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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恋浮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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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十分生气,竟当场变脸,破天荒地当着还没走的副经理等人的面,厉声叱他。

聂载沉没想到她会突然发这么大的火,一时顿住。

剩下人见状不妙,急忙装作耳聋目盲,若无其事地和聂载沉打招呼,预祝白经理此行海波不扬一帆风顺,随后赶紧各自散去。

“绣绣,我知道你今天很忙,怕打扰了你,所以没进去,在外头等你也是一样。”聂载沉解释。

她立了片刻,一言不发,朝着汽车走去。

聂载沉立刻快步上前,替她开了车门。

路上,她显得很疲惫,靠边坐着,胳膊肘撑着一侧的额,闭目一动不动,仿佛睡了过去,到了白家,睁开眼,自己下车走了上去。

明早离开随同的所有行李都已经被搬到了楼下大厅口,堆起来老高。她从旁边走了过去。

两人回到房间,她先去洗澡,聂载沉随后出来,见她已经躺在床上,背对着自己,看着像是睡了过去。

他轻轻地上了床,关了灯,躺下去后,过了一会儿,听到她说:“对不起聂载沉,这两天事情太多,我有点累。刚才不该那样对你的。”

“我知道。”

聂载沉替她拉了拉被头。

她蜷了一会儿,又低声说:“我明早就走,你还要吗?要的话,我给你。”

聂载沉顿了一下。

“没关系,我不用。你累了,好好睡吧。”

她不再说话了,这一夜也再没有说话没有动了,就那样卧在他的身边,沉沉而眠。

聂载沉却是彻夜难眠。从凌晨三四点开始,他看着卧在自己身边的朦朦胧胧的她的影。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了过去,终于还是天亮了。

七点钟,她睡醒了,慢慢地睁开眼睛,看见他靠坐在床头,低头望着自己。

她仰着脸和他对望了片刻,朝他笑了下,随即伸了个懒腰,爬了起来,说:“该起床了。”

“今天天气真好。”

她拉开窗帘说道。

聂载沉看了一眼,阳光明媚,万里无云,确实极好。

船早上十点开,因为有许多行李要搬运,须得提早过去。

八点钟,她吃了早饭,收拾了最后一些随身的零碎物,和含着两泡眼泪死死抱着门柱子巴巴望着自己的阿宣道别,就准备出发去往码头了。

白镜堂要拄着拐杖亲自送妹妹,被她劝住,叫嫂子张琬琰也不用送。

“有他呢,他送我!”

她睨了身旁的聂载沉一眼,抹了烈焰唇色的唇微微勾了勾,翘出一道妩媚的弧度。

☆、第 80 章

聂载沉望着她瞟向自己的明媚眸光, 心跳忽然加快, 心神一荡。

“走吧,还等什么?”

她却又转了身,自己上了车。

她的那些大箱子刚都用马车运着先早于她发往码头了。聂载沉定了定神, 帮她将随身的一只小巧箱子放上车,开车出门而去。

渐渐靠近码头, 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到了码头, 入口的场子里,更是人头攒动,一派繁忙。

这趟去往欧洲的邮轮,一个月只发一次。等了一个月的乘客,现在全都从四面八方赶来, 聚集在码头上, 搬运行李的, 和家人亲友道别的,意气风发的, 对前途怀着忐忑的,欢笑的,忧愁的,你能在开船前的码头上,看遍悲欢离合,人生百态。

皇后号邮轮已经停泊在岸边, 码头和甲板之间搭了几条通道。船员忙着在通道口检查船票,指挥着秩序。她的随从已经开始往船上搬运行李。

聂载沉帮她提着手提箱下了车,护着她穿过拥挤的人潮,到了那条供头等舱客人通行的通道之前,这时,近旁码头上忽然有人大声喊她名字,聂载沉转头,看见那个法国佬朝着这边兴高采烈地招手,边上还有个穿着船长制服年过半百看起来很有绅士风度的白发老者。

弗兰奔到了白锦绣的面前。

“我一大早就来了,一直在这里等你呢!”

他转头,指着身后走来的船长。

“我们的broe船长!”

船长脱下自己的手套,握住白锦绣朝自己伸去的一只戴着白色手套的纤手,虚吻了下她的手背,笑道:“白小姐,非常荣幸能再次送你去往法兰西。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上次你从法国归来的时候,坐的恰好也是我的皇后号。”

白锦绣含笑点头,见他目光转向聂载沉,说:“这是我的丈夫,聂。”

“我听说过,年轻的司令先生!很荣幸见到您。”

聂载沉和老船长握手。

“我妻子接下来的一段旅途,劳烦船长先生你了。”

“司令先生,放心吧,我以我三十年海上航行的经历来向你保证,接下来的您太太在皇后号上的每一天,都将是愉快的经历。”

聂载沉向他道谢。

“聂先生,你放心回去吧,接下来我会帮你照顾好她,直到她登上马赛港的陆地!”

弗兰伸手去拿他刚才因为和船长握手而放在脚边的她的箱子。

聂载沉看向她。

“已经到了,我也不是头回坐船,我会很享受接下来的旅程的。你也有事,不必特意等船开动了,现在就回吧。”

白锦绣对他微笑着道。

弗兰已经提起箱子,作势就要迈步上去了。

聂载沉望着这条立着巨大烟囱的邮轮,看着拥挤在甲板上的抓着栏杆和岸上送行人在依依不舍挥手道别的乘客,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浓烈的分离之感。

她真的就要掉头上船离开自己了。现在起,今夜,明天,后天……许多天,一段漫长的日子里,她将身处大洋彼岸,他见不到她了,更不可能再和她同睡一张床,抱她入眠,和她晨昏共度。

“绣绣……”

就在这一刻,突然仿佛有无数的话涌了上来,他想要让她知道。

她微微挑眉,两道眸光落在他的脸上。

“你……路上当心。到了,立刻发个电报给我。”

他张口,终于这样说道。

白锦绣耸了耸肩。

“知道了。那就这样吧。我上船了,你回吧。”

她不再看他了,扶了扶自己头上戴着的漂亮的帽,免得过桥时被风吹下水,随即转身,迈步去往甲板。法国佬立刻提着箱子跟了上去。

聂载沉立在人来人往的码头口,看着那道倩影过了通道,在船长的扶持下登上甲板,她朝身边的船长点头微笑,接着继续朝里走去,渐渐就要被甲板上涌动的人头所埋没了。

她走了。

犹如一去,再不复返。

“嘟——”

船上忽然发出一道深沉的鸣笛之声。

通道口的船员吹着口哨,向着四周大声喊道:“离开船只有十分钟了!最后十分钟!没有上的,立刻上船!送行的人,可以走了!”

汽笛的鸣声骤然消失,犹如散入混浊的江水,再不复闻。

“先生,请后退一些!注意安全!船就要开了——”

船员扭头,忽然留意到立在码头岸边的这个身穿制服的年轻男人,走过来出声提醒。

聂载沉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前方的甲板,就在她的身影被人头淹没的那一刹那,他忽然再也控制不住,朝着通道就快步走去。

“先生!船票!请出示你的船票!”

船员回过神,急忙上来阻拦,却哪里拦得住。那个年轻男人一晃就从他边上闪了过去,又推开了挡在前头的人,疾奔往前,转眼已是登上甲板。

几十米的一条通道而已,他却是走得心跳激速,呼吸不稳,左右看了下,没看见她的影,但那个船长正在前方不远处和人说着话,立刻奔了过去。

“对不起船长,打扰下,我太太她人呢?”

船长扭头,见是聂载沉,指了指自己右手边的一条通道,随即道:“可是司令先生,不到十分钟,船就要开了——”

聂载沉已经来不及说什么了,匆匆道了声谢,立刻掉头,朝着被指的方向追了过去。

“船长!船长!刚才那个和你说话的男人没有票!推开我就上来了!”

刚才那名船员终于气喘吁吁追了上来,大声喊道。

船长看向那方向,冲着船员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再管。

聂载沉追出了几十米远,停在一条分成左右通道的岔道口旁。

他看了下身边,前后左右,到处都是匆匆走动的刚上船忙着安置的人,唯独不见她的身影。

太阳晒在头顶,汗水迅速地冒了一头。

“绣绣!绣绣!”

他想都没想,放声喊她名字,惹得周围人纷纷掉头看他。

“绣绣!你听到了吗?”

他丝毫没有理会,又高声喊叫。

“我在这儿!你干什么?”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

聂载沉的心砰地一跳,猛地转头,见她竟然一个人立在自己的身后,手里拿着帽,微微蹙眉,看了过来。

“绣绣!”

聂载沉狂喜,立刻朝她奔去,一把抓住她的手,拽着就奔到边上甲板一块少人的角落里,最后停在船舷之旁。

“聂载沉,你搞什么名堂呢?船快要开了!”白锦绣冲他嚷。

“绣绣,你先什么都不用问,我上来,是觉得在你走之前,有话一定和你说!”

他的喘息有点不平。

白锦绣眼睫微微颤抖了下,安静了下来。

“绣绣,当初我刚认识你的时候,我有点怕你。”

他长长地呼吸了一口气。

“……我从没有遇到过像你这样漂亮、骄傲、大胆的女孩。你的锋芒能割人。我对着你的时候,不知道该怎么去接你的话,不知道你为什么生气……”

他顿了一下。

“其实就算现在,我有时候还是想不明白,你为什么生气,不过那些并不重要,我想告诉你,你把我的心拿走了,是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但那时候,我从没有想过得到你,和你一起生活,更不用说一辈子了。这些对于我来说,都太过遥远。但我每天都会想到你。早上我醒过来,晚上睡着之前,白天在校场里休息的空当,我都会想到你。你还记得在古城巡防营里,我受伤的时候,你冲进来训斥那个士兵的事吗?那时我有点被你惊到了,之前我没见过你这么凶,但后来,我心里其实是有点高兴的。我感觉的到,你那会儿天天来找我,或许并不仅仅只是为了逼我答应帮你的忙。你或许真的也是有点关心我的。”

白锦绣起先没有看他,视线一直落在船舷外的那聚集了一片白色浮沫的暗沉江水。

慢慢地,她抬起眼,对上了他的双眼。

他凝视着她。

“绣绣,那时候我之所以会抢过起火的断桥,唯一的原因,就是对面的人是你。这个世上,除了我母亲之外,换成无论是别的谁人,那样的情况之下,我都做不到这样,我不会的。只有你。但是后来,你要我娶你,我又迟疑了。”

他再次呼吸了一口气。

“在我看来,爱一个人是需要资格的。我承认是我自卑了,在你的面前,我无法忽略我和你的种种不相匹配。”

“假使那时候,要我娶她的是别的女子,我恰巧也喜欢她,我不会觉得我没有资格去爱她。但是你不一样,绣绣,你是独一无二的。你太美丽,太耀眼,而我和你相比,太过普通。我觉得你像个充满好奇和好胜心的淘气孩子,我只是你眼里的一件新奇玩物,所以你把目光放在了我的身上,想要得到我。我没有信心能让你长久地把注意力一直这样放在我的身上,我也不认为我能赢得你长久而稳固的爱,所以我在我的母亲面前选择了隐瞒。”

“绣绣,对比起你曾经为了我做的一切,我配不上你。但是现在,我真的知道了我是有多幸运。我不担心你哪天会不要我了。我会让自己配得上你,好叫你一辈子把目光都停在我的身上,再看不到别人。我会努力的。”

轮船再次发出一阵鸣笛,这是即将开动的最后信号了。

岸边和船舷之上,随之发出一阵离别的巨大嘈杂之声。

白锦绣微微仰脸,睁大眼眸,一眨不眨地望着对面这个强烈阳光照射之下的年轻的英俊男人。

“现在我之所以这样上来,对你说这些,不是阻拦你去追求你的光,我想在你离开前,让你知道……”

他顿了一顿。

“我爱你,白小姐。”他一字一字地说。

“当初能被选中去替你开车,做你的司机,是我聂载沉这辈子遇到过的最幸运的事。”

他双手握住她肩,将她带入了自己的怀中,紧紧地抱了一下。

“我的上帝!你们这是怎么了?”到处找白锦绣的弗兰终于看到了人,目瞪口呆。

“聂司令!船就要离岸了!”

船长站在远处,大声喊道。

“绣绣,我要说的都说完了。我下去了。你旅途愉快,到了那边好好玩!”

聂载沉低头迅速亲了下她额前的一片秀发,随即松开了还愣怔着她,转身快步离去。

“很抱歉,我这就下了。”

他朝船长道了歉,奔到船边,从最后还剩着的一条通道上下了船。

他的足底一踏上码头,通道就在他的身后收了回去,舱门关闭。

聂载沉站在岸边,目送着轮船在汽笛和岸边的嘈杂声中排开波浪,徐徐离岸,越去越远,终于,彻底地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岸边聚集的人流渐渐地散去,他也终于转身,双手插兜,慢慢地走出了码头场。

“官爷!买包香烟吧!”

一个赤脚,脖子上挂着只硕大香烟匣的孩童跑到他的面前兜售。

聂载沉伸手取烟,忽然手顿了一下,又摆了摆手,从旁而过。

“官爷你行行好!我娘生病了,没钱看病,我要挣钱给她买药!”那孩子仰起脸,央求他。

他走到车边,从车里取出放着的几枚银元,丢到了那孩子的烟匣里。

“回去让你娘看病。我不抽烟。”

“谢谢官爷!谢谢官爷!”

孩子紧紧地抓着银元,朝他感激地鞠躬,转身飞快跑远。

聂载沉手握着车门,转脸,再次眺望了一眼那条载着她远去的船的方向,回过头,正要上车,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喊自己:“军爷,军爷!”

他转脸,见一个搬运工跑了过来,指着后头说:“码头有个夫人,叫你过去帮她提箱子!”

聂载沉定了片刻,突然回过味来,心脏一阵狂跳,拔腿就往码头奔去。

他奔到那个他片刻前刚刚离开的地方,脚步停住了。

她独自一人站在岸边,脚边停了一只小巧的箱子,两手压着她头上的帽,免得被港口大风给吹飞了。见他出现,她丢下箱子朝他走了过来,说:“我让船长放小船送我上来了。你也知道,我反正就这样,我现在又不想走了!你还欠我一个有你母亲在的婚礼!”

她说完,放下了压着帽子的手,微微翘着她那只漂亮的下巴,俾睨着他。

血潮在聂载沉的身体里流淌,他望着她,哑声道:“好。明天我就带你回去,补偿给你。”

她哼了声:“算你识相!还不去把我的箱子提过来!”

她撇下他,走向汽车。

聂载沉看着她自己打开车门,弯腰坐了进去,上去将她箱子提了,快步回到车上。

他坐到了前头的驾驶位里,却没有立刻发车离开。

他转过脸,看着她。

白锦绣摘下了帽子,正照着随身包里摸出来的小镜子整理着头发,发现他不走,扭头在看自己,就停下来和他对望了一眼。

“你看我干什么?欧洲那么远,海上要漂一两个月,谁试过谁知道!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也就阿宣小孩子才会想去!我才懒得去呢!还不送我回家去!昨晚都没睡好,我回家要睡觉!”

“悉听尊便。白小姐坐好。”

他柔声道,说完微微一笑,随即转身。

白锦绣看着他的背,却再也无法挪开视线了。

这讨厌的男人,为什么一个后背就这么迷人!

聂载沉低头就要发动汽车的时候,冷不防她一把丢掉镜子,从后抱住了他的脖颈,扳过他的脸,张嘴就咬住了他的唇。

“聂载沉你太可恨了,你明明会说话的,为什么现在才说……你是要气死我吗?”

她一边胡乱地亲他,一边含含糊糊地说,声音忽然哽咽,又狠狠地咬了一下他的嘴。

聂载沉起先一动不动,任她亲咬着自己,片刻后,反手将她抱住,拖着她的身子越过座位到了自己的怀里。他凝视着她有点泛红的眼皮子,指爱怜地轻轻地抚摸了下,突然一把扯过车窗帘子,低头狠狠地吻住了她。

路人行色匆匆,从静静停在码头口路边的这辆黑皮壳子车旁走过。

良久,聂载沉终于松开了面颊绯红浑身发软的她,将柔顺无比的他的雇主白小姐,抱坐到了自己边上的位子里,开着车,朝西关疾驰而去。

☆、第 81 章

姑爷大早送小姐去码头了, 大少爷养病,闭门谢客, 少奶奶一早上好像都在忙着对付孙少爷。

门房没事了,关了门,正躲在屋里捏着花生米哼小调,忽然听到门外传来汽车喇叭声,也不知道是谁来了,急忙跑出去。

“小姐?姑爷?”

门房一愣,赶紧打开大门让车进来。

“小姐,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门房实在忍不住好奇, 问了一嘴。

白锦绣从车里出来, 抿嘴一笑,攥着边上那个给她开车门的男子的手,转身就朝里走去, 说:“我不想去了!”

门房站在门口,看着小姐拉着聂姑爷往里头快步而去的背影, 摇了摇头, 走了出去, 张望了下后头,没看见装行李的车,喊:“小姐,怎么就你人回来了?东西呢——”

他转头,见小姐拉着姑爷,早就已经走得不见了人影。

早上小姑被妹夫给送走后, 儿子没满地打滚撒泼,只抱着门柱眼泪汪汪,瞧着倒更可怜些。张琬琰也不忍再叱骂,和老张哄了半天,总算一道把他和门柱给分开了。

“张妈,叫人把东西都送回房间归置了吧。”

因为临行前才做的最后决定,她和儿子的几只大行李箱还没来得及搬回去,都还堆在客厅角落里。

老张答应了声,叫了几个佣人过来抬。女佣伸手去拿一只箱子,阿宣扑过来蹲在箱子旁,死死抱着不准人碰。

这只箱子是他自己亲手早早收拾出来的,之前跟宝贝似的,睡觉也摆在床头前。里头装的全是他原本要带出去的各种玩意,包括他小姑去年回家送给他的那套铁皮人玩具。

“就放这里!谁也不许动!等我去留学了,我带上船!”阿宣一边掉泪,一边嚷着。

张琬琰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就叫女佣不用管他这口箱子,让他自己坐上头守,守没意思了,自然也就作罢。

她吩咐完,想着自己回娘家的这段时日,小姑子是油瓶倒了也不管的甩手掌柜,家里已积了些要家主做主的事,正想去账房先把要紧的事给处置了,忽然看见小姑拉着聂载沉从外头进来,愣了。

“绣绣,你没坐船走?”

正抱着箱子抹眼泪的阿宣猛地回头,一下瞪大眼睛。

客厅里除了张琬琰,还有好多佣人,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全盯着小姐和姑爷拉在一起的手。

白锦绣见他仿佛有点不自在,非但不松开,反而更加紧地和他五指相握,说:“是,我不走了,回来了。”

“怎么回事?”

张琬琰十分诧异,走了过来问。

白锦绣看了眼阿宣,说:“阿宣,姑姑怕你伤心,所以上了船都下来了。你走不成,姑姑也不去了。”

阿宣顿时满足了,感动得撒开箱子跑来,一边掉眼泪,一边说:“姑姑你对我真好!以前我还对姑父说了姑姑你的坏话!以后我再也不说了!”

“乖,没事儿,长大了记得孝敬姑姑就行。”白锦绣笑眯眯地用另只空着的手摸了摸阿宣脑袋,直起身要带着男人上楼,忽然看见兄长拄着拐杖,从客厅尽头楼梯旁的一条走道里,艰难地蹦了出来。

因为腿脚不便,他被张琬琰安排暂时住在楼下。

前头有道台阶。

“琬琰,你过来,扶我一下。”他喊妻子。

张琬琰蹲了下去,拿手帕给儿子擦眼泪鼻涕,头也没回。

佣人们面面相觑,也没人敢上去扶大少爷一把。

聂载沉见妻兄晃晃悠悠,怕他摔了,看不过眼,松开被她握着的手,走过去扶了他一把。

“怎么回事,我妹妹不走了?”

白镜堂一时也顾不上被妻子无视孤立的郁闷,等站稳了,低声问妹夫。

聂载沉点了点头。

白镜堂看了妹妹一眼,又打量了眼妹夫,好端端的,别说像自己这样惨了,浑身上下,连个小针眼都找不着,显然,并不是因为听从了自己的指导而哄回妹妹,想起刚才看见的妹妹当众握着他手不肯放的样子,又是佩服又是好奇。

“我看她铁了心的要走的,你怎么又把她哄回来的?”白镜堂压低声问妹夫。

聂载沉起先不说。

白镜堂一心想参考他的法子,好尽快哄妻子回心转意,自然不会轻易放弃。

“载沉,你这样就不好了,我对你掏心掏肺,你连这都瞒我?”

刚才回来路上,暗潮汹涌,和他是一切尽在不言中,白锦绣急着想房间和他独处,见大哥拉着他还在角落里嘀嘀咕咕没完没了,咳嗽一声,说:“聂载沉,你陪大哥慢慢聊好了!我上去了!”

她自己上了楼。

聂载沉早也是心不在焉,刚才就在不停地看她,扭头见她走了,妻兄却还拽着自己不放,立刻指了指自己的嘴,随即撇下白镜堂,转身跟了上去。

他快步走到房间门口,见门关着,伸手去开,扭了扭门把,却发现门被锁了,急忙敲门,里头没反应。

“绣绣!快开门!”他压低声,又叫了她几下。

“说,刚才为什么不让我握你手?丢脸?”门后终于传来她的声音。

“不是不是,你别误会。我是看大哥要摔,才去扶了他一把。不松开手,我怎么过去?”

“你和我哥最近很聊得来啊!你再去陪他说话好了,不用管我!”

“都是他找我。我不想和他多说话的!”

“阿宣以前对你说了我什么坏话?”

“说……你以后会不要我……”

“你是不是信了,才对我那么坏?”

他一顿。

“绣绣,你再不开门,我就回司令部了。今天还有事,本来就打算送走了你回去……”

“你敢!聂载沉你给我回来!”

闭着的门一下开了,白锦绣伸手,把转身作势欲走的年轻男人一把拽了进来,砰地关上门,双臂搂住了他的脖颈。

“亲我!亲我我就不生你的气了。”她仰着漂亮的脸,命令他。

聂载沉低头看着她,却没动。

“你敢不听我的?”

“绣绣,我和你到床上去,我再亲你……”

他哑着声,低低地道了一句,一把抱起她,大步到了里卧门前,抬脚踢开门,走了进去。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里,除了后来太饿不得不暂停叫人送吃的东西来之外,两人不停地做着男女之间最亲密的情|事,累了,就抱着睡一会儿,醒来,再继续。就好像他迷恋她的身子,她也迷恋着他,完全不知餍足。

聂载沉再次化身为战场勇士,只不过这一回,他作战的地点,从硝烟场变成了香闺,从床上转移到床下,沙发、她的工作台、浴室,任何随处可得的地方,直到深夜,体力再次耗尽,两人才终于停了下来,相拥而眠。

白锦绣腰都要折了,可是还不肯老老实实休息,问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自己的。

聂载沉也不知道。等到他意识到喜欢白小姐的时候,他已陷入其中。他被她逼着说了好几个时间点,她都不满意。最后被迫说是那天送她回古城的路上,看到她那张自画像的时候。她唾他不要脸,还是不满意。他没办法,只好说,是他当司机去香港接她,第一眼看到她,那时候,他就已经开始喜欢她了。

她终于满意了,高高兴兴地亲了他一口,软在他的怀里,睡了过去。

聂载沉为她连续鏖战一个白天加一夜,第二天早上醒来,破天荒地发现睡晚了,她竟比自己起得早,身上套了件宽松的白色睡衣,坐在窗户边的那张沙发上,面向自己,一手拿着画夹,一手握着铅笔,像是对着自己在画画。

窗外透出一片晨曦,窗户半开,天鹅绒的遮光窗帘也拉开了,剩半幅白色半透明的轻纱,伴着窗中涌入的晨风轻轻掠动。

她略微低头,目光落在不停移动的笔端,神色显得十分专注。

“绣绣……”

聂载沉含含糊糊地叫她,想翻身坐起来。

“给我躺着,别动!”她忽然说。

聂载沉一愣,看了眼自己的身体,下意识地伸手,要拉被子遮挡。

“我叫你不要动啊!我快画好了!”

聂载沉一下明白了,她这是在画自己,拿自己当她的什么模特了。

虽然浑身别扭,但她要画,自己以前好像也答应过她,没办法,只能忍。

“好了吗绣绣?”过了一会儿,他问。

“快了快了!别催!”

他耐着性子,继续等。

再过一会儿。

“绣绣,好了没?”

“还没呢!你别乱动!”她不耐烦。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第三次发问:“绣绣,快了吗?”

“你催什么?还没呢,动来动去,叫我怎么画——”

聂载沉再也忍耐不住,一个翻身下地,赤脚走到她的面前,拿掉她手里的画夹和笔,丢开,将人压在了沙发上。

“聂载沉,你要干什么……”

她扑腾了两下,奈何他力气大,生气的责备之声戛然而止。

这个早上,等到两人终于能好好说话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聂载沉让她继续睡,自己先去司令部,把事情交代好,就尽快带她回去。

“我母亲很喜欢你,应当也在盼着能再见到你。”

白锦绣终于松开了搂着他脖子不放的胳膊,点头说好。想了下,又说这趟去了,把他的母亲也接来,以后一起住。她一个人住那么远,不方便。

聂载沉朝她微微一笑,说:“我听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这真的是一篇甜文。。。。

全文计划在40w字左右完结。

☆、第 82 章

司令昨天整整一天没来, 今天眼看半天又要过去了,还是没露面。

这样破天荒的情况,秘书官还是头回遇到。

他在办公室里不停地看表,想打个电话去白家,问下人今天到底还来不来, 又有点顾忌, 正犹豫着,忽然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抬头见他终于来了,身影正从门外走廊上经过, 松了口气,急忙拿起文件,跑出自己办公室跟了上去。

“司令不是说昨天送完夫人就过来吗?后来一直没见您, 我想司令必是有事, 也未曾打扰。”

其实是他知道夫人撇下他要出国半年,上司心里苦, 所以昨天虽然等不到人,也不敢贸然打电话问。

“她不走了!留下了。”

聂载沉走进办公室,坐下去说道,神色虽看起来如常,但语气里的愉悦却是掩饰不住。

“恭喜司令, 贺喜司令!夫人真乃司令你的知己贤内助,司令你有福气啊,实在叫人艳羡!”

秘书官立马奉上一通马屁——这是他在前清陆军衙门里做事多年留下的后遗症。马屁倒也不是自己特意想拍, 而是深刻融入骨血,顺时应景,张嘴就来,想改都改不了。

聂载沉笑了笑,问:“昨天我没来,江西那边有回电吗?”

“有,有,今早上刚收到电报!知道司令您在等着,所以刚才正想给您打电话呢。”

秘书官送上夹着电文的文件夹。

聂载沉神色立刻转肃,接过看了一眼,合上电报,说道:“回电,说我十分感激,记下这个人情了,往后愿同心勠力,共克艰难。”

秘书官记下,又道:“还有件事。昨天那个美利坚商人打来了电话,说货今晚就能到指定的地方,叫您准备收货。”

“知道了。你再告诉他,到时我会亲自验货,东西要是不好,他一分钱也别想拿!”

秘书官说:“司令放心,昨天他自己说的,司令您是内行,绝对全部照您给的单子弄,一点也不会错。”

聂载沉点头:“我收完货,这两天有事要出门,再去趟老家,大概一个月的时间。在外我会定期联系,有事你及时报告。”

“行!只要能联系得上,司令您尽管放心去!”

秘书官话音刚落,走廊上传来一道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秘书手里拿了份文件过来。

“司令,通讯处刚收到封川那边发来的急电!”

秘书官立刻转呈。

“司令,出了什么事?是梧州有动静?”

封川位于两广交界,对面就是梧州,梧州在前清时是广西一个重要的军镇,所以一听到封川有急电,秘书官立刻联想到了梧州。

他也看见电报的封头上做了最高等级急电的标志,应该是十万火急的消息,但见聂司令看完电报,神色除了凝重了些,并不见别的什么表情,忍不住问了一句。

聂载沉没有立刻回答,陷入了沉思。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广西的刘荣动手了。

电报报告,梧州至少集结了一个师,于昨夜连夜开到两省边境,天明炮轰贺江口。贺江口的广东守军顽强反击,但因对方火力凶猛,这边弹药不足,在对峙两个小时后,被迫放弃,撤退到了封川县,同时发来急电,请求支援并等待上命。

这个开炮的借口,是刘荣要为从前的韶州标统陈济南报仇,称两人义结金兰,兄弟被聂载沉干掉了,他自然要为兄弟报仇。

从拒绝北上,特使拂袖离去的那一天起,聂载沉就准备着北府对自己的发难了。

非常时期,杀鸡儆猴,以警告和自己一样或者抱观望态度的人,这是非常有必要的雷霆手段。没半点毛病。

换成是自己处在对方的位置,遇到这样的情况,也会这么做的。

而刘荣肯受驱策,自然也不是为了白白浪费枪|炮子|弹。两广虽向来被绑着相提并论,但比起富庶的广东,广西油水有限。这两年,穷得叮当响的刘荣得了这样默许的机会,授意他去抢地抢钱,他何乐而不为。

“通知军事部处长以上级的所有要员,立刻放下手头的事,去往会议室。”

“半个小时后,准时开会!”

聂载沉放下了手里的电报,下令。

秘书官一凛,知道是出了大事,立刻带着手下下去准备会议。

……

聂载沉走后,白锦绣睡到下午才醒了过来,饥肠辘辘,手脚酸软,下地站都站不稳,吃了点东西,感到力气才慢慢恢复了过来,想着他说就要带自己回他老家,就一边等他回,一边收拾起了两人动身回太平的行装。

早上她下船太过匆忙,根本没空管行李,何况小船也放不下那么多的大箱子。等船到了香港,她的随从会带着东西下船,再运送回来。

她等不及那些箱子回来了,说不定明天就能和他出发。何况,那些原本要带出国穿的衣物也不大适合这趟出行。

她打开衣柜先帮他收拾东西,很快收拾好,又替自己选整理要带出门的,忙忙碌碌,不觉天就黑了,张琬琰上来说,刚才司令部里的一个秘书打来电话,说他有事,晚上回来可能会很晚,叫她不必等他。

这样的情况,白锦绣已是见惯不怪。听完就有一种感觉,十有八|九,这趟回他老家的计划是要搁浅了。

她一直等到深夜,过了凌晨,才听到外间传来开门的声音。

他终于回来了。

她躺在床上看书,丢开书,飞快地下床,朝着正往里头走来的他扑了过去。

他一把接住她,抱起进到里卧,放她坐到了床边。

“肚子饿吗?”

白锦绣端详了下他,见他眉宇略带疲色,问道。

“不饿。”他摇头,看着她,欲言又止。

“怎么了?有事就说。”

他迟疑了下,说:“绣绣,有战事了。广西刘荣借口报仇,今早越境炮轰封川县城。此战非常重要,南北各省,全都盯着。不把人打趴,后患无穷。我亲自督战,明早就动身去梧州!”

他的语气带了几分狠戾。

白锦绣一下愣住。

他见吓到了她,忙放缓语调,又安慰她:“你别害怕,有我在,广东不会有事的!”

白锦绣回过神来,摇头:“不是,我没有害怕!我只是担心事发突然……”她停了下来。

“别担心,我有所准备,也不算是仓促应战。”

他耐心地向她解释。

“之前我拒绝北上,就知道不会太平,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广东接壤闽、赣、湘、还有广西四省。现在刘荣来犯,我和他打,没问题,关键是其余三省。福建孙敏福,江西李少璞,还有湖南,他们要是趁火打劫,广东腹背受敌,才是最□□烦。”

海军的军费开支庞大,舰艇的维护和保养犹如无底之洞,前清留下的这支南粤水师,现在形同虚设,几乎起不了什么大用,虽然名义上还归属中央,但无论是此前的南府还是现在的北府,无力也根本不会为粤海军拨下一分的军费。陆军对此早有微词,军官之前在军事部的会议上频频表示不满,希望能效仿福建,裁撤海军,补贴陆军。但聂载沉将议案一直压着,没有点头。

“福建解散了海军,我留着全部的舰艇,一艘也不裁撤,就是为了今日之用。只要孙敏福有任何的异动,我的舰艇就能在二十四小时内开到福州,炮轰福州大门。有这个震慑,他不会轻举妄动。”

白锦绣恍然大悟。

“江西和湖南呢?”她又追问。

“江西省长是我从前的同学,我对他很是了解,志同道合。他今天也给我了明确的答复,可以信任。至于湖南新军,一向亲近北府,实力也很雄厚,现在应该是在观望,确实是个大问题,不过此前,我已调方大春到了韶州,命他严守北线。今晚我刚收了一批武|器和弹|药,已经安排上路了。增加这些装备,就算湖南新军听从北边真的攻打,两面夹击,方大春部至少应当能够坚守一段时日,这段时间,我带主力亲自督战广西,争取速战速决!”

白锦绣听完他的详细部署,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了些下来,沉默了片刻,说:“我今天恰好帮你收拾了些东西。你先休息吧,我去看看,有没有落下什么……”

她站起来要走,被聂载沉拉住手。

她转头。

“绣绣,打仗要带的东西很简单。”

他解下身上佩着的枪,朝她晃了晃,放在床头柜上。

“这么晚了,你也累了,先陪我一起睡觉吧。”

他望着她,微笑道。

白锦绣和他对望了片刻,说:“好。”

次日清早五点钟,天才微微泛白,白锦绣和闻讯有些忧心的兄嫂一道,送走了聂载沉。

他开着车,很快就消失在了朦胧的晨曦里。她回到房间,想补眠,却怎么也睡不着,等到晚些,打了个电话到司令部。秘书官接起来,告诉她聂司令已经去往梧州了,并答应,会随时把收到的战况第一时间通知她。

白锦绣不停地告诉自己不必担心,他很快就能凯旋,但是不去记挂,又怎么可能做得到。

她渡过了难熬的几天,这天再也忍不住,动身回古城去找自己的父亲。

粤桂两军会战梧州,聂载沉和刘荣也已各自亲临第一战场督战,狭路相逢,一触即发,这个消息,这几天已经成了各大报纸的头版头条。

汽车停在古城白家的门前,白锦绣从车上下来,一口气都没来得及喘,就奔进了父亲书房,看见父亲戴着老花镜在看报纸,手里读的版面,就是和战事有关的消息。

女儿来了,他也不过抬眼,从眼镜上方看了她一下,又继续低头,看着自己的报纸。

白锦绣上前,把报纸从父亲的手里拿开。

“爹,你别看了!聂载沉现在他在打广西,爹你能不能出面组织两广还有南方别的大商会资助社团进行活动,声讨那个刘荣,揭发他北府走狗的真面目,对他和北府施加舆论压力?我听说姓刘的在广西盘剥百姓,敲骨吸髓,人人恨他入骨!爹你出面,北方不知道,南方商会,一定会卖你的面子!”

白成山摘下眼镜,说:“舆论助战,想法不错。但仗都已经打起来了,事到临头,作用有限。”

“我知道!可是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北边还有湘军在虎视眈眈,随时可能参战,聂载沉他极有可能腹背受敌!”

白成山沉吟了片刻,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看起来像是地图的纸,摊开,招手让女儿过来看。

白锦绣看去,见是一张铁路布局图。不禁一愣。

“爹,你让我这个干什么?现在我和你说打仗呢!”

白成山没接她的话,继续说道:“这张铁路线路分布图,是你舅舅做广州将军的时候就派人勘测绘制好的。当时鄂湘粤三省上下齐心协力,好不容易终于从洋人手里拿回了铁路权,你舅舅是踌躇满志,想要修一条能通出广州向北延伸的铁路,奈何时局多艰,资金匮乏,空有图纸,最后什么也没修成,他人就离开了……”

白成山说起旧事,神色有点唏嘘。

白锦绣虽然还是迷糊,但默默听着,不再发声了。

白成山唏嘘过后,回过神:“爹是咱们商办铁路总公司的大股东,这几年,爹已联合广州总商会还有各大善堂,集股筹资将近三千万元。现在广东局面终于日趋稳定,修建铁路已能提上日程,至少,要把我们广东境内的修完。湘境却是至今毫无动静。爹去给湖南商会会长写封信,让转交给省长。”

白锦绣迟疑了下,小声道:“爹,我知道你的面子大,但这种事,就凭你一封信……”

白成山笑了起来:“绣绣,打仗是为了什么?除了少有的正义,其余打来打去,哪家不是为了利益?你爹的老脸自然不顶用,但有钱能使鬼推磨,任你再难缠的老鬼,只要出得起价,也照样听人驱策。爹打算尽快重启前清时的铁路计划,顺带可以帮他们修至株洲,让湖南那边折价入股,不够的,允许以工时补缺,以此让他一点股份。”

“你说,他有这样坐地分红的机会,是会听爹的话,还是听北边大总统的话?”白成山望着女儿,笑问。

白锦绣欢喜地搂住了自己的父亲的脖子:“爹,你太厉害了!谢谢爹!”

白成山笑道:“你爹也是算过的,账确实亏。但人活世上,赚那么多钱,死了也带不走。若能早日修好连通两省的铁路,不但利国利民,于商业流通更是大有裨益。这笔账,算到底,不亏!”

“还有,谁叫载沉是你爹的女婿呢。你爹不帮他,帮谁?”

白锦绣只剩下拼命点头的份。

“爹,你快写信!快点!”

她立刻把笔墨纸砚送到父亲的面前,殷勤地替他磨墨。

白成山看了女儿一眼,摇了摇头,提笔很快写了信,封印后,叫来刘广,命他自己亲走一趟,尽快把信送到。

☆、第 83 章

“爹, 现在打仗,这里虽离得远,但你一个人我有点不放心。不如爹你和我一道先回广州吧。”

刘广动身走后,白锦绣劝父亲。

白成山沉吟之际,下人传报,古城巡防营的营长来了,在外头求见。

白成山让带进来。

营长现在早剪了辫子, 一身新式军服,看见白成山,去还是要给他下跪,磕头说:“小的见过白老爷!”

白成山忙叫他起来, 问他何事。

营长站起来说:“白老爷,前几天广州来了人, 聂司令派来的,提醒我,说要打仗了,叫我加强巡防。小的刚才听手下回报, 在城外遇到个形迹可疑的人, 一盘问, 带广西那边口音, 要抓,竟叫贼小子跳河跑了。小的觉着不对劲,过来通知老爷。”

白成山看向女儿。

“爹,走了!”白锦绣立刻催促。

白成山也不再迟疑了, 颔首:“行,爹听你的,今天就走吧。”

……

广州西关,白家大少爷白镜堂受伤的下巴今天终于可以拆线。

西医替他拆线。阿宣听到父亲嘴里不停地发出嘶嘶的声音,仿佛十分疼痛,不禁同情:“爹,你还很疼吗?”

“疼死你爹了!还有这个脚,也不知道要哪天才能好!阿宣你过来,扶爹起来!”

白镜堂瞥着在旁的张琬琰,应儿子的话。

阿宣应了一声,跑过去让父亲撑着自己的肩,帮他站起来,一跳一跳地往前,对母亲说:“娘,爹说他要疼死了!”

张琬琰转向医生道了句谢,就送人出门,要进去,看见远处开来了一辆汽车,停在自家门口,车门打开,里头下来了广州市长和几个经济官员,还有商会的人。

市长看见张琬琰,急忙上来。

“少奶奶,白公子在家吗?我有急事要找他商议!”

看这样子,应当是出了什么大事。

“在的。诸位请进。”

张琬琰知道丈夫平日注重仪表,刚才只穿个背心短裤没个样子,不好见人,先吩咐下人通知大少爷见客,随后才将一行人领了进去。

白镜堂现身的时候,已是换好衣服。虽然下巴带着疤,一只脚也还打着石膏,好在底子硬,看起来和平常的风度也是相差无几了。

他招呼人入座,为自己不便于行没法迎客道歉,客套了一番,问什么事。

一个官员恭敬地道:“白公子,是这样的,那个刘荣以前是个土匪,人称活阎王,前清闹义和拳的时候,曾带着人马杀到我们广州附近,杀人屠城,无恶不作。现在他又打来,大家都很担心。不止这样,也不知道哪里的流言传开,说聂司令得罪了大总统,这回不但是刘荣要来,湖南也在韶州那边等着,这要两头打起来,也不知道会怎么样,市面上就有米店屯粮惜售,趁机哄抬价格。我们一发现,就立刻禁止了,但不管用,越禁,流言传得越厉害,现在全广州都这样了,才几天,米价就比之前涨了一倍!米价涨了,别的也都跟着涨……”

白镜堂勃然大怒。

“哪家米店带的头?”

“现在也说不清楚是哪家了,反正没一家不涨!不止广州,别的地方也开始了。到处是人心惶惶啊!”

市长想起聂载沉临走前特意和自己会面,要自己在他离开后确保广州秩序稳定,忍不住掏出手帕,擦了擦脑门的汗,接话道:“白公子,我知道你这段时日受伤,身体不便,原本不好上门打扰。但这事,想来想去,只能找您了。头两年咱们全省收成不好,加上天天都闹乱子,到处打仗,官禀里的库粮储备不多,现在就算全部放出来也起不了水花。现在抓人,也是没用。昨天叫警察局的抓了两个米店老板,婆娘就带着娃跑到警察局门口说要上吊撞墙,影响不好……”

白镜堂满面怒容,腾地站了起来。

“这就去商会!立刻召人开会,禁止投机,恢复米价!”

他说完,用力地拔下脚上石膏,甩到地上,脚套进鞋,拔腿就朝外大步而去。

张琬琰刚见丈夫怒而起身,怕他站立不稳,正想上去扶一把,却见他自己拔了石膏套,健步如飞,转眼竟就出了客厅,哪里有半点腿脚受伤未愈的样子?

张琬琰目瞪口呆,回过神追出去,见他已和市长一行人出门匆匆去了。

她回来,拿起地上的石膏套,越想越是不对劲,把丈夫身边的跟班给叫了过来,指着石膏问是怎么回事。

跟班的见大少爷自己露了馅,哪里还敢隐瞒,立刻招供。说那天离开古城大少爷从车上摔了下去,下巴是真的磕坏了,但腿脚其实只是扭伤,没有骨折。古城医生过来的是时候,他非要那个医生给他打石膏,还严令自己再不许向少奶奶打小报告。

张琬琰气得不轻,叫跟班的出去,想了下,压下怒气,收了石膏不提。

很快,广州最大的十几家米铺老板收到了去商会开会的消息,得知是白镜堂的意思,不敢抗命,私下等人会齐了,结伴一起进到商会楼的会议室里。

白镜堂坐在桌后,和几个人在喝茶,模样悠闲,看见众人进来,笑着招呼:“六爷……哦不对,应该叫六伯的,你们来了?坐,都坐!”

这个白镜堂先喊六爷又改口叫六伯的,是广州最大的米铺老板,开了十几家,和白家沾了点远亲。

广州富商满地,这些到会的,自然也都是有钱人。

“镜堂啊,听说你前些时日受了伤,怎么样,好点没?”

六爷一边和白镜堂寒暄说着客气话,一边坐了下去。

其余人也跟着他,慢吞吞地坐了下去。

“破了点相而已,小事。正好趁我爹不在跟前,偷懒了几天。”白镜堂笑着指了指自己下巴,随即让人上茶。

众人见他说说笑笑,原本悬着的心渐渐放了下来,也跟着搭讪,奉承他年轻有为,有其父当年之风。会议室里的气氛轻松了起来。

白镜堂放下茶碗,笑道:“我知道众位叔伯都是忙人,今天厚着脸皮把你们都请来这里,实不相瞒,是有事相求。”

在座的哪个不是精明过人,顿时不吭声了,全都看着六爷。

六爷笑道:“镜堂你不必客气,有事请说,我洗耳恭听。”

白镜堂道:“刚才我来这里,去前头茶楼先吃个了茶,叫两个小碟,平时也就一两角的事,刚竟然要了我三角,整整涨了一半!我实在惊讶,一问,才知道源头是米价大涨。我起先还糊涂,这才几天,又不是灾荒,怎么大米就突然涨价,后来遇到个明白人,指点了我一番,我这才知道,原来是大家怕刘荣打过来闹的。”

他站起身,提了个茶壶,走到六爷边上,亲自给他续茶。

“六伯,你也知道聂司令和我的关系,比亲兄弟还亲。现在他人不在广州,广州市面出了这样的乱子,俗话说民以食为天,我这个做兄长的,怎么也得出来转一圈是不是?六伯你是我长辈,那也就是聂司令的长辈,你又是咱们广州有头有脸的人,你看你能不能帮个忙,帮侄儿管教下你那些只知道赚昧心钱的同行和后辈,先把米价压下来?米价下来了,别的自然也跟。下回侄儿再去喝茶,也就不用多掏钱了!”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六爷咳嗽了一声,迟疑了下,赔笑:“镜堂啊,不是六伯我不肯帮,只是这米价,它全是跟着市走,米就那么点,买的人多了,价格自然涨。我也没办法啊!”

其余人纷纷附和:“是啊,是啊,不是我们想涨价,我们也是跟市走……”

白镜堂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六爷,怎么我在街上听人说,咱们广州第一个涨价的就是你家?现在聂司令在前头和刘荣打仗,你这么干,是不是觉得咱们广东干不过广西,聂司令打不过刘荣?”

众人之前之所以哄抬米价,倒也没想那么深远,只是出于商人逐利的本性而已,现在听白镜堂这么说,吓了一跳。

六爷慌忙摆手:“镜堂,你可千万别冤枉我!给我天大的胆,我也不敢这么想!这个涨价,也真不是我家先起的头……”

“砰”的一声。白镜堂猛地砸了手里的茶壶,碎片四下飞溅。

六爷见白家这个一向温文尔雅的大少爷突然翻脸,急忙闭口。

“聂司令现在在前方打仗,后方广州乱了,分了他的神,万一要是有个失手,刘荣那个土匪来了,你们一个一个以为能过得像现在这么滋润?刘荣不把你们血吸干,他就不是活阎王了!现在聂司令给你们脸,你们不要脸,竟敢趁着这个机会哄抬物价扰乱人心,这要是倒回去几年,前清那会儿,把你们全绑去菜市口砍了头也不冤!”

众人噤若寒蝉,没一个敢出声。

白镜堂目光扫过面前的这十几个富商,冷冷地道:“今天我就把话放这里了,你们回去了,立刻就给我恢复原价!这是广州商会的决定!哪个要是敢贪图小利,赚这种吃人血的钱,就算聂司令回来不枪毙你们,往后我要还让你们在广州这个地界混,我白镜堂就让出商会董事的位子,由你们去做!”

他看向六爷。

“六伯,你想当吗?要是你嫌董事不够,我去和我爹商量下,让他干脆把总商会会长的位子也让给你?”

“不敢不敢!镜堂你不要再拿六伯开玩笑了!”六爷老脸赤红。“你放心,六伯我明白了!一定支持聂司令!支持镜堂你!回去了,马上带头恢复原价,等司令回来,还望镜堂你能替我在他面前多美言几句!”

白镜堂知道这帮都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老滑头,好好说根本没用,知道是震慑住了,又露出笑容,说:“早这样不就好了?大家和气生财。放心,只要你们支持聂司令,等他凯旋,人人都是功臣!”

“多谢白公子,多谢白公子!”众人争着道谢。

“行了,没事了,都回去吧,做该做的事!”白镜堂拂了拂手。

“是,是,那我们先走了……”

“六伯,您小心台阶。我扶您。”

白镜堂将六爷等一干人送出了商会大楼,叫刚才参会的几个政府官员立刻跟进这个事,等人都走了,摸了摸刚才因为说了太多话感到有点胀痛的下巴,正想回家,突然想起一件事,心咯噔一跳,低头看着自己的脚。

“完了!”

当天下午,张琬琰就从管事那里得知消息,全广州最大的十几个米店,伙计齐齐挂出降价销售的牌子,价格恢复到了每斗六角的旧价,也就是说,一银圆可以买差不多30斤米。那些小的米铺见大店平价了,自然也跟着降。很快消息传开,苦于米价飙升的市民欣喜不已,奔走相告。

张琬琰松了口气,等着丈夫回,却迟迟没等到他人。她起先还以为他有别事,一直等到天黑,还是不见踪影,于是派人去商会打听,这才得知消息,大少爷白天办完了事,记挂妹妹,亲自去古城接她了。

张琬琰气得差点仰倒在地,但人都跑了,也只能再次忍怒,耐心等他回来。

……

桂军侵入广东地界,占领贺江口后,刘荣就下令在江口西面驻扎营地,和对面的粤军隔水相对。

他虽然出身土匪,又早对广东垂涎三尺,恨不得立刻打到广州,将两广全部占为己有,但做事并不鲁莽,更是深知聂载沉不是吃素的。不说他年纪轻轻就做完了自己吭哧吭哧做了二十年的事,一步登天,光是这回怎么得罪的北边,理由就让他感到有点不是滋味。

粤jūn_rén数虽居劣,但部队装备远胜自己这边,贸然深入腹地,万一吃亏,到时偷鸡不着蚀把米。

他的计划,是在两省边境一带先制造战事,压上全部的主力,猛烈打压,只要传出几次获胜的消息,湖南那边肯定坐不住,怕被自己得了先机,定会出兵。到时自己再入粤,聂载沉首尾难顾,还没真打,自己先就赢了一半。

傍晚天快要黑,刘荣和参谋部的几个参谋正在营房里商议着接下来的行动,一个通讯连的连长跑了进来,说聂载沉亲自来了,现在就在江口对面,要和他喊话。

刘荣和手下对视了一眼。

“将军,您当年威风八面的时候,聂载沉还不知道在哪和尿玩泥巴呢!他是不是害怕了,想来求饶?”一个参谋奉承他。

刘荣哈哈大笑:“现在的年轻人可了不得!不要轻视他们!走,跟我过去,听听他都要说什么!”

聂载沉站在贺江口东的一道岗坡上,用望远镜观察着隔岸几公里外的桂军军营,看见一支jūn_duì跑步跟随一个骑马的留了一字胡的中年人过来,知道这人就是刘荣,放下望眼镜,纵身跃下丈高的岗头,走到江边,高声道:“对面就是刘荣?我聂载沉!”

刘荣听他上来就是指名道姓,没半点后辈之礼,心里不痛快,道:“正是刘某!可算等到你来了,还以为你要当缩头乌龟!姓聂的,你杀我结拜兄弟,等着,等我打到广州,我拿你人头,祭我兄弟!”

聂载沉接过侍从官递来的一个扬声喇叭,对着对岸道:“对面的桂军兄弟听着,两广同根,如同手足。陈济南更是我广东的内部事,现在刘荣借口报仇挑起事端。我再给你们最后一个机会,今夜零点之前,全部撤出我广东封江口,退回你们自己的地方!”

“零点之后,这里剩一人,我杀一人!你们进一步,我进十步!”

伴着他还没消散的肃杀声音,他将扩音喇叭掷了出去,转身大步而去。

岸边一排士兵齐刷刷举起长|枪,对着空中那只尚未落下的喇叭开了一枪。

伴着一片陡然而起的整齐的枪声,那东西瞬间被打得支离破碎,变成无数大大小小的碎片,四散飞溅,纷纷坠入江面,消失不见。

士兵开完枪,又迅速列队,很快随着聂载沉消失在了岗后。

刘荣和边上的人吃了一惊。

后头的卫兵听到枪响,立刻冲过来保护。

他盯着对面已经空荡荡的岸,脸色阴沉,示意卫兵下去,抬头看了眼天色,冷冷地道:“姓聂的花架子倒挺会摆。我知道他应该有几门挺厉害的大炮,但深更半夜,他的炮兵就是长了十双眼,也不可能打到我们的营房!他真要开炮,就让他自己玩好了!”

话虽这么说,为防他趁白天已命炮兵目测算好朝自己这边准确开火的坐标,等天黑后,刘荣命营地悄悄转移位置。

他自然不会后退,后退岂不是表示自己怕了对方。他命平挪至少一公里,换个地方扎营。这样,即便对面白天测过方位,入夜真的开火,这也将是一个安全的距离。

拆帐篷搬地方是个麻烦事,桂军士兵接到上头命令,抱怨连连,没办法只好挪窝,折腾了半晌,到了晚上快十点,总算能够躺下去休息了。

打得仗多了,也就见多敌人发出的各种警告或是威胁,不过都是震慑对方提升自己士气的手段而已。两军阵地相隔五六公里,又是晚上,桂军官兵根本不信对面能精准炮轰自己大营,当晚除了增加了些守卫,其余人全都照常休息。

快到晚上十二点的时候,两个岗哨凑在一起点火抽烟,抱怨三个月前的军饷还没发齐,谈及对面粤军,据说普通士兵每月就有五个银元,从不拖欠,十分羡慕。

“他自己天天吃香喝辣,还养了十几个小老婆,叫我们不拿钱卖命。再欠着不发,老子干脆投那边好了!”一个骂了声粗话,嘀咕一声。

“你想去人家就收?做梦吧。”

“快零点了吧。你说他们会不会真的晚上朝我们开炮?”起头那个忽然有点担心,抬头看了下夜空。

另个抽了口烟,转身想小解,嘴里说“肯定是虚张声势,不用自己吓自己——”突然一顿。

“快看,怎么回事?起火了!”

他的伙伴扭头,看见身后大营旁的一片野地里,突然升起一大团显然是浇了汽油的巨大的烟火,烟火腾空,在漆黑的夜色里,看起来犹如一道冲天而起的红色火龙。

两人惊呆了,反应过来,正要发出警报,这时,又听到身后头顶远处的空中,仿佛传来一道凄厉的呜声。

两人齐齐扭头。

东面那片漆黑夜空的深处,出现了一个红点,那红点渐渐近了,是团燃烧着的红色火球。

火球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朝着这边疾速而来。

两人突然明白了过来,相互看了一眼,齐齐跳了起来。

“妈呀,真的炸了!”

“要死了!快跑!”

第一颗155毫米口径加农炮的炮弹,呼啸着飞过五公里的夜路,在那团火光的指引下,从这两个桂军士兵的头顶掠过,准确无误地落在桂军营房那个临时支起来的有点歪歪扭扭的大门后,轰然一声巨响,伴着一团巨大的火光,大门瞬间被炸上了天。

☆、第 84 章

零点一过, 聂载沉下令,向瞭望塔观测到的起火点三百米半径内,进行精准炮火打击。

五门射程最大可达三十公里的最新式大口径加农炮,朝着设定好的坐标方位齐齐发射炮弹,狂轰滥炸。

第一枚炮弹呼啸而至摧毁营房大门的时候,桂军士兵才从睡梦里被这巨大响动给惊醒,但大部分人仍然没反应过来, 直到第二枚、第三枚相继落在附近,爆|炸和巨大的气浪瞬间又掀飞了好几个帐篷,耳中传入同伴惨烈的呼叫之声,这才终于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粤军真的如聂载沉警告的一样, 零点一过就开火了。最可怕的是,炮弹竟然仿佛长了眼睛, 大半夜这么远,竟然也能打到这里。

桂军军营顿时乱成了一锅粥。刘荣从睡梦中惊醒,奔出营帐,见营地已经起了好几处大火, 士兵争相逃命, 又惊又怒, 拔枪朝天连射, 大吼着命人镇定,还没喊完,“轰”的一声,一颗炮弹落到了距离他不过十几米远的地方, 炸飞了近旁几个正在逃跑的桂军士兵,裹着泥土和石块的炙热气浪也将他整个人抛了出去。

近旁的几个军官大惊,等爆|炸过后,慌忙跑来,七手八脚将人从泥巴里扶了起来,见他只破了皮流了点血,松了口气,全都劝他赶紧下令,先退回自己的地盘。

刘荣抖去头脸上的泥土,定了定神,看自己的前后左右,见官兵全被打懵只顾逃命了,根本没人再指挥,这样的情况之下,已经不可能组织什么有效反击,只能下令后撤,自己被人扶着,在身后炮火的追赶下上了马,一口气退回到广西梧州地界,确认后头的粤军并没有乘胜越境追击,这才喘息稍定,停了下来。

天明,刘荣下令集结部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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