粥凉了后黏在一起,粥水都没有多少,吃起来味道并不好。玉纤阿并不嫌弃自己的粥,她的好心爱意,旁人不领情,自有她自己怜惜自己。
将粥喝了一半,玉纤阿便喝不下去了。粥本是为范翕煮的,按他的分量来。她自己那么小的胃口,自然喝不完。望着碗里凝固的粥出了一会儿神,玉纤阿叹口气。她最终仍是把粥倒了,将食盒还回了灶房。
她到灶房的时候,听到厨娘们聊天,才想到今日就是伏日节。只是府上一日换血,厨娘们都有些不知这个节,他们还过不过。厨娘们听说玉纤阿和他们的新主君公子翕的关系匪浅,便忐忑地求助玉纤阿。
玉纤阿笑了一声。
说:“府上这般气氛,自然不过节了。不过你们若有心,自己偷偷祭祀,偷偷过节,应也没什么事。”
厨娘们猜着这位曾经是薄郎的侍女、如今好似是公子翕红颜知己的美人是如何打算的:“女郎也不与公子翕一道过节么?”
玉纤阿说:“不。”
她停顿了一下,看厨娘们盯着她的眼神好似觉得她可怜一般,玉纤阿便笑道:“我自己过节也好啊。”
她并不是事事依靠范翕,离了他她就无路可走一般。
伏日节还是比较盛大的节日,府上既然被范翕闹得冷冷清清,无人有心情过节,玉纤阿便打算自己出府,与陌生百姓们一道庆祝节日,也比看范翕的冷脸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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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翕睡了一下午。
浑浑噩噩,中途吃了些药,之后再次入睡。
上午时拿下薄宁废了他不少力气,他没有精神审问薄宁,回了屋舍后就去睡了。傍晚范翕醒来时,发现自己出了一身汗。但好在歇了一下午,他的精神好了很多。精神不再总那般绷着,范翕便想到自己晌午时好似没有控制住脾气,与玉纤阿争吵了。
他拥着被默然垂坐许久,颇有些沮丧。
薄宁说的那些他又不是不知道……他只是当时头痛得厉害,精神太差,又和薄宁打了一场,他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他迫切需要证明玉纤阿对自己的心意。她当时只要说几句好话,向他服软就好……她却那么倔,不肯顺着他。
范翕茫然无比,想我这样坏脾气的人,如何才能得她的垂青。她如何会爱上我这样的人?薄宁说得对啊,玉纤阿在那么多男子间周旋都能全身而退,我在她心里,又算什么。她也许不爱我,她只是应付我。
范翕敲了敲床前几案,成渝便进来了。范翕揉着额,问:“玉儿呢?请她来与我一起吃晚膳吧。”
他算给自己个台阶,向玉纤阿服软。
成渝便出去了,但成渝很快回来了,支吾道:“玉女不在府上。有门卫看到玉女半个时辰前离开薄府了。”
范翕愕然。
然后震惊又生气,他肩膀轻轻颤抖:“离开薄府?!为什么?仅仅因为我说了她几句?我说了她几句,她就气不过,要和我分道扬镳?不惜孤身离开这里?她就这般不待见我?我连、连……说她几句,她都要出走?!她怎这样坏?!”
成渝:“……”
成渝看公子似病得糊涂了,连自己这个榆木脑袋都看不下去了。成渝解释:“公子,今日是伏日节。玉女当不是离家出走,而应只是出去玩儿吧。”
成渝以为范翕这样就满意了。
谁知道范翕先吃惊了一下,显然他压根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但紧接着,范翕便拧着眉,目中染愁,忧郁道:“那她为何不找我?她与陌生人在一起,比跟我在一起好么?”
“我知道了,她还是心里没我。”
成渝不解公子这个结论是怎么得出的,就见范翕疲惫无比地低下了头,重新躺回到了床上。
成渝始终不能像泉安一样口齿伶俐地劝说范翕,逗范翕开心。成渝木头桩子一样站在榻前等吩咐,范翕已拥被躺下,青丝如绸散下了榻。好一会儿,成渝听到公子呼吸声轻微,听到范翕负气一般声音恹恹:“算了。她过她的节去吧,我头晕得厉害,再睡一会儿好了。”
成渝难得善解人意一回:“公子不是要用晚膳么?”
范翕摆了摆手,示意他下去吧。
佳人都不在,他本就因病而食欲不佳,自然也没心情吃饭。
成渝默默退下时,听到范翕背着他淡声嘱咐:“还是让人去找她回来吧。”
成渝:“……是。”
……公子恐还是担心玉纤阿会出走,不肯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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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纤阿在街上闲逛。伏日节是此朝一重要节日,她在夜间闲走时,便见之前街上悬挂的灯笼全都亮了起来。红色灯笼在高杆上招摇,分外明亮。玉纤阿并未戴幕离,她以自己本来相貌行于人群中,却并不担心自己被人觊觎。
因她若有若无地看到后方有三四个卫士跟着她,当是自她被薄宁掳走后,范翕再见到她,就派了卫士保护她。
街上繁华,游戏诸多。有蹴鞠,有意钱。也有不少杂耍,如弄丸跳剑、叠案倒立、冲狭燕濯、舞盘舞轮……老人小孩,年轻男女俱围在周边看,玉纤阿也挤在人群中,看到有趣时,也拍掌笑两声,递上两枚铜钱。
玉纤阿心情慢慢地变好了。
想她如今也能自由自在地以自由身在民间行走,且有铜板打赏人,不必如往日那般东躲西藏,事事露怯。因民间热闹,玉纤阿观赏得有趣,她心情好了,便忘了之前和范翕闹的不愉快。
却是挤在人群中看人舞剑时,身后有一迟疑声喊她:“玉女?”
玉纤阿回头,在人群中看到好几日不曾见的俊俏小郎君,泉安。
玉纤阿讶了一下,没想到在这里遇到泉安。泉安看到果真是她,又惊讶,又笑道:“原来真是你。我在酒楼喝酒,听人说街上有一貌美小娘子,生得花容月貌,不类凡人。我心生好奇,想着世间哪来那么多不类凡人的女郎……过来一看,竟是你。”
玉纤阿便含笑,伏身向他行一礼。
泉安回了礼,向她身后一探:“公子呢?”
玉纤阿柔声:“我也不知。”
泉安正带着玉纤阿走出人群,寻一清静地说话。闻言,他愕然回头看向玉纤阿。玉纤阿美丽的面容,在灯火掩照下一派朦胧。看泉安这样惊讶,玉纤阿便文文婉婉地道:“小郎君怎会认为我时时刻刻与公子一处呢?难道他不在,我便不能独自出来玩耍么?今日伏日节,我只是不想错过而已。”
泉安说:“可是公子应该跟着你才对啊。”
玉纤阿不以为然:“他有自己要做要忙的事,他为何非要跟着我?”
泉安说:“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公子那么喜爱你。”
玉纤阿肩膀轻轻一僵。
她回头,柔声:“看来他也并未如你所说的那般喜爱我。”
泉安沉默下去,为玉纤阿的冷情。二人出了人群,沿着河道而行。玉纤阿望着泛着金波、水上行着船舱的景象观赏,已忘了之前的话题。泉安却旧话重提,道:“公子每年过节都是自己一个人,或者干脆不过。我以为有了你在,你会对他好一些。可没想到你这样心冷,这样不在乎他。留他一人在府,你宁可独自游玩。却不想你如今的平安,是谁带给你的。”
玉纤阿微烦。
她道:“男女之间的事,不是你这个外人能懂的。”
泉安:“然而旁观者清。我自见不得你待公子这样不好。”
玉纤阿微微笑了一下,并不说话。心想白日时范翕那般吼她,和她吵架,当着那么多卫士的面……她并不愿向泉安说自己和范翕之间的事,她素来温和,泉安非要说范翕,她便也听着。
听泉安说得自己都快要哭了:“我们公子自小孤零,幼时与虞夫人一起住在丹凤台中。你不知虞夫人是那样清冷的人,她从不过节,从不设任何娱乐筵席。我们公子那么小的年纪,在十岁前他任何节日都没见过。十岁后我随公子回了周王宫,开始知道一年各节。然而公子王女们都瞧不起我们公子的出身,再加上周王宫过节的时候,天子一定会出场。天子因不喜我们公子,我们公子便从来不出场这样的节日。”
玉纤阿听得怔住。
因她少时即便做侍女,做舞女,每年的节庆总是有的。主君会赏钱,舞坊会让她们休息……每年过节,各种各样的节日,是她最轻松的日子了。
却没想到是范翕最无趣的一天。
玉纤阿低声:“纵其他人与他不好,他不是有未婚妻么?”
泉安顿一下:“我们公子平时就不喜欢,过节的时候又怎会勉强自己和不喜欢的人待在一起?是以他任何节日也不过,总是与我相看两生厌。旁人参加筵席,公子总是早早歇了。”
泉安简直潸然泪下:“你将公子丢下,他肯定又早早睡了。”
玉纤阿侧过脸,淡声:“不要说了。”
泉安却偏要说:“我想你恐与公子间生了误会,你才这般丢下他。我们公子纵有千不好万不好……但你当真察觉不出他待你的心么?你可知亭舍失火,我们以为你死了时,公子那般坚持你没有死。他不是真的觉得你没有死,他只是不肯接受。”
“你可知,那段时间,公子过得有多苦?天亮时,他要为你复仇;天黑了,没人陪他了,他便一个人窝在屋舍角落中哽咽落泪。他那般想你!”
“之后重逢了,他见到你活着,有多开心!我不知公子有没有对你说过他有多喜欢你还活着,可他为了你,连越国的战事都不怎么管了,只陪着你待在一起。”
玉纤阿喃声:“他为我哭了?”
泉安:“……我说这么多你竟只听到了这个么?”
玉纤阿笑了笑。
她低下眼,秀美眉目掩在水光灯影中。泉安听她柔声:“泉安,我依然坚持情.爱是两人之间的事,冷暖自知,外人看不懂也看不透。你不该觉得公子对我好,我就必须回报。他对我好一分,我无动于衷便是我冷血。但我现在确实想知道他的事,我离开亭舍后他身上发生的事。你与我说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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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翕依然在睡觉,这一次睡得混沌时,他模糊听到了管弦歌舞之声。那声音不消,且伴随着男女的笑声,将范翕从睡梦中唤醒。睡了这么久,范翕精神和身体都好了很多,醒来后不再头那么痛。
他两指捏着眉心坐在榻上,仍然清晰地听到弦乐声。
范翕哑声开口:“泉安……”
唤了一声后,他才想起泉安现在在府外,不在他身边服侍。
范翕便喊其他人:“成渝。”
没有人回应。
范翕目中便渐渐浮起了怒意,恼成渝竟然不在外好生服侍。若他在睡梦中被谁杀了,成渝担当得起么?果然不堪大用!还是应该让泉安进府来服侍!
范翕听着外面的丝竹声,实在听得厌烦无比,恼怒自己睡得好好的,外面在吵什么。薄宁被俘,府上卫士全换成了自己人,范翕自觉自己才是这个府邸的主君!主君尚且在睡觉,仆从们在外面吵什么吵?
是欺他脾气太好,一个个都活得不耐烦了么?
范翕当即下床,从床头墙上抽出剑,提着寒光剑就向屋舍外走去。他满目阴沉,抬履急行,长发半束半散,一身杏色长袍披在身上,随行走而如皱飞扬。映得他几多风流。
只眉眼间戾气十足,阴狠无比。
范翕提剑到了那办宴的地方,看到卫士们全在宴上喝得东倒西歪,他们竟还请了歌舞,舞女们扭着腰肢在堂中随鼓点起舞。范翕提着剑杀进堂中,吓了所有人一跳。诸人纷纷站起,惶然看向站在门口的范翕。
范翕看到了坐在主座的玉纤阿。
她正低头斟酒,灯烛火光照在她身上,映着她纤纤素手。她在一片歌舞烛光中抬眼,向立在堂前的范翕看来。
范翕手中握着的剑略松,他眉眼间的戾气渐渐退下。他与玉纤阿隔着人流对视,长风过廊,舞伎们旋转扭腰,乐师们鼓吹拍案。绚丽舞曲中,灯影如海,他看到坐在灯火下的女郎。当她眉眼抬起,盈盈若水般望向他时,范翕大脑空白,想到了一句诗——
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目成。
这句诗是说,这里这么多佳人,只有她忽然抬眼,和我四目相对。
万万年自目中生起。
卫士们低头让路:“公子……”
玉纤阿抿了一口酒,轻轻笑了一下,她起身,走向站在堂外提着剑的范翕。她将剑从他手中抽走,交给了旁边的一卫士。她伸手牵住范翕汗湿的手,范翕手轻轻颤了下,却没有躲,而是被玉纤阿牵走,随她入席,坐到了主位上。
玉纤阿坐在他旁边,倒一杯清水给他。
范翕喝了口水,声音不那么哑了,才低声:“你这是在做什么?我睡觉时听你们在外面闹,吵得我头疼。”
玉纤阿柔声:“那真是对不住公子了。因今日是伏日节,府上太过冷清,我便想试着办宴,让府中人聚一聚。没想到吵到了公子睡觉。”
范翕别过脸,哼了一声:“什么没想到吵到我睡觉?我看你就是故意吵到我睡觉的吧?”
玉纤阿笑一下,将案上的一盘果肉端给他。
范翕一整日未进食,这时也确实饿了。他接过果盘,低头似漫不经心:“你怎会在这里?你不是出府了么?”
玉纤阿:“那我也总要回来的啊。”
她低声:“我不回来,能去哪里呢?”
范翕赌气道:“谁知道你要去哪里。”
玉纤阿嗔他:“那你岂不是又要偷偷一人躲着哭了?”
范翕猛抬头:“谁说我哭……”
对上玉纤阿笑盈盈的模样,他脸蓦地发红。
范翕便不吭气了。
他默默吃着果肉,低着头,心神全不在堂上的歌舞上。那些舞女身材窈窕,不断地向俊美的主君抛来媚眼。玉纤阿都看得分外心动,觉得有趣,但玉纤阿侧头看范翕,见范翕一径低着头吃水果,一点都没有抬头。
范翕心中在恼。恼自己未曾洗漱,恼自己没有换衣,自己一身汗渍……他形象这样糟糕,却坐在玉纤阿旁边。她心里定然十分嫌弃他吧。
玉纤阿见他这样安静,怕他身体不适。听说他一整日未进食,她也不敢让他吃太多,便引着他说话:“公子在想什么?”
范翕抬头瞥她一眼。
他说:“我在想我们以后年年这样一起过吧。”
玉纤阿面红,正要说什么,又听他柔声说:“我在想我们第三个孩儿起什么名字好听。”
玉纤阿:“……”
她镇定无比,被范翕调.戏得未曾脸红,而是一本正经地说:“我帮公子的第三个孩儿想一个名字吧?”
范翕扬眉。
玉纤阿说:“就叫‘范病’吧。”
……他想到了给第三个孩儿取名字,第一个孩儿又在哪儿?这不是犯病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逗号扔了1个地雷,21864189扔了1个地雷,迟迟归扔了1个地雷,是悄悄居呀扔了1个地雷,leahg扔了1个地雷
☆、1
玉纤阿说了“范病”来逗范翕,说完她还是红了腮, 想到为他孩儿取名什么的……其实关她什么事儿呢。
玉女见好就收, 观察范翕的脸色。只待他一有不满, 她就改口安抚他。
谁知也许是范翕睡了一下午, 暴躁的脾气被睡过去了,他现在并没有发怒的意思。反而非常温顺。玉纤阿说了“范病”, 他怔愣一下,用湿润温情的眼眸瞥玉纤阿。范翕声音清清和和, 带点儿沙哑, 反而更勾人心魂:“不妥。”
玉纤阿愣一下。
便也顺着他说话:“如何就不妥了?”
范翕道:“你这个‘范病’,一听就是男孩儿名字。我的第三个孩儿, 却是个女孩儿, 如何能用你的男孩名字?”
玉纤阿睁圆了眼。
美人眼睛如杏,色泽黑白分明,平时分外好看,此时因吃惊而瞪圆眼,倒像只好看却炸毛的猫儿似的。
范翕露出笑, 伸手在她下巴上搓揉了一下。他笑吟吟问:“怎么啦?傻了?”
玉纤阿握住他伸来的修长的手, 不让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玩自己。范翕正一心想讨好她,不想和她吵架,是以她握住他的手不许他动,他也没反抗,顺了她去。玉纤阿只是为范翕的神奇思想所惊叹。
她惊奇极了:“如何你的第三个孩子就是女孩儿了?你这都能提前定好?”
范翕振振有词:“必然是女孩儿。她前面要有兄长护着她。一个兄长不够,两个兄长才能护住我的女儿。毕竟我女儿长那么美, 那么乖,世间恶男子趋之若鹜。必然要有两个兄长才足够。我的女儿自然是要在兄长的保护下长得快活无忧的,如心肝肉,如眉梢痣。对了,不如小名叫‘眉眉’如何?”
玉纤阿无言至极。
她发现她越搭理范翕,范翕便越来劲儿。
可是玉纤阿真的很好奇他是怎么想的。她不问怎么就定下了叫‘眉眉’,只托着腮笑:“公子如何就肯定你的‘眉眉’必然那么美,那么乖了?公子莫非是在夸自己长得好么?这倒也是,有公子这样的美貌,您的女儿,必然也是好看至极的。”
范翕红了脸。
他低头嘟囔道:“又不是我一人的。你也长那么好看。你我郎才女貌,眉眉怎会丑呢?”
玉纤阿怔了。
她握着范翕的手松开,他垂着眼睫端正坐于她身畔。卫士们在下方喝酒赏月,舞伎随着鼓点旋转,周围喝彩声极大。而一片欢快喝彩声中,玉纤阿有些慌乱地端过案上的一杯酒一饮而尽。
喝了杯酒,碎发拂腮,她觉得自己的脸颊更热了。
范翕侧头来看她,玉纤阿偏头躲过他的目光,喃声:“谁要给你生孩子?还是第三个?”
范翕道:“我只打算要一个女孩儿,你也是我心尖上的人。你不为我生,谁为我生呢?”
玉纤阿红着面颊,她实在镇定不下去了。即便她与范翕有过两次鱼水之欢,但她也尚未婚配,也不过是个初初十六岁的女郎。她尚未嫁人,就要讨论给人生孩子!她不要!
她到底脸嫩,真的无法与范翕讨论这个话题。玉纤阿站了起来,要离开席面,啐他一口道:“你这人真是疯了。你赶紧看病去吧,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范翕伸手拉她:“玉儿……”
乐声停了,玉纤阿起身要离席的动作被卫士们和侍女们看着。范翕又拉着她的手,玉纤阿便只好重新坐了回去。这一次换范翕握住她的手不放。虽然范翕浑身汗渍,让他情绪分外低落,但是他看玉纤阿如此撑不住场的样子,便又觉得有趣,心情稍微好了些。
他想她也不过如此嘛。
范翕正要再次和玉纤阿说话,视线余光却看到有舞伎向主位这边走来了,玉纤阿抬头看去。范翕的兴致被打断,就松了握住玉纤阿的手。他向后靠了靠,眯眼打量这位向二人走来的舞伎。
这位舞伎眉目清秀,穿着龟兹国那样坦胸露腹的清凉舞衣,行走来时,手臂上的臂钏与脚腕上的铃铛晃悠着沙沙作响。再配着她的美貌看,十足赏心悦目。范翕托着腮,看这舞伎悄悄地撩眼皮,向他偷觑了好几眼。对上范翕的目光,舞伎的脸颊一片红晕。
范翕瞬间懂了。
他维持着不变的温柔笑容,却只略略后坐,端着一杯清酒做样子,自不肯将酒喝了。他看懂了这位舞伎想向他自荐枕席的意思,他觉得好笑。且想看看玉纤阿的意思。
范翕看出来的东西,玉纤阿自然也能看出来。
这名舞伎鼓足勇气,在乐声停下后走向坐在主位的公子翕和玉纤阿。玉纤阿从舞坊将她们请来办宴,舞伎没想到这家不只女主人貌美,当这家的男君提着剑走进堂中时,衣袍若飞,郎君俊逸,她们所有人都被男君的风采所迷。舞伎便想试一试,看能否长留郎君身畔。若能留下,自己的日子也会过得好一些。
毕竟听说北方现在打仗,越国和吴国也在打仗,谁知道楚国会不会有一日被波及到呢?
舞伎向玉纤阿和范翕行礼:“妾身见过郎君,见过女君。”
玉纤阿怔住了。
郎君的妻子,对应的称呼便是“女君”。这位舞伎显然将她当做是范翕的妻子了,才叫她“女君”。但是玉纤阿并不是……范翕总说自己出身卑微,可是在玉纤阿面前,他卑微的出身已是她高攀不起的。若无机缘,她是无法成为范翕妻子的。
且他还有一位貌美的、痴心的、在周洛等着他回去的未婚妻呢。
也不知范翕为何一点都不着急回去与他的未婚妻见面。
玉纤阿低着头若有所思。
她侧头看范翕,指望范翕指出这个舞伎话里的错误,却见范翕手托着下巴,眼睛盯着舞伎,也在若有所思。
玉纤阿顿一下。
她不知范翕在想什么,但他的眼睛却是看着那舞伎的。玉纤阿便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两眼,依然觉得这舞伎是远不如自己好看的。然而范翕在看……玉纤阿心中不悦,道:“管事的给舞坊准备了银钱,多谢你们今夜来伴舞。女郎若是无事,坐下玩一玩也可。待稍晚一些,自有人送你们回去。”
她的言外之意,是其他的就不要想了。
玉纤阿说完,怕自己越俎代庖让范翕不高兴,她试探地看范翕,见范翕还在若有所思,并不在意她的安排。玉纤阿舒了口气,看那舞伎也是大着胆子看向范翕。
舞伎楚楚可怜:“郎君……”
——您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您的夫人将妾身赶走么?
范翕咳嗽一声,看一眼面若冰霜、寒着眼盯着他看的玉纤阿。他难得见玉纤阿吃醋,心里停顿一下,想一个舞伎哪有玉女重要。范翕不打算惹玉纤阿生气,他道:“听女君的。”
舞伎失落之余,看到那位貌美无双的夫人,在听到郎君说“女君”时,面容竟刷的红了一下,也不知道为什么。
而舞伎失落地退下后,范翕身子倾向玉纤阿。她板着脸、翘着唇,不知算高兴还是不高兴。范翕贴着她耳,缓缓道:“一会儿筵席散了,你来寻我吧?”
玉纤阿不看他,目光专注地盯着下方玩乐的卫士们。她耳尖被他的呼吸咬着,她不自觉地绷起了背,小声斥:“坐回去,别挨我这样近。成何体统?”
范翕愣一下,然后大笑出声,分外夸张:“玉纤阿,噗哈哈!叫你一声‘女君’,你倒真和我摆起女君的架子了么?你怎这样虚荣?”
他以前总是笑容清浅克制,第一次笑得这么开怀,玉纤阿被他笑得脸红。他声音哑哑的在她耳边浮着,不知为何竟勾得她心浮气躁。她侧头狠狠瞪了他一眼,说:“我为何要寻你?”
范翕伸手扯过她腰下的绅带,他心不在焉地玩着,说:“陪我一起睡呗。”
玉纤阿没想到今夜他这样大胆,类似的话说了一次又一次。玉纤阿有点儿撑不住了,她略微气急败坏,狠狠地将自己的绅带从他手中抢走,不许他玩了:“……你真是太不要脸了。不!”
范翕手里的长带被夺走,他抬眼看玉纤阿。观察她片刻,他又被她逗笑了。玉纤阿被他笑得几分恼,抿起了唇。
范翕凑近她耳,与她咬耳:“玉儿,你想什么呢?思想怎如此污秽龌龊?我只是觉得很寂寞,想与你在一起躺一会儿。什么都不做的。因我第一次和你过伏日节,我舍不得你啊。你却在想什么呢,嗯?”
玉纤阿说:“我没想什么。”
范翕扬眉。
玉纤阿抢白:“我自是知道你什么都不会做了,就凭你现在的身体,恐怕你也做不了什么吧。”
范翕的脸色瞬间青了,他盯着她一会儿,目中戾气沉沉,如风云涌起般。他还从来不曾被人这样说过!这个小女子……这个小女子,却是柔弱又可恨,故意让他生气。
范翕向后坐了坐,脾气掩了回去。他笑叹一声:“随你怎么说。反正你若不来,我就去寻你。你看着办吧。”
玉纤阿:“……你越来越讨厌!”
范翕唇角噙笑,他扔一颗蒲陶入喉,半阖了眼:“彼此彼此。”
——你也没多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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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翕始终觉得自己一身汗味,形象糟糕,不愿以狼狈形象面对玉纤阿太长时间。是以他只在筵席上坐了一会儿就走了,打算回去洗浴。临去前,范翕弯身扯了扯她的腰下长带,示意她记得两个人的约定。玉纤阿不看他,范翕转身含笑而走,知她必是知道的。
他的玉儿,有一点特别好,便是知情识趣,善解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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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翕却并未如自己跟玉纤阿说的那样回去歇着,他精神好了一些,便去了后院关押重犯的地方,打算趁着精神不错去审问薄宁。
薄宁如今被五花大绑,被关押的门窗彻底封死,誓要他插翅难飞。他被关在黑漆漆的屋中不知过了多久,门打开,一道月光照入,范翕一身杏袍如春,从外步入。
范翕示意身后卫士取了薄宁嘴上被堵住的布,卫士离开后,嘴得到自由的薄宁一阵猛烈咳嗽。薄宁脸咳得发白,看范翕站在他对面观察他。
薄宁侧过头,低声:“我技不如人,公子想杀便杀。想从我这里知道更多的,我却是不会开口,公子不必费力了。”
范翕笑道:“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我并无深仇大恨,你既然没杀了我的玉儿,还将她护得不错,我气消了些,便没那么想杀你了。我也并不关心你私下有什么计谋,我只是想问一问大司徒,若是我从越国撤兵,你我之间,能有一谈机会否?”
薄宁愣住:“你要撤兵?”
范翕点头:“我本以为你害死了玉儿,要拿越国为我的玉儿陪葬。既然没有,那便将这件事的定义归到政治上,这样你就不必死了。其实我无意要除掉越国,越国灭不灭国,对我影响都不大。而我一旦撤兵,吴国孤掌难鸣,越国便有了一抗的机会。越国如此都不必欠楚国的情了,岂不很好?”
范翕心中想,楚国是楚宁晰的地盘。楚宁晰想要楚国插手吴越之战,显然也是想从越国这里拿到些好处。
那太好了。
正如楚宁晰不待见公子翕。
范翕但凡发现楚宁晰惹到了自己,楚宁晰想要什么,他就不给她什么。这个不知是不是他亲妹妹的女郎,他就喜欢一味打压她。将她少时对自己的欺辱全都还回去。
范翕眉目含笑,说的一脸诚恳。
薄宁低下了头,似有些意动。他问:“那公子要何好处?”
范翕条件非常宽裕:“越国随便给给就行了,我非常好说话。越国与我合作才是最好的,毕竟我未曾封王,哪怕要的东西再多,鞭长莫及,我也不可能对越国造成什么危害,不是么?”
“而大司徒再想想,越国北部是吴国,西部是楚国。他们可都盯着越国啊……虽我也曾对越国出兵,然这不过是误会。我对越国,始终抱着一颗善心啊。”
“大司徒且好好想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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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薄宁那里离开,范翕回自己的住舍。范翕真不在意什么伏日节,他过得也没什么意思。但是玉纤阿在意,他就陪她一会儿也没什么。范翕回去后洗浴一番,才觉得神清气爽,身体舒畅了许多。他卧于榻上,心情甚好地翻看一竹简,同时等着玉纤阿过来。
他心情太好,屋中又没人,便干脆一膝曲起,一条长腿踩在榻下地砖上。长袍拖到地上,微湿长发也垂散。这种姿势于时人来说分外不雅,对贵人来说太过懒散。但是却全然一派霸道乖戾之气,躺着也十分舒服。
玉纤阿从屏风后进来时,便看到了这一幕。玉纤阿愣住——这姿势,乱没形象。
像等着临幸宠妃似的。
可他相貌秀气,又不像能临幸得起来的样子。
玉纤阿被自己的想法逗得噗嗤一声笑。
听到笑声,范翕撩眼皮。范翕没料到她这么快就来了,他愣一下,连忙收了自己随意的坐姿,起了身。他红了脸,略几分无措地丢开竹简。
没想到玉纤阿看到他这样,竟然觉得更有趣了。她柔声:“公子何必收敛?我觉得公子方才那样躺着分外舒服,不是挺好的么?”
范翕道:“那样不雅。”
玉纤阿柔声:“公子在我面前不必考虑什么雅不雅,舒适最好。”
范翕定定看着她,他缓缓笑一下,骨节分明的手指敲了敲身下长榻,示意玉纤阿过来。玉纤阿犹豫一下,还是抬步向他走了过去。离他尚有两步时,范翕忽地伸臂,将她扯抱了过去,让她坐在了他腿上。
玉纤阿吓一跳,肩膀微僵,有些抗拒。
范翕低头,在她额上亲了一下,含笑:“怕什么?我都说了只是与你躺一躺,不做什么的。”
玉纤阿抱住他脖颈,不说什么了。
范翕这样温情。玉纤阿一开始怕他乱来,毕竟这里原本是薄宁的地盘,她并不想在薄宁的地方和范翕发生什么。幸而范翕大约也是真的没有那个兴致,他只是喜欢和她在一起,抱着她躺于一张床上。他目光缱绻温柔,手指慢慢拂过她的面颊,却并没有对她动手动脚的意思。
范翕将她抱在怀里,倦怠而满足道:“真好。”
玉纤阿长发散在他臂弯间。她在他怀中寻到舒适位置,一时懒怠,便只抱着他手臂,闭目不语。
范翕低头问:“玉儿,你喜欢与我这样么?”
玉纤阿声音婉如歌:“喜欢呀。香香软软的公子,谁不喜欢呢?”
范翕一怔。
然后沉脸,觉得自己是在以色侍人。范翕翻身而起,将她压在身下。他伸手掐她腮帮,质问她:“你果然是嫌弃我在筵席上时一身汗是不是?”
玉纤阿被他掐得腮痛,睁开了眼:“我哪有?不是你自己一味嫌弃么?我看公子自厌的都快晕过去了,我一声都没敢吭啊。”
范翕哼道:“你不敢么?你快气死我了。”
玉纤阿伸手抚上他胸口,手贴着他的心脏,轻轻柔柔道:“那公子的心脏可定要再坚强些,不要真的被我气死了。”
她目露忧色,因也怕他动不动吐血。范翕皮肤白皙,是因血质不好;时而被她气吐血,是脾肺不太好……这样的身子骨,实在是不够好。他是早产儿,出生就虚弱。多亏他习武,这些毛病才看似不那么重要。
范翕并不在意那些,他搂着玉纤阿,一起躺在床上说话。他说他以前从不过伏日节,每年过节时他都一人早早歇了。他说起丹凤台的潮湿冷清,说起自己小时便想有一人陪着自己躺在床上说说话,可是他都没有朋友。再说起周王宫的生活,说他被其他公子欺负——“……后来是太子殿下看不过眼,将我带走。他实在可笑,觉得我一人住宫殿会害怕,竟陪我坐了一晚上,还给我讲故事听。”
范翕弯唇:“我母亲都不怎么给我讲过故事呢。”
玉纤阿问:“公子好似十分尊重太子殿下?他是好人么?”
范翕点下头:“是,他是真正的好人。虚怀若谷,胸襟磊落,关爱所有兄弟。连我这样狭隘的人,都挑不出他的错……现在北方起战,我有些担心他。”
玉纤阿柔声:“太子吉人自有天相。想来有太子殿下护着,公子在王宫的日子定然不那么糟糕了。”
范翕道:“日后我带你拜见他……”
玉纤阿怅然:“我如何能拜见太子殿下呢?我只是献给周王宫的……”
“不,”范翕在黑暗中捂了她的嘴,静静地说,“献给周王宫的吴王女早已在亭舍中被一把火烧死了。吴国为此与越国开战。开弓没有回头箭,吴王女,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再‘活’过来了。”
玉纤阿垂下眼,不再说话了。
其实吴国献给周王宫的公主不可能再活过来,玉纤阿从范翕这几日对她的态度上就看出来了。若是她那个假公主的身份还会存在,范翕与她相交,便不会这样无所顾忌。他既然不顾忌了,说明那个身份,她必然不可能再捡起来了。她不可能再恢复王女的身份,让吴国和越国的交战成为一场笑话。
这是政治缘故。
可是,她日后要以什么身份出现呢?
难道只能依附于公子翕么?
玉纤阿蹙了眉,她始终不愿自己如浮萍,命运完全被交到别人手中。
玉纤阿忧心忡忡,正在这般思量中渐渐睡了过去。范翕却是白日觉睡得太多了,这会儿无论如何都没有睡意。他搂着玉纤阿沉思时,听到怀里女郎平缓的呼吸声。范翕心里一动,低下头看她。他与她鼻间轻贴,唤她:“玉儿?”
她呼吸依然平缓,没有转醒。
范翕如今心情好,自然没有丧心病狂到非要将玉纤阿喊起来和自己一起熬夜的地步。他只是怅然若失地叹气,想又是自己一人醒着。范翕将玉纤阿从怀中放入被褥中,为她捻好被角。他就屈膝卧在榻外缘,看着她恬静的睡颜出神。
手指隔着虚空拂过她的眉眼。
他心里叹她可真是美人,如月神般柔婉,光华潋滟。
范翕专注看着她,慢慢地想到了方才筵席上舞伎叫错玉纤阿为“女君”的那一幕。他当时便出了神,因心中一动,有了个若有若无的念头。而今黑暗中独坐,望着玉纤阿的美丽面容,那个念头重新出现在他脑海中——
他想和她就这样长长久久地过下去。
他觉得“女君”那个称呼甚好。
为什么他的玉儿这么好,不能被人叫一声“女君”呢?
明月照烛台,帐前独徘徊。幽幽月华光下,范翕看着玉纤阿的睡颜,看她柔顺地躺在他怀中,他就觉得什么红颜知己,什么红袖添香,都没有玉纤阿得他心意。他不想要那些了,他觉得天下女子在他的玉儿面前,都是庸脂俗粉。
他甚至想、想……想悔婚了。
若是有玉纤阿长伴身畔,他觉得身份地位并没有那般重要。他可以放弃地位更高的那些诸侯王的封号,随便给他一个封号,哪怕偏居一隅,有玉纤阿相伴,便也没什么不好。
他的未婚妻所能带给他的地位声望……他现在觉得,好像也没有那般了不起。
范翕喃声:“玉儿,你觉得……你我之间,会不会有未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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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昙花开,芳香过窗。女郎安稳地睡在他身畔,触手可及。范翕在黑暗中静默着。
他十五岁与于幸兰订婚。三书六礼,三媒六聘。待双方年岁长些,择良日完婚。
他再于十八岁伏日节夜四鼓,得见自己一生挚爱,想要为卿悔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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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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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纤阿给门外的人找了多好的理由啊, 谁知奚礼不知是不是没听懂, 他沉默了下, 居然说:“孤没有事要嘱咐你。孤是为白天的事……”
玉纤阿的心高高吊起。
与她对坐的范公子抽回了握着她的手, 他虽温柔,此时却分明觉得自己被玉纤阿耍了, 脸色有些奇怪。玉纤阿心惊地想着如何补救时,听门外那郎君接着说:“孤从宫外回来,刚办完政务, 身边宫女正好跟织室的宫女有事嘱咐, 孤随意走动而已。”
玉纤阿微微一笑。
喃声:“原来如此。”
谢他装模作样,不肯承认特意来看她。
她从未如此感谢奚礼的榆木脑袋。
她妙盈盈的眸子望着对面范翕, 做足了无辜娇弱状, 以示自己不曾招惹过奚礼殿下, 自己是茫然的。范翕心中却起疑,不太信她这番话。他眸底神色诡谲,想到当日玉女跳舞时奚礼的异样,想到白日竟然会在奚礼宫里见到玉女……难道此女竟脚踩两条船, 这样戏弄自己?
范翕面色仍一贯净和似雪。
他倏地摘下了自己发间的银冠,长发披散了下来。在玉纤阿惊愕下,范翕慢悠悠整理仪容,拢了半开的袍袖,走向舍门。玉纤阿伸手去拦他,他反手背后, 不给她机会。而公子那清雅无双的身子,便飘飘渺渺的,越来越长,映在了窗门上。
玉纤阿骇然看他走向门,他手轻轻扶过腰下的剑鞘——难道范翕还要开门与奚礼殿下相杀?
奚礼却是情感微妙的。
他隔着门与玉女说话,玉女含含糊糊不肯应他,他心中恼,想她一个宫女凭什么要自己纡尊降贵。玉女半晌不开口,奚礼一甩长袖,转身便欲走,但眸光一转,冷不丁看到门上所映的身影越来越近……他且惊且喜,停下了步:“玉女?”
端端正正跪坐在床上一步也未挪的玉纤阿:“……”
身子靠在了门上、与自己的多年好友一门相隔、手抚摸着腰下剑的披散长发的范翕微微笑了一下。
清霜加身,他面容在光下一半明一半暗,鼻梁高挺,眉目英朗……这样俊美的郎君,居然被门外的奚礼认作是女子……
公子如此放得开……玉纤阿良久不能回神。
为消除这位公子的疑心,玉纤阿硬着头皮,回答舍外的人:“嗯。”
奚礼当真以为玉女与自己一门之隔了。
虽然也疑惑为何影子看着高大了些,魁梧了些……但是烛光影子大都会骗人,这也不足为奇。
奚礼想到玉纤阿温柔低垂的面容,和她目中盈盈的泪意,还有她颤声“我不是你想的那般”。他怎般想她呢?想她面容如雪狐般柔婉惊艳,想她舞姿清绝似仙娥,想她……怎能做他父王的后妃!
奚礼故作冷漠:“你可为白日孤弄哭你伤心?”
范翕望向玉纤阿——弄哭你?怎么个弄哭法?
玉纤阿轻声:“殿下是说白日你骂我故作姿态,装作舞女勾引公子翕的事么?殿下教训的是,奴婢已经知错了。”
范翕讶然拧眉——勾引我?
而门外的奚礼噎住,他一时狼狈:“你说的这样详细作甚?孤已问过舞伎,知误会你了。”
玉纤阿:“殿下没有误会,奴婢就是那般坏。”
范翕盯着玉纤阿看。想她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还是她当真对他、对他……
一门之隔,奚礼殿下则心烦意乱,以为玉纤阿仍生他的气,在说反话……奚礼焦躁无比,从未在这种事上花费这么大力气。他再一次:“你开门。”
范翕靠在门上,望着自己好友的身影。
玉纤阿则配合着他,执拗地小声:“不。”
奚礼手肘撞在门上,范翕手按在腰下剑上。玉纤阿鼻尖渗汗,不能真看着公子翕在此刺伤吴世子,或者杀了吴世子,或者发生其他意外……奚礼一心儿女情长,范翕满脑子在想玉纤阿是不是耍自己,而玉纤阿大脑混乱,一向柔婉的声音带着几分急促:“殿下,纤阿已经睡了!纤阿知道公子厌我,请殿下莫逼迫纤阿!”
奚礼哑然。
好似在她声音中听到哭腔。
一时又想到她在自己面前落泪的模样。
奚礼烦闷地在门外踱了几步,他转身欲下台阶,回头又看到“玉纤阿”的身影仍映在门上,分明一步也没动。他心中动起,以为此女一边请自己走,一边又不舍自己,恐她还在隔着门落泪……
她到底在哭什么呀!
奚礼再次转身回来,隔着门,他深深凝视着门上女郎的身影。他看出女郎散着发,额头贴着门,似在聆听门外动静。奚礼让自己不要那般强势,他垂头,鼓起勇气:“玉女,其实我、我……”
“其实我、我……”
范翕心想:你什么?
玉纤阿心想:请你不要说下去了!
而奚礼殿下面孔涨红,深情无比地盯着门上影子。他高贵矜傲,一句话竟鼓了几次气,越说越结巴:“我、我……”
他想说我不是厌恶你。
我是心悦你呀。
但是他只是:“我、我……”
门中二人一惊一怕,都在等着奚礼殿下的告白。偏奚礼说不下去,而这时,脚步声急促从院外而至,向吴世子请安:“殿下,宫中捉到刺客,郎中令让臣来寻殿下。”
吴宫有刺客!
奚礼一下子面容沉了下去,瞬间想到公子翕就在吴宫住着。他迅速问:“公子翕呢?”
通报的人迟疑着答:“是、是宫内事,尚未通知公子翕。恐、恐不方便让公子翕知道……”
奚礼讶然,看下属支支吾吾,似是刺客一事有内情,还与公子翕无关。他当下不在小小的织室耽误时间,隔着那道始终不肯开的舍门,奚礼低声:“孤有事先走了,改日再谈。”
不拖泥带水,阵势极大,吴世子来时悄无声息,走的时候,院中灯火游龙般浩荡相照,侍内属臣紧跟吴世子,一路拐弯远去。
院子很快重新静了下来。
玉纤阿几乎是瘫了般坐着,一颗心放回胸腔——可算走了。
但她垂下的视线,看到一片玄黑色袍裾。玉纤阿仰头,看到公子翕蹲在了自己面前。她心里疑惑,想刺客明明是公子翕,她还怕奚礼要搜宫找公子翕,到时自己难以自保。可怎么方才吴世子那些人却说和公子翕无关?
范翕在今晚这件事中,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公子翕,他温柔和善。但也许,他不只是温柔和善……他还有别的面孔。
范翕俯身,捏起她下巴,审视着她:“玉女,你若是骗我……”
他话才起一个头,便听到了又有叩门声。范翕皱眉不解,疑心奚礼又回来了。玉纤阿同样如此,她脸微白,被范翕盯着。她勉强对他一笑,正要绞尽脑汁寻借口时,听门外女郎声:“玉女,你锁着门做什么?”
玉纤阿“哎呀”一声。
这才想起这间屋舍非自己独住。之前因为她总是出入吴世zǐ_gōng舍的缘故,织室女官忌惮,为她换了更好的房舍。但宫女的房舍再好,也不可能如主公般独处一室。玉纤阿与一宫女同住一屋,眼下是那宫女回来了。
那宫女回来了!范翕却还在她屋内!
这可如何是好!
她一咬牙,低声:“得罪公子了。”
范翕惊愕,眸子微瞠,看这小女子一把推倒他。他心脏猛跳,瘦长的手紧张地抓住榻缘。看她俯身而来,面容如狐,透着泠泠艳色。范翕心头如雷大震,手指酥起……却是她将他压在床上,被褥往他头上一罩。
她自己却不曾拥入他怀里。
被闷在被中的范翕:“……”
玉纤阿在不耐的叩门声中,摘了发簪弄乱衣衫,踢了云头履,下榻扬袍开门去:“我已睡了,忘了姐姐未归,姐姐勿怪。”
范翕咬牙切齿,面色阴沉——玉纤阿!
此女甚坏!又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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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同时,奚礼赶到了一宫舍前。见郎中令吕归立在一灌木前,面色古怪地看着一对赤身男女在面前瑟瑟发抖。原是宫中今晚有刺客,刺客为了和一宫女苟合,让郎中疲于奔波。
奚礼不可置信,问郎中令:“当真如此?”
吕归立在那男子面前,盯着对方手臂两顿。并未在对方身上看到任何受伤处,任何箭.弩的痕迹。少年郎君沉默半天,在奚礼再问一遍时,吕归竟然缓缓道:“确实如此。”
少年巍峨淡然,乃吴地武艺最强者,当让人信服。
范翕心中也知自己那谎言毫无技巧。
但他轻轻蹙眉叹气:我也不愿啊。
平时他对撞见了这种事的女郎,都是直接杀了永绝后患。他既不愿被人撞见自己在吴宫自由出入,也不信活人的嘴会比死人更保密。可是、可是……这个人是玉纤阿啊。
年轻的公子心里满是惆怅犹豫:花一般云一般的美人,我第一次碰上。我都未曾采摘,就这般杀了她,实在不甘心呀。
只好哄着她、骗着她,让她不要告诉别人今晚见过自己。
玉纤阿沉思时,发觉有人轻勾自己腰下垂绦。她俯身低眼,见是范翕用手轻轻在扯她。寂静中,他含着笑,一眼又一眼地看她。许是气质太清雅纯正,他做这样的动作不显轻佻,衬着他春水般的眉眼,生生多了许多柔情缱绻。
玉纤阿微怔,想:我还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郎君。
范翕忍着臂上伤痛,后脊湿了一片,却柔声和她说:“我本只想在院外看看你,不想打扰你。想知道你白日为何落泪,是不是很伤心。你若有难处,当与我说。我虽不是吴宫主君,但仍有法子助你。”
他又怨她:“都怪你当日非要入吴宫,若是跟了我……”
玉纤阿心想,若是跟了你,以你对姜女的薄情,现在我指不定已经被你弃了啊。
她垂目与他眸子对望。
玉纤阿低声:“公子,你说的是真的?”
范翕:“自然。”
玉纤阿轻声:“我今夜才换了新屋舍,之前住的都是通铺。你当真知道我住在此间?”
范翕:“……”
大意了。
他眼眸不可查地细微收缩了一下,面上作出落寞样:“你不信我么?”
短瞬间,玉纤阿心中一晃,想,若要有所得,必得大胆些。她明知范翕此夜有问题,若只一味在边缘徘徊,那她始终与他只是萍水相逢之暧.昧,走不到他心里去。若她大胆走一步,也许遭他杀人灭口,但也许……就是靠近他的机遇。
可是当她这么想时,她再一次想到了奚礼白日和自己说的,范翕母亲被囚于丹凤台。
玉纤阿不知何为丹凤台,不知公子翕的母亲犯了什么错,可是拥有这么一个母亲……公子翕的前程,未免太黯淡。自己值得为这么一个人上心么?
范翕垂坐,说了一番掏心窝的话,见她只是瞅着自己却不说话,眼神略探寻。范翕心里一顿,猜她到底聪慧,是不是看出今晚的问题,想将自己交出去。他试探道:“今夜打扰你这样久,我这便走了……”
范翕想:她若不拦我,那便是心里有鬼,我就杀了她。
而玉纤阿尚未想清楚,见他起身,心里已一惊:他若是就这么走了,自己那要不要和他续的缘分不等自己想清楚,可就彻底断了呀。
一个不是真的想走,一个有心留人。范翕慢吞吞迈开一步,玉纤阿抬手便搭上了他衣袖,追上前一步。她含羞带怯地唤一声“公子”,迎来他即刻的返身,目中满是惊喜。他眼如星光般亮起,玉纤阿都怔住了,想我也没做什么呀。
事到临头,不容反悔。
玉纤阿柔柔一笑,轻声:“公子若信得过纤阿,可许纤阿帮你处理下伤?公子若这般出去了,惹人怀疑。”
范翕手臂上的伤口,透过衣料渗出了血。玉纤阿不能当没看见,在范翕思索时,她将他重新让回床榻,出去去湖边打了清水,又取了纱布回来。中途,玉纤阿甚至有空,从一个路过的宫女口中得知与自己同住一屋的宫女在和同伴一起玩耍,短时间内不会回来。
在湖边打水时,玉纤阿低头看到地上的一点血迹。她不动声色,拿履尖舀水,往血迹上浇了几滴,将痕迹掩盖住。
当她再看不出哪里还有纰漏时,她才端着纱布剪刀重新回了屋舍。范翕本垂坐于榻上出神,见她关门进来,他似受了一惊,仓皇看她一眼,目有赧色。玉纤阿疑惑坐下,说:“妾身为公子打理伤口吧。”
范翕轻声:“这样不妥吧?”
玉纤阿怔了一下:“有何不妥?”
范翕半天未吭气,玉纤阿满头雾水。她素来心机过敏,却实在想不通他在迟疑什么。莫非是仍不信自己?这样出身的公子,都对人有警惕心。
玉纤阿寻思着如何让他信自己,见他低着头,迟疑又迟疑后,抬头微妙而怅然地望她一眼。紧接着,范翕修长的手落在了领口,稍微向下一扯,他的上袍衣带扯开,靠近玉纤阿的大半个肩露了出来。他面容微红,默默望着她。
心照不宣,示意她处理伤势。
玉纤阿拿着剪刀的手一抖:“……”
看到他露出的肩,她面颊一下子热了起来。
她只是让他挽袖,他为何脱衣啊!
范翕一边不好意思地偷看她,一边看她面一点点泛红,心里忍俊不禁。他磨蹭地靠近她,手挨近她臂肘,见玉纤阿尴尬地稍微后退一分。范翕便不动了,垂着眼,眼睫纤长。他委屈解释:“伤口离肩近。”
玉纤阿:“……嗯。”
她看到了。
不光看到了狰狞的还在渗血的伤势,也看到他的肩头、锁骨、颈间胸前大片雪白肌肤。泛着玉一样的光,在她面前晃来晃去。
玉纤阿咬牙,沉默着身子倾前,为他处理伤势。她并不知范翕臂上的伤还有毒,便只是用寻常包扎的方式。范翕也不提醒她,他本就不打算让她知道。但是毒对身体的侵害无法制止,范翕拼着内力强行逆停,面上渗汗,便拿玉纤阿来消遣,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范翕低声:“……好看么?”
玉纤阿低声:“蛮可怕的。”
范翕顿一下:“我是说我的身体。”
玉纤阿手下再次一颤,仰头,与他落下的眸子对视。
说实话,她长这么大,从来只见她自己诱人,从未有郎君以美□□她……喜爱她的郎君,大都强取豪夺,视她为自己的所有物,哪需要以色相诱呢。男子大都觉得只要武力高,女子便会屈服。
而范翕……
当真温柔啊。
玉纤阿红了腮畔,她嗔恼地瞪了他一眼,便偏过脸,不再看他。范翕心中一动,将她那又嗔又羞的眼波在心中品呷片刻,只觉心神不守,肠子都要软倒在她那一眼中了。他侧脸,咳嗽了一声,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
沉寂中,二人都不说话,屋内便觉得越来越热。气氛古怪,闻得对方的呼吸声若有若无在鼻端,谁的身上都出了点汗。玉纤阿有些不知所措,便与他闲聊:“公子,我听吴宫旧人说,公子母亲被囚于丹凤台,是真的么?”
心想,是真的话,我就放弃没有前途的人另择高枝了……
范翕愣了一下,目底有阴鸷色浮动,面上他却温温道:“是。母亲被囚于丹凤台,永生不可出丹凤台。这样的公子,你是第一次见到吧?”
玉纤阿抬头,静静仰望他。
他带着笑:“我幼年时还见过母亲,后来只偶尔才被允许见她一眼。周王宫可比吴宫大得多呀,我没有母族相护,实在是……幸好太子殿下爱怜我,一直带着我,教我诗文骑射,教我君子处事之道。太子殿下是我最敬爱的兄长,他对我的再造之恩,我永世感激不忘。”
玉纤阿轻声:“太子殿下当真是好人。多亏他,周王朝才多了一位温润如玉的公子。”
范翕反问:“你觉得我温润如玉?”
他淡淡笑:“世人都这样说。君子之风,唯有如玉。温和良善,不争不抢。然我为了维护这点表象,分外辛苦。我待人其实不热情,却只能热情。我不喜很多人,但只能装出喜爱他们。而我真喜欢一个人,反而会考虑值不值。为了得到想要的一件东西,我可以忍受多年漫长的等待和加诸我身的耻辱……世间无人真心爱我。我从来就不是什么温润如玉的公子。”
“你若那般要求我,日后会后悔的。”
玉纤阿望着他。
看着他黑暗中高贵自嘲的面容。
她忽而伸手,搭在他垂于膝上的手。
范翕看来。
玉纤阿柔声:“公子,你是温润如玉。”
范翕皱眉,心生厌。
却听她说:“只是你非暖玉,而是冷玉。”
玉纤阿低了头,轻声:“公子,纤阿不爱暖玉,只爱冷玉。”
她的手,一下子被握紧。
那温度烫得,足以灼伤她。
却突然间,门外“笃笃”声响起。范翕身体紧绷恐是武力值极高的郎中令吕归寻来,玉纤阿怕是同屋宫女回来。慌张之时,听门外男声沉沉:“玉女,开门。”
玉纤阿心里一惊,听出了这人的声音。
同时,握着她手的范翕脸色猛地寒下,瞬间看向她,眼神诡异。
玉纤阿硬着头皮,将戏往下唱:“郎君是何人?我不认得郎君。”
范翕心想:这句话是不是太耳熟了……她也对自己这么说过啊。
门外人顿一顿:“你听不出孤的声音?孤乃,奚礼。”
便有女与她搭话:“我等皆是各地所选献于吴王之女,同路即是友,我叫小双,不知女郎如何称呼?”
女子抬眼,眉目婉婉如画,轻言细语道:“玉纤阿。”
纤阿,意为掌月者。寓意极好。
车中几女交换眼色。
车中女都是目不识丁之贫女,只觉得她名字分外好听,却也不解其意。与她搭话的女郎便猜道:“观妹妹容色气度,莫非是贵女出身?怎落到这般境界?”
玉纤阿柔声答:“我非贵女,其中辗转,一言难尽。”
便有女刺声厉问:“何以一言难尽?被献于吴王,莫非你心存不满?我等能凭美色见于王,已是天大恩典。你如此这般,岂非害我等是忤逆罪人?”
此女人唤姜女。
玉纤阿妙目望来一眼,微微一笑,垂目致歉:“是我言辞不妥,耽误了姐姐前程,姐姐勿怪。”
姜女:“……”
一口气噎于喉间。
她心中嫉恨同行之女中玉纤阿的美貌,想若不是玉女拔尖,凭自己的美色,入吴宫后定能被吴王纳入后宫。然如今有了玉纤阿这般对比……她终是气难平。好不容易寻到玉女话中漏洞,没想到对方又轻飘飘地化解了。
可恨!
忽听到车外狼吠之声,遍于四野!
在车中争执的诸女一惊,狼嚎声越来越大,她们听到车外小吏们的高呼:“车队遇狼袭了!娘子们不要出来,躲好了!兄弟们,快!我等没有武器,斗不过这些饿了七八天的野狼,快逃!”
车子被猛地一撞一扯,车中女子们惊呼,撞得七倒八歪。忽然,姜女厉声:“你干什么——”
车中诸女看到一道雪亮之光从眼前划过,名唤玉纤阿的女郎不知如何藏起了一把匕首,此时她跪于窗口,匕首划过厚毡的一角,漏出车外的一点儿雪光。她从那点儿缝隙中看向窗外,并温声向同车的其他女郎解释:“不知外面情形如何,躲于车内终是心中瑟瑟,不如悄悄看一眼,心中也有些数。”
几女慢慢点头。
那位姜女却更恨:“我不看!巧言令色之徒!”
然众女已趴于窗边,透过缝隙,悄悄观察着车外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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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外一片混乱,这行车马果然遭遇了狼群。狼群已对他们观察数日,此时从四方山头扑将而下,张牙舞爪,凶残狠厉之色毕现。小吏们被当做猎物,被狼群们扑杀,他们惶恐地拉着马缰赶马,马停于雪地上不肯动,他们只好拿起木杆、刀剑等物拼命抵抗。
血色迅速弥漫!
车外哀嚎声遍野,狼群伏于尸体间,慵懒地抬眼向牛车眯起了眼……偷看的车中诸女面露惶色!
“怎么办?怎么办?”
车中女怕得抱于一团,就连姜女都瑟瑟发抖,尖声:“我不要死!我还要入吴宫!我还要做美人陪于大王身边!我不要死!”
“可是那些狼杀完了外面的人就会杀我们啊。”
“救命啊!救命……有没有人啊?”
诸女中,玉纤阿同样面色煞白,手微微颤抖。但她不动声色,在车中被悲哀气氛笼罩,女子们都在哭泣时,她仍跪于窗口,握紧自己手中匕首,一边思索着,一边仍在观察车外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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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欢迎进入前情回顾环节, 补订可以解锁新章节哦! 范翕微微一笑, 面容微红,似有些赧然:“这是我听了诸位意见, 不想诸位再吵,失了彼此和气,才想出的折中法子。若我说错了,先生们大可指出,翕自当改正。”
他先前一副沉稳睿智的模样,看得诸人恍惚,近乎不认识这位公子;当这位公子又恢复温文尔雅,且因自己的话害羞不安时, 诸人的心放回了肚子里——公子翕还是他们认识的那个脾气温和的公子啊。刚才那一瞬不敢相认,也许是错觉。
于是,以曾先生为首的众人连声:“公子此计甚妙!”
范翕和气道:“是先生们教的好。”
一席话, 听得大臣们飘飘然,满腔热血沸腾,恨不能为这位年少公子肝脑涂地。
一时间, 气氛热烈了起来:“公子,听我一言, 待入了吴宫, 我们如此如此……”
“定要细查吴国兵马配置是否符合规格……”
范翕一一应下,不管臣子们如何争执,他都从中调停,寻到更妥善的法子。待过了一个时辰, 所有人的要求都被范翕一一满足,众人才心满意足地离去。待舍中人走净了,侍女们将茶盏等物收妥,该是公子洗漱时间。小厮泉安在外打听好了消息,回舍时见公子懒懒地卧于榻上,右手撑额,几分倦怠。
将舍中香换了,泉安跪坐于氆毯上,将净手的帕子递给范翕。侍候着公子,他掩饰不住语气中的欢喜说道:“公子,我跟去偷听了一路,那些大臣都夸公子知人善用,待人和善。公子可放心了。”
范翕眼尾飞挑入鬓,语气瑟瑟自怜:“是么?他们赞太子有君主之风,也赞九弟才倾天下。到我这边,却只余‘知人善用’‘待人和善’。许是我才甚庸,先生们夸不出别的了。”
泉安:“……”
公子带着笑说出这样的话,他实在不懂公子是嫉恨太子和九公子,还是只是随便闲话家常。不指望泉安说出什么来,范翕闭目压下心中厉狠意,再次睁眼,眼内已一派清涛万里无波,温煦如意。范翕:“我开玩笑的,你没听出么?”
泉安:……可能确实不太能听出。
不再和小厮闲话,范翕欲从袖中取卷宗,却不料摸到一香袋。他半晌没想起这是什么,取出香袋打开,拿出两枚红珊瑚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