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半分,自己蹲下去捡起碎了一地的瓷片。
白锦绣冷眼看着,等她起来,说:“不早了,我肚子有点饿了,给我做点吃的吧!”
“好,好,白小姐稍等!就是不知道白小姐要过来吃饭,我这里没准备什么菜。”
“随便烧几个就行,我又不挑!”
柳氏含恨而出,叫女佣下厨房,怕女佣做得东西叫她不满意,自己亲手下厨,忙忙碌碌,终于做了道炒鲜虾仁、嫩姜鸭片、豆腐蒸鱼,又另烧了个汤,把桌子擦了又擦,上了菜,这才过去请人用饭。
这会儿天也有点黑了。
白锦绣看了眼时间,晚上六点了。
她走到饭桌边,看了眼站在一边的柳氏和女佣,一句客气话也没,拿起筷子,挑了挑摆在最前头的那碟炒虾仁,最后勉强夹了一只,闻了闻,随手就甩在了桌上,皱眉道:“一股腥味,叫我怎么吃!”
“白小姐,你再吃吃这个。”柳氏将鸭片换到她面前。
白锦绣挑了一片,咬了咬,吐了出来,啪地放下筷子,朝着柳氏冷冷地道:“做得都是什么!猪都不吃!你当我是什么人,就这么对付我?”
她看了眼边上的老张。老张上来,抬手就把桌上菜全给扫到地上,顿时碗碟破裂,汤水满地,还泼在了柳氏的裙上,狼藉一片。
柳氏再会忍,也终于忍不住了。
她几年前死了丈夫,不肯自降身份随便改嫁粗汉,日子过得不易,靠兄弟,难免就要听些嫂子的闲话,去年和白镜堂再次偶遇后,对方是鼎鼎有名的豪门公子,对自己仿佛还有几分旧情,她怎么可能没有心动。
有白老爷在,她也没指望能取代张琬琰的位子,或是进白家做小,自己也不愿做小,就想做个外室,等日后白老爷没了,自己要是已经生个一儿半女出来,到时再论别的。没想到计划还没来得及实施,就被张琬琰给破坏了,只能跟着兄嫂回了老家。
她兄嫂不是什么怜惜妹妹的人,回家不久,就张罗要给她另外安排婚事。明明有希望可以跟着白家大少爷,清高的她又怎么甘心就此沉沦乡间,于是百般抗拒,上月说服了兄嫂,让悄悄送自己回广州,说到了广州就不用他们管了。兄嫂也猜到她的意图,要是能成,自然求之不得,于是将她悄悄送了回来。
她到了后,抱着最后一搏的念头悄悄去找白镜堂,哭诉兄嫂无情,要将她嫁给乡下一个老东西做填房,她宁死不嫁,实在走投无路,只好又来找他帮忙,求他照应下自己。白镜堂自然又是不忍一口拒绝,派了个亲信去她兄嫂那里问,她兄嫂自然是照先前的吩咐,诉乡间生活不易,收成不好,说实在没有办法。白镜堂十分为难,明知不妥,要是被张琬琰知道,又是一场大官司,但柳氏却又情状可怜,流泪不止,实在不忍就此撒开,最后硬着头皮先把她暂时安置在了这个地方,想着怎么想个办法赶紧把事情给弄好。
柳氏住下后,前些日频频邀白镜堂来,但他来得很少,即便来了也是白天,匆匆停留,对自己一番安慰,随后很快就走。
虽然是落脚了下来,但只是个暂时的安置,离自己的目标相去甚远。柳氏心中失望,这两天正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想个法子让白镜堂晚上过来再留下人。只有留下了人,事情才算成功。没想到白镜堂没来,今天竟来了白家小姐。
她也知道白小姐刁蛮骄纵,看出她应该是知道了什么,故意过来找茬的,原本想着息事宁人,等把她送走了,自己正好可以借这个被他妹妹欺负的由头向白镜堂索取怜惜,没想到她竟然这么羞辱自己。
柳氏在人前,从来也是个惜脸的,今天忍了这么久,实在忍不住了,微微变色,一字一字地道:“白小姐,我看你是白爷妹妹,这才对你以礼相待,步步退让,你这样,未免太过无礼吧?白爷从前原本与我相知,他也答应过要娶我的,后来是他失约在先,负了我的!我如今也没想怎么样,就不过想有个依靠而已。现如今三妻四妾多的是,我一不争,二不抢,倘若少奶奶肯容我,我也愿意给她跪拜敬茶。何况,这是你大哥的事,你一个嫁出去的妹妹,管得未免也太宽了。”
白锦绣笑了:“我能不能管,你说了算吗?你是什么东西?别人家怎么样没关系,反正我白家是容不了妾的!什么样的破烂人家才会把女儿送去给人做妾?你当年还自命才女?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吧?我听说你父亲当年在广州府有几分清名,怎么教养出了你这样自甘下贱不知廉耻的女儿?”
柳氏对亡父十分敬重,想起那方古砚,指甲紧紧插入手心,咬牙道:“白小姐,我今天受的侮辱已经够多了!请你离开我这里!当年要不是你兄长负了我,我何至于落到今天这种任你羞辱的地步?”
她恼羞成怒了,白锦绣反而放松,走到她的面前,打量了两眼,摇了摇头:“瞧瞧你的样子。你以为什么样的人都能进我白家的门?我爹他当年为什么反对你和我大哥的婚事?不是因为你出身贫寒,因为你只会吟风弄月、卖弄才学,你除了这个,一无是处!你读那么多书,不过就是为了增加你在男人眼中的吸引力,好给自己卖个好身价而已。从这一点说,你和暗船上营生的那些女人没什么区别,你甚至不如她们,至少她们卖得堂堂正正,你却分明想卖还要遮遮掩掩。我本来不懂,我大哥到底看上了你什么,现在我是知道了!”
“可惜啊,你做梦。我白家这样的门庭,怎么可能容许被你这样的人给玷污了。”
柳氏听到她竟把自己比作妓|女,气得浑身发抖:“白锦绣,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你想卖,却遮遮掩掩!听不懂吗?”
柳氏恨不得生啖了面前这个毫无教养又挑衅着自己的白家小姐,一时理智尽失,红着眼睛,咬牙,抬手就要扇她耳光。
“怎么,你想打我?你打啊!”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冲进来人,怒喝一声:“住手!”
白镜堂飞奔而入,一把攥住了柳氏的胳膊,怒道:“你想干什么?你敢打我妹妹?”
和白镜堂同来的聂载沉早把白锦绣一把护进了怀里,见她仿佛不甘心,没挨打成似乎很不高兴,很是无奈。
他下午又接到了白锦绣的电话,要他晚上六点前务必把她的大哥给带到这个地方,让不要惊动里头的人,说自己会和那个柳氏说一番话,让大哥听听,这个柳氏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她这么吩咐了,他也不敢不从。正要放下事情去找白镜堂,也是巧,白镜堂竟然自己找了上来。
妹妹早上那当头一盆冷水,让白镜堂越想越是后怕,猜她应当是知道了自己瞒着张琬琰安置柳氏的事,她知道了,张琬琰那里,迟早怕也是要露馅。万一再捅到父亲面前,那可真成蚂窝蜂了。柳氏顿时变成了烫手山芋,他想甩,一时又甩不掉,想来想去就想到了妹夫,赶紧跑了过来,想叫他帮忙劝妹妹,别把事情告诉父亲,也别告诉妻子,说自己一定会尽快解决,彻底把人给送回去,往后再无干系。
这个大舅兄也是有身份的人,聂载沉看破不说破,一口答应了下来,随后说锦绣可能会去找柳氏的晦气,万一闹起来不好。白镜堂怕自己一个人对付不了凶悍的妹妹,死活拽着妹夫一道过来,刚才就在外头,把屋里的争吵听得清清楚楚。
他感到无比的震惊。
在他的记忆里,柳氏一直都是他少年初遇时那低头不胜娇羞的美好模样,他觉得她清高,孤傲,犹如顾影自怜的空谷幽兰,更是一支高贵的雪中白梅,本该被人折下用玉瓶高高供起。因为自己当年的退缩,她跌落凡间流离至此地步,现在需要他的拯救,他是愧疚的,怜惜的,心里也有几分对往昔的怀念,这才一而再再而三地瞒着妻子出手相助。
他万万没有想到,柳氏竟然也有这样的一面。
她想委身自己,他是心知肚明的,此前也曾徘徊犹豫,但碍于各种束缚,始终克制自己,没有迈出那一步而已。
他没有想到的是,她会说出那样的话,刚才面容扭曲咬牙切齿的模样,连妻子张琬琰往常和自己吵架都不至于如此狰狞,更不用说,她竟还敢伸手,要打自己的妹妹。
仿佛一尊偶像瞬间崩塌,白镜堂又是愤怒,又是懊悔。
“白爷!镜堂!不是这样的!你千万不要误会!我不是故意想要打她的……”
柳氏突然看见白镜堂闯了进来,吓得魂飞魄散,脸色惨白,整个人不停颤抖。
“你听我解释……是你妹妹她……她一过来就对我百般刁难,还故意砸了我父亲留给我的砚……”柳氏双手死死地拖住白镜堂的胳膊,眼泪流了下来。
可惜她的眼泪,不管流得有多动人,再也不能打动男人的心了。
白镜堂甩开她的手,柳氏站立不住,跌在了地上。
“我妹妹毁了你什么东西,我照价赔偿。你回去吧,往后好自为之。”
“镜堂,你不能不管我——”
柳氏哀哀痛哭,白镜堂已是转身大步离去。
聂载沉死死地攥着白锦绣的手,要她和自己一道站在外头,唯恐她挣脱掉又跑进去凑热闹。忽然看见白镜堂满面怒容地走了出来,看着自己妻子,仿佛有话要说的样子,这才松开了她的手,自己先站到一旁去避嫌。
“绣绣,你嫂子下午突然回了娘家,是不是知道了这个事?”白镜堂低声问她。
白锦绣哼了一声:“我不知道!”
“妹妹,好妹妹,哥哥错了,往后再也不敢了。你帮下哥哥……”
“大哥,这些话你和大嫂去说吧,听不听是她的事,我不知道!我倒希望她想开点,过些天带着阿宣和我一起去欧洲游历一番,也是不错!”
“什么?”白镜堂愣住。
白锦绣不再理会兄长,转身就走。
“载沉!”
白镜堂急忙转而向妹夫求助。
可惜他的妹夫也是自身难保,朝他投来一个爱莫能助的眼光,转身赶紧去追他的妹妹。
白锦绣走到车边,揉着自己刚才被他攥得还有点发疼的手,低声埋怨。
边上没有路灯,天色也暗,聂载沉看了眼身后,见无旁人,握住她的手,轻轻替她揉了下,低声道:“怪我不好,刚才太大力了。我是怕你又跑进去,万一挨打。”
他想起来刚才一幕,还是心有余悸。
白锦绣哼道:“她要是打我一下,我就打回十下,一百下。我痛,她比我更痛。反正也不吃亏,有什么关系!”
聂载沉摇了摇头,打开车门推她进去:“好了好了,先回家吧。”
晚上回到家中,张琬琰自然没回来,阿宣也去了张家,白镜堂大约也跑去妻子娘家,白家只剩他两个人。
两人洗过澡,一起上了床,躺在枕上。
聂载沉闭着眼睛,想着自己的心事,忽然听到她自言自语似地说:“男人是不是都像我大哥这样,没良心,不知道什么才是真的对他好?”
聂载沉睁眸,转过脸,见她也闭着眼,似有感而发。
他沉默了片刻,轻声说:“我不会像大哥这样的。”
白锦绣睁开眼睛,转脸看着他。
聂载沉和她对望了片刻,柔声道:“你昨晚都没睡好,今天还这么折腾,累了吧?你睡吧。”
白锦绣翻身对着他侧卧,两人就变成了面对面,相互凝视着对方的眼睛。
谁也没再说话了。
慢慢地,也不知道是谁先靠向谁,两人的脸,最后在枕上碰在了一起,温热的呼吸相互渡着,他的额头抵着她的额。
白锦绣忽然仿佛害羞,眼睫毛颤了下,垂了眼眸,慢慢地闭上了她的眼睛。
聂载沉高挺的鼻梁亲昵地蹭了下她的脸颊,张嘴,轻轻含住了她的唇。
卧室里静悄悄的,窗帘低垂,只有柔和的灯光,以及两人发出的恍若交缠在一起的呼吸和心跳声。
☆、第 76 章
白镜堂昨夜后来赶去张家,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最后深夜一人垂头丧气归来。今早的饭桌上, 他对妹妹陪笑脸,恭维她最近越来越漂亮, 说想要什么自己送给她, 再次希望她能开口替自己在她嫂子面前说话, 却遭妹妹的冷脸相对,说:“大哥,我张嘴就只会叫大嫂和我一道去欧洲,别的话我嘴笨说不来。玩个一年半载怎么了。反正平常大嫂那么大一个人站在大哥你跟前,我见大哥眼睛里也没看到她,现在这是怎么了。”
白镜堂讪讪地笑。
就在昨夜之前, 他还是家有贤妻稚子、外有红颜知己并且完全能够发展成为进一步关系以弥补旧日情感遗憾, 又事业有成呼风唤雨春风得意的名门公子。不过一夜之间,妻子带着儿子回了娘家, 他吃了人生第一个闭门羹,曾被他在心里高高供起的白月光好似个被捉住了洗掉脸上脂粉的半老徐娘, 想起来就是柳氏狂怒失控面目走形的一张不再年轻的脸, 年少留给他的美好记忆彻底毁了,不止这样,现在他的妹妹也对他爱理不理并且看着仿佛时刻准备要对他落井下石,唯一还愿意和他说话的妹夫显然夫纲不振,迫于妹妹的yín威,并不敢为他发任何声音。白镜堂深刻地感到自己被孤立了, 他仿徨又焦虑,对这种局面束手无策,今天又有生意上的事,最后只得心事重重地出了门。
聂载沉亲眼目睹着发生在自己妻兄身上的这一系列从峰顶掉到谷底的深刻变故,同情之余,在他的心底里,未尝不是没有庆幸之感,甚至有些因他人之祸而令自己得福的窃喜。
上次她深夜不归彻夜狂欢,他在内心深处暗暗活跃着的嫉妒愤怒自怜自艾等等阴暗情感的驱动之下,把她强行弄回家还和她做了已经停了许久的亲密事,他原本感到十分畅快,因为她的完全顺服,在她面前,心里甚至生平第一回生出了一种她已臣服于自己强有力的雄性主导权的感觉,往后两人关系或能破冰,谁知第二天她就翻脸不认人,证明了昨夜一切都不过是他的错觉。聂载沉感到迷茫而尴尬。就在他犹如彷徨在十字街口不知该如何继续走下去的时候,他的妻兄不失时机地搞出了这样一桩闹剧。
因为别人的错误和痛苦,他因祸得福了。不但事发当晚就顺顺利利地劝住暴怒的白小姐,顺便跟着她回了家,一夜之间,两人又变得亲密无间了,她仿佛也彻底忘记了他向她道歉表白那夜,她对他说过的那些令他伤心又无解的无情言语。
聂载沉小心翼翼地守着这来之不易的平静,不敢在她面前提半句,暗暗希望她已经忘记了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
但是早上饭桌上,她对白镜堂说的话,一下又提醒了聂载沉,也打破了他因为昨夜而生出的一丝幻想。
她还是原来的样子,下了床就不认他了。她还是要去欧洲,离开他一年半载。
聂载沉自然不会自私到强行去阻止她追求她的理想和快乐,他也没这个本事。但听到她用这样随意的口气谈及两人即将分开的日子,他五味杂陈,饭忽然就吃不下了。心里是种犹如深闺怨妇似的,不能说的感觉。
要是真的一年半载见不到她,他会想她,每天都想。
但她很快就会把他抛在脑后,抛得干干净净。他知道。
早饭后,聂载沉送她去了工厂,随后转道回到司令部的时候,思绪还有点沉浸在自己即将到来的分离里,但很快,秘书官送来的一份电报,立刻驱散了他脑海里的杂念。
局势发生突变。南府为大局考虑,愿意有条件地退步。北京将要取代它,和平地成为新的唯一的合法政|府。
北府不日遣一吴姓特派员南下,听取地方意见与建议,共议成立新政府的事项。
这个看起来突然而至的消息,实际却早就有迹可循了。
清廷覆灭,新旧交替的剧烈变革里,实力是唯一的指挥棒。因为主义和理想而成立的南府,虽然众望所归,被人寄予厚望,所有人都热切地期盼着它能化腐朽为神奇去治愈这片土地的沉疴固疾,但从它诞生的第一天起,它就先天不足,人心不齐,充满了各种妥协和退让。
这样的结果是个必然。聂载沉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他也在等着这一天。但当这一天真的变为现实,他还是感到了一丝迷茫和失落。
从清廷旧壤里滋生出的这个北府将会是个什么样的政府,可想而知。
他没法不顾虑,自己和许多像他一样的人曾少年热血追寻着的理想,或许会因为这个变故就此折翼,成为昙花一现的乌托邦。
“司令,这里还有一份发自北京的给司令您的私人电报。”
秘书官又恭敬地递上来一份电报。
聂载沉接过,展开看了一眼,慢慢地收了起来。
秘书官见他神色凝重,不敢打扰,悄悄地退了出去。
白锦绣很快也从铺天盖地的报章上获悉了这个消息。
这对某些人来说自然重大无比。但因为离得远,于广州普通的百姓而言,不过就是茶余饭后多了个谈资,远比不上从前街头巷尾剪头发去龙旗的热闹,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离她预定的要动身出发的日子也快近了。她这些天愈发忙碌。这天晚上,在工厂一直忙到晚上将近十点才结束,出来的时候,看见一道背影面向着远处丘野,立在工厂门外的路边,旁边停了辆汽车,看起来仿佛来了已经有些时候了。
她一眼就认了出来,是聂载沉。
他听到动静,转过头,脸上立刻露出笑容,朝她快步走来。
“白经理,聂司令早就来了,一直就在这里等您,我让他进,他也不进,说不打扰您呢。”
看门大汉殷勤地送出白锦绣,又替聂司令说好话。
白锦绣知道今天是那个吴特派员一行人抵达的日子,照理说他会很忙,却没想到他会来这里接自己,还等了这么久。就问了一句。
聂载沉说:“无妨。也没什么重要的事,不过是见个面,做些官面上的应酬而已。”
白锦绣盯着他专心开车的后脑勺:“你怎么了?是不是有心事?”
他转过脸,朝她微微一笑:“没事,你放心。”
白锦绣知道南北两府的交替应当对他造成了不小的影响,但这种事超出了她的范畴,他自己应当能处置好,她也就没太在意,加上最近疲于工作实在很累,乘着乘着,打起了盹。
过了一会儿,他再次回头看她,见她闭目靠在椅背上,就放缓了些车速,平稳前行,直到回到白家。
白锦绣实在是累,到家收拾好后,已是深夜,爬上床很快就睡了过去,也不知道睡到几点,从梦里醒来,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边上,摸了个空,发现聂载沉不在了。
浴室里好像也没什么声音。
“聂载沉——”
她闭着眼含含糊糊地叫他。
很快,他人就从外间快步进来,上了床,躺回在她的身边。
“大半夜的你不睡觉做什么……”她翻了身,抬腿啪地压在了他的腹上,抱怨。
“有点热,我刚去开窗了,你继续睡。”
他低声哄她。
白锦绣闭着眼,伸手胡乱摸了摸他。
触手光滑肌肉瘦劲的年轻男人的身体,摸起来十分舒服。
他一动不动,任她摸自己。她摸了一会儿,人往他的胸膛里贴了贴,唔了一声,闭上眼睛,正要继续睡,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烟味。
她再贴过去些,鼻子小兽似地在他身上又嗅了嗅,手改而摸到他的腰上狠狠拧了一下。
“叫我不要抽烟,你自己现在会了!还学会了骗我!什么热去开窗!这里热你去开外头的窗?干什么不睡觉半夜去外头抽烟?你是不是有心事?”
他顿了一下,向她道歉:“刚才确实在想个事,没睡着,怕吵醒你就出去了。下次不这样了。你快睡吧。”
“什么事?和北边来的人有关?”白锦绣追问。
他顿了一顿,唔了声,很快又说:“也没什么。我自己再考虑下就可以了。你放心,没问题。”
他显然不想和她具体说是什么事,说完搂住她,在黑暗中找到了她的嘴,亲她。
混合了残余的淡淡烟草味的年轻男人的气息刺激着她,她身子很快就软了,和他搂成了一团。
第二天,因为昨夜后来少了几分节制,她早上爬不起来,睡得很晚,睡醒的时候,他人已经走了。
白锦绣起床收拾好,自己坐车去了工厂。
今天照旧是忙碌的一天。到了傍晚,她想起昨天他来接自己不进来的事,正想叫秘书去吩咐守门人,要是他今天再来就告诉自己,秘书敲门,说工厂门外来了一位访客。
“谁?”
“来人姓顾,自称顾景鸿,说是白经理您的一位故交,诚心前来拜望。”
白锦绣一愣。
顾景鸿?那个已经消失了很久的,她几乎已经忘记了的前总督府公子顾景鸿?
从前他攻打广州奇袭将军府的行动失败后,人就不知所踪,随后清廷覆没民国成立,他也就沉寂下去,彻底没了消息。
没想到他现在竟突然又回来了。
白锦绣对和他见面没有半点兴趣,皱了皱眉,正想叫秘书打发掉人,忽然想起件事,又迟疑了下,改口说:“让他进来。”
☆、第 77 章
伴着皮鞋踏过木地板发出的响亮之声, 一个青年男子迈着矫健步伐, 来到了办公室的门口, 随即停步,转身, 朝向办公室里的白锦绣。
对方身穿崭新的北府高级军官制服, 腰束皮带,脚上皮鞋光亮如鉴, 英姿迫人,从头到脚, 透着一种意气风发的风度。
他的两道目光投向埋首于办公桌上的白锦绣, 面上露出微笑, 朝她颔首。
“久违了, 锦绣!”
白锦绣示意跟在他身后的秘书下去, 低头继续写完自己的东西,也没起身, 只旋上了水笔的笔帽, 放下去, 旋即在椅中坐直身体。
“请叫我聂太太。你来什么事?”
顾景鸿对她的冷淡显然毫不在意, 停在门口注视了她片刻, 慢慢踱步而入, 哂笑:“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没半点变化,连说话的语气都一模一样,令我终于有了一种归乡的亲切之感。”
白锦绣看着他, 没有回应。
他又自顾打量她办公室里的陈设。
“你的品位也是一如既往的好,要不是刚经过下面的工厂,我很难相信,这里是间工厂办公室。”
白锦绣说:“你什么事,直接说。我很忙,没时间和你叙旧。”
“好吧。”
他从上衣内兜里取出一张烫金名片,递了上来。
“我这次是随吴特派员南下的。”
白锦绣看了一眼,挑眉:“顾公子,哦不对,现在应当叫你顾专员 。想必你当初趁夜偷袭广州炮轰将军府的事迹,如今也成了反清志士的壮举,变成你的通行证吧?失敬。”
顾景鸿仿佛丝毫没有觉察她话中的讥讽之意,或是并不介意,他神色如常,说:“成王败寇而已。现如今,人人张口民主闭口共和,背后种种勾当,谁是清白,谁是混浊?成大事,又何必拘泥小节。”
白锦绣冷冷地道:“我这里不过小工厂,劳你屈尊亲临,有什么指教,洗耳恭听。”
顾景鸿注视着她冷漠的面容,笑容渐渐收了,说:“确实是有一事。现如今政令北移,聂夫人应当知道的,吴特派员这次南下广州,除了公事,也是带着嘱托,诚邀聂司令代表广东北上,共议大事,这是民心所向众望所归的国事,但司令不知何故,对此似乎存有异见,迟迟不予回复。我知他和原南府渊源不浅,但私人归私人,一切当以国计为重,当早日回应,以促大事。吴特派员对他,是寄予厚望的。”
“至于我,今日不请自来,纯粹是出于旧日交情,希望你能适当劝告他一番。就我私人而言,从前因为种种,固然与他生过些龉龃,但若大家往后能够为国共事,过往于我完全不计,今后我可与他精诚合作,效力北府。”
“聂夫人,你以为呢?”
他说完,注视着她,双眼一眨不眨。
“原来这样,倒要多谢你的好意了。不过我一个女人,平常只知道吃喝玩乐,闲得无聊,最多也就只拿自家小厂子消遣下。这种男人的事,我不懂也不管。真这么重要,你们自己找他说就是了。”
她朝他笑了笑。“不好意思,这里是工厂,也没可招待你的茶水,我不送你了,你自便吧。”
她拿起水笔,旋开笔帽,低头重新做事。
顾景鸿在她面前立着,望着她埋头再不看自己的影,片刻之后,倏然转身离去。
他的脚步声消失在了耳畔,白锦绣慢慢停了手中的笔。
她想起昨夜他深夜睡不着却瞒着自己,显然不欲影响她的一幕,忽然感到心神不宁,再也无法安心做事了。
夜幕渐渐降临,到了交班时间,白班的女工下机,夜班接替做事。
秘书过来敲门,问她今天还有没有事需要自己做。
白锦绣回过神,让秘书回去,自己再坐片刻,看了眼时间。
晚上六点多。
她站了起来,离开办公室,想回家。
工厂在东大门外,聂载沉没法每天自己来接她,就将原来的司机换了,换成他手下挑出的一个人,会开车,更是训练有素,随身配枪,此刻正在门房保卫处等着,见她出来了,立刻跑去车库开车。
白锦绣走出大门,站在路边等车,忽然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扭头看清暮色里的来人,不禁吃惊。
是真的吃惊。
“顾景鸿?”
“你怎么还没走!”
顾景鸿从工厂围墙旁的一从野树后走了出来,停在她的面前。
或是暮色浓重,暮光阴影投在他的面容上,映得他目光有些怪异,灼灼闪烁。
“你想干什么?”
白锦绣厌恶他向自己投来的这种目光,皱眉质问。
司机已经将车开出,见这一幕,立刻下车走了过来:“夫人,有事吗?”
顾景鸿道:“锦绣你不必害怕,我对你没有恶意,叫聂载沉的人不必这么紧张。我在这里等你,是还有话要和你说。”
白锦绣对司机说了声没事。司机后退了些,在车旁等待。
“什么话,快说!”
“我知道你为从前绑架一案对我怀有怨气。我做过的我承认,是与我脱不了干系。但当时目标不在你,也绝无伤人的意图。我那时极想能得你的心,以致于鬼迷心窍,确实做得过了。我本想借机救回人,以获得你的感激。等知道是你被误绑,已是迟了,后来发生的事,也不在我的控制范围内了……”
“本来是想绑我的侄儿是吗?有区别吗?你干了那么多见不得光的事,最后见机得快,跑了,现在还换了身皮子回来,算你走运。我没兴趣听你说这些!”
白锦绣转身要走,被他伸手拦住。
白锦绣盯了眼他挡在自己身前的手。
顾景鸿急忙收了回去。
“锦绣,你别这样。不管怎么样,在我心里,你是自己人。我是真的喜欢你,才和你说实话的。聂载沉这个人有些不识时务,他要是不归北府,螳臂当车,绝对没有好下场,还会牵累你和你们白家。我可以发誓,我会保护你,保护你们白家,只要你肯再给我一个机会!”
怒火,犹如火星子点着了野草,窸窸窣窣地燃了起来。
“锦绣?”他等了片刻,试探着,叫还沉默着的她。
她慢慢地抬起视线,落到了对面这个男子的脸上。
“顾景鸿,你从前条件也不算差,你知道我为什么就是看不上你吗?”
“因为你太识时务了。”
她一字一顿。
“世上太多像你这样的投机者,而哪怕利润再高,我白家也从不做投机生意。所以你那份足以感动你自己的所谓喜欢,在我看来一文不值!”
“在我的心里,我丈夫是这世上最好的。”
“倘若有一天,我和我白家真的需要保护,保护我们的,也只有他,而不是你,或者别的任何人!”
白锦绣再不想多看对方一眼,转身走到汽车旁。
司机替她开门,她坐了进去,说了句回家。
汽车载着她,从还立在路旁僵着的顾景鸿身边开了过去。
她回到白家,聂载沉还没回来,下人说,刚刚姑爷打了个电话回来,说他晚上有事,回得会晚,叫小姐回家后不用等他,自己早些休息。
北方来的人还在,他很忙。白锦绣起先耐心等着,等到快要晚上九点,按捺不住,往司令部里打了个电话,问他在哪里。
这个时间,秘书官还在,接起了电话,说他晚上接待完吴特派员,刚回了司令部,现在还在处理着白天剩下的一些事,问要不要把电话转给他。
白锦绣叫他不用转,挂了。
她在客厅里来回走了几步,忽然不想再在家里这样枯等他回来了。她想立刻见到他。
她出了门,让司机开车再送自己去司令部,到了那边的大门前,问卫兵他是否在里头,却被告知,司令约在半个小时前,已经一个人离开了。
白锦绣以为他已回家,只是路上错过自己没有看到而已,立刻掉头回去,然而再次回到家中,门房却说姑爷并没有回来。
他去哪了?
白锦绣一下停了脚步,定在大门之外。
“小姐?您不进来吗?”
门房等着,见她一动不动,出声提醒。
白锦绣蓦然转身,打开车门再次弯腰坐了进去,吩咐司机开车去西营。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去了那里,但她有一种感觉。
他或许是去了那里,那个他曾经摸爬滚打一路走过来的地方。
……
西营的东校场里,如今已经升职为团长的陈立亲自带着群官兵在夜训,无意看见校场的入口处立着道人影。那人仿佛在看着校场里的士兵,夜色中,身影显得有些凝重。
因为距离远,加上入口处光线昏暗,他以为是哪个士兵在偷懒,叱喝了一声:“哪个营的?站着干什么?还不去训练?”
那道人影动了一下,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聂司令!”
“是聂司令来了!”
随着那道人影走近,附近几个士兵认出来人,大声叫了起来,其余人听到,无不惊喜而激动,纷纷停了训练,齐刷刷地看了过去。
陈立一愣,迅速跑上去迎接,立正敬礼后,跟了上去:“司令,你今晚怎么会来这里,有吩咐吗?”
聂载沉朝向着自己敬礼的官兵颔首,让他们继续训练,说:“没事。只是晚上忙完了,看还早,想过来看看。”
他平常事务繁忙,已经有些时候没回过西营了,陈立十分高兴,说:“行,司令您随便看。”
他陪着聂载沉视察了一圈,指着校场东方向一群正在训练摔跤的士兵。
“那边是长洲岛军校过来短期参训的,虽然都是新兵蛋子,但初生牛犊不怕虎啊,个顶个地拼。昨天比武,有个学生一头蛮干,竟也把个比武好手的老兵给顶翻了!”
军官带领军校兵正在训练,忽然看见陈立陪着聂载沉走来,立刻停下,正要集合队伍听训话,聂载沉摆了摆手,让不必停。
军校兵们见聂载沉突然来此观看自己夜训,浑身来劲,倍加奋勇,铿锵吼声此起彼伏。
“怎么样?聂司令你也好久没下场了吧?大家现在都还传着司令你当初在西营时打遍全营无敌手的事迹呢,要是手痒,下场亲自调|教调|教?”
“请司令指教!”近旁几个大胆的军校兵起哄。
聂载沉看着面前这一张张沾着泥汗充满斗志的脸,笑了,脱下外套走过去,叫来昨天那个顶翻老兵的士兵,亲自教他如何在贴身搏斗时以动制动,借力巧胜,一番摔打,又逐一指点其余士兵。
夜训结束,士兵们意犹未尽地列队解散。聂载沉也是出了一身久违的热汗。
“聂司令,卑职送您出去。”陈立走来过说道。
聂载沉擦了擦额上的汗,叫他自便,说等下自己会离开。
陈立依命而去。
官兵散尽,校场很快变得空空荡荡,四周的照明也依次熄灭,最后只剩一只夜探灯还放着光,照着夜色之下这个空阔而巨大的场地。
聂载沉在校场的昏暗的角落里立了片刻,下意识地从衣兜里摸出一支烟,点了,深深地吸了一口。
他需要一点来自烟草的刺激,好让他能用最清醒的头脑,去做一个至关重要的决定。
那封私人电报发自老冯,随后到来的特派员在和他私谈时承诺,只要他答应效力,亲赴北府参会,表忠心造大势,给各省起带头表率之效,新内阁不但给他留位,另外也将任命他做两广军务督办。到时候,他就是名副其实的南方王。
一边是唾手可得的巨大权势。另一边,没有提。
无需提,聂载沉也知道是什么。
残酷的倾轧里,不是共享富贵的亲信人,那就只剩异心者。何日刀枪相对,只是时日长短的问题。
这件事尽管已在他的脑海里反复思量,但到了现在,聂载沉还是无法做出决定。
做这个决定于他原本并不算难。
但是现在,他不一样了。
他娶了白家的小姐,这样一朵人间富贵花。他做的每一个决定,不再只是关系他己身荣辱或是生死,他必须要为她和她的家人考虑。
未来之事或可预见,但谁也无法明晰判定福祸。
他迟疑着,顾虑自己今日之抉择,或会在将来的某日给她和她的家人带去殃祸。
白锦绣赶到西营,终于在夜校场里,找到了她想见的人。
烟头被高温烧灼,吱吱地冒着一点红色的火光。他一个人,身影一动不动地在夜色中立着,背影沉凝。
她在他的身后停下脚步,默默地看了他许久,终于迈步,朝他走了过去。
他很快就听到了来自身后的脚步声,转头瞥了一眼,立刻拿掉了正咬在嘴里的香烟,迅速踩灭烟头,随即转身,朝她快步迎去。
“绣绣,你怎么来这里?”他问。
白锦绣停在了他的面前,微微仰脸看着他,没有说话。
聂载沉轻咳一声:“……刚才我不好,又抽烟了……我向你保证,这真是最后一次了……”
她还是没说话,只伸手到他的衣兜里,摸出了香烟和一只打火机,点着,送到他的手上,帮他夹在了指间。
“没关系。”她说,“你抽好了。我知道你有心事。”
聂载沉望着她,有些艰难地开口:“绣绣,我……”
“你先听我说。”白锦绣打断了他。
他静默了。
“聂载沉,我知道你现在应该在面临一个对你而言很是艰难的选择。我想告诉你,你做决定的时候,不必顾虑我、我家,或者和我有关的任何别的东西。你就照着你自己的本心去决定。不管将来怎样,是福,我享着,是祸,我就担着。”
她顿了一下。
“谁叫我当初强迫你娶了我呢?我乐意。”
香烟从聂载沉的指间跌落到了他的脚边。
他立着,一动不动。
“晚上我其实找了你挺久,就是想和你说这个。现在我说完了,我没事了。你要是还没想好,你再慢慢考虑。我不打扰你了。”
她转过身,朝着校场口走去。
聂载沉这才回过神来,几步追了上去,伸臂,从后紧紧地将她抱住,不肯放开。
她立着,感到身后男人那贴着自己后背的飞快跳动着的心脏搏动,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她就这样被他从后抱着,背贴着他的胸膛,立在空荡荡的巨大的夜校场里,良久睁眸,解开他扣在自己腰身上的手掌,握住他手,转头一笑:“走吧,回去了!”
☆、第 78 章
第二天, 聂载沉正准备先去趟古城, 恰刘广竟从古城来了, 送到白成山的一封信。
他岳父的信写得简短,说前两天, 他有位罗姓老友受人委派到了古城, 他留人钓鱼喝酒,只叙旧, 不谈别事,女婿这边要是有事, 他自己看情况了定就是, 不必顾虑过多。
聂载沉立刻写了封回信, 恭敬入封, 叫刘广回去了代他转呈, 随后出门到司令部,命秘书官将人请来, 自己在会议室等着。
吴特派员很快到来。聂载沉迎入, 命人奉茶, 又亲自给他点烟, 说:“我平时只知打仗, 别的一概不通, 这几天也没能尽到地主之谊好好招待, 还望海涵。”
吴特派员挡了挡,说自己来,点着吸了口烟, 人靠在椅中,交起腿,笑道:“聂司令客气。这两日,我不但是领略了羊城八景,口福更是不浅。早就听闻有食在广府之说,如今来了,才知名不虚传,实在是我等饕餮之乐土,要不是另有别事,真就长居不走了。至于聂司令你,咱们上次在南京就见过面的,此前我就听闻过你的名字了,当时晤面之后,更是大有相见恨晚之感。司令你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成就,如今又得大好机会,不是我奉承,日后做兄弟的,还要你提携一二呢。”说完哈哈大笑。
聂载沉微笑道:“不敢当如此抬举。上次所谈之事,我已考虑好了,将你请来,就是想要答复于你。”
“你尽管讲。”吴特派员神色显得十分愉悦。
聂载沉颔首。
“北府是合法成立之政府,我自当通电支持,到时国会召开,我这边也会派全权代表北上列席。烦请特派员,再代我向冯老致谢,后辈聂某,感激他在大总统面前的提携举荐之恩,但能力有限,如今仅仅维持广东之局面就已殚精竭虑,实在无力再分心当此重任,请另聘英才。”
特派员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看着他,用刻意的着重语气一字一字地道:“聂司令,你自己当真不去?冯老对你可是万般惜才,在大总统面前力荐,大总统对你也是寄予厚望,我望你再慎重考虑,不要辜负美意,日后追悔莫及。”
聂载沉说:“我在南疆效命,并无区别。”
特派员和他对望了片刻,脸色渐渐阴沉,点了点头,站起身说告辞。
聂载沉也不挽留,随之起身。
“聂司令事务繁忙,我明早便动身北归了,你且留步,不劳相送。”
聂载沉也未坚持,送他出了会议室的门,便叫人代自己将特派员送出司令部大门。
人去了后,他回到办公室,人却有些无心于事,索性早早回去,到了大门口的时候,看见一个公司文员模样的人和门房说着话,恭敬地递上一个信封,随后转身离去。
“姑爷您今天回得早啊!”门房转头看见他,忙跑来打开大门。
“刚才船务公司派人送来船票了,姑爷您顺道带给小姐吧。小姐今天回得也早,已经在家里了。”
聂载沉接过那个印有法国游船公司标志的装了船票的轻飘飘的信封,快到客厅前时,抽出里面的一张船票,看了一眼。
下周日的上午十点,皇后号游船高级包厢,目的地法兰西马赛港。
只剩一周时间了。
他的视线在船票的日期上停顿了几秒,随即捏紧信封,走了进去。
他来到房间门外,见门开着,地上敞着一口大箱子,她在书桌前,整理着要带走的画册、书籍等物,他的妻兄白镜堂在她边上央告:“绣绣,好妹妹,柳氏已经被兄嫂给接走了,往后我再不会和她有任何往来!我发誓!你看在大哥对你好的份上,你帮下忙。大哥真的知错了!”
她翻着书,头也没抬:“大嫂对我也挺好。”
“绣绣,绣绣,大哥说真的。早上大哥又去张家接了。大哥还豁出脸找丈母娘认错了,丈母娘都说没什么大事儿,叫她回家,她还是不回!见都不见我!”
“哎,我说大哥你这人怎么这么自私?现在我又没劝大嫂离婚,只不过带她出去玩几天,散个心而已,你就这么想不开?”
白锦绣恼了,转向白镜堂,两道秀眉皱起。
“一年半载的,怎么算也不是几天啊!”白镜堂见妹妹生气了,不敢再大声,小声嘀咕。
“我不管,除非大嫂自己说不去!”
白锦绣心硬如铁,任凭兄长怎么说,还是一口拒绝,扭脸忽然看见聂载沉就站在门口,瞥了眼他手里的封:“是船票吗?说今天给我送过来的。”
聂载沉走进房间,点了点头,将船票递过去,却被白镜堂一把夺走,抖出里面船票,见有三张,脸色微变,丢了下去,扭头朝着聂载沉使了个眼色,自己走了出去。
聂载沉想装作没看见,奈何妻兄在门口咳嗽个不停,他没办法,只好跟了出去。才出了门,就被白镜堂扯着带到边上的一间书房里,关上门。
“大哥,什么事?”
“载沉,这回你一定要帮大哥!你帮我想个法子,怎么劝回你嫂子,让她原谅我!”
聂载沉有点无奈:“大哥,这个我恐怕不行……”
“只要你肯帮我,你就一定行!我妹妹那样的性子,你都能把她哄得好好的。你赶紧帮我想个办法!我也不是一定不让你嫂子出去散心,我是怕你嫂子跟我妹妹那么久,万一学成我妹妹那个样就不好了!”
聂载沉皱眉:“绣绣哪个样子不好了?”
白镜堂见妹夫不高兴了,赶紧补救:“嗳!载沉你别误会,我不是说绣绣不好,我是说绣绣那脾气,张口闭口就是离婚,除了你脾气好,哪个男人能受的了……”
他越是解释,发现妹夫脸色越不好,顿了下脚。
“反正我意思你知道的!大家都是男人,你别跟我计较这些了!快帮我想个法子!当初我妹妹嫁你,我可没说半句不好的话!”
自从那事后,他这几天两头跑,又要顾着事,回家还被亲妹妹嘲,眼眶都抠进去了一圈。
聂载沉实在看不过眼,终于说:“大哥你都想到找嫂子的母亲认错了,怎么不去找岳父?让岳父教训几句,他再发个话。嫂子不听你的,难道还不听岳父的?”
白镜堂一呆。
自己一时糊涂和柳氏牵扯不清,原本最怕的就是被父亲知道,所以事发后,根本就没想过主动去向父亲坦白。现在忽然被妹夫的一句话给点醒,顿时犹如黑暗中见到一盏指路明灯。
拼了一身剐,去找父亲认错,再求父亲帮忙开口说句话,妻子不会不给父亲这个面子的。先把人劝回家,关起门来,自己再好好向她赔罪,事情也就过去了。
白镜堂大喜,用力地抓住妹夫的手:“载沉,真有你的!多谢了!大哥知道了,这就去古城!”
“你们鬼鬼祟祟在干什么?”
门忽然被人推开,聂载沉转头,她站在门口,狐疑地看着自己和白镜堂。
白镜堂一心只想快点赶到古城去,撒开妹夫的手,朝着妹妹陪笑,退出书房,立刻就找刘广商议回古城的事。
白锦绣目送兄长离去,问聂载沉:“怎么回事?我大哥看着很高兴?对你还一副很感激的样子?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聂载沉不敢瞒她,就把刚才白镜堂求自己,他帮他出主意让他去找岳父的事给说了。说完赶紧又补一句:“大哥他逼我,我没办法,只好给他胡乱出了个主意。我不是故意的!”
白锦绣哼了一声:“狼狈为奸!”说完扭头,就回房间里去了。
聂载沉慢慢地跟了进去,见她又在继续收拾着行李,上去,从后搂住了她的腰身,轻轻亲了亲她白嫩的耳垂,低声说:“绣绣,谢谢你昨晚的话。我已经回复了北使,不会北上。”
白锦绣一顿,嗯了声,随即解开他搂着自己的双手,继续挑着散在床上的一大堆衣裳:“知道了。”
聂载沉双手插兜,站在一旁,看了她一会儿,又说:“你还缺什么,我帮你去准备。”
“你说我还能缺什么?”她应了句,端详着刚挑出来的一条长裙,放在一边。
“那我帮你收拾东西?”
“不用,我自己会收。”她还是没转头。
聂载沉那双已经掏出兜的手,又慢慢地插了回去。
“对了,我好久没去我嫂子家了,她母亲前些时日身体不好,我一直忙,也没去看。正好今天有空,我们一起过去看下嫂子,顺便再探望她母亲。”
她忽然转头说道。
聂载沉应了声好。她换了衣裳,带着伴手礼,到了张家,探望过张琬琰的母亲,回来发现兄长心急火燎已经连夜上路去往古城了。
白锦绣觉得父亲知道这事后,会责罚大哥一顿,然后再出来做个和事佬,让大嫂回家和大哥重归于好,没想到过了几天,大哥没见回来,刘广倒又来了,不禁奇怪。
“刘叔?我大哥呢,怎么没回?我爹怎么说?”白锦绣问他。
刘广说:“大少爷还在古城那边呢,我先回来,替老爷传个话。”
刘广想起这事,现在还是感到下巴疼。
大少爷那天赶到古城,硬着头皮把他推不过旧情瞒着少奶奶暂时安置柳氏的事说了出来,然后认错,说自己往后再不会犯了,求老爷帮他说句话,先让他把少奶奶给接回家。
白老爷听了,当时也没发脾气,就只让他去家祠里跪着,跪个整整一夜,不许合眼睡觉,也不准起来,然后第二天早上,说了一句话。
“我爹说什么?”
“老爷说,让少奶奶只管放心和小姐你出去散心。老爷叫我转告少奶奶,她在家里操持这么多年不容易,委屈老爷他都看在眼里的,这回出去多久都行,一应旅费,全部由老爷给。还叫你们多带几个人在边上。只要你们安全,玩好,别的都没问题。”
白锦绣意外,没想到父亲竟说出这样的话。
“那我大哥呢?他怎么不回来?”
刘广感到自己下巴又仿佛在肉痛了,忍不住摸了摸,说:“大少爷摔了,回不来啦!”
白镜堂那夜被罚跪了整整一夜,第二天起来,膝盖肿胀,几乎都要废了,被人扶着才能勉强走路。
他本指望跪完之后,父亲消气,就会帮自己说话,没想到起来当头一个棒喝,顿时傻了眼,又不敢再说什么,只好垂头丧气准备回广州,谁知上马车的时候,腿脚不利索,加上心神恍惚,一不小心绊摔下去,不但把腿骨给摔了,因为是脸扑的地,下巴也撞到了地上的一块尖锐石头,活生生被磕出了一道大血口子,当场血流如注,险些没痛晕过去。
“这不,大少爷回不来了,人躺在那呢,我就先过来,替老爷传话。”
白锦绣一惊,没想到大哥竟蠢到了这种地步,把自己摔成这模样。
虽然生气他耳根子软,和别的女人牵扯不清,但听到他这样受伤,还是忍不住心疼,急忙跑到张家,把父亲的话和大哥摔坏了的消息转给了张琬琰。
张母本就催女儿回家,一听,很是焦急,立刻催促女儿回去。张琬琰也没说什么,收拾了东西,带着阿宣回了白家,向刘广又打听了几句丈夫的情况,坐着,显得有点心神不宁。
“娘,你赶紧去看看爹啊!他下巴摔没了,不就变得很丑?往后吃饭喝汤,是不是有洞要漏?”
阿宣忧心忡忡,想象丰富,立刻替父亲考虑起了将来美观和实用的双重隐患。
张琬琰呸了一声,站起来对小姑说:“绣绣,要么我先过去看看?阿宣也催我,反正离开船还有几天,我去去就回。”
“行,大嫂你赶紧去吧!”
张琬琰点了点头,收拾了点东西,匆匆上路去了古城。
☆、第 79 章
张琬琰匆匆赶到古城。
白镜堂一只脚打着绷带, 下巴上也缠了一圈, 躺在床上正闭着眼,忽然听到屋外起了脚步声,伴着一阵话声, 辨出是妻子和下人在说话,一下睁开眼睛, 扭头望去。
门被推开,妻子张琬琰站在槛外,却没有进来, 两道目光扫了过来。
“少奶奶,大少爷这几天都这样躺着,下巴也肿得厉害,吃个饭喝口水都疼,您快看看吧。”虎妞介绍着大少爷的伤情, 目光充满同情。
“琬琰……”
白镜堂有气没力, 声音发抖, 挣扎着要从床上爬起来。
“哎呀,大少爷你快躺着吧。”虎妞走了进去, 扭头却见少奶奶还是立在门槛外一动不动,感到不解,停下脚步。
“少奶奶?”
张琬琰冷冷地和丈夫对视了片刻。
“琬琰,我……我不是故意要麻烦你的……”
白镜堂张了张嘴,又慢慢地闭上。
“虎妞,你先伺候着大少爷吧。”
张琬终于开口, 淡淡说了一句,随即收回目光,转身走了。
“大少爷,少奶奶怎么了?您都这样,少奶奶怎么不心疼,好像还在生大少爷您的气?”
虎妞本以为大少爷摔成这样,少奶奶过来看见肯定心疼,没想到她一反常态,竟这么漠不关心。
大少爷平常为人好,对他们这种下人很和气,她也不怕他,忍不住就问了出来,问完了,见他盯着自己,看着仿佛生气了似的,吐了吐舌头,赶紧溜了出来。
张琬琰找到了在书房里写着字的公爹,说自己来了,给他问安。
白成山颔首,说:“你们的事,我都知道了。他老大不小,自己却还糊涂着,我也没法再管他了,由他去好了。我给你的话,刘广想必也转了。你从前在家也是爹疼娘爱,嫁了镜堂,反倒受委屈,这些年不容易,我都知道。我还是那句话,这回你放心去散心,多久都行,不用记挂家里的事,有我呢。”
对着丈夫,张琬琰是余恨未尽,冷着脸也是本心,但现在,听到一向威严的公爹对自己说着这样的话,和颜悦色,不知怎的,眼眶反倒发热了起来,道:“媳妇十分感激。其实我也有很多不到的地方。”
白成山道:“金无赤金。你已经做得可以了,不必对自己过分苛责。”
张琬琰忍住眼中酸楚,点头:“多谢爹的话。爹你忙吧,媳妇不打扰了,再去看下镜堂。”
她退出书房,拭去眼泪,等情绪平复了些,回到丈夫跟前。
白镜堂见她又来了,站在床前盯着自己,费力地慢慢地爬了起来,小声说:“琬琰,我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吧……往后我一定改……”
他那一摔很是厉害,不但下巴破了,这两天腮也跟着肿了,说话有点含糊。
他说完,见妻子还是没有半点反应,不敢再出声,垂头丧气地低下了头。
张琬琰出神了片刻,说:“你再休息几天,等能上路了,就一起回广州。”
“行,行,都听你的……琬琰你要是想今天走,今天其实我也能上路的……”
“叫你躺,你就躺,啰嗦那么多干什么?”张琬琰冷冷地道。
“知道了,知道了,我躺……”
白镜堂再没了往日的大少爷劲,见妻子仿佛不耐烦了,急忙闭口,又躺了下去。
张琬琰在古城陪了几天,等丈夫的下巴和腮消了肿,终于能正常饮食,腿脚也没疼得那么厉害了,这天向公爹辞行,带了人回广州。
晚上白锦绣回家,得知兄嫂已经回来,立刻过去探望兄长,发现他脚上还上着石膏,下巴贴着绷带,精神萎靡,眼圈发黑,几天不见,好似变了个人,全没了往日的倜傥劲,埋怨:“大哥你可真是吃饱了撑着,没事自己找罪受。叫你再瞒着嫂子干好事!”
“大哥你脸还还疼吗?”她埋怨完,又问。
“大哥没事了。绣绣你不用担心……”白镜堂有气没力地摇了摇头。
阿宣最关心父亲下巴还在不在,有没有洞,今天见到了人,下巴还在,洞也没有,吃饭喝水都和以前一样,终于放下一条心,对着父亲嚷:“爹你没事,那太好了。这样我就能和娘一起跟着姑姑出去玩了!”
白镜堂垂头丧气,一言不发。
张琬琰坐在一旁叠着衣物,没说什么。
白锦绣自己还有点东西没收拾完,看完了大哥,就回了自己房间,正忙着,忽然听到敲门声,过去开门,见张琬琰来了。
“嫂子,东西都收拾好了吗,后天一早就要出发了,路上单程走四十五天,咱们要经过香港、西贡、新加坡、吉布提,就是红海那里,然后过埃及的苏伊士运河,这是去欧洲最近的通道了,以前不走这里路要更远。要是嫂子你有兴趣,咱们回程的时候,可以中途下来,再把这些地方都玩遍……”
张琬琰咳了声,说:“绣绣,有个事,嫂子想和你商量下……”
白锦绣停了下来,看向她。
“你大哥摔成了这样,家里跟外头一大堆的事,爹对我好,发话让我放心去,但他年纪大了,我实在放不下心就这么走了,想来想去,要么……”
她停了下来,看着白锦绣。
“下回?下回有机会我再跟你去?”
她看着小姑的脸色,终于小心翼翼地说道。
白锦绣晚上见她回来心事重重,就猜到她这趟是走不成了。这会儿见她看着自己的样子,仿佛怕自己会责备她没用似的,叹了声女人心软,幸好自己不会像她这样。
“行,没问题,大嫂你要是实在放不下心,出去了也是牵肠挂肚。下回吧,下回什么时候有机会,我再带大嫂你出去玩。”
其实那天见到公爹的面,听他对自己说了那样一番话,张琬琰就已经决定不走了。唯一的担心是小姑子。怕她知道了恨自己不争气。现在见她很是理解,张琬琰终于松了口气,感激不已:“行,行,你不生气就好,那就那么定了,可惜定好的船票,怕是不成退了。”
“船票没事。大嫂,你不去,那阿宣……”
阿宣对这趟出行,可是盼望至极。
“我不去,他自然也不用去了,那么皮跟着你,你还怎么做事?”
张琬琰又发挥出了做母亲的强势一面,替儿子做了决定,转身匆匆出了房间。
结果自不用多说。可怜的阿宣,听闻噩耗,发出一声响彻整个白府的尖利惨叫:“娘!你这样对我,我的心都要碎了!”被他母亲严厉禁止后,当晚只能泪洒被窝,哭得眼泪鼻涕糊满一枕头,总算最后姑姑安慰他,说再过几年等他大些,就让他出国去念书,到时候他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怎么玩就怎么玩,阿宣的一颗受伤心灵,这才终于勉强被治愈,伴着留学梦抽抽搭搭地睡了过去。
聂载沉今晚回得迟了些,得知兄嫂已经归家,就去探望妻兄。发现他虽然形容憔悴,伤痕累累,但精神头居然看起来还不错,有些意外。
白镜堂叫下人都出去,埋怨妹夫:“载沉,你给我出的什么馊主意!要不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白跪了一夜不说,你嫂子照样不理我!”
听他这语气,仿佛两人已经好了?
“嫂子已经没事了?和好了?”聂载沉不禁诧异。
“……好是说不上好……”白镜堂一顿。
“不过她不走了,这是真的!”
又说:“早知道这一招管用,我就不用费那么多劲,自己从楼梯上滚下来就好了!”
聂载沉不禁佩服地看着妻兄。
“载沉,我妹妹这一走可不是三两天,是至少半年!半年啊!你真放心让她丢下你,和那个一看就不是好东西的法国佬一起走?”
白镜堂自己半截身子还在烂泥坑里埋着出不来,转头又开始替妹夫操起心来。
聂载沉一下沉默了。
“你怎么不开窍?我不就是现成的榜样吗?她后天就走,趁明天还有机会,你在司令部里把自己弄个伤出来,打伤点胳膊皮什么的,说枪走火,流点血!我妹妹看你受伤了,那还不心软,心软不就不走了!反正又不是什么非去不可的事。”
聂载沉还是没说话。
“我是为你好,你自己考虑考虑,再不想想办法,她可真就飞了!”
聂载沉满怀心事地出来,回到房间,见地上已经收拾好的要带走的大箱子足有七八口,看着就跟要搬家似的,她坐在书桌前,忙着在写临走前要交给工厂副经理的东西。
他看了她背影一会儿。
“你回来了?你去洗澡吧。我还有点事没做好,你先睡觉。”她没回头,只这么吩咐。
聂载沉走进内卧,洗完澡,躺了下去,等她上床。
第二天,聂载沉忙完一天的事,独自坐在办公室里,出神了片刻,打开抽屉,盯着里头放着的一只手|枪,盯了片刻,慢慢拿了出来,枪|口对着自己的胳膊,停了停,恰好这时秘书官敲门,跟着探头进来,一眼看见了,一愣:“司令,您做什么?当心走火!”
聂载沉立刻收枪,一把关了抽屉,抬头道:“没事。”
秘书官走了进来,把几份文件放他桌上,跟着说事,聂载沉却心不在焉,忽然站了起来。
“我有事,明天过来再说吧。”
他一把抄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丢下秘书官走了出去。
他开车到了工厂。
明早就要动身,毕竟是要走至少半年,许多事要交待好,这几天她忙得像只陀螺。现在才下午四点,明晃晃的大太阳挂在头顶上,她自然还在厂里。
果然,看门大汉证实了他的猜测。
“聂司令你进去吧。”
聂载沉摆了摆手。
他等在工厂外一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坐在乱草丛旁的河岸上,随手扯了根野草,剥了,把草芯衔在嘴里,慢慢地嚼着。
清苦的味道在嘴里散开,他在日光下眯着眼,看着远山的轮廓,一直等,等到了晚上十点多,天墨黑,她终于被副经理、秘书和另几个工厂的管理人员送出来。
“你怎么又不进去?我说过的,不用你在外头等!进来这件事对你来说很难吗?”
她看到他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