
这一次,玉纤阿是真正的微怔,非做戏——
拿了她帕子的人,乃周王室七公子,范翕。
玉纤阿便在织室劳作。
每次从天边将有鱼肚白,一直到夜里草虫喓喓,织室的宫女们一直在裁制新衣。且如今赶上冬春交际之时,宫中主人们衣裳换季,自然到处都缺新衣。每日每日,织室中的姆妈监督着这些年轻女孩儿们劳作,口上道:“不许偷懒。待忙完了这个月,下个月你们可休息一二日。”
玉纤阿蹙起了眉——织室实在太劳碌了。
玉纤阿沉思一二日后,将姆妈分配给自己的活计赶了两日,抽出点儿时间。她洗漱一番后,予了几两钱给宫中黄门,得了些宫外的便宜玩意儿,如泥塑、槟榔之类。她再自制了些漂亮的簪子手链等物,挽了发换了衣,一一去拜访先前路上结识的那些女郎。
玉纤阿在拜访曾经的小双,如今的双姬时吃了闭门羹。她立于宫外石阶杏花下等了近半个时辰,宫女才出来,以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睥睨她:“我们美人正在午睡,我等不敢为你传话。你不如再等等?”
玉纤阿看了看天色,过午已两个时辰,哪有这时候还在睡午觉的?且她和小双一路同行,都是贫女出身,她可从来不知道小双有午睡的习惯。
玉纤阿微微一笑,向传话宫女伏一身,柔声:“既美人在休憩,奴婢不敢打扰。改日再来拜。”
她转身毫不留恋地离去,裙裾飞扬,长发垂腰若云。那宫女看得眼神直起,半晌才想起这位只是个宫女,不是宫中夫人……宫女撇嘴,关上了院门,却也嘀咕着,有几分明白双姬为何不想见这位玉女了。
美人之间,最怕的便是对比。
玉纤阿最后拜访的是“承荫宫”的姜女。姜女如今在吴世子的宫殿做侍女。她脾气坏,玉纤阿都做好准备再遭遇像在双姬那里遇到的待遇,谁知听到她来,姜女让人急忙忙将她迎了进去。
玉纤阿进入一间书舍,惊愕地看到地上扔着许多竹简。舍内昏沉沉的,只有姜女一人愁眉苦脸地举着灯烛,借烛火光看地上的书简。玉纤阿从后门进入屋舍后,门被人从外阖上。满室灯火幽烛光摇曳,照着蹲在地上的姜女瘦弱的身影。
玉纤阿立在殿门口,迟疑地开口:“姜女,你的病好了么?”
姜女抬头看到她,怔怔的:“好了……玉女,我知你聪敏,你快些来帮帮我吧?”
玉纤阿声音婉婉:“怎么了?”
姜女手臂一扬,手中灯烛光划出一道火龙。她愤愤不平地盯着地上的竹简:“这宫中侍女仗着资历深,就派我来整理公子的书舍。公子的书舍地上堆满了书,他那贴身侍女嘱咐我收拾整齐,人就走了。我说我不识字,那宫女让我自己想法子……太过分了!”
姜女生气:“可是我都不识字,我如何整理?”
玉纤阿盯她半晌,判断她说的是不是真话。看到姜女果然哀愁,不似作伪,玉纤阿才娉娉袅袅走上前。她温声细语:“我来帮你吧。”
姜女心中忐忑,原本听说玉纤阿来拜访只是抱了一分希望,眼下听玉纤阿真的有法子,这才惊喜起来:“纤阿妹妹,你竟识字?”
玉纤阿谦虚道:“不识,只是校得几个常用字而已。”
姜女将信将疑,看玉纤阿蹲下来帮她整理书籍——玉纤阿温柔漂亮,然太藏拙,姜女真的不知她哪句话真,哪句话假。
玉纤阿柔声打断姜女的思量:“那公子的贴身侍女是为难你……”
姜女理直气壮:“我知呀!”
玉纤阿:“这书舍中整理书籍,不能全凭你我的喜好。公子定有贴身小厮,小厮最熟悉公子的看书用书习惯。那侍女为难你,小厮这边却未定。你没有试着去问么?”
姜女不自然道:“问了,人家不理我。这吴宫的人,到处都难说话!”
玉纤阿抬头,看眼她趾高气扬的模样。玉纤阿浅浅一笑,不与她多话,而是起身开了门出去。姜女不服气,偷偷地看殿外玉纤阿和一位小厮柔声细语说话。再一会儿,先前那个连看都不看姜女一眼的小厮,竟红着脸乖乖地跟玉纤阿进来了……
玉纤阿柔声细语,对姜女介绍:“陈枫□□常照料公子的饮食起居,陈枫哥哥愿意帮我们整理书舍。”
陈枫不好意思:“妹妹这说的什么话,这本就是我的活儿,不该你们劳碌。”
看玉纤阿语气柔柔地与那个叫陈枫的小厮谦虚来去,姜女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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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礼和自己的门客大步行在宫殿御道正中,他面色冷淡,听门客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分析朝上之事。踏入“承荫宫”,宫女们见到公子飒然行来,纷纷请安。奚礼面无表情,听一门客终于从长袖中取出一筒竹卷,说是范七公子送来的。
奚礼本就为吴国和周王朝的关系心烦。
范翕迟迟不来吴宫,各路声音渐起,都猜吴国被周王朝敲打,这让奚礼心烦意乱。听到门客拿到了书信,奚礼一把抢过:“飞卿写了信与我?怎不早拿出来?”
他拧着眉,摊开竹简,一目十行,扫过斑斑册上清隽风流的字体。确认是他的老友范翕所写,而再看内容,几可想见范翕温和无奈的语气。范翕于信中不好意思地承认,是那些臣子们拦着不许早入吴宫,因几位将军和大臣对吴宫态度不满。范翕愿从中调解,希望吴国做出些态度,他才好说服那些臣子。
范翕提出的要求,是让吴王亲自去十里外迎范翕入宫。
奚礼目光凝住:让吴王亲迎?
范翕好大的口气!凭他一个七公子,居然让吴王亲自出迎?周王朝的面子顾忌了,他吴国的面子又在哪里?
身后人:“公子,七公子如何说?”
奚礼将竹简丢向身后,片刻间,身后声音此起彼伏:“这绝不可能!”
“但是主君如果不去,是不是七公子就不打算入吴宫?那我吴国不是坐实了不敬?”
“周王朝早已今不如昔,一个代天子巡游的公子都这样傲慢,岂有此理!公子绝不可同意!”
奚礼推开书舍门,迈步进室,淡声道:“与他回信,说绝无可能。以我国事繁多为由,说明原因……”
他话说一半,身后人还竖着耳朵聆听,见奚礼忽然定住。众人顺着公子的目光看去,惊讶地看到书架前案边正跪坐着二位侍女。奚礼目光沉冷,见姜女慌张地起来行礼,而玉纤阿不紧不慢地放下手中简册,随其后。
他语气冰冷:“谁让你来的?”
姜女不安:“是我……”
奚礼冷声打断:“我问她!”他盯着玉纤阿,眼中微怒:“你好大的胆子!”
姜女慌张又迷茫,不解奚礼哪来的怒火。而玉纤阿神色不变,她迎着诸位门客惊艳的目光,说并非故意,她条理清晰地向脸色铁青的奚礼解释了前因后果。奚礼听说是自己人的要求,脸色不自在地僵了下。他说:“你懂什么收拾书舍。姜女,给我拿一本……”
他说了个书名,姜女茫然抬头。玉纤阿轻轻一叹,反身折贵书架,再将书拿给他。伸过来的纤纤甲盖,如春花卧水。
奚礼:“……”
他不接,盯着玉纤阿雪一般清美的侧脸,态度恶劣地勾唇:“此书共五册。孤要的不是第一册,是第三册。”
双手伸前捧着竹简的玉纤阿抬目,与他轻轻望一眼,含笑:“奴婢拿的就是第三册。因与姜女收拾书舍时,便知公子看到这一册。奴婢性驽,怕误了公子的公事,特意做了标记。”
奚礼:“……”
顶着女郎纯澈清美的目光,奚礼心情复杂地接过书简。他看眼玉纤阿,再看眼姜女,再回头,看那一个个目中惊艳色更重的门客们……奚礼袖扬,手中竹简砰地向身后一个看美人看得呆住了的人头上砸去:“看什么?还不与范翕回信!”
奚礼将怒气转移到了门客和范翕身上:“告诉他,吴王不可能于十里外迎他!要迎也是孤去!”
范翕?
玉纤阿目中一闪,若有所思。
……
而十里之外,寒星当空。范翕合上竹简,算算时辰,他睁目而笑,吩咐泉安:“告诉曾先生准备入梅里,奚礼殿下会来迎我们入宫。”
一位jūn_rén上前,将他们搜罗的吴国违制证据交付于公子。范翕让一旁的仆从泉安接过,说自己要整理查看证据,几位郎君辛苦了。诸人连说“不苦”:“听闻那夜,郎中令他们扣下了一个刺客。公子,我们要不要救下那刺客?万一那刺客咬出公子,就糟了。”
范翕讶然抬目:“为何要咬出我?我与那刺客又无关系。”
臣子以为他在说笑。
范翕无奈:“原来连你等都误会了,难怪奚礼这几日见我总是态度很怪。那刺客当真与我无关,我并未收买他于那晚帮我等脱罪。他与他表妹苟合是真,他背后的人是吴国一大臣也是真。那刺客根本不知我是谁,我也从未让人与他接触。我只是恰好知道他和他表妹苟合,利用了此事,将事端引向吴国内斗而已。”
曾先生道:“公子明明受了伤,那郎中令怎么不指出?莫非郎中令是公子的人?不对,公子第一次来吴国,又整日与我等同处,怎可能识得吴国郎中令。难道这仍是巧合?”
范翕含笑:“算是吧。我到吴国,曾派人查吴国君臣之间的关系。那郎中令吕归本是一游侠,当日是身上钱财尽用光,恰碰上吴九公主奚妍,九公主向王后举荐了吕归。但吕归与吴国相约的五年之期已到,吴国内斗,和吴国与周王朝的博弈,两者之间孰轻孰重,我想郎中令自然看得出。”
“吕归若是不想将自己牵扯进吴国和周王朝之间,他当日哪怕伤了我,只要没有直接证据,他当也不会与人说出来。”
“这只是我的些微浅薄推测。侥幸猜对,翕惭愧。”
众人:这心机,不花什么精力,就转移了矛盾……
范翕喝口茶,长睫垂下,噙笑着观察这些面面相觑的臣子。他通过受伤赢得他们对自己的惭愧,又通过谋划赢得他们对自己的敬重。不花一兵一卒,他要慢慢收这些臣子为己所用。
他已十八,再两年,及冠成人后便可封王,将有自己的封地。这两年正是他积攒自己势力的时候,朝中臣子倒向他的多些,哪怕父王不喜他,有文武百官相护,周天子也没办法废除他。
只待他去了封地,再想法子将母亲接出丹凤台。不回洛,不面圣。身在封地,除了周天子,无人将小觑他。他自让母亲不再受苦,自己娶了娇妻美妾。山清水秀天地广阔,他有红袖添香,每日与妻妾们游山玩水写诗作画,何等逍遥自在。
而周王朝内部主君与不安分的诸侯国之间的争斗,就交给太子兄长去烦了。他顶多偶尔帮帮太子……范翕自知自己本性扭曲不类常人,但他愿意一直忍耐遮掩。只要他得到他想要的,他一辈子藏着自己的本性做一个人人称赞的温文尔雅的君子又有什么关系。
对了,若是……能带走藏于吴国的那绝代佳人,玉纤阿,便更好了。
范翕心情甚好,手指轻轻叩着案面。却忽而,竹帘掀开,一个脸色难看的下属步伐匆匆地进了舍门。见到公子和臣子们,该下属羞愧十分,面孔涨红:“公子,有一事臣疏忽了。当夜按公子吩咐,将吴世子调出‘承荫宫’,好让吾等去‘承荫宫’搜集证据。那晚吴世子不知何故不等臣等施力就主动离开了……”
范翕脸上带笑,他当然知道奚礼那晚去了哪里。
那下属接着说:“臣大意了,当夜在世zǐ_gōng中搜集书信时,被一宫女撞见。那宫女大约是起夜,糊里糊涂,也没有看清臣,就走了。臣这两日辗转反侧,始终觉得此事不妥,便一直寻机会想潜入吴世zǐ_gōng舍确认那宫女不记得臣。但‘承荫宫’因刺客之事加固了防守,臣实在没寻到机会……”
曾先生立刻震怒:“荒谬!出了这样大的纰漏,你现在才报?!“
下属道:“公子这两日昏迷,臣想先自己解决,无奈……”
他遭了周围人的斥责。但范翕并未责怪他,范翕皱了眉,脑子念头千万,尽是一个“杀”字。他温声道:“不论此女记不记得你,终是一隐患。不如杀了了事。”
臣子们都点头,纷纷说道:“不能抱有幻想!诸位都想想,那晚若是碰到什么宫女黄门,千万不要怜香惜玉心怀不忍,现在说出来想法子除掉。”
那晚范翕遇到了玉纤阿……范翕尴尬了一下,故作无事地转移话题:“可惜吴宫现今守卫严了许多,恐不好行事……”
曾先生试探道:“公子不是与吴世子是多年好友么?若是稍加利用……”
范翕沉默一下,唇角笑意微凄凉:“我竟要利用我的好友……”
曾先生当下觉得不好意思,想反口,但范翕已凄然叹道:“也罢,为了大业,我只能对不起他了。你所说的那宫女叫什么,什么模样?我看能不能寻得机会,管奚礼要了那宫女。”
他心想他要作出一副好色模样了……哎。希望那宫女稍微有些姿色,太丑的人,他实在说不出“爱”字。
下属一边感激公子,一边回忆道:“那宫女甚美,花容月貌一般……臣画给公子!”
范翕不以为然,不觉得吴宫会有什么花容月貌的宫女。有玉女在前,谁又敢说自己美……他心中又嗤笑,想吴王真瞎了眼,竟把玉女这样的美人放去做宫女,反收了一堆鱼眼在后宫藏着……范翕不知不觉地走神,不过片刻,那下属已将画像给出。
范翕本随意看一眼绢布上的画像,一看之下,想起来了:“这不是姜女么?”
他唇角笑意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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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宫春日,刺客之事弄得人心惶惶,宫中卫士增加了几倍。但这些对织室影响却不大,织室讨好宫中一位夫人,曾让玉纤阿送了杏花。那夫人投桃报李,跟大王进了言,让织室宫女的活计减轻,休息时间多了些。一事不烦二主。织室女官便将感谢那位夫人之事交给了玉纤阿。
作者有话要说: 失明的公子get一只~
☆、1
玉纤阿真的跟着那老妪离开了, 范翕心里不高兴,但他现在双眼失明,也没什么办法。玉纤阿毕竟不是泉安,他瞪着玉纤阿的背影,她也不会如泉安一样立刻回头来关怀他……范翕有点想念泉安了。
玉纤阿走后, 范翕一人在黑暗中摸索着,给自己仓促地拿湿帕子洗了身, 又重新给自己身上的大小伤口包扎了下。这家老妪早年丧夫,女儿早已嫁人,跟随夫君去外地做生意。如今家里只有老妪一人, 除了老人早年为女儿看过外孙, 家里有几件外孙小童穿的旧衣外,家中确实如玉纤阿所说,没有成年郎君所穿的衣裳。
是以给自己身上的伤势重新处理一下,范翕脱了外衫,只能穿着自己的渗着血的中衣, 摸索回床上坐着。他虽然双眼失明, 胜在有武功打底,这在小小屋舍中来回摸索, 他并没有将自己绊着,反而比玉纤阿一个眼睛能看见的人在黑暗中行走还要顺畅很多。
范翕虚弱无比地坐在床上,一边觉得自己命不久矣,一边觉得自己万一还能活着,之后该怎么做来反杀楚宁晰……
“吱呀。”木门开了。
范翕绷起身体, 侧耳倾听,听到轻微的脚步声……范翕哼道:“不是走了么?不管我了么?回来干什么?”
玉纤阿声音一径的清婉如珠碎雨落,带着几分笑意:“哥哥这是说的什么话?妹妹不是见哥哥身上全是血,这家又没有哥哥能穿的衣裳,才跟老妪出去向别家为哥哥借了衣裳来么?哥哥放心,妹妹拿来的衣服都是别人制的新衣,别人没有穿过的。”
范翕听她一口口叫“哥哥”,想来是做戏要做得认真,不能让老妪怀疑他们的身份。但是她这么叫他,他总觉得怪怪的……又很刺激。
范翕咳嗽一声,掩饰自己怪异的心思,怕玉纤阿发现。因为这层怪异的心思,他都不觉得让他穿别的男人的衣裳有多难以忍受了。范翕阴阳怪气道:“你如此轻易就借到别的男人没有穿过的新衣了?是靠你的美貌去诱惑人家了吧?”
玉纤阿笑一下:“哥哥这是说的什么话。我相信哥哥靠自己的脸也享受过不少这种福利,你我兄妹彼此彼此,谁也别嫌谁呀。”
范翕滞了一下,因容貌出色,很多时候确实会带来太多好处。他这般利己之人,不可能不用。他虽然心里不舒服,却无法以高资调指责玉纤阿。范翕只好沉着脸,略微抬了抬下巴,示意玉纤阿上前,将衣服拿来。
玉纤阿关上门,将一叠衣物整齐地放在范翕所坐的床榻上。怕他因看不见而困扰,她还柔声细语地跟他解释最上面的是一件白色的中衣,下方是……范翕淡淡“嗯”一声,他早就觉得他身上的沾了血的中衣穿得极为不舒服,她的衣裳放过来,范翕皱着眉解开衣带子,便脱下身上衣物换上新衣。
月光从外荡入室内,朦朦胧胧。外头几声狗吠声在夜里微弱传来,时远时近。范翕低着头,鼻梁拢一层细微的碎碎浮光,云水照于他身。或者说,他本身就如云如水。
玉纤阿一下子涨红了脸,眼睫闪烁,心跳加速。她飞快转了身,不看他的赤身。
虽与他有过……但都是在黑暗中,她从不看他的。
范翕因眼睛看不见,他也没反应过来玉纤阿在做什么。窸窸窣窣,他安静地在她背后换新的中衣。玉纤阿估计时间差不多了,她重新转过身,果然见范翕已经换好了中衣。玉纤阿长舒口气,弯下身将他的旧衣抱入怀中,便想出去为他洗了。
她正要离开时,听到范翕低声:“玉儿,你说,我的眼睛会好么?”
玉纤阿回头看他,见他坐在床上,仰头望着她。他眼睛灰蒙蒙的,不复往日的神采。但这双眼如清泓一般,干干净净。他坐在那里,长发半散于肩,因衣裳不合适而衣领微松,颈下露出大片玉色肌肤。他蹙着眉,双目无神地看她,一派孤独无依状。
如安静的、寂寞的在寒夜中凋零的水仙一般。
玉纤阿怔住。
即便她知道范翕习惯性地喜欢装弱,看到他这样可怜而安静的模样,她心中也为此而软下。想他双目失明,和仆从走散,受了重伤,身边只跟着自己这样一个柔弱的还需要他保护的女郎。他看不见,却居于陌生的环境中,自己还不陪他,不搭理他……玉纤阿想着若是自己看不见了,身边唯一依靠的人还不理自己,自己会很害怕的吧。
何况范翕还总觉得他要死了。
玉纤阿心中发软,她抱着他的旧衣,贴着他的膝盖坐于他身畔。将衣物放下,玉纤阿倾身,伸手抚平他蹙着的眉骨。玉纤阿柔声与他保证:“哥哥别担心,明日天亮了妹妹就陪你一起去镇上找医工看眼睛。一定会好的。”
范翕失落地问:“若是永远好不了怎么办?”
玉纤阿说:“怎么会呢?即便这个小镇没有好的医工,整个楚国也没有么?即便整个楚国没有,难道周洛没有么?即便周洛没有,难道整个大周天下都找不到为你治好眼睛的么?”
范翕却是满心自怜自弃。
他本就天生的满目愁绪,惹人怜惜,如今他真的怅然起来,目中覆着一层浅淡烟雨,水波流荡,潋滟欲坠。范翕自弃道:“我若是真的永远好不了了呢?谁都会嫌弃我是累赘的吧。我大概就封不了王了,没听过哪个诸侯王可以是瞎子。我也娶不了妻了,没有家世好的女郎愿意伺候一个瞎子。我这一生,就毁了。”
“不会的,”玉纤阿失笑,“你想的太悲了,何至于到那一步?你才看不见一天都不到哇。”
范翕握住她抚着他眉心的手,他睁大眼,眼前却看不见她美丽的容颜。这让他更慌,更绝望。范翕逼问:“可如果我就是再也看不见呢?你会离开我么?”
玉纤阿心想你好好地能看见的时候,我也从来没说过我会留在你身边啊。
但是范翕如今情绪不稳定,她自然不会刺激他。何况他一直逼问她,也让玉纤阿沉默下去。她不觉想,若是他真的再也无法恢复视力……玉纤阿声音静静的:“那我会照顾公子一辈子。而且我会一生誓死杀掉那些让你看不见的人,一个都不放过。谁害了你,就是我的敌人。”
“我不喜欢与人做生死对手,但若那人害了公子,我会与她为敌,永不放过她的。”
范翕震住。
他只想从玉纤阿这里得到一个保证,例如她不会嫌弃他,不会离开他这样的。他没想过玉纤阿会说这样的话……他没想过她会为了他,去和一个诸侯国的王女为敌。
范翕怔然,他眼睛看着玉纤阿的方向,但他……两绺凌乱乌黑的发丝贴着削瘦的面颊,睫毛微颤,范翕喃声:“玉儿,我看不见你。”
他说的很平静。
不复装可怜的语气。
玉纤阿与他平视,借着昏昏灯烛光望他。
烛火摇曳。
她看着安静坐着、平静说自己看不见她的公子翕。
鬼迷心窍一般,她倾身过去。
他若有所觉,下巴向上抬了下。
她的唇与他相贴,在她能看见、他却看不见的灯火烛光下,二人交换了一个吻。
找不到原因的,就这般亲吻。
月亮在天上,云如水在走动。没有星光,一切却在流淌。许许多多的片段出现在脑海中。呼吸微微的,体温却是热的。想到幼时的迷离,年少时的被欺辱。而这些,在十指相握间,都变得没那么要紧。她和他在一起,心跳共通,一切都共通。
非常自然的,两人卧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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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月寒而永,月悬于天,山下的雾气如细雪般濛濛,水里的芍药静静开出花骨朵。
因为太过自然,当范翕的手指和玉纤阿手指轻轻碰触时,当他贴着她锁骨喉间渗出笑意时,玉纤阿颈间线条绷起,都未觉得不妥。好似她天生就不该抗拒他,他们天生就应该在一起抱着滚着,衣裳凌乱着,发丝纠缠着,你爱我我也爱你着。
她天生就该听着他在她耳边的凉凉气息。她将手插入他发间,她呜咽间,她觉得自己与他魂魄合一,与他无论如何也分不开。
她不知这是不是情.爱阴影下的重大而可怕的错觉,她只是逃不开范翕。与他发生什么都好似理所当然。
玉纤阿闭着目,任范翕将她发间玉簪拔下。那簪子被他随手一扔,跌在了地上。那一声清脆的“叮”声,惊醒了玉纤阿。玉纤阿睁了目,发觉二人在做什么,她有些惶恐地缩了下肩。玉纤阿拍他的肩,呼吸急促:“不、不行……隔壁老妪还等着我回去……”
范翕笑容古怪,声音哑如沙磨:“就说你一夜都在照顾我。”
他的发丝散于她身,浓黑如墨,浸在女郎润玉一样的肌肤上,分外撩人,让玉纤阿有些痒。玉纤阿绯红着脸,听他喃声:“你本就在照顾我啊。”
玉纤阿又道:“可是、可是隔壁会听到声音的吧……呜!”
他顿了一下,起身。玉纤阿以为他要放过她,既有些放松,又有些失落。谁知他起身,靠墙而坐,将她抱在怀中,声音慵懒:“坐。”
玉纤阿仍犹疑,他却不容置疑。他真的强势起来,她便逃不了。在帐中,玉纤阿脸红得不行,看他仰着面,月光浮在他脸上。
他是这样好看,她禁不住双手捧住他的脸,低头亲他。玉纤阿贴着他的唇叹气:“你就是我的冤家啊。”
范翕笑。
他在她唇上轻轻一咬,似笑非笑:“不要叫冤家。”
玉纤阿柔声:“那叫什么?”
范翕脸色苍白,笑得却几多病态。他搂着她,似笑非笑:“叫我哥哥。”
玉纤阿:“……”
她又气又笑。
想这人骨子里的病态又不小心冒出来了。越不容于世,越让他兴奋。他本性叛逆孤绝,平时掩藏得极好,每每在床笫间,他就忍不住他的本性。上次拿布条将她的手绑在床帐上,这次又让她喊“哥哥”……
玉纤阿手捂住脸,骂他:“疯子。”
范翕含笑:“那也是你哥哥。妹妹别哭,哥哥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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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纤阿心想,真是疯了。
可是她抗拒不了他的诱惑。
她的头脑始终是混乱的,她是被范翕诱着做这种事的。每每她迟疑,他就如洪涛般覆灭她。让她大脑空白,她无比地糊涂,只知道被他诱着往深渊中走。前方到底是悬崖,还是红日,她一概不知。她只是被他带着走,被他逼着走……
而范翕,也同样觉得自己离不开她。
他其实一开始并未想与她做这种事。他到底是公子,他有一身的贵族病。他的欲也并不强,至少之前十八年,从未有女郎让他肖想不已,日夜难寐。可是和玉纤阿在一起,他就会沉溺。他发现他喜欢她,离不开她……他想和她那样。
听她说许多平时一定不会说的话。她的声音软软的,沙沙的,像是海浪重叠……这才是最让他兴奋的。
范翕发现自己太喜欢玉纤阿了。
他追随着她身上的幽香,他不可控地想拥她。他眼前漆黑,可是他手抚着她的面,他太想看一看她了。想象她这时的样子,想象她如娇妍脆弱的花瓣一般被自己撕扯,花枝颤颤,露珠流动……渐渐的,范翕面前的漆黑退散,模模糊糊的金光在他眼前浮起。
他渐渐的,能看到玉纤阿的面容。
他眼睛明亮而漆黑地望着她,她闭着眼,并未发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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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后,范翕还想再来,玉纤阿却清醒了过来,说什么都不肯了。
她卧于范翕怀中,背对着他,心中有些忧心忡忡。
她其实有些后悔方才为色所迷,与范翕这样乱来。明日去陪范翕找医工看眼睛的话,她又得喝避子汤。范翕有未婚妻,她尚不知他是何想法,在这事没解决前,她竟然又情不自禁顺了他……若是因此怀了孕,才是最麻烦的。
玉纤阿暗恼自己在范翕面前定不住心,她蹙着眉,想她以前也未曾这样受不住诱啊。
然这些想法不能与范翕说。说了他又会与她吵,怪她不信他,或者他又胡乱发誓一通……到底却不能让她真正安心。
玉纤阿沉思着,想自己要再看看,判断下范翕对自己的心……看他会不会放弃他的未婚妻,看他值不值得自己放弃所有一心追随他。她受过太多的苦,她全心全意追随一个人不容易。她不会因自己对范翕有好感就被爱情迷了眼而一心跟着他,她仍要判断,仍要保证自己不会血本无归。
她可以与范翕情不自禁,但要她将所有的未来压在范翕身上赌,至少眼下,范翕是不够她下定决心的。
范翕到底是男子,他不知玉纤阿这样心思重的女郎想法会这么多。玉纤阿不肯与他再来,他微失落,却因自己眼睛能看见了,并不是太难过。范翕本想告诉她……想了下,却又不打算告诉她了。范翕回味着方才,他噙着一丝笑,伸手抚摸她平坦的小腹。
玉纤阿以为他又来,她闭着眼道:“不要了!”
范翕笑着倾身,亲一下她眉心,温声道:“我知道。我只是想问你,玉儿,你有没有考虑过,让我们的眉眉早早出世呢?她一定想快点见到她的阿父阿母吧。”
眉眉,是范翕给他的三女儿取的小名。
他竟还是认真的,不是说笑的。
玉纤阿怔住——怎么,她与范翕竟然是有未来的么?
她在他怀中翻身,与他对望。她以为他看不见,她躺在他怀中看他的眼神,便非常复杂。她不知所措,没想到范翕在想这个。可是她不想做他的妾,不想与其他女郎分享他……范翕蹙眉,脸慢慢沉下去。
他道:“你不愿?”
玉纤阿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是……我只是觉得,顺其自然便好。”
范翕问:“如何个顺其自然?”
玉纤阿说不出来,她也未想明白。可是范翕眼巴巴地等着她,她不给出个答案他不罢休。玉纤阿干脆一咬牙,抱住他的脖颈亲上去。
拖着残躯与他再胡来了一次。
将这个问题蒙混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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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范翕含笑坐在院中,看老妪正在训斥不懂事的玉纤阿。
玉纤阿年少貌美,自来惹人喜欢,从没有人当她面说她。她现在被老妪当做一个不懂事的小丫头训话,范翕还在一旁坐着偷笑。即便知道范翕眼睛看不见自己的窘态,玉纤阿的面容也红一片。
事情起因是老妪早上起来,发现玉纤阿昨夜没有与自己一起睡,而是去她“兄长”屋中待了一宿。
老妪便教训玉纤阿:“……即便是兄妹,即便你哥哥伤了眼,你们已经这般大了,若是你们父母看到你们睡在一屋,是否不妥?小娘子长得这般俊俏,不觉得你与你兄长关系太过亲密么?日后若你兄长娶了嫂嫂,你可如何是好?”
玉纤阿红着脸,被老妪训得又好笑,又有点怕:“婆婆,我再不敢了。”
老妪点头,又回头骂坐在旁边看着“妹妹”被训却托着腮笑个不停的俊美郎君:“你笑什么?你让妹妹与你睡在一屋一晚,你觉得妥当?你妹妹也这般大了,该许配人家了,若她未来夫君与她夜里说话时,听她说她曾与你睡在一起,她夫君如何想?”
范翕杀气腾腾道:“谁敢与她睡在一张床上说话,我杀了谁。”
老妪以为自己年纪大听错了:“你说什么?”
玉纤阿连忙插口:“我哥哥说胡话呢,婆婆别理他。”
范翕冷笑一声,他看玉纤阿一眼,心想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你心里最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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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婆婆训了一早上,吃过早膳后,玉纤阿便带范翕去镇上找医工治眼睛。范翕的眼睛昨夜就恢复了,但他颇为享受玉纤阿主动过来牵住他的手、带他走路的行径,他便不告诉玉纤阿。
想玉纤阿平时不喜欢郎君近她身,他有时离她近一些她还会让他坐远一点,这让范翕不高兴。
眼下他却是装着柔弱,光明正大地被玉纤阿主动牵手抱臂,她连早膳都喂他吃。不仅如此,她估计是照顾他的脆弱,一直柔声细语地安抚他,他稍微流露出失落的神色,玉纤阿就会关心地问他哪里不舒服。
玉纤阿以前自恢复本性,不在他面前伪装后,她可是经常的不理他!更罔论关心他问候他哪里不舒服了!平时他让她过来,她不想过来的话就当没听见。
平时玉纤阿对他多恶劣,这一早上就对他多呵护!
范翕震惊之下,心中飘飘然,恨不得一辈子都这样“失明”下去。只要玉纤阿一直对他这样,他愿意一辈子看不见的。
不过在找医工看病时出了点儿意外,连续两个医工都疑惑地表示范翕的眼睛没问题,范翕心虚之下,见玉纤阿不疑有他,玉纤阿只以为是这小镇太破,医工水平太差。二人出了医舍,玉纤阿怕范翕难过,还主动安慰他:“哥哥别担心,他看不出你眼睛的问题,总有人看得出来的。”
范翕便作出怅然状:“我不想连累你……”
玉纤阿心疼他,又是对他好一顿安慰。
但之后范翕怕露馅,不肯再找大夫看眼睛了。玉纤阿以为他是受挫后自怜,怕刺激到他,便也由着他。下午的时候,范翕装着盲人,让玉纤阿和自己的卫士联系,传递消息。
二人回到村中老妪的院中,老妪去邻居家串门了,范翕和玉纤阿坐在院中,范翕口述,让玉纤阿帮他写信。
他平时对玉纤阿说话温温柔柔,但是当他坐在院中石凳上,让玉纤阿给他的下属写信时,他的语气就非常强硬冷漠了:“将薄宁带着与泉安手下人手汇合。不必急着来寻我,当利用薄宁,诱楚宁晰上勾。不必担心伤到楚宁晰,该如何下手就如何下手。”
又让玉纤阿给曾先生等人写信:“从越国撤兵,所有人马分批入楚地,与我汇合。撤兵之举当循序渐进,做的隐秘些,不要让吴国察觉……仍给越国一种我们未撤兵的假象……”
玉纤阿写信时,抬目看范翕。
她叹于他对待下属的淡漠和强势,想也许这也是范翕的本性。这家老妪不在,不怕被人听到二人的谈话,玉纤阿问他:“为何楚王女这般针对公子?”
范翕道:“她疯了。”
玉纤阿:“……”
她佯怒:“你好好说话呀!怎能开口就咒人家疯了?”
范翕唇角一抹凉笑,道:“因为她一家都被周天子所杀,这都是因为她父王与我母亲私通的缘故。她自然恨我。”
玉纤阿愣住。
没想到范翕这么平静地说出这样劲爆的话……在她愕然无言时,他竟然挑眉笑:“觉得意外?”
玉纤阿喃声:“不是……怎么会……虞夫人怎么会这样……这是真的么?”
范翕垂了眼,漫不经心:“谁知道呢。”
他许久沉默。
但也许是这话他从不和旁人说,憋得太久了。玉纤阿温柔的目光望着他,他便禁不住说了自己从不跟人说的那些话:“你不是一直怪我身体弱么?其实我最开始身体应该没那么差。我虽是早产儿,但我初出生时,我父王母后都分外疼爱我。那时我长在周王宫,我母亲也没有被囚去丹凤台。”
“但是之后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我母亲应该是从周王宫中失踪了一两年。这个时候,我父王仍是疼我的。我只是很久不见到我母亲,但我那时又知道什么呢。我在周王宫长到三岁,忽然有一天,宫中开始流传起我母亲与楚王私通的话。”
“自此,我父亲就厌了我,我在周王宫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周天子厌我,宫中人便开始薄待我。我的身体就开始差了……到我三岁的某一天,我被我父王赶出了周王宫,我再一次见到了我母亲。这时,她已经被周天子囚于丹凤台了。从此后,我才是跟着我母亲的。”
范翕自嘲:“我父王彻底厌了我。我母亲多次求他让我回王宫,他都置之不理。”
玉纤阿慢慢站起,走向范翕。看他低着头,低声:“所有人都说我是我母亲与楚王私通所生的,楚宁晰因此恨我的出生毁了楚王室的一切……”
玉纤阿走到了他面前,她站着,他坐着,她倾身拥他入怀,颤声:“公子……”
玉纤阿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因天地间传来刺耳的号角声和鼓声。她扭头,她怀中的范翕与她一起扭头看去,他们看到不远处的烽火台上,燎烟冲天而起,烽火熊熊……
范翕熟悉烽火传递的所有讯息。
他脸色微微一变,因他认出这烽火的讯息,是洛地失守,周天子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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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梦泽间的一处行宫,楚宁晰大步踏入宫中,见楚国大司马焦急地负手转圈。楚宁晰的右手前日被范翕捏得骨折,痛不欲生,但她性强,也不肯叫委屈。楚国大司马前来,她手上随便包扎一下,就拖着自己肿得厉害的手来见大司马了。
大司马回头,看到公主的手臂上的纱布,惊了一下。
楚宁晰满不在乎:“公子翕捏的。”
楚国大司马这才想到自己的目的,皱着眉:“公主,你偷拿走了兵符,派人去追杀公子翕?你为何要这样做?!”
楚宁晰诧异,怔愣原地,她没想到大司马会问出这种问题。
楚宁晰喃声:“大司马,我一家毁于他的出生,这还不够我追杀他么?且我认为,我追杀公子翕,并不会遭来什么恶果。北方打仗,根本没心思管我们。”
大司马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女郎倔强地盯着自己不服输的样子道:“当年的事怎能怪到公子翕头上?楚国的悲剧,与一个刚出生的小孩儿何关?你如此怨恨,为何只针对公子翕?你为何不去杀虞夫人,不去杀周天子?”
楚宁晰眼圈红透,高声:“我想杀的!你以为我不想么?我刚出生就失去了父母,我母亲生前不曾得我父王一个好眼色,都是因为谁?我有记忆开始,就东躲西藏,怕天子欲杀我……我在民间被藏到三岁才能重回王宫。重回王宫之日,我楚氏一族,只剩下我一人。”
她眼中噙了泪,泪水却不肯掉:“因为虞追那个女人!我父族尽亡,母族尽毁,都是因为周天子的缘故!我深恨范翕,深恨虞追,深恨周天子!”
楚宁晰哽咽:“是,我没本事,我只是一个王女。我幼时偷溜入丹凤台,我想看看让我父王迷恋一生的女人是什么样子……就因为我闯入了丹凤台,我身边的仆从一夜之间全被换了。我怕了,我不敢问那些人是不是死了。丹凤台虽在楚地,可我从那以后再不敢去了。”
“而今,我若是能杀了公子翕就好了。之后我若有能力,我也要杀了虞追。我若有本事,我也要杀周天子。我最想杀的就是周天子……可是我是楚国王女,我一举一动都会将楚国重新带入深渊。我不敢动。我恨天子,但我又怕天子。”
她喘着气,眼睛红如渗血。
她望着大司马,喃喃自语:“我此一生,若能杀了周天子,而不害死楚国,我甘愿付出任何代价……而今,我连报复公子翕,都不行么?只有我报复公子翕,周天子才不会理会。众所周知,范翕是我父王的私生子,周天子早就巴不得范翕死了……”
“之后我才能杀虞夫人。”
“才能杀天子……”
大司马呆呆立在殿中,听着楚宁晰说的这些。他此时才察觉楚宁晰心中的怨恨有多深,这个自己养大的楚国王女,从未有一日忘掉楚国昔日的模样。大司马心中浮起悲怆,喃声:“可你这是挑起我楚国与公子翕之间的仇!公子翕背后是太子!太子背后是周天子!你要将我楚国葬于何处……”
楚宁晰急声:“不会的,范翕即使在楚国出事,他是周天子的耻辱,周天子不会管的……”
“宁晰!”大司马厉喝,打断了这个女郎的话。
大司马盯着她,一字一句道:“周天子,从未说过,范翕不是他的儿子。”
楚宁晰呆住,她道:“我、我不懂……”
大司马惨笑一声。
他说:“公主,你还小,你都没有见过周天子。你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他强势残酷,天子的王霸冷血和文人的温柔可亲集于他一身。他杀伐果断,但他高贵又脆弱。他身上不但有天子独来的阴狠寡绝,还有偏执不认输的一面。”
“他从来没有与任何人说过范翕不是他的儿子。他从来没承认过所有人对范翕身世的猜测。”
“他知道范翕是他的儿子。他不过是放任天下人的猜测,放任天下人毁了范翕。”
“他欲拿此报复虞夫人。让虞夫人对他低头,让虞夫人求他,屈服于他。他为了得到他想要的,他可以十年如一日的,看整个周王室欺辱他的亲生儿子。”
“公子翕如果真的不是他的儿子,哪怕虞夫人自刎,他都会杀了公子翕。难道你以为你父王真的与虞夫人私通过么?他连子虚乌有的你父王都无法忍,他怎么可能忍一个不是他儿子的人在他眼皮下长大?”
“公主,你若真杀了范翕,周天子一定会让楚国就此消失……他的儿子,他可以毁,其他人都不能毁。”
楚宁晰苍白着脸,她大脑空白,正要说什么,外面卫士闯入,急促道:“公主,大司马!烽火烧起来了。周天子、周天子……薨!”
作者有话要说: 17840507扔了1个深水鱼雷,谢谢姑娘的深水,改天加更~
☆、一更
烽火自周洛传递,一里, 十里, 百里,千里……周天子殁的消息,在连绵烽火中, 传遍天下。
云梦泽的行宫中, 楚宁晰和大司马从宫殿中快步走出, 冲去角楼。他们看到了铺天流下的熊熊烟火, 大司马面色渐渐凝重,楚宁晰攀着扶拦的手发白。身在高楼, 风吹起她面颊上的碎发,她眼中几多震惊和懵然——
万没想到让她惧怕了这么多年的天子, 折磨了她这么多年的恐惧,竟会突然没了。
哪怕九夷攻入大周北部, 有北方强大的诸侯国在,哪怕周洛被攻, 他们都没想过周天子会轻而易举地这么死了。
真的就这样没了?
楚宁晰在寒风中发个抖,她转头茫然:“大司马……”
自幼被母家的侍女藏起,抱养到民间东躲西藏三年, 回到楚宫后日夜听着父母的仇入眠, 整日都在想着如何复仇。楚国的悲剧听了这么多年……而她的最大仇恨来源, 怎会这样消失了?
楚国大司马沉着脸,道:“公主,天子殁, 太子却不登位,一定出了事,天下一定会乱。北方齐卫晋鲁几大诸侯国,实力强大,他们逐鹿中原,必争天子位……楚国的私仇先放放,吾等得想法子应付这即将到来的乱局了。”
他道:“楚国无国君,无力问鼎中原。然楚国地势佳,国土广,必为他国觊觎。楚国恐怕要进入防卫局面了。”
楚宁晰当即应道:“大司马放心,我不是那样不知轻重的人。我这就让追杀公子翕的卫士回来,专心更重要的事!”
大司马宽慰地点了头,虽然公主年少,时时无法忘掉仇恨,但公主始终将楚国利益放在第一位,这样已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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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国姑苏之地,夜凉下,一位老翁慢悠悠地行在小巷青石板上,向巷深处的“虞宅”走去。老翁沽了一壶酒,边走边喝,花白的胡子被浑浊的酒液咂湿,他满足地叹气。
这位老翁是当日曾经收留玉纤阿的那位老伯。他之前被范翕问话后,范翕给了他钱财,让他前往姑苏,找到虞氏贵族。
老翁本就是姑苏人士,他回到姑苏后想尽法子打听,弄清楚了原来当年自己看到的送虞女郎登车而走的虞氏竟还存在着,并没有落败。只是虞氏一族低调,平日几乎闭门不出,才越来越不为人知。
老翁激动地找上了虞宅,心情忐忑地向虞家递出那封公子翕交给他的信。只要将这封信交给虞家主事的人,虞家肯回信与公子翕联系,老翁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公子翕会为此再送他黄金百两,这钱财让他挥霍至死都会绰绰有余。
老翁设想得好,然他想不到,虞家称不认识什么公子翕,也不肯看什么信。
幸好这个可能范翕也早有预料,所以老翁只能不死心地日日来拜虞家,希望有一日虞家会开门接见自己。
这一日傍晚,老翁再一次走到了虞家大宅门外,他喝了口酒后,敲开了虞宅的门。门不开,老翁又敲了许久,门才不情不愿地从里打开。一个管事出来不耐烦地骂:“死老魅!日日来敲门!我们主君不会见你,不要再来了……”
老翁涎着脸,递出袖中卷起的卷宗,他习惯地赔笑:“这是公子翕的信简,只要虞君过目既可……”
管事骂道:“我们主君早说了不认识什么公子翕,你不要……”
他说一半,后面忽然奔来一小厮,在管事的耳边急促说了几句话。管事面露异色,他诧异地将眼前醉醺醺的老翁瞧了好几遍,老翁疑惑回望。见这位管事咳嗽一声,茫然无比地换了一副恭敬的嘴脸:“我们主君有请,请老翁进去说话……”
老翁打个酒嗝:“……哈?”
他都没想到今日能敲开虞家的门,进入虞家大宅。老翁收敛心神,怯怯地跟随管事,第一次进了贵族的大宅院。一路上他低着头不敢多看,惊惶下酒也慢慢醒了。不认得周围的布置,老翁只觉得花草修得好看些,屋子比他平时见的大一些……但他曾去过吴宫,现在再见虞家这样的大族,也不至于太失态。
管事将老翁带入一处幽静院子,刚进院门,他们便看到一位五十余岁的男人长冠大裾,神色沉沉地立在廊庑下看着远方。男人腰背挺直,剃面熏香,面容沉稳清正,两鬓间微有些白发。他眉目间压着几道褶,目露疲态,虽如此,却足以见他年轻时的风采,必也是美男子。
老翁听管事恭敬喊这人“主君”,他也弓着腰笨拙地行礼。但是廊庑下站着的大裾男人并没有看向他们,他一径抬着头看远方。老翁和管事跟随他的目光看去,看到远方天边烽火冲天,傍晚的天边被照得晚霞一般瑰烂。
老翁只认得那是烽火台的烽火烧起来了,其余的便不知道。
管事能看出的也就比老翁强一点,跟自己的主君唏嘘搭讪:“烽火又点燃了?看来北方的战事更频了啊。还好吴国小国,那些大国不看重我们。”
那主君方才没开口,眼下却沉声道:“这烽火的意思是,周王朝的天子没有了。”
管事呆住:“啊?”
老翁不安地缩着肩,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没有了?
“周天子殁,吾观了整整一下午,不见新天子登位。恐天下将乱,大国诸侯问鼎中原,人人想要那位子……楚国的日子要不好过了。”
楚国大国,又无国君,何国不想趁此良机,从楚国分一杯羹呢?原本吴越开战,楚国作壁上观,那时楚国焉能想到,今日作壁上观的,也许成了吴国和越国?甚至为应付当前局势,吴越也许会停战结盟……
天下的局势,总是变得这么快啊。
楚国……楚国有丹凤台……丹凤台……
虞君沉默许久,对老翁说:“公子翕要你送来的信简呢?拿来,进屋叙旧吧。”
老翁跟这位虞君进了屋舍,恭敬地将卷起的竹简递出。小厮将竹简递给坐上主位的虞君,虞君打开竹简观看。一室沉默,气氛有点凝重,老翁吞吞口水,与男人攀谈:“虞君,您风采不减当年!老仆早些年曾见过您。当日您驾车,送家中女公子出嫁,红妆十里,还分了瓜果给我们这些穷人。老仆当年观看虞女郎的仪仗,看她风采,与虞君您一模一样啊!”
在老翁想来,同在姑苏,自己攀上这样大人物,多夸两句好话,大人物日后也许会照拂自己一二。
谁想这位虞君抬了目,皮笑肉不笑道:“当日送女公子出嫁的是我兄长,我兄长已于五年前病逝,家中主事者才成了我。你说的那位女公子,非我女儿,而是我侄女。”
老翁尴尬无措:“……”
这位虞君一目十行,扫完了竹简上的字,淡声:“你既替公子翕送信,便当知公子翕想和我虞氏修复关系。说实话,若非周天子薨,虞家是不会让你进来,我是不会看公子翕信简的。”
老翁隐隐猜出一些东西,讪讪道:“虞君何必将话说得这么绝?公子翕,也许流着虞家的血脉啊。人言追根问祖,公子并无错啊。”
虞君道:“是。虞家确实曾送女公子出嫁,将女公子送去吴宫,让追儿代吴国与楚国结盟。追儿当年之姿色,足以让当时式微的吴国交好于楚国。楚国果然与吴国结盟,楚王三书六礼,聘追儿为妻……那时多风采,谁又想到之后发生的事。”
老翁震惊,心想难道虞家女竟是楚国的国夫人?竟是王后?
虞家这么厉害么……这也太低调了。
虞君沉默一会儿,再道:“然十五年前,虞家就和虞追断绝关系,从此死生不复相见。追儿为护虞氏一族,心甘情愿被囚……虞家偏居姑苏,闭门谢客,只为保全家平安。我兄长郁郁寡欢至终,十余年不得见自己的亲生女儿,还要提防天子……而今周天子终于……”
虞君目中浸了泪。
泪水顺淌,在满室昏暗烛光下闪烁。
虞君手握竹简,咬牙切齿:“天子终于死了!终于死了!死得好啊!”
他抬目看向前方虚空,泪与笑同时出现在眼中,诡异十分。而他畅快无比,高声:“今日府上办宴,宴请诸君,共饮一宿!庆周天子之死,庆我虞家终于不用再藏首藏尾,庆我虞氏终于能与、能与……公子翕联系。”
他目光迷离,喃声:“我只听说追儿生了一子,却从未见过。我兄长念了公子翕一生,至死也未曾亲眼见过自己的外孙……不知我何时能见到公子翕,见到追儿的孩子……”
虞家和天家的旧事,已经听得老翁心中怯场,不敢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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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影在水,宿鹭眠沙。
丹凤台四面临水,至夏了更是潮湿无比。
天边烽火映入晚霞,四方无遮盖山峦,虞夫人抱臂立在高楼中,静静观望那仍向四方传递的烽火讯息。她立在风中,背影清泠泠,衣裳飞扬。虞夫人纤细柔长,延颈隽秀。年华已近四十,然她容颜一径美丽恬静。
她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美人,年岁使她红颜老去,然美人那穿梭岁月的风华气度,仍一次次使人流连。其风采,只有昔日大周的湖阳长公主可以一比。
然湖阳长公主早已隐居多年,虞夫人也被囚于丹凤台十数年。
侍女向前,为立在风中的虞夫人披上衣。侍女见虞夫人在望着远方烽火的方向,疑心女君在担忧周洛……侍女自然不解那烽火的意思,只是女君在风中已望了一个时辰,侍女不禁老话重提,劝起女君:“夫人可是在想周洛的战事?可是在担心天子?夫人,已过了这么多年……您给天子他想要的,天子自然会接夫人回宫,我们便不必在此苦熬了,夫人也不必日夜不寐了。”
虞夫人声音清清如玉:“我孑然一身,被他毁了一生。他想要的,无论如何也给不起了。”
侍女嘀咕:“天子不过想要您对他服软。”
虞夫人淡漠道:“不。他并不在意我服不服软,他要的是爱。我大半生已被他毁尽,落到这般境界,我其实也不想什么面子。我已对他失望至极,但凡能给他想要的,将他打发了,我都愿意一试。但是爱,我纵是将我的心剖了,也没有了。何况今日,他到底等不到了。”
“他终是输给我了。”
侍女不解。
听虞夫人说:“烽火讯息再未变化,新君无法登位,当出变故。然这些都与我无关,我只忧心我儿不知身在何处,能否平安。”
侍女依然不解。
看虞夫人转了身,不再立在高楼窗前观望那远方烽火了。虞夫人走过侍女的身边,侍女见她侧脸清美无暇,气质出尘。侍女再一次为夫人美色所惑时,听虞夫人淡声:“周天子已殁,当庆!”
侍女:“什么?!”
虞夫人走下高楼,向出丹凤台的方向走去。但她只离开了高楼不远,尚没有到船只停泊的方向,就被卫士们拦住了。卫士们请夫人回去,这世间有本事的人可以来丹凤台,可以离开丹凤台。但只有虞夫人不可以。
虞夫人长衫在风中飞扬,她梳着高髻,俯眼望这些卫士:“周天子已逝,当无人能将我再困于此地。”
卫士却道:“夫人见谅!吾等受天子亲口授命,在此看护夫人。无天子口谕,无天子亲自传话,吾等仍不能放夫人出走。夜间风大,请夫人回去吧。”
侍女追过来,见那些卫士拦着不许虞夫人离开。侍女记得虞夫人方才所说天子已逝的话,侍女惊得心脏砰砰跳,她此时看着夫人,目露迷惘。虞夫人回过头,侍女望着她喃声:“夫人……天子真的死了?”
虞夫人唇轻轻勾了一下,望一眼冥顽不灵的卫士们,道:“人虽死,魂却在。我恐一生摆脱不了他了。”
她只是试探着迈一步出去,果然被拦了回来。虞追早有预料,她倒也不如何失望。侍女心神大乱,随着虞追走回关着她们的高楼。一路黑魆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