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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爱美人纤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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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一更 (11)

了那几个跟来的仆从,将人一径打晕。

玉纤阿看瞬间倒了一地人,着急无比:“这可怎么办……”

范翕一把握住她手腕,冷声:“你让薄宁亲你!”

玉纤阿:“我……”

范翕怒得眼睛都红了,周身气得颤抖,他紧盯着她的脸:“你爱上薄宁!他哪里比得上我?你还怕我杀了他,将他及时打晕。你以为你帮我我就看不出你是向着他的了?你果然和他情投意合,和我虚与委蛇。”

“你爱他!”

“玉纤阿,一月不见,你何时瞎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玉儿:你才瞎了!

我一会儿给我换个有逼格的封面,你们看到了别惊讶,是我!

☆、一更

成渝打晕了跟着薄宁来夜探玉纤阿的几个仆从, 玉纤阿手中的托盘打晕了薄宁。地上荔枝散了一地, 风声微微,只消这边动静一大, 引来府上卫士便糟糕了。因目前范翕还没来得及让更多的自己人替换了府上这些卫士,此时生事,不是好时机。由此成渝全身紧绷, 聆听着四方动静, 心里祈祷公子和玉女争吵的动静小一些, 不要引来人。

成渝心情格外复杂。公子翕为人素来温雅无匹, 在人前从不发怒。谁想到有朝一日,成渝几乎日日见到公子翕在发怒, 目标都是对着一个人。范翕将他平时不与外人道的所有脾气,发泄给了玉纤阿一人。

这些情绪,不只是范翕从不表现的爱.欲,还包括他的阴晴不定。一般人要承受另一人不公开的所有情绪, 心性稍差些,便会随之一道崩溃, 引发无数悲剧。

但显然玉纤阿不是一般人。她是成渝这么多年见到的唯一在公子发怒时一脸平静的女郎。

眼下范翕握着玉纤阿的手发怒,质疑玉纤阿深爱薄宁。玉纤阿只是蹙了下眉, 为他捉痛她的手腕。玉纤阿望着范翕暴怒之下略微狰狞扭曲的俊容,她道:“我现下当真觉得我眼瞎了。我以前怎会喜欢你?你莫不是在诳我?”

范翕一字一句:“你说什么?!”

玉纤阿声音轻轻柔柔的:“你这般阴晴不定, 动不动便质疑我。以往我喜欢你时,莫非是被你强迫的?不然我怎会喜欢你?薄郎尚送我荔枝,你除了索取, 又送过我什么?薄郎只是亲了我一下,你便作出要杀我全家的样子来。我现在怀疑,我恐从没喜欢过你。你一直在强迫我。”

范翕:“我……我强迫你?”

他被她说得气得胸闷,一时间竟真的产生迷惑,想难道以前玉纤阿是做戏,她真的从来没喜欢过他么?不然她为什么在最后一面时要和他分开?他知道她最开始是做戏,可他不知道她后来是不是还在做戏……

他确实是一直强迫她和自己在一起。可她,她也没有拒绝啊。

范翕怔然,心中一阵阵的委屈,他握玉纤阿的手不由松开。

范翕目中沉下,却阴鸷道:“不,你是喜欢我的。你只是忘了而已。”

玉纤阿:“以前我不知道,现在你的模样,倒真让我喜欢不起来。”

玉纤阿心知范翕身体不好,她也不敢说得太过分,将他气病了。由是看他松开了她的手,郎君脸色铁青目有哀色,但好在他没有吐血的征兆,玉纤阿便见好就收。她目光轻轻扫了一下倒了一地的人,略犹豫一下,便决定自己还是不要再关心薄宁,在这时刺激范翕。

玉纤阿转身走向自己的屋门,进去后要关门。

范翕扶住门柄不让她关门,他软下语气,给她一个台阶:“玉纤阿,你向我道歉,我便原谅你今晚的作为。”

玉纤阿面容掩在门内黑暗角落里,她似在笑:“被亲不是我的错,你将火发在我身上才是你的错。你向我道歉,我再考虑原谅不原谅你吧。”

她又要关门。

范翕急道:“你不管你的……薄郎了?你不怕我杀了他?”

他提起“薄郎”时那个扭曲的语气,惹得玉纤阿在门内发笑。

玉纤阿轻飘飘道:“你爱杀不杀,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要睡了,请便。”

“砰。”门被从内闩上。

范翕不甘心地又敲了敲门,屋内却没人再应了。

成渝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不知道公子被人吃了闭门羹。

范翕心里又气又苦,因他实在拿捏不住玉纤阿。想他自幼也是养尊处优,向来是女子讨好他,哪里轮的上他讨好女子。就是他的未婚妻,也是那女郎追着他不放。因皮相好的缘故,范翕始终为女郎们所追逐。情.爱来得太容易,他便不珍惜,不曾将这种事当做一回事。

可他现在频频于此受挫。

范翕落落寡欢,站在玉纤阿门口出神。他蹙着眉,目中愁绪织成一片烟雨。青衫宽袍,发带凌飞,他站在一门之外,又是敲了敲门。门内无人回应,范翕冷笑一声,吩咐成渝:“把人带走,我们走。”

成渝看一眼公子清隽面容,提醒道:“公子,您现在用的是您的本来面容。面具恐落在了玉女的屋中,不让她送出么?”

范翕甩袖厌道:“她爱送不送。我岂会惯她?”

成渝没有太好的口才,便闭嘴不劝了。而他不劝,范翕的脸色便更难看,盯着他几刻,成渝迷茫望来,也不懂范翕的意思。范翕深恨成渝没有泉安那样察言观色的本事,仆从不劝,他也只能一拂袖,这般盛怒而走。

--

范翕在玉纤阿面前失控,但在其他时候他还是理智的。范翕暂时不打算杀薄宁,而是给薄宁喂了药,和成渝一道将薄宁关在了这处宅院中荒废的后院一间小屋中。范翕又连夜联系了府外的泉安,说要一个新身份。

泉安曾经给的那张某个卫士的人.皮面具,这个卫士的身份,范翕打算舍弃了。府上的卫士悄无声息地换了好几人,失踪了好几人,范翕知道迟早被察觉。于是,他干脆打算用上薄宁的身份,一方面弄清楚薄宁身在此间的秘密,另一方面,府上卫士不断地被范翕自己的人换了,范翕可以借用主君的身份按下这事。

可怜泉安从未见过薄宁的真面目,还熬了一宿,被公子带入府中观察薄宁的面容,连夜赶制了一张新的面具出来。

次日开始,真正的薄宁被关押,出现在诸人面前的越国大司徒,便是范翕假扮的薄宁了。

相貌可伪,身形可伪,只声音不好伪。而范翕也是心狠,为此特意泡在冰水中整整一宿。他体质本就差,这般一来,第二日自然风寒来得汹汹,声音发哑几乎开不了口说话。仆从们来服侍薄宁时,听郎君声音嘶哑成这样,也只当是郎君病了,不曾多想。

玉纤阿自然也听说薄宁病了,她以为是范翕做了什么手脚。她现今不想搭理范翕,不想搅和范翕的事,便也只是让仆从代自己给薄宁送了一碗药,表明一下自己的关心,人却不过去。

玉纤阿本忐忑薄宁会追问那晚公子翕的事,但是等了两日毫无动静,想来当是范翕在其中做了什么手脚,玉纤阿便安心地继续窝在自己屋舍中不出门了。

只到了第三日,夜里楚国大司马会来参加筵席,玉纤阿心中寻思薄宁当日定会寻她。或是刺探她,或是除掉她,或是他被动了什么手脚忘了那夜的事仍来对她柔情蜜意。果然,玉纤阿傍晚梳妆时,便得仆从传话,让她如往日一般服侍薄郎用晚膳。

玉纤阿温柔应了,人却不安。

她等了许久没等到范翕的只言片语,心中便也是生气,气他惹了祸却将她撇下,自己独自逍遥。如今,玉纤阿就要去见薄宁了,她要如何瞒过薄宁那夜出现在她那里的公子翕一事?

玉纤阿被带到了膳堂前,仆从嘱咐了她一句郎君得了风寒、让她小心侍候,便下去了。玉纤阿怀着忐忑的心入舍,见“薄宁”如往日般端坐食案前,他抬目向她望来,目光清正十分。

玉纤阿低着头,不敢多看。她跪于他旁边,拿起箸子为他布菜。

听他忽然开口,声音喑哑十分:“你以前也对我这样好过。”

玉纤阿拿着箸子的手指轻轻一抖。

这哑得过分的声音……她忽地抬头,脱口而出:“范翕?!”

“薄宁”俯视她,当她诧异抬头时,他冷笑:“你指的可是公子翕?那夜你与他私会我尚且不计较,你今日还不够冷静下来?”

玉纤阿怔怔看着他,一时间,她有几分迷惑。她目光仰望他的脸,确实是薄宁的脸。但是、但是……玉纤阿目光落到他喉结上,再顺着喉结向下……“薄宁”似笑非笑:“怎么,你在看什么?这般喜欢我?”

玉纤阿从他调戏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怒气。

玉纤阿慢慢扭头,越发觉得不对劲,她便不理会他的问题。她仍想试一试这个人到底是不是范翕。她低头为他布菜时,故意将一杯酒樽倒满了酒递给他。范翕眼睫轻颤,看向她。玉纤阿疑惑地望去。范翕说:“我病了,你让我喝酒?”

玉纤阿柔声:“只是清酒而已,医工说适当喝两杯对病也是好的。薄郎不必担心。”

她娇滴滴地叫一声“薄郎”,隐隐看到范翕掩在面具下的眼神冷一分。

玉纤阿心里更加怀疑,她笑眯眯地抬起酒樽向他相让。而范翕看她让酒,心里也怀疑她猜出自己是谁,且她并未失忆……不然她为何要他喝酒?

二人做戏,一杯酒互相谦让了半天。

范翕心想试探她,同时也要看看她和薄宁进行到哪一步了。看玉纤阿执意要他喝酒,他说:“你替我喝吧。”

玉纤阿疑惑:“我如何替薄郎?”

范翕瞥目望她美丽面容半天,他声音里忽然带了一分兴致勃勃的笑意:“这样替。”

刺啦一声,他忽地撕开了衣袖处的一片白布。他拿着绸布,不容反抗地罩住了玉纤阿的眼睛。而范翕低头将酒樽中的酒喝下,搂住她的腰,低头将酒哺给她。

拿布罩眼,以唇贴唇。

他冷笑着,声音低哑:“我看你是认不清我是谁。”

玉纤阿:……我看你是又在犯病。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事,晚上六点再更第二章

☆、二更

眼前蒙上一层布, 唇贴着唇, 柔软又清凉。

呼吸一点点交错,就与宿命一点点交叠是一样的感觉。当四唇相挨的刹那, 睫毛刷覆,范翕和玉纤阿都轻微的,颤了一下, 有些恍惚感。

无可避免地想到了他们以前亲吻时的感觉……而他们已经分离了一个多月。

他以为她死了;

她以为她落入薄宁手中, 日后再不会见到那位高高在上的公子翕了。

一时间, 唇挨着唇, 命运的重叠让人心中一片寂静,并生眷恋与珍惜不舍之情。哪里还想管其他的事情?只想如先前那般, 与她在桃花树间亲吻,与他在漫天烟火下亲吻,与她在红帐纱帘中亲吻,被他压在假山石壁上亲吻……

身子轻轻颤抖。

范翕放置在食案缘处的手指动了下。

玉纤阿眼上被他蒙着白布, 她看不到他,他俯着眼, 与她鼻梁相蹭,却将她的面容望得一清二楚。女郎本就是雪玉一样的面容, 云鬓花颜,眉目清婉, 她的眼睛被一层绢布蒙上,脸上的其他部位的美便被放大。

吹弹可破、毫无瑕疵的肌肤;

红艳水润、恬静紧闭的唇瓣;

桃花雪梨一样的腮畔,贴着腮的几绺发丝被他的呼吸吹得飞起, 如燕歇清池……

他手不自觉地托起她面容,让她脸轻轻上仰贴紧自己。当他的手托着她的脸时,他觉得眼上蒙布的玉纤阿,是这样圣洁纯真。她便是那天上月,月儿濛濛照人间,她只可远观,不可亵渎。而这轮月,如今在他怀中!

在他怀中!

他的玉儿活着!

玉纤阿的感觉,与范翕相差不大。她眼睛被蒙着,什么都看不清,然一片模糊中,她蓦地想起了那日范翕假扮奚礼,便是这样蒙着她的眼……他与她亲昵时,其实他也不愿她看的是别人的脸。

玉纤阿心口跳得剧烈。

二人竟这般厮磨许久,气息缠绵潺潺若流,酒液在暖流间相渡。范翕一口没咽,只将所有的酒渡给她喝。玉纤阿很快腮上染红,她摇头不想再喝,范翕却心跳狂烈,他眷恋这样与她亲昵的距离。他手掐着她下巴,不肯放她走。

范翕哑声:“再来。”

半晌,他喘着气:“再来。”

看她白布蒙眼,面染桃晕,唇上嫣红,张着口喘息的样子,像是鱼儿冒出水面换气一般。

许久许久,范翕勉强让自己不要沉浸于她的美貌中,他唇贴着她,与她试探着轻语:“你可曾记得,你做我家侍女时,常与我红袖添香。我那时觉得你娇俏可爱,孰料世事难料,你我如今是这样光景。”

玉纤阿虽然没有说,但是从她要烧那奴隶契约书,范翕其实就将玉纤阿的过去猜得差不多了。他猜得差不多了,他想“失忆”了的玉纤阿必然也知道得差不多了。

玉纤阿喃声:“薄郎,我不识字,我从不曾与你红袖添香。”

范翕面具下的脸剧烈一变,她能清楚记得她和薄宁的事……他意识到她也许并没有失忆,便冷笑一声,想抽身而走。但是他身子向后一退,玉纤阿感觉不到他,她迷糊地伸手向前探,她略微慌:“郎君?”

范翕怔然,看她恐慌抬身的模样:她眼睛被蒙着布,她看不见前方,他如果放开了她,她会害怕。

范翕便是这样心一软,伸手扶住了她试探伸来的手。玉纤阿握上他的手,才松了口气。在范翕怔愣的时候,她搂住他的脖颈,红唇重新摸索着亲上他。范翕皱眉,疑心她将自己当做薄宁,他偏头不肯被她亲。

但玉纤阿的唇只是擦过他的唇,玉纤阿心中便定下。

知道这个人是范翕。

不会错的。

她依偎着范翕,范翕浑身僵硬,似对她极为抗拒与不满。玉纤阿不知他又在生什么气,她却轻轻一叹,想她许久没离他这么近了。当日与他分开,她以为她这辈子都不可能这样靠近他了……心中酸楚,玉纤阿脸贴着他脖颈,轻声:“真好。”

范翕却无情十分,他推她肩,不许她靠着自己:“起来!别挨我肩!”

玉纤阿不知道他在发什么火,但是他这几日一直在生气,她不想和他吵那些了。玉纤阿便不搭理他的话,只楚楚可怜、温温柔柔道:“郎君,你我约定一事吧。你下次再蒙着我的眼时,不要推开我。我看不见,你若是离开了,我会很害怕。我怕靠着我的人不是你,怕亲我的人不是你……你要让我知道是你啊。”

范翕沉默。

她此话一出,他心一跳之时,顿时明白她知道他不是薄宁,而是范翕了。

范翕不再掩饰自己的声音,而是讽刺一般地道:“你不是已经失忆了,不认得我了么?”

玉纤阿微微笑:“也许失忆了,但是郎君与我亲昵时的感觉还在啊。郎君亲我时,我便知道你是谁了。”

范翕阴阳怪气地说:“我是你的薄郎嘛。”

玉纤阿一愣,然后噗嗤笑出声。她被他逗得埋于他颈间一直笑,她越笑范翕脸色越难看,他不懂他有何可笑的,如此让她笑不停。范翕怒不止,低头看她贴着他脖颈,白布掠过耳,她唇角含着笑,呼吸离他颈间喉结处,一时远,一时近。

郎君喉结忍不住地滚动,他颈间大动脉跳得厉害,脸也热了起来。

可范翕心中恼玉纤阿对自己的欺骗,就是此时,她都不承认她没有失忆!

范翕仍试图推她起来,让她不要靠着自己。玉纤阿不肯,她这些日子被薄宁挟持,过得战战兢兢,每天十二万分小心。好不容易范翕来了,她心里知道范翕是和薄宁不一样的。范翕如今推她起来,一副要和她大吵的样子,玉纤阿却不愿意破坏这个好气氛,她搂住他的脖颈,就是不肯被他推开。

范翕怒:“起来!”

他面具下的脸红红白白,又是被她撩的,又是被她气的。他瞪眼,因他从未见过玉纤阿这般耍赖不肯离开他的样子。换平时他几多惊喜,现在他就有几多生气。他试探出她没有失忆,她又在骗自己!她现在还想使美人计!

她把他当玩物么!

范翕推不开她,他干脆自己起身要丢下她,玉纤阿微慌,被他起身的动作撞得上身后仰。她“啊”了一声,范翕腰间的玉佩琛璃擦过她的脸,撞得人脸疼十分。玉纤阿捂着自己被他玉佩打到的脸惨叫一声,范翕背脊一僵,重新跪下将她抱入怀中。

他手贴着她捂住她脸颊的手,她手捂着腮不肯让他看,范翕焦急无比:“怎么了?打得痛不痛?你放手让我看看,看有没有打伤……”

玉纤阿侧耳,判断他声音来源。范翕头越来越低,脸几乎贴上她捂着脸颊的手,玉纤阿的手忽然放下,脖颈上仰,唇重新贴上了他的唇。范翕大气,要将她推离甩开:“你这个……唔!”

他张口欲骂之时,她的舌点了下。

轻轻一勾,如鱼儿戏水,蜻蜓点水。

范翕:“……!”

他眼底阒黑,静静凝视她。他眼神忽然变得锐利,他扣住她的肩,一下子将她抱入了怀中,捧住她的脸。他将她整个人抱到了自己膝上,脑中弦断裂,一根根断裂……

什么欺骗,什么失忆,在这刹那,都离他们远去。

只有呼吸,只有心跳,只有爱和欲,是属于他们的。

--

缠绵悱恻。

心跳如雷震。

玉纤阿眼前的白布上,模模糊糊的,映出许多灯烛火光。她想是夜深了,屋舍中的灯烛光终于能看到了。她张着口喘气,浑身湿漉漉间,长发凌乱地贴着面,那灯火照在白布上的光影,便也在幽幽然摇曳。

范翕鼻梁挨着她。

他从后搂着她,她侧过颈,耳珠被他贴着。范翕的气息缠绕她,他假扮薄宁,身上换上了薄宁常用的香气。当他的气息如海一般席卷她时,玉纤阿便如溺水一般觉得恐慌。她努力地瞪大眼,也只能看到白布上映照的重重灯火影子。

她抬手想撕掉自己眼睛上的布。

范翕握着她的手,不肯放开她。

玉纤阿声音微弱的:“郎君……”

他唇抵着她的耳,呼吸分分寸寸间烫起,并没有应她。他近一分,她退一分。她退一步,他迫一步。步步紧追,却又若远若近。

玉纤阿声音里便带着一份哽咽:“郎君……”

范翕轻声答:“是我。”

听到他的声音,玉纤阿才松口气。而范翕抵上她的颈,玉白的光在她颈间流动。他目色幽暗,低声:“玉儿,自然是我。我怎会让旁的男人碰你?这没什么可怀疑的。”

玉纤阿手因为紧张,勾住他腰间绅带不放。她委屈喃声:“可我看不见。”

范翕便笑,他因生病而声音沙哑,因欲而声音更哑。他低低地笑,胸腔便闷闷地震。玉纤阿从未听过他这样的笑声,似愉悦,似被她取悦。他汗湿的手握住她的纤纤十指,他脸从后挨着她,玉色面容轻贴上她耳边垂下的用来蒙眼的雪白丝带。

范翕柔声:“你看不见光么?看不见很多很多光么?”

他指引着她看:“你前面全是灯烛啊,玉儿。你左边一丈有一莲花树灯,共有十八瓣莲,每片莲花上摆着一个烛台。灯烛全点亮了,你看见了么?”

有风从外飞入,玉纤阿眼上的白布微微飞扬。

范翕再道:“你前面食案十五步外的长几上,也有一盏灯。是雁足盘型青铜灯……”

玉纤阿喃声:“我看到了……”

范翕低声:“什么?”

玉纤阿呼吸滚烫,气息灼灼,侧头去寻范翕:“我看到了好多光……”

--

她看到许多光在眼前摇曳。

范翕搂着她,从后指引着她。他拥着她,像是拥着她一道站在星河间一样。玉纤阿面前,一盏盏灯亮,一片片火海。它们如流星光影般在她的世界里飘忽,一点点,一片片。

一万个银星在她面上飘忽。

全城将歇,火树银花,万籁俱寂。

纱帐飞舞,夏日的风清而暖。账内食案上的食物早凉了,酒樽也倒在案下的地砖上,几滴酒液蜿蜒流下。而郎君拥着自己怀里的女郎,她眼睛上所罩的白布飞起拂过他面颊。他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话,又亲吻她的面颊。

范翕如拥着她站在星槎徘徊间,云水拍荡着他们的裙裾。郎君握着她的手,在黑暗中一点点探向未知的美丽明耀。她心中惧怕,可她相信他。她手被他握着向上点起,在他们的手指间,一大片银星在玉纤阿的眼前流窜连贯,形成完整而烂漫的光海。

玉纤阿:“哇。”

范翕笑:“哇。”

隔着一层布,距离便看得时远时近。那烛火一排排,一段段,它们在风中飘摇,如同银河被星打碎,影影绰绰,一切是那样的好看。

心间滚烫,尽是情意。玉纤阿睁大着眼,看得目不转睛,只紧握着范翕的手。层层叠叠的金色,在她眼前流淌如灼日熔浆。

范翕忽然低声:“好看么?”

玉纤阿:“嗯。”

范翕:“薄宁和范翕,你喜爱谁?”

玉纤阿本能地回答他:“范翕。”

身后一片寂静。

玉纤阿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她听到了范翕贴着她耳的低笑声。

玉纤阿伸手,慢慢地扯开蒙着自己眼睛的布条。范翕这一次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他便只笑,并不阻止她。虽然玉纤阿又欺骗他失忆,但是玉纤阿在恍惚中承认她喜欢他……这足以消除范翕对她的不满。

玉纤阿闭着眼,摘掉眼睛上的布条时缓了一会儿,才重新睁开眼。

她终于看到了范翕的面容。范翕不知何时摘掉了面具,此时云阶月地,他眉眼清澈泛红,周身有华贵清雅之气。范翕含笑望她,眉眼间荡着一层稀薄的慵懒餍足之意。

眨眨眼,眼中笼着氤氲水雾,如三月烟雨。玉纤阿的后脊泛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毛刺般的酥意,胸腹因动情而向下坠,沉甸甸的。她想,这般玉山般的公子与她相识,如此叨天之幸。

范翕俯眼,浓长睫毛距离她的脸颊不过一寸。呼吸相缠,方才的战栗仍沉浸在肌肤中一样。范翕与玉纤阿一道红了脸,眼睛更加清亮。鼻尖挨着鼻尖,范翕缓缓道:“向我道歉,以后不许别的男子亲你,我就原谅你。”

玉纤阿道:“向我道歉,不动不动向我发火,我就原谅你。”

范翕眸子一僵,气结:“你不道歉,我便不会原谅你。”

玉纤阿也道:“我也不原谅你。”

范翕心想:学我!她学我!

范翕气急:“你怎这样不肯听话?!”

玉纤阿:“你怎这样不肯低头?!”

二人对视。

互不屈服。

范翕却又低头,她仰起头。二人交换呼吸。

唇贴唇,范翕生着闷气:“我并没有原谅你。”

玉纤阿柔声:“我也没有原谅你。”

帷帐下,二人难舍难分之时,外面仆从声音由低到高唤道:“十一郎!十一郎!楚国大司马到了——”

☆、1

薄宁在一片暗黑中醒来, 浑身僵硬无比。他脑子混沌,因觉得身体酸痛而挣扎, 便发现自己手脚皆被绑了起来,嘴也被一块破布塞着, 张不了口。薄宁咳嗽着, 发觉自己大约被绑在一个堆放杂物的地方。

周围尽是不知作何用的箱子、木头,发霉的果蔬在夏日的味道实在不好闻。而薄宁手脚被用绳索和墙角的一个圆肚水桶绑在一起,那水桶中灌满了水,薄宁实在挣不动捆绑。

薄宁是文人,身为越国大司徒, 他平日只与财务、赋税打交道, 哪里经过这样被捆绑的场面?挣了一会儿, 他便一头汗,累得动不了了。

而空气中难闻的尘土也让他咳嗽不已。

薄宁闭目, 回忆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昏睡前是去找玉女,然后在玉女那里见到了公子翕。他万分震惊, 因公子翕此时应该在越国开战之地,公子翕和玉女出现在一起也让他觉得不对劲……之后他便被玉女砸晕了。

薄宁眸子清凉,浑浑噩噩的, 想到了自己最初见公子翕的一幕——

亭舍大雨,雨势成注。黑阒阒中,亭舍的烛火被吹灭。薄宁点亮了灯火,听到门推开的声音,他掀开帘子, 便看到隽逸的年少郎君半肩潮湿,半拥半抱着一个女郎进来。那郎君还抬目,对他笑了一下。

正是公子翕和玉女。

现在想来,即使是玉女生病了,公子翕和玉女搂抱的姿势也太过暧.昧。

玉女、玉女……薄宁睫毛轻轻颤抖,他不觉苦笑一声。

因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被玉纤阿骗了,玉纤阿恐从头到尾都没有失忆。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公子翕出现在她屋舍中,她又拿着托盘打晕自己……玉女一直在与自己虚与委蛇,麻痹自己。

薄宁心里叹气,轻轻嘶了一下。

他终于懂他兄长在姑苏捉拿玉纤阿,却被玉纤阿摆一道时的心情了。

当时薄宁身在越国,他父亲身死后,薄宁匆匆赶回越国都城安城,处理父亲死后的事宜。而薄宁的一位兄长去吴国姑苏捉拿玉女,不仅被玉女弄伤,且听说玉女被献入了吴宫。正是因为不想和吴国为敌,那位兄长才愤愤不平地放过了玉女。

当日玉纤阿借吴宫之势躲开了薄家对她的追杀。

今日玉纤阿又假借失忆,让薄宁对她一点点卸防。

她可真是、真是……

薄宁在黑暗中沉坐着,睁眼又闭目。他心中暗自焦灼,不知自己落入这般境界,自己来楚国的目的是否已被公子翕所截。

不,他不能坐以待毙,他要想法子逃出去。起码,他要向外面的人示警,让楚国提防公子翕会破坏他们的计划!

薄宁暗自沉吟时,听到门“吱呀”开启的声音。他连忙闭嘴,装作仍晕着的样子。那进来的人过来查看了一番他的状况,便再次走了。而等屋子重新静下,薄宁睁开眼,听到几个卫士在门外的说话声——

“十一郎说这里关押着一个危险逃犯,任何人都不得进去,尔等可听明白了?”

“放心吧,主君如此吩咐,我等自然只消在外看守,不进去便是。但是里面关着的人若是饿死了可如何是好?”

“饿死就饿死吧,十一郎自有计较。”

薄宁脸色微微变:十一郎?他就是十一郎!听这些卫士的称呼,当仍是他的人。但他现在被关着,是何人取代了他,成为了明面上的“薄十一郎”?

他暗自想着主意,想自己要出去。只等最开始进来看他状况的人离开了,他便会弄出一些动静……

--

范翕已取代薄宁,决定和在伏日节前两天便提前到来的楚国大司马会一面。

玉纤阿走前,问范翕:“薄郎本让我留下,好让大司马见我一面。你却不留我么?”

范翕瞥她。

他凉声道:“你以为你是什么天仙美貌,人家大司马见你一面就会为你折腰?我劝你看看你如今形象,再说其他吧。”

玉纤阿乜他,心想自己如今形象是何人所作,难道他不知?

只是看范翕重新戴上了那张人.皮面具,假扮成了薄宁,玉纤阿与他说话便总觉得怪怪的。且某人说话阴阳怪气,浑然忘了先前他是如何与她亲吻的……玉纤阿便起身走了,也不和范翕多说话。

玉纤阿出门时,正与候在庭外的楚国大司马打个照面。

楚国大司马是近四旬的男人,高冠博带,下巴留着美须,绶印端庄,看着便如其他那些严肃的卿大夫一样。玉纤阿从舍内走出,她不经意地抬头,被楚国大司马看到了一眼。楚国大司马盯着她,见她肤白貌美,柔弱清婉。大司马瞪直了眼,微微愣神。

那眼中除了男人对美人天生的惊艳外,还有一丝意外古怪、震惊之情。

好似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似的。

玉纤阿怔了一下,她想她从不曾来过楚国,这位大司马她也从来不曾见过,为什么这位大司马看她的眼神又意外又震惊?

楚国大司马不急着入舍见越国大司徒,而是让人拦了玉纤阿一下。大司马沉吟着问:“女郎是何人?为何从薄郎屋中走出?”

玉纤阿低头轻声:“奴婢只是薄郎身边的一位婢女。”

大司马更觉意外:“婢女?怎么可能。”

玉纤阿抬目,大司马却不说了。玉纤阿判断出这位大司马看她的眼神,当不是男人想占有的眼神,他一是震惊她的美貌,二是震惊……玉纤阿所不知道的一些东西。

而旁有仆从提醒郎君相候,楚国大司马便不再说什么了,他再回头看了玉纤阿一眼,抬步进屋舍了。

进屋舍后第一步,楚国大司马不提其他,先问已起身相迎他的“薄宁”:“郎君,你这位侍女,是如何来到你家的?”

范翕一怔,万没想到楚国大司马和薄宁相见,第一句话不是谈论政事,而是讨论女人。

讨论玉纤阿。

范翕心中便不悦了。

他略微冷淡道:“怎么,大司马看上她了?”

大司马愣一下:“我以为她是薄郎的人……罢了,不提这个。我只是觉得她分外眼熟罢了。”

范翕这次是真的怔住。

眼熟?

难道玉纤阿还骗了他什么?

范翕请大司马入座,让人倒茶,他不着痕迹地说:“此女当自幼在我家中长大,难道大司马曾来过越国,见过她?”

大司马说:“我不是见过她。她才十几岁的小孩儿,我怎么见过她?只是许多年前,见过一个人。方才她站在我面前,那般俏盈盈,冷清清,我一时觉得恍惚,想到了多年前见过的那个人……”

范翕放下心,知道玉纤阿没在此处骗他就好。仆从端茶上来,范翕亲自为大司马倒茶,他再含笑打听:“不知大司马说的那位故人是何人?”

大司马摇头叹:“许多年前的旧事了。你小孩子家家,想来也从没见过她。说了你也不知。且过了那么多年,也许是我看错了。毕竟天下美人总有共通性。十一郎,喝茶吧。”

范翕心中略微不甘。

心想薄宁不认识的人,未必公子翕不认识。

但是范翕现在假扮薄宁,他又不能好奇地一直追问玉纤阿的事。再加上他本身怕大司马看上了玉纤阿,要将玉纤阿要走。是以看大司马精神恍惚地喝茶,范翕便不再提玉纤阿,而是陪着客人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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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舞靡靡,筵席过半,侍女舞伎们都退下,“薄宁”和大司马才谈起大司马前来的主要目的。

范翕说起越国如今成为战场的事,他试探着这位大司马:“吴国与公子翕联手,侵我越国,乃是趁周王朝北部无暇他顾之机。此乃不忠不仁。楚国既与吴越相邻,吴越之战说不得会波及到楚国。吾请楚国出兵相助,主持公义。”

楚国大司马手持酒樽,笑而不语。

范翕便又模仿着薄宁,说了几句恳求之类的客气话。

大司马这才慢悠悠道:“非我不出兵,实则楚国也抽不开身啊。君当知,楚国西方是蜀国,北方是虎视眈眈的秦晋卫宋。秦晋卫宋如今抽身对付九夷,暂且不提,但蜀国虎视眈眈,时时盯着楚国一举一动。若楚国向越国出兵,我担心蜀国会来试探楚国。”

大司马道:“君当知,蜀国狼子野心,不容小觑啊。”

闻言,范翕立即做出遗憾状:“既然楚国无暇他故,无法抽身相助我越国,那便算了。”

楚国大司马一下子愣住了:“……”

这位薄十一郎在说什么?

为何做出一副“虽然很遗憾但是达不成共识我也没办法”的表情?

两国谈判,不向来是以拒绝开始么?为何还没谈,薄宁就放弃了?这么容易放弃?

楚国大司马沉默了半晌,艰难道:“楚国其实,也不是不能相助越国。”

范翕睫毛轻扬,做出感兴趣状:“哦,此话如何说?”

大司马道:“君当知,以郎君你与我国这般的关系,我楚国是一定会出兵相助的。如今不过是希望郎君让些利,给我个交代。郎君怎连这个也不肯?”

范翕扬了眉。

他噙笑,缓缓道:“我是真不知我与楚国是何等关系。”

他等着大司马点名。

大司马却望他半晌,叹道:“罢了,郎君总是不肯承认,我也不好强人所难。”

范翕:“……”

他是真不知道薄宁和楚国能有什么关系。

范翕便笑着道:“大司马的意思,倒像是要将自家女儿许配给我似的。”

大司马吓了一跳:“薄郎这话可不能乱说!若是公主知道,岂不杀了小女?”

范翕便看着大司马笑,若有所思:唔,公主。哪位公主?

大司马再道:“越国肯割出五城相赠楚国,楚国便会出兵。”

范翕作出震怒装,拂袖而起,冷冰冰道:“大司马请回吧。越国绝不会作出割地之事。”

大司马:“你竟谈也不谈?!”

范翕自然是百般搅和掉楚国和越国联手的任何可能,大司马不可置信,范翕只作出一副大义凛然状:“楚国提出如此要求,便是不将我越国放在眼中。楚国不屑我越国,我越国自有骨气,不愿沦为楚国之奴,仰楚国鼻息。大司马请回吧!纵我越国有求,此条件也绝不可能答应。”

大司马沉默了很久。

他放软声音,这次变得更艰涩了:“看来郎君是仗着楚国一定会相助了。有人与公子翕不对付,看来郎君你早已打听清楚。那我便告辞了,等郎君想清楚了,再与我重新谈吧。我只想让郎君知道,楚国无君主,国事,是掌握在老夫手中的。请薄郎不要自以为握住了什么把柄,作出自己追悔莫及之事。”

范翕侧身,看向大司马起身告退。

大司马背对着他向堂外走去,范翕忽慢悠悠开口:“大司马所说的与公子翕不对付的那人,便是楚国与公子翕表面友好、背地却和越国交好的缘故吧?”

大司马背一僵,却不语。

范翕唇角哂笑,问:“你说的,是楚宁晰吧?”

大司马回头,深深看了坐在幽暗中的清俊郎君一眼。他拱手向那郎君道了别,一言未发,就这般走了。

而大司马走后,大堂独留范翕一人静坐。范翕默默给自己倒了杯茶,但茶杯只挨到唇边,他便一阵大怒,将茶盏狠狠地摔了出去。噼啪声不绝,茶盏在地上裂出一块块斑驳碎片。

范翕两指捏着眉心,面容在黑暗中被映得一阵扭曲——

楚宁晰。

他就知道,必是楚宁晰和自己作对!事事要坏自己的好事!自己走得越顺,楚宁晰便越要拖他后退,将他向下拽!

这个、这个……传闻中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的恶女!

他不想杀了她,但她总是如此坏他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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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猜到楚国大司马所说的人是楚宁晰的缘故,范翕心情一整夜都不好。

他想到了很多关于楚宁晰的旧事,想到了落在他身上的许多恶意揣测。

范翕长到十八岁,他身上背负的最大的恶意揣测,便是周天子疑心他是前任楚王与虞夫人私通所生的私生子。

而楚宁晰,则是前任楚王唯一的女儿。

范翕不知道自己的母亲虞夫人虞追是吴国姑苏人士,他不知道虞夫人和吴王是否相识。但有一事他格外确定,便是虞追在入周洛王宫前,本是楚王的未婚妻子。

虞夫人斥周天子“霸占人.妻,虐杀人臣,乱人纲伦,百般反悔,骗人诱人又杀人”,指的就是周天子曾经对楚王所做的事。如今只有楚国,国中只有大司马理事,楚国再无国君,正是因周天子杀了前任楚王。

周天子屠尽了楚王所有家人,只有当时年幼的楚宁晰被姆妈抱着躲过了一劫。

在周王宫中,无人敢提“楚王”;在朝堂中,无人敢建议周天子另封“楚王”。

人人听些传闻,说虞夫人与楚王私通,被周天子发现,周天子怒极杀尽楚国人。虞夫人发疯,崩溃无比。范翕是虞夫人和楚王的私生子,虞夫人以性命相逼,才让周天子留下了范翕一命。但周天子自此厌极虞夫人mǔ_zǐ,立誓此生绝不再见虞夫人一面。

如今这世间早已没了楚王,只有虞夫人被囚在楚国的“丹凤台”中。

范翕坐在黑暗中,给自己倒酒喝。他没有点灯烛,也不需要人陪伴。这桩发生在他身上的丑事,这么多年,虽然每每想起时觉得耻辱,但他早已习惯……他其实从未问过虞夫人自己到底是谁的儿子,他不愿伤了母亲的心。

但是,这些年,范翕一直因为此事备受质疑。

他知道自己的父王有多厌他。

周天子从不肯见他,有时在王宫中偶尔遇见了,周天子看他的目光,都分外恍惚,好似不认识他一般。周天子不待见,整个周王宫便都不待见。范翕是第一年入了周王宫时,才知道原来所有人都在讨论着自己的身世。

他怒不能遏。

他能忍受那些公子对自己的不屑,却不能接受自己被人一遍遍羞辱!

之后他便彻底远离了楚宁晰。

楚宁晰是楚王留在世上的唯一的女儿,在楚王全家丧命黄泉后,虞夫人誓死护着这位王女的安全,不让周天子动这位王女。

少时范翕也好奇过楚宁晰,他想过若自己真的是楚王的儿子,那楚宁晰就是他的妹妹……比周王室的那些公主王女们,和他的关系都要亲近些。范翕曾好奇过楚宁晰,曾想过与楚宁晰交好。

然而……楚宁晰在见他第一面时,便用鞭子打伤了他的背。

范翕不喜楚宁晰,不喜自己的那位未婚妻。因当年,是楚宁晰与范翕厌恶的他的那位未婚妻一起出现在丹凤台,二女一起伤了范翕。范翕为此在床上躺了一月有余,高烧不退。虞夫人却不许范翕报仇,不许范翕去伤楚宁晰……

虞夫人轻缓的声音,一径响在耳边:“翕儿,宁晰年幼不懂事,又失了父母,才会将恨转移到你身上。她一家尽毁在你父王身上,毁在了我身上……她若是恨你,也是当恨的。你自此便躲着她些,让着她些,不要与她相争。她可怜许多,是我拼命从你父王手中刀下救出的无辜孩子。你莫要跟她计较。”

年幼的范翕趴在床上,噙着泪被虞夫人上药。他满心愤恨,他咬着牙,想问那你为什么要和楚王私通,我到底是谁的儿子……但他回头望一眼虞夫人的面容,便又将伤人的话重新咽了下去。

范翕现今都能想到楚宁晰当时的心情。楚宁晰深恨他的存在,但楚国王女又无法和周天子对抗,所以楚宁晰撺掇了那位于姓女郎,一起偷溜入丹凤台来欺辱范翕。

楚宁晰恐想着她那位好友家世甚好,地位极高,就算不小心杀了范翕,周天子也不会震怒。

但是楚宁晰却万万想不到,那位于姓小女郎在弄伤了范翕后,反而喜欢上了范翕,为范翕前往周王宫提供了机会。自此范翕靠着那位女郎的相助在周王宫中韬光养晦,楚宁晰却再见不到范翕了。

范翕没想到,他当年留楚宁晰一命,过了这么多年,楚宁晰仍想和越国联手,和他作对。

不,恐怕不只作对。若有机会,楚宁晰恐恨不得杀了他。她想杀了他?他还想杀了她呢!

楚宁晰身上的悲剧,与他有什么关系?周天子杀害了楚王全家,和范翕有什么关系!若楚王真和虞夫人……那也怪楚王自己爱上不该爱的人,仍然和他范翕有何关系?

范翕一边在幽暗中喝酒,一边冷笑连连。他趔趄着,提着一把剑在幽黑帷帐间穿梭,帷帐纷扬,长发凌散。他跌撞踱步,酒坛扔地,他提剑斩去那些困扰他的噩梦影子——

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阴冷如恶鬼:“我是何出身与你们有什么关系?”

“周洛被九夷攻下,周天子……呵,我看你也自身难保了吧。你干脆就死在战乱中好了。”

“母亲!母亲……你质本清洁,高贵美丽,可你、你……到底是为何非要与人私通,将我害到这般境界?!”

“于幸兰!你以为我喜欢你么?我是利用你啊,我是借你的势啊……你打我那一鞭,我记到了现在,且永远不会忘掉!想我爱你?你做梦吧,做梦吧!”

“还有楚宁晰!你敢与我作对,哪怕你可能是我亲妹妹,我也不会对你心软,放过你。”

“玉儿、玉儿……”

范翕是这样满心阴暗的人。他无比记仇,无比心小。可他心中也有一点温暖的地方。范翕茫茫然,丢下手中剑,站在昏室中出神。他目露凄色,神情恍惚。良久,他抱着膝,昏昏沉沉地露出一丝虚弱的笑,喃声:“玉儿,只有你对我好,只有你没伤过我……还是我的玉儿好些。”

范翕在黑暗中出神,他被帐子一绊,向后跌坐在了地上。范翕苍白着脸,手揉着额头,目中光沉沉浮浮,不断变幻。

想他身世如此卑微,上一代的恩怨一直遗留到现在都不能被人释怀。周天子和虞夫人的悲剧,楚王子女的悲剧,范翕的悲剧,甚至也许还包括那个昏庸好.色的吴王……上一代的悲剧持续到这一代,然范翕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被欺后无力还手、还被自己母亲所压制的小孩儿了。

且让他看看,楚宁晰是否还是想杀了他。

若楚宁晰仍如当年一般,他不介意先对她动手。

反正,不让虞夫人知道就是了。

--

范翕又是饮酒,又是发烧,第二日他便起不来床,独自昏昏。于是原本当是玉女服侍薄宁用早膳的习俗,便再一次被取消了。

玉纤阿向人打听到薄宁喝了一夜的酒,好似病得厉害。她暗自心惊并担忧,不知自己昨夜离开了后,范翕身上发生了什么变故。他明明已经病了,为何还要喝酒?楚国大司马对他到底说了什么,让他这样大受打击?

玉纤阿不放心范翕,范翕又暂时不肯见客,玉纤阿沉吟一番后,去了后院灶房,想熬一碗粥给他。

她从后院出来的时候,提着一个食盒,漫行在青石砖上。如今薄宅中的卫士被范翕的人不住换人,整个府上的卫士一半一半,很难说清谁是谁的人。卫士中应该也有感觉,近几日玉纤阿便觉得他们对自己的管辖松了许多,那些卫士们当是感觉到危机,在想法子试探了……

玉纤阿沉吟着,想看这架势,范翕要做的事,应该快完了。只不知范翕打算如何处置薄宁?

她正这样想着薄宁,视线尽头便看到长廊中,薄宁扶着石柱在行走。郎君长袍宽大,衬得背影清瘦单薄。他手扶着石柱,走得艰难,发丝凌乱,青色发带与乌黑青丝缠在一起……

玉纤阿一惊,想范翕怎病得这样厉害?病得这样厉害……成渝他们怎让范翕一人在外走?

玉纤阿迎上前,关怀道:“薄郎!”

那人背影一顿。

玉纤阿快步上了台阶,走进廊中。她从后追上,扶住他的手臂,担忧道:“他们说你病了,你自向来体弱,何必如此逞强?你……”

玉纤阿忽住了口。

因男子抬起眼,望向她。

是薄宁的面容。

但是他的眼神,并不是范翕那样看到她便会噙笑的含情目……玉纤阿不动声色,柔声:“我为郎君煮了粥,郎君坐着歇一会儿,喝点粥吧?”

薄宁盯着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玉纤阿便镇定自作,背对着他向自己方才急切之下放在廊口石阶上的食盒一步步走去。她背影娉娉袅袅,压根看不出她的紧张。待她还有五步就能拿到自己的粥时,前方半月门下人影一晃,有人过来了。

玉纤阿脸色微白。

因她看到另一个“薄宁”,身后跟着卫士,慢悠悠地自门后而来。

玉纤阿:……不是说生病了么?!为何非要逞强,在这时出门?!

两个薄宁一下子看到了对方。

玉纤阿心里疾跳,她无法躲避,觉得后方劲风袭来,她一下子被箍入了身后那个真正的薄宁的手掌下。薄宁贴着她的耳,对对面那个站在半月门口的假的“薄宁”笑了笑,勾唇:“公子翕?”

范翕戴着的面具,是属于薄宁的脸。

他一言不发,身后成渝手扶在了刀柄上。这点动静,被观察着他们的真正的薄宁看到。薄宁扣住玉纤阿在自己怀中,微微笑了一下:“公子翕,劝你谨慎些,玉女,当和你关系匪浅吧?你若轻举妄动,我便杀了她。”

范翕沉冷的眼眸,看向成渝,意思很明显:不是将他关押起来么?他怎么逃出来的?!

成渝也不知道,被公子看得脸色发白,羞愧低头。

而范翕望向被薄宁扣在怀中的玉纤阿,目光轻轻地扫过她的面容,扫过她身前台阶上放着的食盒,扫过挟持她的薄宁身上宽大的衣袍……范翕顿时明白了。

范翕不急着动手,也不急着和薄宁提什么要求。他只是站在原地,冲着玉纤阿冷笑:“你可真有本事。你连我的背影都能认错?!”

玉纤阿面色青青白白,在范翕冷眼看向她时,自觉也羞愧无比。可是薄宁身上衣袍那样宽松,身量看着瘦了很多……她认错成范翕,也是情有可原。

况且这一切缘由,不正是因为范翕自己非要假扮薄宁么?他自己假扮得那般敬业,竟还希望她能一眼认出他是谁?

缓一会儿,玉纤阿镇定地答:“毕竟……我失忆了。”

范翕:“……”

作者有话要说: 我玉儿的失忆,非常的灵活

☆、1

薄宁挟持了玉纤阿, 与半月门前的假薄宁相对。将玉纤阿挟持在怀中,薄宁面色绷着,后背挺直, 仍有些紧张。他不知玉纤阿对公子翕的重要程度,若公子翕并不在意玉女,仍让他的卫士向自己杀将而来, 薄宁自认自己武功差, 恐不是公子翕身后那卫士的对手——

双方之间不过七丈的距离而已!对一个武功高强者来说, 这点距离已可轻易取人首级!

当成渝将手按在腰间刀柄上时,玉纤阿轻蹙了眉, 因感到薄宁持在她颈上的匕首用力, 刺痛了她。

范翕当即回头看成渝一眼, 示意成渝不要动。

薄宁便笑了, 他低头看一眼怀中的女郎, 似感慨:“玉女,你真厉害。先是我父亲, 后是我兄长……现在连公子翕也喜爱你么?”

玉纤阿眉心跳了下, 听薄宁这话她便一阵紧张。果然她抬目看向对面范翕, 范翕面上戴着面具看不到他的真实表情, 但他的眼神已分明不对了——

范翕最受不了的就是她的桃花运了。

薄宁却不知。

薄宁挟持着玉纤阿步步向后退, 范翕也不追, 就这样静静看着。待薄宁拽着玉纤阿退到了廊后的空地上,薄宁一指放于唇边,发出一声嘹亮长啸。当即, 树影斑驳在夏日光影中晃动,其声响如海浪。玉纤阿不觉地抬头,看到空地四周的树上、墙上、屋顶上,站满了卫士。卫士们手持刀剑,直指下方的人。待他们看到两个“薄宁”后,都吃了一惊。

薄宁朗声道:“公子翕,到了如今地步,你仍试图以假乱真,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范翕笑了笑,声音仍十分哑:“有何不敢的。”

他缓缓地抬手,指尖划过耳下到颈间,撕下了一张人.皮面具。面具摘下,他那苍白却隽逸倦冷的面容,便浮现在了众卫士眼中。四方刀剑相指,皆是薄宁的人。而范翕身后只站着一个成渝,这位公子丝毫不惧怕,他站得笔直,眼眸黑而亮。

范翕站在包围圈中,长袖纵横,衣袍若雪飞,其姿其容,宛若昆山之玉,琅琅风流。

玉纤阿听他声音,眉毛便蹙得更深了。他这声音……风寒似乎没有好,反而更严重了。但是她看他站得那么笔直……又觉得范翕好像一点儿事都没有。毕竟一个病人精神怎会这么好?

她都要觉得清晨那些侍女说范翕病得重了会不会只是一个幌子。

玉纤阿都看不出范翕正病重,薄宁自然更看不出。见范翕漫不经心地掀开了面具,薄宁心中反赞公子翕一声“好气魄”。薄宁笑了笑,道:“公子翕,你潜入我的府邸,假扮我,意图毁了我越国和楚国的盟约。但你未免小瞧我!这座府邸,可是我的地盘,这些卫士们,都是我的人!”

范翕沉静而立,衣袍在风中微扬。

薄宁高声:“来!将公子翕拿下——”

刷刷刷!

烈日下,卫士们齐齐拔剑出刀。薄宁唇角含着一丝笑,但是紧接着他就发现不对劲,因为房顶、树上那些卫士,并没有向公子翕杀去。

对面范翕缓缓向薄宁走来。

范翕道:“将薄宁拿下——”

薄宁震惊抬头,看向四周围着他们的卫士,明明都是手持刀剑,却在瞬间,其中一部分卫士手里的武器,指向了自己的同伴。本有听薄宁命令想杀下去的卫士,不妨被自己的同伴从后一刀刺入心脏。血液喷出,死得不明不白!

一个恍神,四周包围着他们的那些卫士已开始“自相厮杀”!将手中的武器对准了自己的同伴!多的是没有反应过来的卫士,死在了同伴手中。而他的同伴了摘了面具,便是另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一时间,四周全乱了。

薄宁脸色煞白,意识到卫士中有一批人被公子翕掉包了。

而他恍神之事,一阵凛冽寒风袭来,他惶然抬头,看到的便是范翕长身纵起,身如白鹄,向他杀来!薄宁忙运掌去挡,但公子翕半途变招,本欲拍向薄宁胸膛的掌风一收,改去拖向薄宁怀里钳制的美人。

成渝紧紧跟着范翕,护范翕的安全。

旁人不知,他却知范翕是真的生病。本就用凉水浇了一夜重病,昨晚又喝了太多的酒,范翕今早直接干脆失声了。他们人仰马翻折腾了许久,范翕才好一些。但范翕丝毫没有静养的打算,他仍要忙公务,去和府外的泉安联络。只是想不到走到这里,假扮薄宁的事情败露!

人见范翕与薄宁对招,强悍无比,成渝却担心范翕随时倒下。

只是看范翕这架势……脸色虽白,眼神却极亮,好似并不会中途晕倒。

成渝甚至都产生一种迷惑,公子并没有病重,公子这与越国大司徒攻杀的架势,去爬山都是没问题的吧?

薄宁武功本就不如范翕,卫士们换了人让薄宁心神失守,范翕又突然杀来,让他再次措手不及。周围卫士尽在厮杀,薄宁也是勉着心神和公子翕打斗在一处。很快,薄宁就落了下风,他箍住玉纤阿的手被人从斜刺里一敲,手臂发麻松开时,范翕从他怀中抢抱过了玉纤阿。

范翕沙哑着声高喊:“成渝!”

话音起,他抱着玉纤阿向人后疾退,凛风掠过二人的衣袂。而成渝长身迎上,补了公子翕后退的缺口,一把长刀出鞘,将薄宁的退路彻底堵住。

范翕抱着玉纤阿靠在了廊下石柱上,望着四周的厮杀。玉纤阿觉得他贴着自己的身体滚烫无比,他胸口的心跳也比平时更加剧烈。她以为他无所不能时,他身子轻轻一晃,玉纤阿连忙从他怀中脱出,反扶抱住他的手臂。

玉纤阿:“你……”

范翕一把推开她,声音仍哑得厉害:“别碰我!”

玉纤阿蹙着眉梢,不解他又在生什么气。

--

薄宁如同困兽之争,这座府邸已被公子翕困住,范翕之所以仍假扮薄宁,不过是为了弄清楚薄宁和楚国在搞什么花招。现在既然被薄宁识破,范翕不再捉迷藏,他的卫士们将这府上全权掌控。

薄宁不过在范翕的包围下反抗了半个时辰,便再次被捆绑住,跪在了地上。

他狼狈无比,恼怒又羞愤地抬头,看向公子翕,看向自己的卫士们惨死在周围的场面。血腥气在空气中飘荡,薄宁白着脸,望向范翕和玉纤阿。他愿赌服输,此时只苦笑一声。只是面对范翕,薄宁仍忍不住挑拨二人:“公子翕,今日输在你手中,我技不如人,无话可说。只是你身旁这小女子,可不简单。她辗转不同男人手中,仍全身而退。你以为你会是例外么?”

“玉女!你从未失忆!你敢告诉公子翕,你是如何杀了我父亲,弄伤我兄长的么?”

范翕怒声:“将他押下去!再被他逃掉,所有人陪葬!”

成渝立即和几个卫士一起堵住了薄宁的嘴,将这个年轻郎君拖了下去。薄宁惨笑,一招失势,他为旁人做了嫁衣,如何甘心。但薄宁只是冷笑,当薄宁垂下眼,看到自己故意丢下的一枚扳指被一个卫士悄悄捡起藏起后,他舒了口气,知道只要自己被困的真相传出这个府邸,楚国自然会警醒,不再受公子翕的欺骗!

薄宁被押下去后,玉纤阿与范翕对望。

看他面白如鬼,看着她的眼神却闪烁着怒火。

玉纤阿镇定无比,道:“你为何这样看着我?你信薄宁说的话?”

范翕哑声:“方才还叫人家‘薄郎’,人一旦被我关了,你就改口‘薄宁’。玉纤阿,你真是能屈能伸。其他的我不知道,薄宁说你没失忆,你以为我看不出么?”

玉纤阿蹙着眉。

她说:“这个并不重要。你的身体如何,能撑住么?”

范翕道:“那个并不重要!”

玉纤阿不解他在纠结什么,昨夜明明还好好的。她哪里知道明明昨晚她走前已经抚慰好了范翕,范翕之后又再次受了楚国大司马的刺激。他今日听了薄宁的话,看玉纤阿认错了自己的背影……头脑昏昏沉沉,范翕怒不可遏,只觉得事事都不顺自己的心。他握住玉纤阿的手腕,咬牙:“你没有失忆对不对?”

玉纤阿被他拽得一个趔趄,吃痛皱眉。且周围这么多卫士看着,范翕也不将人屏退就开始训斥她……玉纤阿也隐隐不高兴了。

玉纤阿先认错:“这个是我瞒了公子,对不住你。”

范翕问:“那薄宁说的可是真的?你辗转于不同男子之间,全身而退。这话可是真的?”

玉纤阿问:“哦,你说这个啊……你这么关心这个问题?这是我的事。我尚没有总是追问公子你和你那位未婚妻的事,你何以总追问我的事呢?莫非你是嫉妒?”

范翕脸色更白了,然他立刻否认:“我自不会嫉妒!”

他说:“我问你,只是想知道,你到底勾了多少桃花?我送你去周洛一路上,我到底还要提防多少男人对你的抢夺!我要请多少人才能将你和那些男人隔绝开,你不被人追着来来去去!”

玉纤阿眼眸微扬,眸中清水流淌。

她长身玉立,亭亭如竹,笑如梨花照水,娴雅静谧。

范翕紧握着她的手,卫士们低着头不敢多看。玉纤阿心中也生了怒,恼他不知分寸地与她开吵。玉纤阿慢悠悠道:“公子这话好没道理。我既是吴国献往周洛的王女,公子本就该派人好好保护我。公子自己的人手保护不住我,公子反怪我太招眼,这不是极为可笑么?”

范翕被她一通抢白,声音哑得如锯之断裂:“难道这怪我?!”

玉纤阿点了头:“嗯。”

范翕眼中怒火更盛:“你!”

玉纤阿再道:“公子又问我招惹过哪些郎君。这却也是很多的,容我慢慢为公子数上一数。最开始的有越国前任大司徒,之后是大司徒的几个儿子,大朗,三郎,四郎……在姑苏时,有客人为我一掷千金,遭了家中夫人的毒打;有客人为抢我而大打出手,两败俱伤;被老翁收养时,曾有山中猎人……”

她越数,范翕脸色越青。

他压根没想到有这么多男子和玉纤阿打过交道,且对玉纤阿心生爱慕。

他本以为两三个就差不多了,四五个已是极限……玉纤阿这是要给他数出一个营了吧!一个营!

可范翕自己便没有招过如她那么多数量的女郎。

他虽性温和容俊美,讨女郎喜欢,但是架不住他的未婚妻地位太高。在周洛时,喜欢公子翕的女郎们多,但敢来勾公子翕的女郎,却都被那位于姓女郎挡了回去。范翕落得一身清静,不用应付太多女郎们的追慕。他难得觉得那位女郎的强势在此时很有用,他从来不觉得如此有何不好。

他从未想过有一日他会为此觉得委屈。

觉得自己被玉纤阿比了下去。

他都没有勾过那么多的桃花……追慕过玉纤阿的人,未免太多了吧?!

玉纤阿数得差不多了,仰头冲范翕一笑:“大概就这么多吧。也许还有些,但我记不得了。公子脸色不好,可是快要被气死了?”

范翕冷笑:“可笑。我岂会被这种小事气死?我早说过了我问你是为了加强防卫,没有别的目的。且你以为这事有何要紧?喜爱过你的郎君多,周洛欢喜我的女郎,不知道从城东到城西排了多少!等我改日寻到机会写个名单数给你,看你如何震惊!”

他竟要写个名单向她炫耀……

玉纤阿皱了眉。听他自夸他有无数女郎追慕,而玉纤阿当日在吴宫时也确实看到过周围宫女有多喜欢范翕。玉纤阿再想到范翕的未婚妻,声音便凉下:“不用这般客气,我并不关心你的红颜……”

范翕打断她:“我也并不关心你的情.事,你不用与我讲那么明白!”

他甩袖,负手离去。

将玉纤阿一人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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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纤阿和范翕分开后,卫士们也散了。如今范翕彻底关押了薄宁,不用再装薄宁,府上的卫士,便全都换了,也不会再有人来看着玉纤阿。人散后,玉纤阿将自己最开始丢在廊口的食盒找到。打开食盒,发现里面的粥早就凉了。

本是煮给范翕的。

可他……当并不需要。

玉纤阿低着眼,自嘲一笑。她坐在石阶上,抱着自己的食盒,拿勺子舀着米粥,自己一口一口地咽下去。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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