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郎中令修饰一下用词……”
吕归翻个白眼,他转身带人离开,心不在焉地挥了挥手:“知道了,知道了!”
但虽说态度轻慢,任务执行起来却不会马虎。吕归心里再不屑此事,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带领的宿卫军和服侍吴王的内侍们一道沿着湖找人。一寸一寸地找下去,掘地三尺,不信那女郎跑得能多块。甚至郎中这批儿郎在找人上更有经验一些,吕归他们快速判断出那女子逃走的方向,追出去。
中途,吕归甚至撞见了一队惶惶立在岸边宫墙下向他们忙让张望的队伍。吕归梭了他们一眼,没看到公子翕,却认出了平时总跟着公子翕的那个小郎君泉安。对公子翕此人,吕归总是多一分警惕。其他郎中先行,他停下步伐问站在墙下的泉安:“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公子翕呢?”
泉安答:“我等随公子从宫外谈完政务回来,公子临时想到他丢了件东西,回去取了。”
吕归:“……你们让公子翕自己去找东西,你们就这样站在这里等?”
这像是仆从该做的事么?
泉安梗着脖子答:“我们公子体恤下士又不是一两日,郎君早该听过。”
“何况我们哪有站在这里等?我们正要去找公子啊!”
只是公子翕走得太快,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应该如何追才能不大张旗鼓地暴露公子的行踪。反正成渝跟着公子走了,出事了应该有个照应。
在郎中令不信的眼神下,泉安还真带着他身后的仆从、侍女、卫士们回返了路,也沿着湖行走了。
吕归看他们走远,一时也闹不清他们的真实目的。吕归暗自垂目,心想:今夜事恐没有那样简单……我可得小心些,别将自己搅进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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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黑魆魆的,湖边有风,尽是枞树菖蒲之类。宫灯流水般葳蕤,远远近近,许多灯在游动。还有宿卫军也在行动,时而听到他们的说话声。幸而湖水不是规则形状,曲曲折折,当弯着身在湖边走动时,借着夜色和枞树遮掩,勉强能不被人一眼看到。
但时间拖得越久,越是不利。
范翕满心焦虑。
他回忆自己方才见到的玉纤阿。她一边提着裙跑,一边往后看。撞到自己后,她脸色煞白,浑身抖一下,看他的眼神如看恶鬼一般。当时因满心厌她,不想多看,现在想来,只觉得那时她的衣衫帛带已经被水打湿了,奔跑时裙裾下时而露出的雪白赤足,可见她连鞋袜都弄丢了。
范翕心压着。
想玉纤阿何等人物。竟有人将她逼到这样惨状,让她露出那样目光。他都未曾让她这么害怕过!他都没有将她欺到这个境地。她真的就那么怕吴王,怕入吴王后宫?
范翕一时间,都说不清自己是为此满意,还是不满意。
他脑子乱糟糟的,也不懂自己为什么要来找她。他心里只是有个声音,告诉他若是今夜他走了,也许他会后悔。他并不明白那样可恶的女人,自己怎么可能后悔……但是万一呢。
索性他武功高一些,只要在宿卫军之前先找到人,他有一万种方式胁迫玉纤阿。范翕急急行走间,忽看到扔在石砖旁灌木下草间的一对耳坠。范翕目光露锐色,立刻捡起耳坠,他埋身入这方地。范翕握着手中耳坠,四下张望只见湖水浩渺广阔,他压低声音喊人:“玉纤阿、玉纤阿……”
耳边只有风声,没有人呼吸的声音。
范翕判断出她并没有藏身这里时,愣了一下,继而想到自己拿着的这对耳坠,恐怕是玉纤阿故意丢下,给人指错路的。范翕先愕了一下,然后想到她可真是、真是……范翕立刻丢了耳坠,转身继续沿着大道,向相反的朝向大步寻走找人。
“公子……”范翕迎面见到了来找他的泉安一批人。
范翕招手,就对自己人中的侍女点了两下,让她们摘掉耳坠手钏之类的物件交给泉安,范翕吩咐:“多设点虚帐,让人弄不清她往哪里走了才好……”
具体如此行事,泉安自会斟酌着办。匆匆和自己的人说了话,范翕又离开了。
这条路往往复复,虚虚实实。范翕沿着湖边走,就好像在跟着玉纤阿曾经走过的路一般。想她的害怕和冷静,想她的大胆和细心……他心中柔一瞬,他显然爱极了她这样敢于反抗的勇气……可同时,他又深恨她太不屈服命运。
她不把他放在眼里,不把吴世子放在眼里,现在也不将吴王放在眼中。看到这么多郎君在她手下吃瘪,觉得自己不是独一份,范翕得到了些安慰。可同时,他又气又想笑,想什么样的郎君,才能管得住玉纤阿啊?
这是一个相貌如仙娥一般出尘,总是一脸清纯无辜惹人怜爱,偏偏总在到处惹事的女郎!
惹事也罢!
还要他为她收拾烂摊子!
范翕路过一片拐角处的枞树两次,他初时没有在意,之后第二次走过这段路时,看到靠近石砖的泥土间,月光清寒,竟有水渍点滴,分外不显眼。而他再定目向前方看,枞树再前些的地又没有水渍了。若是湖水漫上的痕迹,不可能近处没漫上,却漫上了靠近石砖的泥土。范翕心砰跳,他不露声色地弯腰进灌木,进枞树间。
范翕穿过枞树,立在水前。远处重重灯火照着他的面容,他的发和衣也有些乱,他就提着一盏灯立在湖边,仓皇一般四下观察。他提着灯笼照向四方,黑压压的天幕和湖水交映处,风吹来,几欲吹灭他手上的灯笼。
他低声唤道:“玉纤阿!玉纤阿!”
只听到呼啸的猎猎风声,没有人出来。风吹着范翕的影子,吹得他面色苍白,他如一道寒月光般站立。他手里的灯笼被风吹得掉下,他弯腰去捡灯笼,低头时,看到了一棵枞树后藏着的一双赤足。
那雪一般的颜色上,此时染了血迹,几道刮痕,还沾着土。瑟瑟地躲在树后,不敢过来。
刹那间,范翕脸白如鬼,他提着灯笼的手发抖,心中骤然一痛。他抖着手,几乎举不起灯笼。他掩袖盖住脸,近要啜泣流泪。爱怜与心痛之情同时到来,他心里难过十分。想他那么恨她都不曾伤她身,眼下他却看到她脚上的血,那不是为他流的。
范翕声音仓皇沙哑,茫茫然如烟一般飘在水上:“出来吧,纤阿……我已经看到你了。我不会将你送给吴王去的,我那是吓唬你的,我怎么忍心那么对你……我答应过你会救你一次的,会饶你一命,不会伤害你……你出来吧,纤阿……让我们一起想法子……”
他声音似哭一般凄凉:“不要躲着我……”
身后有人从树后瑟瑟走出,犹豫无比。
范翕提着灯回头,果然见是她。她的形象和他方才所见又不同了些。她的发散下来,束发的木笄已经没了。耳下干干净净的,耳坠也被丢下。手钏、玉佩,全都没了……她一身绿色宫衫,面容雪一般干净,眼睫轻轻颤一下,用一种懵懂又警惕的眼神看着他……
而范翕回头向她望来,春衫迢迢扬起,他丢下灯笼,大步向她走来。玉纤阿只害怕地向后退了一步,就被他揽住,抱入了他怀里。
范翕在她耳边哑声低喃:“纤阿……我的纤阿……我的玉儿……”
玉纤阿突兀地被他抱在怀里,她方才一路逃亡都没有落下的眼泪,眨一下,掉了下来。这位公子巍峨如玉山,濯濯如春柳,高贵无比。他抱住她的刹那,让她恍惚着觉得他会保护自己。
其实她知道他不是好人,她还见过他要杀姜女的一幕。可是这个杀姜女如捏蚁一般的公子,行恶时眼里都带着三分笑,说谎话信手拈来不比她差几分,他却从未在她面前表现出过那么狠毒的样子。无论他对别人怎样,无论他心里怎么怪她,他总是从未伤害过她的。
他在别人面前的样子,和在她面前的样子,是不一样的。无论她心里如何猜忌他,她始终没见过他真坏起来的样子。
玉纤阿目中湿润润的,心里死灰复燃一般,滚烫无比。鼻子发酸,心里委屈,玉纤阿身子颤抖,她才知道自己有些留恋他:“公子……”
月光下,二人对望。
范翕低头,手摩挲她面容,擦去她脸上的泥土,他哑声问:“若是我不来,你打算怎么逃?”
玉纤阿望了他身后的湖水一眼:“我打算跳入湖中。”
她是姑苏人士,她会水。只是三月末天气还寒着,她在深夜跳入湖中,纵是逃生了,也要落下病根吧。这样的女子,对自己和对他人,都是一样狠。而范翕满心悲凉,想我只是爱温柔善良的女郎,我怎会遇上这么个冤孽。
冤孽!
范翕不再吭气,他手臂从她膝弯上穿过,一把将她横抱到了怀里。玉纤阿惊一跳,捂住嘴以防自己叫出声。她的脚上还淋淋漓漓地滴着血,范翕看一眼,目中缩一下。
玉纤阿被他抱在怀里,仰头怔怔看他。她忽而咬了下唇,轻声:“公子,你不会将我献给吴王,对不对?公子,我可以向你求助一件事么?”
范翕示意她不用多说了:“我带你离开这里。”
“不是,”玉纤阿脸红了一下,她好似不好意思,但是遇到范翕,她又分明得寸进尺,“我当时逃的时候太怕,因我觉得我逃不了,就使尽手段,我把身上的东西都丢了……但我身上有块玉佩,是我父母留给我的。我也给故意丢了,现在有公子相助,我想将我丢掉的玉佩捡回来……”
范翕诧异:“你还有父母?”
玉纤阿:“……”
哪怕正感动于范翕对自己的相助,可范翕一脸不可思议表达得这么诚恳,玉纤阿也被他气了一下。
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她的!
玉纤阿忍怒:“公子真会说笑。我若没有父母,难道我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范翕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以为你在舞乐坊长大。”
玉纤阿怨怼嗔他:“公子到底是对我有多大偏见,舞乐坊的人就不能有父母了?那是我身上唯一一件信物,若公子助我得回,我会报答公子的。”
范翕拧眉,他侧耳判断周围的人声,拒绝了玉纤阿的诉求:“找你的人太多了,我能带着你离开就不容易了。什么玉佩,能有性命重要?你就当做无意弄丢了,眼下不要增加我的负担。”
他在她面前不装善解人意后,考虑事情都是最大利益化,显然根本不打算帮她拿回她的玉佩。
玉纤阿急了,道:“我真的会报答公子你!”
范翕扯笑,心想就你我现在这样的关系,我见你一眼都恶心,谁稀罕你的报答?
他抱着玉纤阿就向枞树外走,压根不搭理她。玉纤阿看他这么心狠,心里有些气自己怎么遇上了这么无情的人。她上身向外倾,双脚踢他手臂,想从他怀里跳下去。范翕控着她压制着她,她根本挣不开,反把自己弄得喘息微微,胸脯起伏,面容酡红。
范翕冷哼一声,警告她:“玉纤阿,劝你不要乱动。你我的事还没算清楚,你以为我救你就会一直听你的?你若是不听我的话,我就将你丢下扔给那些找你的人……”
玉纤阿道:“我会向你献.身的。”
范翕不耐烦的话戛然而止,低头看怀里抱着的美人。
玉纤阿看他目光黑沉沉的,他不语,她心里却着急。玉纤阿以为他仍不情愿,她只好忍着羞赧垂下眼睫,咬唇:“你若是能帮我拿回我的玉佩,我就对你献.身,感谢你今晚对我的相助。我决不食言,这次绝不是骗你的!”
范翕轻轻嗤笑,他连嘲弄人的样子都秀丽而客气:“谁在乎。”
顿一刻,他问:“你玉佩丢到哪里去了?”
玉纤阿心里暗自骂他好色,面上只不显,怕惹怒了他。
美人瑟瑟地搂住了他脖颈,贴着他耳说了几个字。范翕瞥她一眼,抱着她就向外走,玉纤阿再次慌张。她不敢相信范翕一点伪装都不肯做,就打算这么大咧咧地抱着她出去。玉纤阿委婉提醒他:“公子,你不为我做些掩饰么?我方才见你一行人,其中有仆从有内侍有宫女。宫女我自觉现在扮来是危险的,但公子可将我扮作仆从扮作内侍,这样我总比被公子这样抱着安全些啊。只要公子为我寻件以假乱真的衣裳……”
范翕冷冰冰:“没有。”
他皱了下眉,想到让手下人把衣服脱了给她穿……算了,她脏了他手下人的衣服!
玉纤阿急道:“怎会没有……”
范翕道:“你闭嘴吧。既然是我救你,你听我安排就是。你那般心眼,不必在我面前班门弄斧,惹人发笑。”
玉纤阿无奈,只好闭嘴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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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纤阿被范翕横抱在怀中上了岸,范翕武功高,五感敏锐,确实躲了很多拨人。玉纤阿原本不安,看他如此淡定,又见他们始终没有被人找上,她也渐渐安了心。中途范翕领着她找到了泉安那批人,泉安看眼被范翕抱在怀里的女郎,眼皮抽了抽,还是听公子的令再去引一拨人,之后就回宫苑。
范翕带着玉纤阿去找她的玉佩。幸好她藏得隐秘,玉佩找的很容易。只是找回玉佩时,被郎中令吕归所带的宿卫军发现追来。范翕带着玉纤阿用轻功纵跃,身后人紧追不放。幸得中途成渝出手,领走了一批人。而范翕也是托大,被人坠在后,他仍没有放下玉纤阿。
流星披月!纵步如飞!
而到一空地,范翕跃下墙,他回身,果见身后的人都被追丢了,只有郎中令吕归手上持剑,稳稳跟在后,跟着他落下。范翕怀里还抱着玉纤阿,玉纤阿此时已经认命,她手搂着范翕脖颈,回头看吕归时,脸色和范翕一样平静。
吕归挑了下眉,认出了他们两个。他看着范翕怀中抱着的女郎,道:“我就说吴宫哪来的藏起来的美人……原来是你。”
玉纤阿柔声:“请郎中令放过我二人吧。”
吕归并不理会,持剑就向范翕杀来。范翕怀中抱着人,自然无法施展武功,只能一味躲避。范翕轻功不错,郎中令更是武功胜他。吕归手里的剑频频擦过范翕的宽大衣袖,范翕躲得有些狼狈。玉纤阿被他抱在怀里暗自着急时,见范翕袖中几枚针猝不及防地飞出,刺向紧追不放的吕归。
吕归即向后大退,万没想到范翕堂堂一公子,还在袖中藏着这样阴招。
范翕趁此机会抱着美人向后疾退四五丈,他似笑非笑地看吕归躲避银针攻势:“郎中令可要小心,针上有毒。这是还你上次箭上的毒。”
吕归跃上墙头,躲在最后一根飞针。他半跪在墙上,俯看另一墙下抱着女郎还施施然噙笑的公子。如此狼狈,范翕都一派温雅如玉之风,真让人错愕。吕归眸子微微一缩,道:“果然那时的刺客,就是你!”
他气沉丹田正要再战时,范翕慢悠悠说道:“而今情况与那时一样。郎中令,你过几日就要卸职了吧?你确定要在此时与我翻脸么?你若没有了吴宫职务,又得罪了我,那我可向你保证,日后你就是逃到天涯海角,我也不会放过你。”
吕归冷声:“你威胁我?”
墙头一束桃花窜出,馥郁香气流转春夜。月光如霜,范翕怀里的玉纤阿柔声道:“郎中令,九公主奚妍是我的女君,若是她改日知道我今晚落入吴王手里,就是因你相助,公主该多伤心,多失望?”
吕归一震:“你也威胁我?”
你们这对在宫里偷情的狗男女居然双双威胁我——
但是吕归确实被制住了,他没有动,站在墙上,就那么看着范翕对他一笑,抱着玉纤阿踩上墙走了……吕归沉沉望着,缓缓吐气。好一会儿,被引开的下属才回来,说还是没有找到那女子,吴王大怒。
吕归漠着脸:“那就继续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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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翕带玉纤阿回了自己的宫舍,到自己地盘后,他就避之唯恐不及地将此女扔给侍女们。侍女们三三两两地簇拥着玉纤阿,服侍她去给脚上的伤上药,又领她去洗浴。玉纤阿红着脸,被人伺候得分外不自在。她可从来没有这样的待遇……多亏她定性极好,首次享受侍女们的服侍,也没有露出怯。
只是洗浴时,玉纤阿身子藏于水中,被水汽蒸的面容上,长睫颤颤,朱粉点染桃腮。
想外面的王宫正到处找她,今夜兵荒马乱,哪里想得到她已经被人带到了这里。她暗自感叹范翕之大胆,但也多亏他大胆,他才敢在吴王眼皮下抢走自己。只是她为了回报他,答应他……献.身。
玉纤阿沉默许久。
好吧,献给一位俊美的公子,且她对范翕确实有若有若无的好感……这总是比便宜了那吴王好多了。
只是她和范翕如今这关系……好是尴尬。
玉纤阿再是沉稳,也不过十六岁大。她泡在木桶中,水都要凉了,才堪堪地移步起身,磨磨蹭蹭地唤侍女们进来打扫。侍女们为玉纤阿备好了干净的衣物,将玉纤阿领到了一屋舍前。玉纤阿来过这里几次,自然知道这里是公子翕就寝的房舍。
过廊房,竹影萧疏,风清月明。玉纤阿抿抿唇,推门而入。
一室灯火,范翕端坐方案前,手持卷宗。花鸟灯架下,昏昏光照在彩色古锦铺垫上,那端坐的郎君仪容甚好,面色如玉,端的是雪净云清,雅致无双。听到门开声,范翕头也不抬,语气冷漠:“我让人去跟你的公主说了,你今夜不在,是和姜女在夜谈。想来你的公主那么善良,肯定能理解你。”
绛红帘子飞扬,玉纤阿关上门向帐后的他走去。玉纤阿低着头,目光飘忽在裙裾上的木兰花纹上。
她柔声道谢:“多谢公子。”
“不必口头道谢,”范翕从卷宗中抬了眼,面色淡淡的,做足了冷情疏淡状,和他平时的温情款款全然不同,“付出点实际东西来报答我吧。”
美人步步踩莲,身段窈窕。走来时,如笼着烟云般好看。而同样是仙人一样的容色气质,范翕眉眼舒展,如冰霜融春一样化开。他懒洋洋地向后一靠,手支着下巴,欣赏着她的美貌。他恶劣无比地勾了唇,嘴角挑一抹笑,非要羞辱她一般——
“脱吧。”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我还欠大家一次加更,不过最近有点忙,事多,等下周闲下来了给大家补么么哒~
禅心扔了1个地雷,若有思扔了1个地雷,如是就好扔了1个地雷,月牙枝扔了1个地雷
☆、52
华灯已上,竹香阵阵。范翕坐于案后支着下巴看戏, 见美人如花, 月明花静。玉纤阿抬目望他那饶有兴趣的眼神一眼。她心中思绪万千,终抬起脚步, 盈盈走过来。
一步、两步……
情爱便如战争。相处之地是战场, 将爱不爱的男女是敌方, 你来我往是两军交锋。在这场战争中,敌进我退, 我进敌走,都不过是故弄玄虚, 请君入瓮。不愿于战场上服输, 想占据胜者那一方, 若两人都这样想, 这战争才打得有意思些。
玉纤阿步步走向范翕。
她人已极美, 婉婉如清泉。她总是这副相貌,让人生不起提防心。而她走了一半,再抬目瞥了范翕一眼。范翕从这一眼中看出她的计量, 他脸色微微一变,见玉纤阿垂下眼, 手指拨到了她的腰间。
范翕愕然间,见女郎帛带一解, 外衫顺着肢体向下滑落,终如云一般轻薄无比地拢在了她脚下。如今玉纤阿就穿着单薄的内衬,内衬如纱一般轻, 范翕已透过灯火光看到了她肩颈以下的肌肤。
范翕脸色微变之时,即刻调整了自己坐的姿势,用衣袖掩住了口鼻。他不太敢看,但又忍不住看,还怕自己自制力不够又闹出笑话。范翕垂着目暗自定神一会儿,又撩起眼,遮遮掩掩般,目光梭过自己的衣袖口,重新向那褪了外裳的美人看去。
玉纤阿却不再脱了。
就那么站在原地望着他,目光似水。
隔着袖,那郎君半遮半掩,玉纤阿只能看到他半张脸,和一双秀美如山水的含情眸。她听到范翕嘲笑她道:“怎么不继续了?你也不过如此,这般不堪一击。”
玉纤阿看着他,慢悠悠:“彼此彼此。”
范翕脸色顿时大变,他缓缓放下自己挡住口鼻的袖子,露出的面容分外僵硬冷峻。他听出了玉纤阿的言外之意,她是嘲笑他这般掩住鼻子,是怕他自己再次流鼻血。诚然范翕确实如此,但他怎么会在她面前承认?
范翕冷声:“玉女倒是一贯的口齿伶俐,我是比不上。只是你这么厉害,怎么还要我救你呢?”
玉纤阿心想我本来也没指望你救,但是她不会这么说,因为她拿回自己的玉佩,确实是范翕的相助。范翕抚着下巴,幽声:“不过我看了眼,你那玉佩材质好像不错,真是你父母的?莫不是你偷的,说成是你自己的吧……”
玉纤阿不理会他的故意激怒她。
她知道范翕想跟她吵,想欺辱她。他绞尽脑汁要她受辱,要她在他面前低他一等。但是玉纤阿心思沉稳,并不受他的激。且在她看来,范翕永远只是口头上的功夫,不付诸行动,不过是花花架子而已。
他根本不行的。
玉纤阿侧了下脸,柔声:“公子打算与我讨论一晚我的身世?”
范翕顿一下:“怎么,你这么迫不及待和我共度良宵?”
玉纤阿笑了一下,柔声:“怎么能这样说呢?我自是不愿意如此。不过我既然欠了公子的,自然要偿还。待还了公子,我就能与公子两清了。我心中大石也就放下。公子这么磨蹭,莫非是不想与我两清?”
范翕眼神晦暗,他被她气得眼尾泛红,反唇相讥:“你想与我两清?我还想与你两清呢!谁愿意理会你那点腌臜破事!要不是今夜你碍了我的眼,你以为我会凑过去救你?脱吧脱吧脱吧,早日两清了,我再不必看你这张令人厌烦的脸了!”
玉纤阿迟疑一下,走过来,跪坐在了他身旁。她低头,看他手肘撑在案头,被她气得轻微发抖。玉纤阿看他侧着脸不望自己一眼,显然是他不打算主动。总归是自己欠了他的救命之恩,玉纤阿轻微蹙了下眉,她倾身凑过去,在他唇上轻轻碰了一下。
范翕俯眼望来。
玉纤阿僵硬地贴着他面,学着他平时的样子,与他温柔赠予。他初时分外冷漠,不理会她,但点滴碰触轻缓而细密,美人都已经快坐到了怀中,芳香那样近。范翕脸色缓了下来,他矜持地低头,接受了她的讨好。
二人坐在灯火下,面容被映得玉白。
只是齿间潺潺若溪,手却都不肯碰对方一下,互相别着劲一般。
但是恍惚的,陡然而至的温情,让他们想到了以前他们还未决裂的时候。这是过了好久,两人才再一次坐在一起,近距离可以挨上对方……玉纤阿与范翕的面容贴着,与他对望,看到他眼底湖水三千,波光粼粼,星火璀璨。她心中的柔情涌起,不受控制般,脸颊热了起来。
范翕……
公子翕……
她唇间溢出一声轻叹:“公子……”
正是这极轻的一声,立时如柴扔入了火堆中,范翕眼中本还刻意敛着的弦崩断,他再也忍受不住,直接伸出一臂将她揽到了自己怀里坐着,加深两人之间的羁绊。他不喜她这样柔情蜜意的试探,他想要一些实际上的补偿。
星火燎原。
四目相缠。
呼吸、心跳,都为此加快,为此不舍。那火像是从身体内部向外燃烧一样,只是一个吻,便点燃一整方天地。喘息困难,像被扼住了咽喉。范翕眼底红了,暗了,丝丝缕缕的控制着他精神的丝线绷断了。鱼儿戏水,水波粼粼,微光下模糊看不真切。
范翕一手搂着她,另一托着她后脑勺的手胡乱地,按上她脖颈。额抵额,倾绕间,周身万物都好似消失……
花开馥郁,满室浓香。皆是放弃了抵抗,沉浸于柔情蜜意中。哪怕知道不是真情,但碰触的感觉甚妙,谁又能抵抗诱惑。任他抱着,任他向下,任他……肩头一凉,玉纤阿原本已沉浸于他的怀抱,但当他与她青丝绕在后肩处,玉纤阿瑟缩了一下,立时醒过来般开始挣扎。
长发葳蕤荡开如浸在池中,女郎腰被他按在了案上,人却不如一开始那般温顺了。他眉眼濛濛,拥着她,她却挣扎着躲避,密密麻麻的雨点的温意便落在了她腮畔上……
范翕怒极:“你又不愿了?!”
他压着她喘气,为她的反抗而怔愣。紧接着范翕掐住她脖颈,怒意艰难地从齿间渗出:“玉纤阿,你玩我么?到这一步,你又不肯了?你玩我玩得可尽兴?”
范翕怒不可遏,胡言乱语道:“我现在是看你尚有用,彼此有个互动也有趣些。你闹得我不高兴了,我直接点了你的穴让你动也动不了,怎么上不是个上?”
玉纤阿发散开,被他压在案头,腰被他折着快要断了。玉纤阿伸手拢在自己衣襟前,面红如荔,她呼吸也不匀,看他眼底的寒意,她一时也怔住,没想到他反应会这么大。她不就是挣了一下么……玉纤阿不惧他阴黑脸色,道:“你这副急不可耐的样子,可真丢脸。我没有要退。我只是想起在这之前,有些东西想告诉公子,以防你猝不及防亲自看到了,会大受刺激。”
范翕目有疑色,似疑惑他能受什么刺激。
范翕嗤声:“你将自己想的太重要了吧?我岂会受你的刺激?”
玉纤阿很诚实:“谁在意你受不受刺激?我只怕你这样的人疯起来,折磨你自己便罢,你不小心连累到我、误伤到我可如何是好?”
范翕:“……”
玉纤阿形容得他如疯狗一般,他心里暗自懊恼,想他什么时候对她那样过?她对他一点信任都没有?
范翕又气又羞,慢慢放开了她坐正,他心情烦躁地等着她说话,实则目光一直盯着她的肩看。锁骨嶙峋向下,便是他之前就向往、却没机会碰的地方啊……范翕手撑着额,见玉纤阿拢好衣裳后重新坐回他身边。他脸色不佳,她垂着眼,似也心事重重。这倒是勾起了范翕的好奇心。
而玉纤阿微微侧身背对他,她撩起自己的长发捋到了另一侧,缓缓地褪下自己身上最后一层衣物。看她圆润的肩线在视线中一点点露出,如玉山浮出水面般,范翕目光炽烈,呼吸都凝住了……但下一瞬,他眸底僵硬,一把扣住了她的肩,厉声:“谁做的?!”
他看到了她左肩下露出的烙印。
那里烙着一个“奴”字,一如这世间所有的奴一般。这彰显着玉纤阿的地位,身份,会伴随她一生,会让她受人不耻。任何她想向上攀爬的机会,都可能因为这个字而被断送。
她是这样的美人,她有出尘脱俗的长相,肩上却有这样的字……
范翕指腹按住她肩头,她背对着他,轻轻颤一下,羞耻心让她想要退缩,范翕却紧扣住她的肩,不让她离开。他近距离地俯眼看那字,见字刻得非常粗陋,是不识字的人照着画样子才能画出的丑陋字样。这么丑的字,被烙在她这么好看的肩上……
他几乎可以想到当时的场景,如她这样的美人,被粗俗的姆妈打骂着跪地。一群年少女孩被扯着头发跌在地上,被命令当众脱衣。而那些姆妈或者男人发出鄙夷的笑,拿着火钳烙上玉纤阿肩头……
范翕闭目。
喘息都凉了。
他心里悲凉万分,他发着抖,想杀了那些欺负过她的人。他从来没这样对过她,他最恨她的时候都只是想杀了她,他也没有这样羞辱过她。难怪玉纤阿对他的冷嘲热讽无动于衷,原来她遭遇过的,比他的手段要残酷许多……
同时,范翕想玉纤阿竟如此了解他。想他若是在床榻间猝不及防看到了她肩上这字,他一定会发疯,他会对她下手也说不定。他一定接受不了自己的女人肩上被人刻过这样的字,他会掐着她逼问她是谁对她下的手。他会将一场欢.爱变成一场逼供现场,他也许还会直接拔剑……
一滴泪,向下溅落。
范翕盯着玉纤阿的侧脸,他按在她肩上的手,麻了一瞬。
玉纤阿低声:“你看够了么?若是可以接受这样的我,那我就将自己献于你。若是你不太能接受,便熄了灯火,或者干脆蒙着眼来吧。若是你连这样都接受不了,那你就忘了今夜的事。我改日、改日寻别的机会……”
她忽然噤了口。
因从后贴着她肩头,范翕亲上了她的肩。玉纤阿身子一僵,感受到他贴着她肩的春雨般的细吮。她背对着他,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他在亲她,细密如雨,温柔十分,她是知道的。
范翕声音阴测测的:“你可还记得是谁给你刻的这字?我去杀了他。”
玉纤阿顿一下,低声:“都过去了。”
范翕吻着她肩头,声音含糊地轻声:“也许可以刻个花什么的遮过去。改日我想法子……”
玉纤阿怔然,听他说改日……他竟还想着“改日”?他还想和她有纠缠?
其实她自己想过自己拿刀剜去肩上这块肉,但她自己动手不方便,又一直没找到机会……而今范翕居然这样说。玉纤阿怔怔地望着照耀满舍的灯火烛的光,她眼中很快变得雾蒙蒙的,泪水滴滴答答地掉落。
她哭的时候总是这样无声无息,安静如春水将眠。而她温温柔柔,谁又知她心中酸楚……
玉纤阿哽咽:“公子……”
她回肩想拥他,她才转过肩,身后的郎君便抱住了她,压吻而上。呼吸这次极为滚烫,霖霖间有泪水不断地渗入,酸涩无比。但是亲吻又缠绵热烈,黏腻而情深。范翕搂抱住她,将她横抱了起来。他站了起来,抱着她向案后屏风后头的床榻间走出。
一边趔趄地抱着她向后去,一边低着头……春风化雨,雨化万物。
红色帐子随着走动而飞掠起,地砖清清静静如水流,水上倒映着那对身影叠在一处走向床榻间的男女。
一径缠绵到榻间。
范翕忽地松手,将她向榻上一抛。玉纤阿惊呼,被他抛入了床褥间,滚了两下。被抛下后,床帐被风扬起,缠上她的身。范翕低低一笑,跪在榻上将她重新抱到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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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的帐子叠在一起,粉红与深红远远近近,一道又一道,撩起满室的灯烛光招摇。
那帐子单薄又丝滑,和被褥一般。而帐中深处,那铺天盖地,衣料似水流,飞幔如烟霞。山河一样的锦缎贴着肌肤,又顺滑地从湍急水上滑过。既急促,又缓慢。既磨人,又勾人。山水重逢,时而凸起一块,时而又凹陷下去。
像是龙覆于帐下,悠缓翻身,松动筋骨。
起起落落,光便明明灭灭。呼吸如歌,歌声入微。
灯灭了,山河渐渐静缓下来。绸缎下,女郎钻了出来,面容绯红地被抱在长发披散、面色僵硬的郎君怀里。周身都被绸缎遮掩着,看不真切。但玉纤阿仰头看到范翕的状况和他的脸色,她真喜欢嘲笑他,登时就忍不住自己促狭的毛病,笑出了声。
范翕:“……”
玉纤阿温柔安抚他:“公子不必惊慌,我不会与其他人说的。公子身体虚弱,我是知道的。”
范翕立时便觉得自己要疯了。他面庞微峻,心里气怪,见不得她总这么说他:“我何时身体虚弱?你为何总是这样说我?我身体好得很!我若是虚弱,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玉纤阿张口要说,被他捂住口。她觉得他要阴狠起来,简直要捂死她了。她在他怀里挣动,却渐觉得他的身体变化,这次轮到她面一红,僵住了不敢乱动。范翕倒是洋洋得意般向她不怀好意地笑了一声,玉纤阿不动声色地向后退,被他一下压下去。她只临时扯住了床帐,轻轻的:
“啊——”
重新被覆入绸缎下时,榻上罩着的床帐被两人扯断,铺天灭地一样压向那榻中二人。深红陷入,轰烈而壮观。而被压在下方的男女冷不丁被扑,只觉得自己要闷得死了一般,哪里顾得上那些……
丰盈又张扬的色彩罩着年轻的拥在一起的男女,耳畔若有幻声般听人歌吟。帐子如海中戏龙,龙飞鱼走,云水共色,浩瀚的水从天上倾泻灌入,争鸣着淋向榻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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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月照大江。
顶头那帐子,实在是太美。
便是又恨她,又爱她。又爱他,又怕他。又想拒绝,又想靠近……左右为难,往往复复。只月照大江,天地共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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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宫晔湖边,吴王仍在寻找仙娥,却遍寻不得。晔湖边查了个干干净净,始终找不到那女郎身在何处。在宫人们的劝说下,吴王只好恹恹地回宫。今夜吴王却不愿再去哪位夫人那里宿下,他黯然无比地回了自己的宫舍,一宿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后半夜,吴宫彻底静谧,连游夜的宿卫军也没了动静。
而公子翕抱着怀里的美人,推开了自己的屋舍。女郎长发散在他臂弯间,脸埋向他怀中,静谧不动。候在院中廊下台阶上几快睡着的泉安看到门推开,一个激灵便起身迎来。泉安看到了公子宽松的衣袍,脖颈入衣领中隐隐看到些痕迹。
泉安看得都疼,但是抱着怀里女郎的范翕眉目清明,神色却极清雅。
泉安疑问地看向公子,范翕缓缓点个头,以示他可以叫人进去收拾了。而成渝站在廊下等候,以前每次玉纤阿在公子这里待过后,都是由他送玉纤阿回去。是以这次也一样,成渝见公子翕抱着怀里美人走过来,他还迟疑了一下,想为何不让玉女下地走,非要抱着?
成渝为难着,想难道他也要把玉女这么抱着送回去?
见公子走近,成渝知道自己已没时间琢磨,他自然无比地伸手过去,要从公子翕怀里接过美人来抱着。谁知范翕衣袖被他一挨,愣了一下后退了半步。范翕不悦地向他看来,成渝愣住,不解公子这是何意。而埋首于范翕怀里的玉纤阿实在是坏,成渝以为她是睡着所以才不吭气,谁知她只是不说话而已。
成渝想从范翕怀里接过玉女而范翕不肯,玉纤阿就静静观察着,发觉成渝吃瘪,玉纤阿终于转过脸来向外看一眼,她噗嗤笑出了声。
她的笑声揶揄,促狭之情让成渝黑了脸。
范翕对成渝说:“不用理她。她有病。”
他不看玉纤阿,只对成渝和颜悦色说话时总带了几分尴尬和不自然:“你辛苦了,今夜好好歇着,我自己送她回去吧。”
成渝:“……是。”
玉纤阿仍看着成渝笑,却是她目色忽地凝了一下。因她看到成渝身后的廊口,有间屋舍,那屋舍亮着灯,一个老人小心地将门开了一道缝,向这处张望。而那老翁,远远看着不太真切,但玉纤阿觉得自己许是认得的……范翕察觉到怀里玉纤阿似有向外倾身的动作,他低头不耐:“你有何事?”
玉纤阿想了下,重新窝了回去,作无事状。
范翕则若有所思地看了那个方向一眼,他唇角轻勾一下,当做没发现玉纤阿的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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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翕亲自这样抱着玉纤阿将她送回公主宫苑,顺便一路过去,见宫中各处灯灭了,范翕看出吴王前半夜到处找美人,看似没有什么好的收获。玉纤阿当是暂时安全了。
范翕神清气爽,抱着怀里一人也轻松无比地翻墙跃入公主宫舍,如入无人之境。他熟门熟路地抱着玉纤阿推开门,将她送回了她的地盘。夜此时已经分外深了,玉纤阿困顿无比,眼皮子打架。她被范翕抱一路,本就浑浑噩噩打着瞌睡。被郎君送到自己熟悉的床榻间,玉纤阿打个哈欠,将被褥盖在了身上。
她闭着眼,卧于自己榻间。
范翕沉吟一二,在榻边坐下,向她俯身,柔声:“玉儿……”
玉纤阿闭着眼含糊地:“公子还有何事?”
范翕看她连眼睛都不睁,而他目光却落在她颈上。他兀自欢喜并害羞着,不愿这样离开。坐了一会儿,范翕推推她的肩说:“你这便要睡了?”
玉纤阿转身背对他:“难道公子还要与我促膝长谈?你我之间有何可谈的?我已累了,请公子告辞吧。”
哪有用过他就赶他走的?
范翕怒,大力推了她肩一把,他的大力,一下子将玉纤阿推醒,愕然转身望来。看范翕蹙眉俯眼:“你这说的什么话!你起来!我抱了你一路我都未曾喊累,你累什么?”
玉纤阿躺着,与他面面相觑半晌,她后知后觉般地拢住自己的衣物向床榻里头缩:“你坐在这里,非要我起来做什么?你不会是又想……”
她睫毛颤颤,目露惊恐躲避色。
范翕脸红:“我在你眼中就那般好色?我不能与你说说话么?”
玉纤阿:“可是夜深了,我想睡了。”
她小声:“而且我与公子不是两不亏欠了么?我们有何话需要说的?”
范翕:“……”
他冷冰冰地起身,长袖一甩,漠然道:“行,你睡吧,我走了。”
范翕走开两步,察觉身后玉纤阿在盯着他背影看。他走得分外不情不愿,终听到玉纤阿似想起什么事,忽然又开口喊住了他。范翕回头含笑望来,听玉纤阿说:“公子,你可否让你的人明日为我送来避子汤?我不愿怀上公子的孩子。”
范翕:“……”
他推门而出,傲然疏冷:“你不愿,我尚不肯呢!你且等着吧!”
☆、1
清晨时候, 廷议结束时分, 公子翕被内侍领路去见吴王。半道上, 公子翕遇上正去向吴王后请早安的九公主奚妍。原来今日吴王在吴王后宫中商量事务, 公子翕和九公主正好同路而行。
九公主向范翕请了一安。
那向来不染纤尘、容止端雅如谪仙人一般的公子翕向她回礼,本是常态。但范翕回过礼后,目光轻飘飘地向九公主身后跟随的侍女一列扫了一眼,没有见过熟悉的人影。范翕目中便笑意浓了些, 流光潋滟。
范翕往日脾气便极为好, 众人不曾见过他生气发怒的样子, 但他温和得向来细润无声,往往浅笑, 不见他开怀大笑过。可是范翕今日目中的笑意这样真切,不见客套, 让奚妍都忍不住侧头,多看了他两眼。
奚妍忍不住道:“公子今日心情极好?”
范翕似早就想与她说话, 奚妍一开口, 范翕就含笑接了话:“是,一夜好梦。对了, 怎不见平时常跟在公主身畔的那位貌美宫女?”
奚妍:“……”
她知道范翕指的是玉女, 但是范翕在人前大部分时候都装作不认识玉女。这可是难得一次范翕主动和她聊起玉女啊……奚妍本就很关心自己侍女的未来,便回答道:“她早上服侍我时, 我见她气色不太好,便让她歇着去了。”
范翕闻言,笑得几分古怪, 又有些暗暗的自得。
这种神情于范翕身上太不常见,奚妍正疑惑时,听范翕说道:“原来如此。恐是生病了吧?现今气候多变容易染上风寒,公主也要当心些。既然那侍女身体不适,自然不能服侍公主,若她不小心将病传给了公主可怎生是好?公主还是给她多放两日假,让她好好歇着吧。”
奚妍瞪直眼。
她哪里说过玉女生病了?公子翕张口就来,给玉女安上了一个病!还态度特别真挚地看似关心九公主,实则在给玉女争福利……偏偏公子翕表现得这么诚恳,语气这么关切,他将奚妍身后的宫女们迷得七荤八素,不管公子翕说什么,那几个宫女都跟着点头,觉得分外有理。
奚妍憋屈道:“……我本来就是打算给玉女放假,让她歇两日的。我又不是那类刻薄的女公子,不劳公子多事了吧?”
范翕目中一黯,似无措地笑了笑。他低声:“是我多事。”
他这样一低弱,奚妍又觉得不好意思,道:“……也没什么。”
九公主暗自憋屈,觉得这位公子太不好对付,她好似总在这位公子这里吃亏。正是这种摸不着头脑却觉得自己被诈的感觉,让奚妍一直对范翕敬而远之。可是玉女竟然和这种人私.通……看范翕突然关心玉女的样子,这二人应该已经和好了……奚妍想,大约也就自己那个足够聪明的侍女,才能和公子翕这样的人过招吧。
反正自己是万万不行的。
范翕和奚妍一道在后宫走,一路上就着玉女这个话题说了几句,气氛倒是不错。而入了王后宫中,远远打帘的的宫中侍女们看到公主和公子翕说笑着进来,侍女们暗自使眼色。她们纷纷觉得公主和公子翕相谈甚欢,情投意合,看二人这样笑着进来,可见王后的担忧是没必要的。
吴王后正在服侍吴王用早膳。
吴王已多年不入王后宫中,今日早上忽然驾到,还一留这么长时间。吴王后暗自奇怪,又隐隐涌上些欢喜之情。到底女君没有不喜欢自己夫君眷顾自己的,哪怕她已经贵为王后,膝下儿女环绕。
吴王后和吴王多年来难得一次相处和睦,只是吴王用了早膳后,虚情假意过了后,终说了自己的真正目的:“寡人昨夜在晔湖边见一美人,疑似仙子下凡。宿卫军找了一夜,也只判断出此女乃是一宫女。王后掌管后宫,烦请王后将此女为本王找出。”
吴王让内侍将昨夜那女郎留下的绣花鞋、衣袖上扯下的飘带这些证据呈给了吴王后。
吴王后傻眼,看着内侍们低着头捧着女子的鞋袜飘带,就这样大刺刺地摆到长案上。吴王还叩着案,暗自沉吟:“本王正口述,让人将那女郎相貌画下。待画工将画画完,本王就将画拿给王后,方便王后排查……”
“大王!”王后终于忍不住开了口,绷着脸站起来,她被吴王气得脸色铁青,“大王将臣妾这里当作什么?风月场地么?将臣妾视作何人?那些将女儿拐入风月场所的长舌婆?臣妾掌管后宫三千,不是为大王做这些事的!”
吴王便也不悦了:“你不愿就不愿,说这些做什么?这些事是哪些事?上不得台面,让你不齿?你是寡人结发妻子,不嫉不妒方是正理。为本王寻来女郎,为本王纳妾,本就是你该做的事。而你这种妒妇,不愿也罢,何以用这种语气说寡人?”
吴王后震惊:“大王!你的后宫美人已经极多了!我若是妒妇,岂能容下?大王一个又一个地往宫中接美人,我何尝管过?我只是觉得大王如今太过分了些,大王已经多大了,连一宫女都要……”
吴王正要反驳,他压根不觉得宫女怎么就不能碰了,但是开口之际,小黄门在外报公子翕和九公主相携着来了。
王后知道自己女儿是来请安的,左右她和这个小女儿的关系不够亲近,她现今没有心情,便想让女儿退下,免了此礼。但是吴王却喊住了她,吴王沉思一下,目中带笑:“让阿九和公子翕一道进来吧。正好寡人要宣一件喜事,正是关于他二人的。”
吴王后隐约猜到了吴王想说什么,毕竟公子翕快要离开吴国了……但此事她本也默认,便没有再驳吴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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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王与王后在前大殿一起接见了范翕和奚妍,吴王和王后平时除了大典几乎不会同时出现,他二人一道和颜悦色地坐在上位等候两个年轻人入殿,公主奚妍只是觉得稀奇,范翕却敏感察觉到了这二人恐有什么事要说。
且范翕弯唇,看眼旁边一无所知的公主。他几乎猜到这对夫妻要说的是什么了。
范翕怜悯地看了被蒙在鼓中的小公主一眼。
“父王,母后。”九公主腼腆十分地行礼。
她在吴宫是一个透明小公主,和自己的父母关系都称不上亲。因她出生时,正是吴王后被吴王的后宫美人欺负得最伤心的时候,王后没空欢喜新生命的到来。且因为这个女儿出生得不是时候,王后早年一直有些厌弃。到这些年王姬们一个个出嫁了,吴王后想起自己亏欠小女儿,才多照应了一二分。而至于吴王,则本来就没关心过奚妍。现在自然也谈不上补偿。
吴王坐在高位,欣赏了一番年轻的公子翕和自己女儿相携而立的身形。他大体判断了下这是一出不错的对吴国有好处的买卖,且自己女儿虽然年纪小些,但也娇憨貌美,配公子翕是足够了。
吴王便说了亲事:“公子不日就要离开吴国,寡人寻思着此事不能再拖了。阿九是寡人掌上明珠,自幼得寡人宠爱,珍视非常。寡人欲将阿九献给公子,不知公子可愿接受?”
范翕还没开口,奚妍一下子抬头,震惊道:“什么?!父王你说什么?!”
吴王不悦自己女儿的插话,瞥了她一眼后冷道:“这里轮不到你来开口。”
奚妍大急,她抢着要拒绝,想说既然要嫁自己,怎么就轮不到自己开口?她不要啊!她有些怕公子翕的,她一直觉得范翕此人伪善,她和范翕绝对不是一路人的。而且她都知道自己的侍女和范翕的私通,她就算真的要嫁,怎么可能接受一个当着自己面和自己侍女勾搭上的郎君呢?
站在玉纤阿这边时,奚妍为玉女高兴。但是站到自己这边,奚妍不齿范翕这种为人。
好在奚妍着急,范翕显然也不愿接受。奚妍被吴王斥责不许开口,范翕则施施然地行了一礼,委婉拒道:“公主千娇百媚,翕心中自是仰慕,但翕与公主缘薄,无法婚娶。因翕家中已有未婚妻,翕与她青梅竹马,情意甚笃。既有盟约,又岂能拐骗他人呢?”
奚妍第一次知道范翕居然有未婚妻,她吃了一惊,暗自看范翕那如玉侧容一眼。她心里更不喜范翕了,但此时因她和范翕目的相同,奚妍连连点头,说公子翕说得对,既有盟约,不可失信。
吴王不以为然:“寡人听世子说起过你那位未婚妻。齐王的孙女,平阳侯的外甥女,卫世子的表妹,她甚至还叫周王室的湖阳长公主一声‘姨母’。确实身份高贵,我吴国乡野村姑,不能类比。寡人从不敢将自己小国与齐卫那样的大国相提并论,寡人不敢让公子舍了那身份高贵的贵女,来迎娶我这乡野之地的村姑。”
“寡人的意思,是将阿九献给公子,公子给她一个妃位便可。”
奚妍脸色苍白,讷讷不能言。她先是被自己父王口中的公子翕的未婚妻那常常一大串的身份给震惊。周王朝天下,分封诸侯国中,中原那些齐国、卫国、晋国之类的,才是大户,是周王朝真正倚靠的诸侯国。而如吴国、越国、楚国这样的小国,在周王室眼中太小,不值一提。奚妍万万想不到,公子翕未婚妻的身份那么高,连她这个一国公主听着都要怯场些……玉女可如何能敌。
但紧接着,奚妍更震惊的是她父王的不以为然。她父王将她当做一个商品,献给公子翕。是献,是纳,不是婚。
奚妍看向吴王旁边的吴王后,吴王后目露不忍,避过女儿的求助目光。
还是范翕微笑着拒绝:“翕与家中未婚妻情甚笃,不愿伤了她的心。公主值得更好的……”
吴王对范翕的再次拒绝,分外失望。他不认为三妻四妾有何不妥,但范翕拒绝,让他迁怒于奚妍,认为是公子翕看不上奚妍。但是吴王将自己的女儿们排来排去,适婚年龄的只有奚妍这一个。吴王便选了其他路子:“你既不愿,不知你父王可愿接受吴国的献女?寡人寻思着,天子后宫美人诸多,似从不介意多一人?若是因此多照拂些吴国,也是好事啊?”
范翕怔了一下。
他都没想到吴王竟将主意打到了周天子头上。这是何等执着……儿子不成,献给老子也是献?
范翕沉吟着:“我父王大约是不在意的……”
周天子掌天下,后宫佳人从不缺。除了被困在丹凤台的范翕自己的母亲虞夫人,范翕确实从未见过周天子对哪位后宫夫人残酷无情过。
奚妍煞白着脸,终是不顾吴王的制止开了口:“父王,我不要!你这是做什么?卖女儿求荣么?我在你眼中就是待价而沽,供你卖个好价钱么?一会儿是公子翕,一会儿是周天子。是不是周天子不愿了,你还能将主意打到齐王身上,卫王身上,晋王身上……我也是一国公主,在你眼中,竟这般廉价么?”
吴王后看吴王面色铁青,连忙斥人:“妍儿,不可胡说。你父王不是那样意思。”
奚妍眼中噙泪,她瞪着这殿中这些人。吴王怒气冲天,恼她开口;王后担忧而紧张,又不敢面对她的目光;而公子翕,公子翕……他倒似闲人一般在旁看戏,说什么温柔和善,实则不过是沽名钓誉,他也不关心奚妍会不会被人推入火坑。
奚妍叫道:“我不会去的!”
吴王耐心道:“若是你能和公子翕在一起,寡人自然也成全你。寡人这不是正在帮你争取?你倒是乱喊乱叫什么?”
“将公主带下去!如此胡言乱语,成何体统?”
奚妍叫嚷着挣扎着,被人捂着嘴带了出宫。她眼中泪落,呜呜咽咽,但那宫殿离她越来越远。她的命运被她的父王一手安排,她的意愿不为人所见。奚妍长到十五岁,她第一次发现自己一介公主,在那些位居高位者眼中,原来也不过如此廉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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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能够,吴王始终是更愿意自己女儿能和公子翕在一起的。因范翕更年轻些,范翕背后是周王室的太子。周王已经垂垂老矣,周王朝的天下,未来都是太子的。吴王是没法与太子攀上关系,因听说周王朝的太子去年新婚,与其妻举案齐眉传为佳话。那太子更是直接对天下人言,在太子妃生子前,他不会纳任何女子入宫。
吴国攀不上周太子,却可攀上周王室的七公子。
虽然范翕再三拒绝吴王的好意,让吴王将主意打到了周天子的头上。但是吴王又觉得没有男子会拒绝三妻四妾,范翕大约是太年轻了,脸皮嫩些,又被奚妍的态度惹怒,范翕才拒绝。若是寻到了机缘,范翕并不见得会拒绝一个送上来的美人。
为此,吴宫开始流传些话,说公子翕要纳九公主为夫人,带九公主一道离开吴宫。公子翕和九公主恩爱十分……
奚妍听到这些传闻便十分生气,向来好脾气的她为此发了好几次火。但这是吴王的意思,如今吴世子不在梅里,吴王的话便是吴宫的旨意。吴王一方面要画工画自己想要的美人,一方面想借舆论把自己女儿推给范翕……吴王后为此强行安排了好几场公子翕和九公主的约见。
奚妍抗拒不了自己的父母,闷闷不乐。
玉纤阿确实身体不适,卧床几日,病好后,便觉得宫中气氛不太对。玉纤阿向公主请安,得知公主去参加一场筵席。侍女们笑着说虽是王公贵族们来了许多,但筵席请了公子翕,主场必然是公子翕和自己家的公主啊。
玉纤阿疑惑:“为何是公子翕与我们公主?”
侍女笑答:“你病了几日,自然不知,如今宫中都传遍了,公主要嫁给公子翕呢。”
“什么?”玉纤阿喃声,脑内空白了一下。
怎会如此……发生了何事……
奚妍不是对自己说她不喜公子翕么,范翕不是也经常在她耳边说奚妍的坏话么……这样的二人怎能牵扯到一起,竟还谈婚论嫁了?她是一直隐隐觉得上位者似有将二人配一起的意思,但她以为范翕不会接受……
玉纤阿咬了咬唇。
侍女们倒非常为公主开心,在她们看来,这是非常完美的一桩婚嫁。玉纤阿意兴阑珊之时,一位宫女从外进屋,说是外面起风了,有些冷。玉纤阿心中一动,说道关心公主,想为公主送熏炉去。
玉纤阿想试试看能不能碰上范翕,问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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筵席果然请了许多达官贵人,乐声嘈杂,男女同榻而坐,歌舞升平。玉纤阿说是寻九公主,便被放进了宫中。她穿行于假山池榭旁,一路问人公主在何处。心不在焉至极,绕过一假山时,假山后伸来一手,将她拉拽了进去。
她听到男声懒洋洋的:“你这是去哪里?”
玉纤阿:“……!”
她被抱入了一个郎君怀里,那人口鼻间酒气淡淡,低头,轻轻在她鼻尖上啄了一下。手一颤,手里熏炉哐当掉地。胸被拢住,玉纤阿嘶一口气。她明明就是想见范翕,见到了人却压低声音佯怒道:“你放开我!你与我已经两清了,不要再纠缠我。”
她现今不必抬头,都知对她纠缠不清的人是谁。
那人低低嗔一声,语调轻柔:“装模作样。你是我的女人,我想将你如何就如何,你倒是想拒绝我,你拒绝得了么?”
他亲密地搂着她,与她在黑暗中面贴着面,亲吻缠绵。
玉纤阿心里本就烦他,他又这么偷偷摸摸地来抱她,一身酒气,玉纤阿何等烦躁。他还与九公主议着亲,就来对她搂搂抱抱,他到底将她当做什么……玉纤阿气得又踢又打,那郎君制着她手和脚,一把将她抱起来。他将她压在石上,让她腿勾住他的腰,显然也是不打算对她留情面。
腰线被人摸上,身子被迫贴上他……玉纤阿面红耳赤,被他抱起时,她手捶他肩让他退开:“你疯了?!”
假山外,传来熟悉的泉安尴尬的声音:“玉女,请多担待些,我和公子在这里醒酒。”
玉纤阿惊道:“你们公子又喝多了?!”
泉安连忙:“没有没有,只是有点儿而已,并不碍事。”
玉纤阿静一下,道:“原来是借酒装疯,故意欺我。却是我身份卑贱,就任人这样想欺便欺。若是换了但凡有些身份的,我看某人便不会醉了吧?”
泉安便不敢替自家公子回答这话了。
将她压在石壁上的范翕僵了一下,慢慢后退,放开她。他揉着额头,稀薄日光照入山洞内,他脸色被照得几分苍白,眼角余留着酒后的晕红。他今日未束冠,而是以银带束发。几绺长发贴着瘦削面颊,他微微侧头,看了那靠在石头上的美人一眼,又低头瞥了眼被玉纤阿砸在地上的熏炉。
范翕慢悠悠:“怎么是你?”
玉纤阿道:“公子倒是惯会装疯卖傻。”
范翕冷了脸:“我不知你是何意。你少话中有话,故意挤兑我。”
玉纤阿看他不认账的这副嘴脸,微微撇了下唇。她懒得与这样的人多说,她知道范翕并没有喝醉。这位喝醉酒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玉纤阿看他面容雪净玉白,气质雅正柔和,他拥有一副多么惹女郎喜欢的皮相啊。
玉纤阿看到此也是赌气,她不想理这个人,便蹲下身去捡自己为公主准备的熏炉。看到里面炭火溅出,玉纤阿露出有些烦恼的表情。范翕靠在石壁上,撑着手臂看她,慢悠悠地与她闲聊:“你可真是好婢女,这都快四月了,还怕你家公主冻着?你是有什么其他目的吧?”
范翕与她聊天:“与我说说呗?”
玉纤阿心想我的目的就是找你问清楚你到底在做什么。
玉纤阿面上却不理他,只低着头专心处理自己的熏炉。
范翕上前两步,手托着腮干脆蹲在她旁边。他盯她看两眼,忽然问:“我见你走路走得甚稳,你身体恢复了?那日感觉如何?我可有让你失望?你可还觉得我虚?”
玉纤阿脸刷地涨红,她愕然抬眼,没想到范翕这么正经地托着腮蹲在她旁边用一副闲聊口吻和她说这种事……泉安可在外面听得一清二楚啊。
玉纤阿说:“与公子无关。”
范翕:“何必这么小气?说说如何?反正我正醒酒,左右无事,你让泉安给你换个新的熏炉,你留这里陪我说说话。”
玉纤阿看熏炉好似被摔坏了,确实需要换一个。但她对范翕说:“我与公子无话可说。”
范翕现在心情显然很不错,她这么硬邦邦的语气,他也没生气。玉纤阿心中腹诽他大概是装温柔装久了,他自己就真的习惯了。因范翕竟然很耐心地继续和她搭话:“怎么会无话可说?我们随便聊聊——例如,谁在你背上刻的字。”
玉纤阿眼皮轻轻颤了一下:“……”
她始觉得范翕的小肚鸡肠之可怕。
借酒装疯,脾气极好地和她聊天,却非要问出来这种事……他都说他不会与她如何了,他都要问清楚这种事。恐玉纤阿身上有个什么不妥的,他都要闹个清楚。她若是有不对的,他非要与她闹开……
玉纤阿袖中手握紧,她故作无事般地仰头:“那你怎么不说说你为何要娶九公主?”
范翕轻轻的,向上挑了下眉。
他饶有趣味地看着她:“关卿何事?”
“你吃醋了?”
他不明确答,玉纤阿心里却发冷。她知道范翕的心机,知道他很多时候不回答,是有默认的意思。玉纤阿心灰意懒,便不想跟他说了,她抱着自己的熏炉站起来便要离开此地。
蹲在地上的范翕道:“回来。”
玉纤阿抱着熏炉向外走,自然不理他。
范翕目中阴鸷沉下,冷冷道:“我叫你回来——”
他抬手就扯过她的袖子,将她拽向自己这边。玉纤阿被他拖拽回去,余光看到他站了起来。她心里也是有气,他大力拉扯她的时候,再次将她怀里抱着的熏炉给砸到了地上。熏炉顺着石子路哐哐当当地向外滚,噗通一声掉入了水池中。
玉纤阿袖子被范翕扯住向他怀里勾,玉纤阿被他拽过去时,气怒不过,反手就一掌拍了下去。
清脆一声,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