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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恋浮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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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着门房道:“不要放他进来!”说完自顾走了进去。

门房目送小姐身影入内,抱着点心对着聂载沉不住地赔罪:“姑爷对不住了。不是我不让,是我们家小姐,她要是发脾气……”

聂载沉苦笑了下,摆了摆手,说没事。

门房对自家姑爷是充满同情,扭头看了眼里头,忽然想了起来,忙道:“姑爷你稍等,我去叫少奶奶出来!”说着跑了进去。

白镜堂今天不知怎的还没回家,也没说去了哪儿,张琬琰有点不放心,加上小姑也没回,打发儿子去睡了,自己就在客厅里等着,刚才小姑终于回了,看起来不大高兴的样子,问了两句,见她说没事,还以为是工厂的杂事闹心,也没在意。等小姑上去,自己就继续等丈夫,忽见门房找来,说聂姑爷也来了,但被小姐给挡在了门外,立刻出去,见聂载沉背对着门,双手插兜地站在路边,背影看着颇是无助,立刻招呼,让人把他东西拿进去送上楼,自己领着他也进去,说:“别和她一般见识。没事,你哄哄她就好了。”

聂载沉向她道谢,看了眼里头两人住的房间的方向,窗户里已经亮起了灯,走了进去。

他上了楼,推开还没上锁的房间的门,走了进去,听到里卧的浴室里传出一阵水声。

她在洗澡。

他迟疑了下,没再试着进到里卧,停在外间。

水声停了,过了一会儿,里卧的门把手上传来开锁扭动的声音,那扇乳白色的门打开了。

白锦绣用手指拢着已经半干的蓬松长发,从里头走了出来,身上还没穿衣,横胸只裹了条浴巾,乌黑的长发缠在香肩和半片胸脯上。浴巾也不长,堪堪齐|臀,完全遮不住下头两条笔直而修长的大白|腿。

聂载沉只看了一眼,脑子里就控制不住地冒出这双美腿以前缠着自己的腰就是不放他下来的一幕,一股火气呼地蹿了上来,急忙转过脸。

白锦绣抬眼,突然看见他就立在自己面前,吓了一大跳,身上浴巾险些滑落,一把攥住了。

“你怎么上来了?”

聂载沉转回脸,却实在是没勇气再多看她脖子以下,望着她眼睛说:“嫂子放我进来的。”

白锦绣盯着他放在地上的箱子,皱眉。

“绣绣,最近几个月我一直在跑,真的很累。司令部那边睡不好觉……”他声音低沉,说了两句,断了。

白锦绣瞥了他一眼。

脸颊削瘦,人看起来比之前确实憔悴了不少。

她哼了一声,掉头回到内卧,砰地关上门,咔哒一声上了锁。

聂载沉站了片刻,上去敲了敲,没听到她回应,低声说:“绣绣,你开下门好吗?让我先洗个澡。”

门里没动静,聂载沉等了一会儿,无可奈何,正想去找张琬琰,让她晚上先给自己另外收拾个房间出来先落下脚,忽然听到门锁转动的声音,转头,见门开了。

她已经换上睡衣,打开门,也没看他,自顾又爬上床,趴在枕上,悬空翘着她两只白生生的纤细小腿,手里握了只铅笔,继续画着她的画。

聂载沉脱去外套,身上还剩一件穿里头的白色衬衣,正要进浴室,忽然听到她问:“背上怎么回事?”

聂载沉转头,见她两道目光落在自己背上,顿悟。

最近东奔西走,休息得也不好,溃口没结好痂,想必弄脏了贴身衣物,渗染出来,被她看见了。

他有点不想让她知道自己被母亲那样责打的事,有点丢脸,怕她知道了更是瞧不起自己,摇头说没事。

白锦绣可没那么好糊弄,刚才明明看见他衣服背部都渗出了疑似血迹的脏污,丢下铅笔就从床上爬了下去。

“脱衣服!”

他起先不肯。

“脱!”

聂载沉只好慢慢脱去衣裳,露出了后背。

背上的大部分挞痕都已结疤,但面积最大的一道伤口还没完全愈合,伤口还软,今天也不知道怎么蹭的,又破了,血水就是从这伤口里渗出来弄脏衣服的。

白锦绣睁大眼睛,看着他后背露出来的一道道吓人的伤痕,顿时火冒三丈。

“怎么回事?你是死人吗?让人这样打你?是谁?”

没办法,聂载沉只好说道:“绣绣你别气。是我娘。”

白锦绣一愣,忽然明白了过来。一定是他妈妈怪他不好打了他一顿,见他神色尴尬地看着自己,顿了一顿,冷笑:“活该。”说完扭头,又爬回床上继续画着自己的东西。

聂载沉在旁站了片刻,见她不理会自己了,走进浴室洗了个澡,反身对着镜子,自己费力地上了药,穿好衣服走了出来。

她已经收拾东西躺了下去,一头长发散在枕上,被子拉到胸口,一只细细的白胳膊搭在被子外头,微微歪着脸,闭着眼眸,仿佛已经睡着了。

聂载沉在床前站着,看了她一会儿,伸手关了灯,轻手轻脚地朝着他之前睡过的那张沙发走去,正要躺下,忽然听到她懒洋洋的一道声音传了过来:“出去,睡外间。”

聂载沉一顿,转过身。

呼的一下,什么东西从床上飞了过来,轻飘飘地砸到了他的脸上,跟着掉落了下来。

他一把接住这只填了鹅绒的柔软的枕,在昏暗中又站了一会儿,终于迈步,慢慢走了出去。

☆、第 72 章

外间也有一张沙发。

聂载沉侧卧在上, 过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七点不到,就听到里卧隐隐传来她起床的动静。他坐了起来。过了一会儿,门打开, 她走了出来,已经打扮妥当,从他边上经过, 下楼去吃早饭。

聂载沉很快也洗漱完毕, 穿好衣服后, 匆匆跟着下去了,见她已经朝着大门走去,司机在车旁等着,忙追了上去。

“不用你送,我自己过去就行。”她对聂载沉说。

聂载沉拿过了司机手里的车钥,让司机自便, 对她说:“还是我送你吧。同路。”

他替她打开了车门。

司令部确实也在城东。

白锦绣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最后坐了进去。

聂载沉送她到了工厂,停下车,转头问她:“你晚上大约几点好?我来接你。”

白锦绣眼睛没看他,说:“我也不知道。我完事了自己会走, 不用你来接我。”

她说完, 拿起放在边上的包,下车进了工厂大门。看门大汉急忙跑出来迎接她。

聂载沉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后。

正是工厂开工的时间,女工们三三两两地往工厂走去, 经过大门旁时不停看他,走过去了,还要扭头。

聂载在原地站了片刻,上车离去。

他走了有段时间,忙碌自不用说,上午处理了几件要紧的事,下午和省府来的人开会,听一帮人坐在那里争吵市政建设的事,坐到了下午四点,打断争论,让商量好了再来找自己。

他匆匆结束会议,出了司令部就来到了东山工厂,守门大汉却告诉他,他来得不巧,下午夫人出去了,是和那个洋鬼子一道走的。

“聂司令,我替您留意了下,夫人是去了郊球场,好像参加什么活动。”

郊球场就在东山,边上还有个马场,是广州的洋人和新兴富贵阶层经常出入的场所。这个球场是个名叫詹姆斯的洋商投资建的,不久前刚从九洞扩建成十八洞。

聂载沉这才想了起来,球场好像就是今天重新开业,送给他的贵宾邀请函还压在办公桌的一叠文件下面。

他开车过去,很快来到球场附近。

今天球场重新开业,虽然是下午了,但里头似乎还是有很多人,大门两旁几乎集聚了全广州现在全部的几十辆汽车,看起来十分气派。

聂载沉将车停在一块空地上,思忖了下,决定不进去了,就在这里等她。

他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忽然听到近旁传来一道热情的招呼声:“聂,我尊敬的朋友!这么巧,又在这里遇到你了!”

聂载沉睁眼,看见车外站着那个美利坚人约翰逊。

约翰逊要进球场和人谈生意,对聂载沉来到这里却不进去感到十分不解,再三邀他与自己同入。聂载沉心底其实未尝也不是不想看她,略微迟疑,便下车同行。

他随约翰逊进入了球场。

不远处外,一片宽阔的草坪地上,聚了几十个人,多是西装马甲或者身穿球衣手中拿着球棒的洋人,也有一些西装革履的中国人,皮肤晒得黝黑的球童光着脚飞快地奔跑穿梭在球场各处捡球。球场的边上,有株高大的乔木,近旁几从修剪平整的矮灌木,灌木后是一排带着大阳伞的桌椅。

他一眼就在人群里看到了她。

她脚上已经换了双平跟鞋,人靠坐在椅子里,边上围了好几个洋人,或站或坐,其中就有那个法国人弗兰。她和男人们说说笑笑,姿态优雅而随意。一名男子取出支香烟,殷勤地递上,想要替她点着,她轻轻摇了下食指,不知道说了句什么,那人耸了耸肩,似在向她道歉,随即收了烟。

过了一会儿,一个手里拿着球棒的男子走到了她的面前,躬身和她说话,看起来像是在邀她打球。她笑着起了身,接过球棒,在众人的注目下来到一个三杆洞的发球台前,侧身站好位后,双手握住球杆,对准那只白色的小球,一杆击出。

球仿佛一只小鸟被送上天空,在空中划出一道近乎完美的长长的抛物线,朝着前方果岭的中洞杯而去,不偏不倚,最后恰巧落入了洞中。

帅气而漂亮的一杆入洞。这是球场改为十八洞后,今天打出的第一个老鹰球。

想打出老鹰球,技术除外,更需要好运。

这是好运的标志。

球场里立刻爆发出一阵伴着鼓掌的喝彩声。刚才邀她打球的老板詹姆斯十分高兴,向她行了一个表示尊敬和感激的躬身礼,绅士十足地握住她刚打出了幸运球的手,虚虚吻了她的手背。

法国佬更是兴奋得不行,挤到她的边上,和人谈论刚才的一杆入洞,简直比自己打出来的还要得意。

聂载沉站在大树后的球场边上,静静地看着前方草坪地上太阳光下那整个人仿佛都在熠熠发光的她,这一刻的心情,既骄傲,又带了几分难言的失落。

她完全没有觉察到他的到来,看起来似乎不会立刻就走。

聂载沉取出表看了眼时间,想出去在外头继续慢慢等她,这时,球场东南角的方向发出一阵异样的响动。

边上就是马场,东南方向的这个角落为通行方便,没有砌墙,用一排能移动的高过人顶的栅栏和树木墙分隔了开来。一匹枣红色的高大雄马仿佛受惊,不知怎的挣脱了出来,跨过栅栏,冲破树木墙,朝着这边的高尔夫球场冲来。

惊马距离发球台这边有点远,但不幸的是,有人刚才打了个失误球,球偏得老远,飞到那里。一个十来岁大的球童正跑去捡球,雄马仿佛找到目标,朝着球童狂奔而来。

球童被这突然的变故给惊呆了,忘记躲闪,手里捏着刚捡起来的球,定定地站着,一动不动。

“我的上帝!”

“天哪!”

球场这边的人很快就看到了这一幕,纷纷发出惊叫之声。

践踏惨案眼看就要发生。

惊马速度太快,球童离这里又至少百米,上去救人不可能了。

聂载沉当机立断,拔出随身携带的手|枪,从树后奔了出来,瞄准那匹奔跑中的马,朝着马的额心扣下了扳|机。

伴着“砰”的一道刺耳枪响,红马仿佛喝醉了酒,往前又奔出十来米,趔趔趄趄地晃了几下,最后倒在了距离球童不过几米远的地上。

人群终于反应了过来,球场的秩序乱了。有人奔向事故点,有人扭头寻找刚才开枪的人。

“王子!我的王子!”

一个英国人从栅栏破口的地方飞快地追了过来,跑到红马边上,蹲下去,检查了下马,仰天发出一道愤怒又震惊的吼声。

“谁杀死了我的王子?谁?”

詹姆斯早看见了聂载沉,笑着上来和他握手,对他的到来表示欢迎,随即快步过去,提醒对方:“安德鲁,是广州司令聂开的枪。你们的英国领事都是他的朋友,我劝你不要这么夸张!你难道不知道,是你的马发了疯,惊吓我的客人在先?幸好我的客人们全都安然无恙,否则我一定追究你的责任!”

英国人看了眼聂载沉,不敢再大声叫嚷,心痛却依旧难平,抱着死马,表情比死了儿子还要痛苦。

弗兰也跑了过来,见马的头额正中被子|弹射出一个手指大的口子,污血正从口子里不断地涌出。

这么远的距离,还是快速移动的目标,这样精准,一枪毙命。法国人从前也曾服役于部队,心里惊叹于聂载沉的枪法。摇了摇头:“安德鲁,你不能怪任何人!你刚才应该看好它的!它这样冲过来,差点踩死了这个孩子!”

英国人被提醒,顿时将一腔怒气发到球童身上,大声嚷道:“我的上帝!你说得轻巧!你知道王子的身价吗?它是我们英国血统最纯正最高贵的马!它以前替我赢过多少个冠军!我为我的王子花了多少钱!别说一条这样的命,就是十条一百条,死了也抵偿不了我的损失!”

他咬牙切齿,走到坐在地上还在瑟瑟发抖的球童面前,抬脚就要狠狠踹过去。

“安德鲁先生,我提醒你注意你的态度和行为!”

身后传来一道带着愤怒的冰冷声音。

英国人转头。

白锦绣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弗兰,走过去将球童从地上扶了起来,让他的伙伴带走他,随即转向英国人。

“你的马死了,确实很遗憾,我也喜欢马,它是匹好马。但不管你觉得它多高贵,它就是一头畜生!畜生是需要人管教的。它的死是你自己疏忽所致!非要说是谁杀死了它,那就是你自己!原本你的态度要是好些,我心情好,或许还可以考虑弥补你的损失,但现在,你叫我非常恶心!你敢踢一脚试试?你的马场存在严重的安全隐患,我丈夫今天就能下令关了它!你可以看看,你们的领事大人他会不会为你说话!”

英国人立刻蔫了,脸一阵红一阵白,看了眼不远处的聂载沉,迟疑了下,很快,脸上露出笑脸,上来朝着白锦绣鞠躬:“确实是我的错。刚才惊吓到您了,夫人您见谅。”

他变脸倒是迅速,一下又恢复了平日风度翩翩的绅士模样,又走到聂载沉跟前道歉:“刚才幸好有司令您在,及时出手,阻止了一场可怕的悲剧,否则我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这场有惊无险的意外总算安然度过。詹姆斯叫人迅速抬走马尸清理了地方,笑容满面地走来,请他夫妇二人再去打球。

白锦绣哪里还有心情,婉拒了詹姆斯的挽留,在众人的注目之下,挽着聂载沉的胳膊出了球场。

一出来,身后没了注目,她就松开了他的胳膊。

聂载沉看了她一眼,走过去开来汽车。她上了车,一路沉默地回了家。

白镜堂今天难得回来得早,聂载沉也是,一家人少见地一起吃了顿晚饭。

白镜堂不知为什么,或是生意上有挂心的事,不像平日那么健谈,话不多。阿宣人小,饭桌上照例是不被准许多说话的。聂载沉和白锦绣更是没什么话,一顿饭全是张琬琰在那里说话,不停撮合两人,对着聂载沉说:“你们结婚也有些时候了,前几天遇到个姑婆,向我打听绣绣肚子的事呢。我说你们年轻,又各自那么忙,再晚些也是无妨。”

聂载沉看了眼坐自己边上的白锦绣。

她低头,专心地吃着一盏蒸蛋乳,纤指捏着银勺的柄,舀了一勺,送进嘴里。

张琬琰又转向她:“我对外头人这么说说而已。绣绣你听嫂子的,别只顾自己瞎忙,心也收一收,别只顾玩,没必要的应酬聚会什么的,就不要去了。赶紧的生个孩子。对了,要是有了,一定要及时告诉嫂子。爹嘴上没说,心里应该也盼着呢。”

白锦绣抬起眼皮子:“嫂子,阿宣没人玩,成天怪可怜,我看他到处折腾。嫂子你还年轻,和大哥倒是该快点再生个小的,这样阿宣就能当哥哥了。”

“对,对,我要当哥哥!”被禁言的阿宣见缝插针,立刻表示赞成。

张琬琰心一跳,飞快瞄了眼丈夫,见他仿佛还沉浸在什么心事里,似没留意到这边的对话,心里不禁有点失落,面上却笑道:“好了好了,别拿嫂子开玩笑了。都一大把年纪了,还生什么生。你们年轻人生才是要紧。”

白锦绣放下了勺子。

“哥,嫂子,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

她站了起来,摸了摸阿宣的西瓜皮脑袋,转身走了。

“载沉,她不懂事没关系,你自己要主动,抓紧点!”

等小姑子走了,张琬琰又小声提醒聂载沉。

聂载沉有点不自在,胡乱点了下头,几口吃完饭,也放下筷子站了起来。

这晚上和昨夜一样,白锦绣睡里卧的床,聂载成睡外间的沙发。

他睡不着。在狭窄的令他无法完全舒展长腿的沙发面上辗转反侧,闭着眼,脑海里就浮现出白天在郊球场她挥杆而出的一幕。到了大约深夜十二点,他感到有点口渴,于是翻身起来,走到桌前,端起一只装水的玻璃壶倒水,不小心碰了下杯子,杯子打翻,沿着桌面滚落,眼看就要掉到地上,他眼疾手快,弯腰一边接住,转头看了眼里卧的门,吁了口气,正要轻轻放回杯子,突然听到里卧的门发出开启的动静,接着“啪”的一声,灯突然亮了。

他转过头,见她穿着睡衣从门里探身出来骂自己:“你在做什么?几点了!还这么吵!你影响别人休息知不知道?”

聂载沉放好杯子,为自己刚才的不慎向她道歉。

她盯了眼水壶和杯子,啪地又关了灯,缩了回去,关上了门,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

周围安静了下来,聂载沉在夜色里立了片刻,回到沙发上,坐了许久,终于站了起来,走到里卧门前,敲了敲,随即推开,望着床上那道模模糊糊的暗影说:“绣绣,我睡不着。”

一阵静默之后,她的声音传来:“你睡不着,关我什么事?”

“我背上很痛,睡不着,自己上药不方便,你能不能帮我?”

他等了好一会儿,终于听到床上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爬了起来,伸手打开床头灯,坐床边盯着他。

“过来!”她终于开口了。

聂载沉走了进去。

“衣服脱了!”

他脱去衣服。

“趴下!”

他趴在床上。

她下了地,到浴室拿来伤药,坐在他边上。

“绣绣,我用你送给我的金表了,每天都带在身上。”他忽然说道。

白锦绣淡淡地道:“你爱用不用。我不要的东西了!”

他沉默了。

白锦绣看着他后背那片还带着青紫印痕的伤,皱眉:“你娘到底怎么打的你?”

“我进门,没说两句,她就火了,拿鸡毛掸子打我的……”他忽然顿住。

“打你什么?”

他不说了。

“快说!”

他只好指了指自己身体某个挺翘的部位。

白锦绣瞥了眼,嘴角微微动了一下。

“打了一下就断了,她就去抽了根柴火棒回来,上头全是刺,打了几十下,打不动飞了出去,才完了……”

他趴在枕上,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白锦绣替那道最深的还没完全硬化的伤口上药,哼了声:“你脑子呢?你就这样不动挨打?笨死了活该!”

她上完药,指尖轻轻抚揉皮肤片刻,等膏体都被吸收了,站了起来。

“记得吃消炎药。”

她转身要回浴室去洗手,刚才一直趴着的男人突然翻身坐了起来,握住了她的一只手,阻止她的离开。

“你干什么?”

白锦绣冷下了脸。

“绣绣,我知道你很伤心,我对不起你,我真的后悔了。”

“当初要结婚的时候,我担心你不是真的喜欢我。我怕你很快就会对我失去兴趣,所以回家接我母亲的时候,我一时糊涂隐瞒婚事。但后来我很快就后悔了。好多次我想向你坦白,最后总是没说,是我怕你知道了生气,真的不要我了。”

“绣绣,你原谅我,好不好?”

他凝视着她,慢慢地抓紧了掌心中的她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比较重要,(不是车啥的,别误会啊啊),想多点充分时间写,晚上不二更了,大家不要等。

☆、第 73 章

白锦绣垂眸, 一动不动。

聂载沉等了片刻,将她另只手也慢慢握住, 完全地拢入自己掌心,轻带着,想将她拥入怀里——像从前他曾做过许多次的那样。

但她忽然动了下身子, 缓缓地抬起眼眸, 对上了他的目光。

“聂载沉,这就是你想对我说的全部了吗?”她轻声地问。

聂载沉一怔, 心中涌出一缕不祥之兆。

“绣绣,我请求你, 原谅我!”他再一次地强调,更加紧地握住了她的双手。

她和他对望了片刻,将她的手从他的掌心中轻轻地抽离了出来。

“我知道。”她点了点头。

“确实,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 我很生气,觉得无法接受, 但后来,我原谅你了,这一点我也对你说过的。真的,没有骗你。”

她说她已经原谅自己了, 但聂载沉却分明感觉的到,她再不是从前那个追在他的身后要他和她结婚的白小姐了——那时候,她还曾被他视为必须承担的责任,而现在, 他方知道,那样的她,是何等的珍贵和可爱。

聂载沉想要时光倒流,想要她在他的面前还是从前那样一个白小姐,会纵情地欢笑,也肆意地骄纵。然而仿佛已经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

她原谅他犯的错了,她却也已变了。

聂载沉的心,慢慢地沉了下去。

“聂载沉,我觉得我还是喜欢你,对你有感情的,否则我不会自己去照顾你的母亲。往后,如果还有类似这样需要我的地方,我还是会很愿意替你去做的。”

“但也就这样了……”

她的眼睛里隐隐仿佛有了水光的影,转过脸去,停了片刻。

聂载沉看见了,心仿佛被什么给重重地扯了一下,伸手想抱她,她却很快又转回了脸。

“你刚才的解释,非常合情,也非常合理,我接受你的道歉,真的。但我也实话和你说,即便你这样和我解释道歉了,我的心里,也没有圆满了。我找不到从前那种不顾一切只想嫁给你的感觉了。”

“其实全怪我不好。或许是我这个人太过贪心,想要的太多,也太任性,本来就不适合结婚。你当初的顾虑是对的。现在我们这样,你要是愿意离婚,就照我之前提议的,等你什么时候觉得方便我们公开。你要是不想离,我也不会坚持强迫你。你进来睡床上吧,我们是夫妻。”

她说完,爬回到床上,躺了下去,闭目片刻,忽然又睁开眼眸。

“对了,还有件事和你说一声,我也是前几天才知道的。我从前送去欧洲参展的一幅画获了奖,我的老师发电报给我,叫我过去参加活动。到时候,会有机会和很多我喜欢的大师近距离面对,这是我一直期待的,我会去的。”

聂载沉倏然转头。

“什么时候走?多久回来?”

“下个月。回来的话,看情况,至少半年吧。你也知道的,不算在欧洲的停留,光是来回坐船,就要两三个月了。既然去了,我会计划停留地久些。”

“所以接下来我会很忙。出发前,我会把工厂的事全部纳入正轨。明晚我要和妇女画刊的主编吃饭,讨论广而告之的计划,接下来还有样衣展示推广,等等好多事情。我不知道我会几点回家。你是个大忙人,比我更忙,事情也更重要,真的不必耽误你的正事特意来接我了。”

聂载沉看着她。

白锦绣抬手,掩嘴打了个哈欠,随即朝他笑了笑:“很晚了,明天还有事,你关灯吧,你也好睡了。”

她朝床的里侧挪了挪身子,给他让出了一块睡觉的地方,翻了个身,背对着他蜷着,睡了过去。

这一夜,再无别话。

第二天开始,她果然像她对他说提过的那样,忙碌极了。

她从前是个生活作息没什么规律可言的人,常常是兴致来了通宵达旦画画,然后第二天睡得昏天暗地也不起来。但是现在,她却天天早上六点多就起床,七点准时出发,让司机兼保镖送她去工厂。晚上倘若八|九点能回来,已经算是早了,常常深夜而归。往往是聂载沉已经回来,她还在工厂,或者外面哪里参加某个聚会和派对。

这样十来天后,这天晚上,聂载沉结束了一天的忙碌回到白家,夜里十点多了。

白锦绣却还没回。

空荡荡的房间,空荡荡的床。他了无睡意,站在窗前,望着大门的方向,出神了片刻,下去问白家下人:“小姐今晚去了哪里,她有没说?”

“姑爷,正想上去和你说呢,刚才没遇到,您就已经上楼了。小姐傍晚就打过个电话回来,说今天她有一个好朋友过生日,大家在德隆饭店里开通宵的生日派对庆贺。她晚上不回了,晚了就直接睡饭店里。”

聂载沉回到房间,把自己仰在床上,闭目躺了一会儿,忽然翻身起来,穿好衣服,出房间下去,开着车出了门。

他到达德隆饭店,已过午夜,饭店大堂里的值夜门童告诉他,今晚饭店里确实有个通宵的派对,好像是一个什么南洋富商的女儿在过生日。

“哪里?”

“二楼玫瑰舞厅。”

聂载沉穿过空无一人的雕嵌着华丽巴洛克纹饰的饭店走廊,很快来到二楼,找到了玫瑰舞厅。

两扇镶了彩色玻璃的柚木门后,传出一阵几乎叫人震耳欲聋的乐声和喧哗声。

聂载沉推开了玻璃门,脚步停顿了一下。

舞厅里灯火辉煌,令人为之炫目,场地里至少容纳了上百名穿着各色华服的男男女女。但和普通聚会或者舞会不同的,这是一场化妆舞会,所有人的脸上都戴着只面具,在现场两支乐队共同奏出的充满了节奏感的乐曲声中饮酒、跳舞、狂欢。

这里和外面的午夜,犹如两个世界。

聂载沉的视线很快就适应了光线。

里头人太多了,女人们的脸上戴着各色面具,遮挡住了她们大部分的面容,一时很难加以分辨。

他走了进去,在人群中寻找着白锦绣。

他很快就注意到了一个女郎。

她穿了条柔和的黑天鹅色欧洲复古式宫廷长裙,细细腰肢,裙摆扩散拖地,领口略低,露出了半边香肩和整两只白胳膊。

她的脸上带着一只精致的金色威尼斯即兴戏剧bina半遮脸面具,面具上镶嵌着璀璨的水晶和美丽的羽毛,遮挡住她的眼鼻和上半部面颊,只露出一张鲜红的樱唇和一只尖尖的漂亮下巴。

和派对周围打扮得五彩缤纷的女人相比,黑裙金色面具的她,非但没被映衬得黯然无光,反而脱颖而出,艳压群芳,叫人无法不留意到她。

她的小手端着只香槟杯,杯中是泛着金黄色的酒液,她浅浅地抿了一口,看起来仿佛有些醉了,扶了扶她的额,不想喝了,边上一个紧紧相随着的男人立刻殷勤接过,放在一边。

这男人同样戴着三角黑帽,穿着黑色斗篷,脸上戴着一只白色的下半部翘起如同鸟喙的面具。面具遮挡住了他全部的脸,只露出两只眼睛。

但聂载沉一眼就认了出来,这黑衣女子就是白锦绣,而那个男人,从身形判断,显然是他并不陌生的这间饭店的所有者,那个法国佬弗兰。

他停下了脚步,看着弗兰轻轻扶着步伐有些不稳的她坐到了一张椅子里,随即附耳,对她低低地说了句什么。然后他直起身,很快就召来了现场表演的一个洋人魔术师。

魔术师停在她的面前,双手交握,扭了几下,手心里突然冒出了一簇喷射的火花,火花宛如流星雨,绚丽无比,接着,魔术师翻了下手,往空中抓了一下,手心里就变出了一朵玫瑰花。魔术师上前,单膝跪地,将玫瑰花献给她。

她笑,接过了花。弗兰再次俯身靠到她的耳畔,这回不知道又说了什么,她抬手捂住嘴,不停地笑。

近旁一个装扮成埃及艳后应当是洋女人的女郎仿佛站立不稳,忽然撞到他的身上,贴过来半边丰满的身体,又抬起一只胳膊,手压在了聂载沉坚实的胸膛之上,隔着军服,慢慢抚摩,感受着衣物之下那强健的男性的肌肉。

“亲爱的,你是谁,晚上怎么没见过你?你刚进来我就看到你了。我的脚有点痛,如果你能扶我一下,我将十分感激……”

聂载沉一动不动,双目紧紧地看着前方的她。

她笑完了,又扶了扶额,接着和弗兰说了句什么,弗兰立刻伸手,看起来要将她从椅子上扶起来,带去别的什么地方了。

聂载沉一把拿开了女人摸在自己胸膛上的手,突然迈步,大步走到了她的身边。在法国人的手要碰到她的前一刻,一把攥住了她的胳膊。

“绣绣,该回家了!”

他俯身下去,唇贴着她的耳,低声说道。

她戴着金色面具的脸仰了起来,面具后露出的那双美丽眼眸一眨不眨,对他的突然现身,仿佛还没反应过来。

“聂先生,是你?”面具后法国佬发出的声音,更是掩饰不住他的惊讶。

聂载沉直起身,面无表情,将白锦绣从椅子上拉了起来,扶着她的胳膊,搂住她半边身子,带着朝外走去。

白锦绣大约是真的喝多了,脚步略微踉跄。

“聂先生……”法国佬摘下面具,追了上来。

聂载沉将走路不稳的她一把抱了起来。周围的女人们纷纷捂嘴,发出低低的惊叹之声。他在周围投来的无数注视的目光之下,抱着自己醉酒了的女人,朝着那两扇嵌着彩色玻璃的门快步而去,很快走了出去,将灯红酒绿和不夜狂欢给抛在了身后。

她起先挣扎了几下,但很快,或是醉了,停止了挣扎,任他抱着自己下楼,出了饭店大门。

聂载沉打开车门,将她放到了长些的后座上,随即“砰”的一声关了车门,自己上车,发车迅速离去。

路上,她一动不动,或是睡了过去。他也没有回头,双眼一眨不眨地平视前方,踩下油门,汽车咆哮在午夜空无一人的广州街头,回到了西关白家。

门房打开大门,他开车进去,将软绵绵的她从车里抱了出来,走进房子。快到两人房间时,她仿佛终于醒来,又挣扎了起来,说:“你放我下来,我自己会走路……”声音听起来含含糊糊。

他充耳未闻,到了房间门前,推开门,走到里卧,一把掀了她脸上的面具,将还不停挣扎的她丢在了床上。

她“哎呦”了一声,人趴在了被子上,裙裾上翻,露出半条白生生的腿,姿态不是很优雅。

“你不会轻点吗!你干什么这么凶……”

她嘴里抱怨着,慢吞吞地爬了起来。

他站在床前,盯着床上的她。

白锦绣曲着两腿坐了起来,小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面具没了,皱眉,微微歪着脑袋,和他对望了片刻。

男人的脸上带着隐忍的,仿佛已经快要到达临界的怒气。

“我口渴。”

过了一会儿,她说。

聂载沉一顿,终于还是转身,去给她倒水。

“我要冰的!越冰越好!我要热死了!”身后传来她指使的声音。

聂载沉倒了杯温水,回来递给她。

她接过,喝了下去,全都喝光了,终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把空杯子递还给他,随即又扑在枕上,闭上了眼睛。

聂载沉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看着仿佛已经醉睡过去的她,揉了揉自己的额,慢慢地坐在了床边。

床头灯将他的背影投在对面的一堵墙上,沉凝无比,宛若暗夜下的千钧重岩。

“绣绣,你往后不要再这样了!”他终于开口,一字一字地道,背对着她,没有转身。

身后起先没有半点反应,过了一会儿,伴着翻身的动静,一只脚丫踢了过来,打在他的腰眼上。

“聂载沉,你不会是生气了吧?”

他没动,也没回答她。

“你别太过分!”

她又踢了一下他的背,声音还是含糊不清,但听起来仿佛很不高兴了。

“我以前在国外一起读书的好朋友从南洋来广州了,她过生日,邀请我,我能不去吗?”

聂载沉沉默着,没有回答她。

“你不会是怀疑我和弗兰吧?”她哼了一声。

“他是我的一个关系很好的异性朋友而已,我们认识了很多年。我要给你戴绿帽,早就戴了,还会等到现在?”

“小鸡肚肠!聂载沉你还是男人吗?我瞧不起你!”

她大约是真的醉了,咚的一下,又踢了他一脚,尽情地讥嘲他。

聂载沉闭了闭目,强压下身体里那簇燃起的他自己根本就无法浇灭的怒。

他怕自己再对着这样的她,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来。

“你醉了!”

“你还是睡觉吧!”

他的声音僵硬无比,正要起身出去冷静一下,突然,后背贴上来了一片柔软的身子,接着,一双滑溜溜的胳膊从后伸了过来,抱住了他的脖颈。

“我好热啊……”

她的脸也凑了过来,嘴里含含糊糊地抱怨着。

“聂载沉你耳朵好凉,好舒服啊,让我靠一下……”

她发出一声销|魂似的低低呻|吟,张开小嘴,牙齿就咬住了他的耳,啮了一下,又用自己滚烫的面颊胡乱蹭他,鼻息咻咻,仿佛一只热燥不安的小兽。

聂载沉打了个激灵,那簇已经被压制了许久的在身体里游走的无法扑灭的火苗犹如火山揭顶,滚烫的,深埋在地底的熔岩喷发而出,再也不可遏制了。

他咬牙,猛地转过身,将贴着自己在蹭的她狠狠压在了身|下。

她惊叫了一声,怪他吓到了自己,但很快,那声音就消失了。

或许是她醉酒了的缘故,媚得吓人,浑身更是软绵绵犹如没有骨头,聂载沉感到格外得畅快和淋漓。

房间里西洋钟时针以难以察觉但却不停的速度,匀速地前行着。

过了很久,白锦绣趴在枕上,等手脚慢慢恢复了些力气,拿开他还搭过来的一条沉重胳膊,从床|上爬了下去,捡起地上的衣物胡乱套了,走进浴室,打开龙头,弯腰,想洗把汗津津的脸。

男人跟到她的身后,将她按在了盥洗台上。

冰冷的大理石台面无情挤压着她发烫的柔软身子,几乎就要将她压扁。

她略微扑腾了下,就顺服了他。

再次结束,是他抱着没了半点力气的她从浴室里出来。

这时已快凌晨四点了。她的脸一碰到枕头,就闭上眼睛,沉沉而眠。

她终于睡醒,感到头有点痛,慢慢睁开眼睛,见窗帘还低低地垂着,只有隐隐的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透进来,卧室里十分昏暗。

她又闭上了眼。

他没走,还睡在她的边上,但似乎早就已经醒来,感觉到她动了,立刻靠过来抱住她,亲昵地摸了摸她的脸,又轻轻亲了亲她额头。

“绣绣,你醒了?还累吗?”

男人的声音温柔无比,再也听不出半分昨夜的怒气了。

白锦绣在他怀里没有动,等头痛感稍稍过去了些,问他:“几点了?”

“快要十点……”

白锦绣一把推开他,坐了起来,就要爬下床。

聂载沉伸臂将她抱了回来。她再次挣脱,迅速地下了床,匆匆找着自己的衣服,说:“睡得太晚了!我得去工厂了,走之前,我得亲自看着出一批货,不能出任何岔子!”

聂载沉慢慢地坐了起来,被子滑落,凌乱地堆在他劲瘦的肌肉块垒分明的腹上。

他看了她一会儿,掀开被子也下了地,很快穿好自己的衣服。

“我送你去吧。”

她没说什么,撇下他,匆匆进了浴室洗漱。

十点半,他将她送到了工厂的大门之前。他要下车替她开车门,她自己已经打开,就要下去的时候,忽然说道:“我和弗兰,确实只是朋友。他的家人在法国已经替他定了婚约,他就要回去结婚了,到时候我们同行。”

聂载沉没做声。

“还有,昨晚的事,你也别想多,咱们都是成人。以后你想要,随时可以的,不必过分压抑自己。”

他握着车把的手顿住了。

她说完,朝他笑了笑,推开车门下了车,在守门大汉的恭迎下踩着高跟鞋,走进了工厂的大门。

守门大汉目送白经理入内,又赶紧跑过来,和还坐在车里的聂姑爷躬身打招呼。

“聂司令,要不要进去坐坐?”

聂载沉收回目光,摆了摆手,退出汽车,掉头疾驰而去。

这天晚上,他在司令部工作到很晚还没回,到了九点多的时候,白家下人上来,对白锦绣说,姑爷刚才打电话回来,说晚上有事,不回来了。

白锦绣坐在外卧的桌前,在忙着打算盘核对账目,听了,手在算盘珠子上停了一停,嗯了声,表示知道了。

下人退了出去,她又继续低头忙碌,过了一会儿,听到门被人轻轻推开,转头,见阿宣探头进来。

这么晚,他照例应该上床睡觉了,身上也确实穿着睡衣。

“怎么还不去睡?”白锦绣问侄儿,问完,没听到回答,又看了他一眼。

阿宣站在门口,吞吞吐吐,神色沮丧,和平常的样子大不相同。

白锦绣想了下,推开算盘,走过去牵他进来,关上门。

“怎么了?”

阿宣扁了扁嘴,眼圈忽然红了。

“姑姑,我爹在外面和别的女人好了!”

白锦绣吓了一跳。

在她的印象里,哥哥虽然和嫂子算不上关系特别好,但这么多年,别说像别的富贵人家里的公子哥那样搞纳妾的事,就是在外头,也从没听说过他有风流胡来的传言。

哥哥是个稳重,知轻重的人,这一点,白锦绣一直很相信。

“阿宣你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阿宣擦了擦眼睛。

“前两天爹送我去上学,到了一个地方,叫人看着我,让我等一会儿,自己一个人走进巷里,我偷偷跟了上去,看见他敲门,里头出来一个女人,那个女人看见爹就笑,还让爹进去说话了。过了好一会儿爹才出来。那个女人我以前和爹也在路上遇到过。”

“爹一定是做了坏事!我不想爹做坏事!我不敢告诉娘亲了,姑姑你要帮我!”

阿宣呜呜地哭。

白锦绣惊呆了,终于反应了过来,问道:“那个女人住哪里你还记得吗?”

阿宣点头:“青浦路中间的巷子,路边有棵树,进去数到第五个门就是了!”

“你不会弄错吧?”

“我数了好几遍,不会错的!”

“你爹晚上回了吗?”

“还没回……我娘自己一个人在屋里……”

白锦绣顿时怒火中烧,叫阿宣先回房睡觉。

“你放心,先不要告诉别人。姑姑会帮你的!姑姑这就过去看看!”

打发走了阿宣,白锦绣换了衣服,正要出去,又走了回来,往司令部打了个电话,让值班的去叫聂载沉。

电话终于接通。

“绣绣?”他的声音听起来带了点迟疑,仿佛不敢相信她会打电话给自己。

“立刻给我回来,跟我去个地方!我等你!”

她报了个地名,啪地挂了电话,走了出去。

☆、第 74 章

聂载沉没让她等多久, 很快赶到了她指定的地点,刚停下车, 白锦绣就打开车门上来,吩咐他开往青浦街。

聂载沉这晚上忙完事情,心绪有些纷乱, 想着回去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这才打电话说不回了,没想到她又叫自己来这里, 自然莫名其妙,但见她神色极是难看, 开始也不敢多问,照着她吩咐开了一段路,听她不住地催促自己开得再快些,终于忍不住, 将车停了下来,转身问她:“绣绣, 到底出什么事了?这么晚了,你去青浦街做什么?”

白锦绣怒道:“男人真的没有一个好东西!我大哥他竟然瞒着我嫂子在青浦街养了个女人!现在他人就在那里!”

聂载沉一怔。

她把阿宣之前和自己说的话讲了一遍。

“现在这么晚了,他还没回家!一定是在那个女人那里!”

聂载沉眉头微皱。

“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给我过去!”

白锦绣想到自己兄长现在可能正在那座外室里干着背叛嫂子的事,心头怒火就突突地跳, 见他不动,冲着他大声喝道。

聂载沉急忙扭头,继续开车,很快到了地方, 见她下了车,仿佛在找着某条巷子的路口,实在忍不住了,上去将她拦住。

“绣绣,你这样有点不妥……”

白锦绣之所以叫他和自己同行,考虑的是这种事不好让不相干的外人知道。

“你什么意思?”

她看到了阿宣说的那条巷口有棵树的巷子,正要奔进去,见他非但不跟来,反而阻拦自己,火气更大了。

“你不想帮我就算了,你回去好了!一丘之貉!我自己进去!”

她使劲推他。

聂载沉攥住她的手腕不放,耐心地劝。

“绣绣你听我说,你不要这么冲动。假设大哥现在就在里头,你这样打上门去,除了让他难堪,对解决事情没半点好处。即便你是他的妹妹,他也不会真的听你。再说了,你这样冲进去,能有什么用,难道你想当场打死那个女人?”

“我还没说完!”

见她神色激动似要反驳,聂载沉又立刻截了她的话。

“还有,你大哥今晚没回家,未必就是去了这里,或者他确实去了,但说不定现在已经回家了。要是人不在,你这样上门,对方死不承认,你能怎么样?”

白锦绣简直快要气哭了。

“那你说,怎么办!难道就这样让我大哥他和那个女人……”

“你听我说,刚才大哥没回家,不代表现在还没回。我们先回去。他回家了最好,或者其中有什么误会也未必。阿宣看到的只是表面。要是没回,咱们再说。你放心,不管怎么样,我尽快先帮你去了解这户住户的情况,知道了底细,再商量怎么办。要是真是大哥的人,我们再商量,你看可以吗?”

白锦绣虽然恨不得立刻冲进去把屋子砸得稀巴烂,再痛捶自己的兄长和女人,但残余的理智提醒她,聂载沉说得全都对。

她固执地停在巷口,一动不动。

“别气坏了。走吧,先回家。”

聂载沉揽她入怀,半推半抱,终于将愤怒的白小姐给弄回到车上,回头看了眼那条巷子,开车回了西关。

两人到家,已是深夜十一点多了,问门房,说少爷大约十点多回来的,今晚是有个应酬,喝了不少酒,醉了,被人给送回了家。

聂载沉看了她一眼,带着她上去,这晚上自然也就留了下来。

白锦绣一夜无眠,在床上翻来覆去,弄得聂载沉也是没法好好睡觉,第二天早上,他起来了,见她趴在枕上一动不动,两只眼睛盯着床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就再三地叮嘱,叫她不要冲动,自己会先尽快去帮她了解情况。

白锦绣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聂载沉走了,白锦绣在床上又翻覆了片刻,起了身。

工厂运作已经渐渐进入正轨,今天没什么重要的事。她下去,没看见张琬琰,问下人,下人说少爷昨晚宿醉未醒,这会儿还没起来,管事不在,少奶奶就自己送孙少爷去上学了,应该快回来了。

昨晚大哥虽然没去那里,但白锦绣心里的火,却没半点少下去。不过是被聂载沉的劝给勉强压了下去的。现在听到大哥还在睡,哪里忍得住,转身就上了楼,往兄嫂住的地方走去,径直到了卧室门前,用尽全力,先啪啪啪地重重拍了几下,接着“咣当”一声,踢开了门。

白镜堂昨晚喝得太多,这会儿刚有点酒醒,头还晕乎乎的,听到门口传来打雷似的拍门声,人是被惊醒,但还是没法睁开眼睛。

白锦绣见他还闭着眼睛睡觉,气不打一处来,扭头跑进盥洗室,端了盆水出来,走到床前,朝着白镜堂一头就泼了下去。

白镜堂被冷水当头泼醒,打了个激灵,大怒,睁开眼睛,看见床前竟然站着自己妹妹,一脸怒气地盯着自己,刚才的满腔怒火顿时没了,吓了一跳,抹了把**的脸,赶紧抓过被子压在身上,飞快地坐了起来。

“绣绣,大清早的,你干什么?”

白锦绣停在床前,盯着自己的大哥,叉腰冷笑。

“干什么?问你自己!大哥你干了这么好的事,真是了不得了!信不信我立刻告诉爹去!让爹知道了,不扒了大哥你的皮!这回你可别想我再像小时候那样救你了!”

白镜堂起先莫名其妙,不知道妹妹为什么大早突然冲自己发这么大的火,还放出这样的威胁,突然想起一件事,毕竟心里有点虚,打了个激灵,赶紧问:“绣绣你这话什么意思?大哥怎么了?”

白锦绣见他还想试探自己,心里越发气愤,扭头就走。

白镜堂赶紧穿了衣服下床,追了出来,拦住妹妹哄:“绣绣,绣绣,好妹妹,你先别气,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大哥怎么了,你把话悄悄先和大哥说清楚。你想怎么样都行,大哥都答应你,你可千万别到爹面前胡说八道……”

可怜在外威风八面人人见了都要敬声白爷的白家大少爷,这会儿碰到自己这个不会按理出牌的妹妹,也只能这样低声下气地哄。

大嫂没对不起大哥,他竟干出这样的事。

白锦绣见大哥还拿自己当不懂事的小孩子哄,越看越觉他面目可恶。正要质问,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道声音:“怎么了,绣绣你怎么在这里?”

白锦绣转头,见张琬琰回来了,站在门口,看着自己和大哥,一顿,到嘴的话硬生生地吞了回去,说了声没事,狠狠地瞪了白镜堂一眼,转身走了。

她回到房间,努力平下气愤,换了身衣服,先去了工厂。

这一早上,她都无心做事。好在聂载沉的电话来得很快,中午不到,就打了过来告诉她,他已经查清楚了。

他叫人从屋主那里看过租契,承租人确实是白镜堂身边的人,半个月前的事,里头住的是个姓柳的妇人,平常深居简出,身边有个使唤的佣人。

“绣绣,你晚上等我回家,我们再商量要不要告诉大嫂,怎么帮她,或者我先去和大哥谈谈。毕竟,他俩才是当事人。”

电话里,聂载沉再三地叮嘱她。

他似乎很忙,说话的时候,那头声音很嘈,白锦绣胡乱答应了下来,挂了电话,在办公室里坐着,不停地甩着手里的铅笔,正命令自己要克制,要忍耐,忽然听到秘书敲了敲门,说她的嫂子来了。

白锦绣一愣,急忙出去,看见张琬琰从辆马车里下来,正站在工厂的门口,边上是她以前从娘家带过来的张老妈子,就快步迎去,挽住她的胳膊问:“嫂子你怎么来了?”

张琬琰笑道:“你接了这间工厂,忙了也好久了,我今天没事,过来看看。”

白锦绣就带着她参观车间等各处地方。张琬琰显得很好奇,跟着白锦绣看了一圈,最后来到她的办公室,打量了眼里头的摆设,视线最后落到办公桌上那个巨大的嵌铜地球仪上。

白锦绣给她看她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又指着她从前读书的欧洲说:“嫂子,我以前就在这里念书。”

张琬琰摸了摸地球仪,叹了口气:“绣绣,大嫂以前还不赞同你出国留学,现在看来,是大嫂错了。你这样其实挺好的,女人是该要多为自己想想。”

大嫂突然过来,白锦绣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听她又这么说,心里越发怀疑。看着她。

张琬琰慢慢坐了下去,说:“绣绣,早上你找你大哥想说什么,我其实都知道的。你不必找他说了。就这样吧,我也想开了。”

白锦绣一愣:“大嫂,你什么意思?”

张琬琰道:“他把那个姓柳的女人安置在了青浦街,我前些天就已经知道了。”

“大嫂你知道了?”

白锦绣这下是真的吃惊了。

“是,”张琬琰点了点头。

“你知道了,为什么一声不吭,不和我大哥闹?”

张琬琰沉默了片刻。

“这个女人就是你大哥娶我之前相好过的,早两年成了寡妇,去年和你大哥重新见了面,还管他借钱。当时我知道了,和你大哥闹了一场,很没意思。后来我忍了气,想着日子终归还是要过下去的,就出面把人一家都给迁回了老家。我是想着事情过去就算了,往后你大哥要是能收心也就行了……”

她笑了笑,眼睛里隐隐有泪光闪烁。

“我边上的老妈子当时就说我心太软,不下狠手,怕日后还会有后患。我虽然恨,但真的做不了太绝的事,自己是没关系,总要给阿宣积点福的,绣绣你说是吧?果然你大哥还是没死心,过去了这么久,又和那个柳氏好了,这回干脆还直接弄了宅子把人给藏起来。我还能怎么样?把人接回家做小,成全了他俩,我是没这么大度的,何况人家也未必愿意做小。和他闹,他也不心疼我,心里只有那个女人。去那边闹,万一被人知道,反而坏了白家的名声,叫人笑话。我现在也不指望什么了,就这样吧,当傻瓜什么都不知道,各过各的好了。我把阿宣养大教好,日后等爹百年了,我就过自己的,也是清净。”

她看向白锦绣。

“绣绣,我知道你性子比我还爆,这事,嫂子感激你,但你真的不必管了,你也管不了。闹到爹的跟前,就算他惧怕爹,答应和人完事,不又是和从前一样,还是我拆了他两人,坏了他们好事?他心里恐怕只会更加恨我而已。对着这样的丈夫,我也没意思。”

白锦绣强忍怒气:“嫂子!你能想得开,太好不过了!最好你就撕破脸,和我大哥离婚!一拍两散!你要是有顾忌,实在不想离,也没关系,可千万别在家再伺候他了!我过些天就去欧洲,不如你带着阿宣和我一起去,咱们去欧洲玩个一年半载,自己开心要紧!”

张琬琰摇了摇头:“不行不行,我走了,家里怎么办?”

“大哥在外头风流快活,大嫂你干什么一天到晚想着这些?白家养了这么多管事,不做事干什么?吃白饭吗?不用说了,就这么定了!”

张琬琰面露迟疑:“这……爹那边怎么交待啊?这不大好……”

“爹那边到时候我去说!大哥干出这样辱没家风的事,爹能说你什么?”

张琬琰犹豫再三,终于说道:“绣绣,你让我想想再说……”

白锦绣不再逼迫,点头道:“行,大嫂你先考虑。不管去不去,反正你可千万不要再给我大哥好脸色了!大嫂你母亲前些时日不是身体有点不适吗?你这就回家,陪你母亲,不要回来了!头回也就算了,大哥蹬鼻子上脸,无药可救!”

张琬琰沉默了片刻,说:“我知道。我收拾收拾,先回家清净些天也好。嫂子过来,是怕你要替嫂子打抱不平,万一事情闹大,坏了白家名声,也影响你自家兄妹的感情。你不用担心,嫂子不难过,自己知道的。”

白锦绣嗯嗯地应。

张琬琰的心情自然不好,说完了事,再坐片刻,说起身要走。

工厂里没事,白锦绣就和她一道回,到了白家,帮她收拾好东西,答应晚上送阿宣过去,送走了张琬琰,自己坐在客厅里,出起了神。

她是答应不闹,可没答应就这么便宜了姓柳的女人。

她才不管两人从前是被棒打鸳鸯还是怎么了,反正早不作数了。现在不管是自己大哥先引诱的她,还是她先引诱大哥,明知道他是有妇之夫,还有孩子,就这样被人养在外宅里,不要脸的东西。

时间还早,才下午三点左右。白锦绣沉吟了片刻,叫来张琬琰留下带阿宣的张老妈子,和她说了几句。老妈子一听,摩拳擦掌。白锦绣就带着人,让司机开车,送自己去了青浦街。

☆、第 75 章

到了,白锦绣带着老张来到了数进去的第五扇门前。老张拍门, 很快, 门后传来一阵疾行而来的脚步声,门闩很快被人抽开, 一个中年女佣喜滋滋地打开了门, 嘴里说:“白爷, 您可算来……”

女佣看清站在门外的两人。一个是年轻的貌美夫人,边上是个沉着脸的老妈子,一愣,话缩了回去,赶紧回头,看向自己的身后。

白锦绣望进去。

门里是个小四合院, 堂屋里快步出来一个和张琬琰差不多年岁的妇人, 一张瓜子脸,削肩瘦腰, 皮肤白皙,穿了身藕色的褂裙, 腕上戴只银镯, 手里捏了块帕,正脸上带笑,走到门槛前,一手扶着门,一手提起裙裾迈步,突然看见门外的白锦绣, 脸上笑容顿时僵住,人也立在了原地。

白锦绣走了进去。

“哎哎,你们是谁?怎么就进来了?”女佣伸手拦,老张一个巴掌朝脸甩了过去,女佣哎呦一声捂住脸。

“你们怎么动手打人?你们是谁?夫人?”女佣嚷着,转头冲着门槛口的少妇叫夫人。

白锦绣径直走了进去,看了看院子。墙边放了个大瓷缸,里头养了几条金鱼,飘着几朵碗莲,边上是片花圃,种了些兰花,泥还很新,看着像是最近才开出来移下去的。

妇人很快就镇定了下来,走了出来,望着白锦绣,迟疑了下,脸上露出微笑,轻声道:“你就是白家那位闺名锦绣的小姐吗?我姓柳,很多年前,我见过你的,你可还认得我?”

白锦绣可懒得装什么笑脸,从头到脚打量了她一眼:“不认得。”

柳氏一顿,面露微微尬色,很快又镇定了下来,道:“不认得也没关系。白小姐今天大驾光临,不知道是为什么事?”

白锦绣看了眼屋里:“我听说我大哥在这里租了间屋,今天正好没事,心情好,就过来看看。你是替我大哥看房的?收拾得还不错,看得挺好,这才几天,就养上了鱼,种上了花。”

柳氏脸上勉强维持着笑容,说:“我没事,附近恰好离花市不远,见地空着,一向也喜欢兰,就开出来随便种了两棵,叫白小姐见笑了。”

白锦绣哦了一声:“这么巧,我也喜欢兰花。”她转向老张:“把我摘几朵。”

老张应了一声,踩进花圃,三两下就把地上压的兰花全给拔了出来,又揪下花,递了过来:“小姐给您。”

白锦绣接过,闻了闻,皱眉:“什么空谷幽兰,臭花还差不多!”她随手把花丢在了地上,看向柳氏:“不好意思,刚没征得你的同意就摘了你的花。不过这花想必是我大哥花的钱,我摘几朵也是无妨,柳家婶子你说是吧?”

柳氏心知自己是惹上了白家小姐,知她刁蛮骄纵,哪里敢说半个不字,赶紧摇头,说是无妨。

刚才被打了嘴巴的女佣也看出来情况不对了,缩在一旁不敢出声。

“白小姐,看我,只顾说话,你进来坐吧。”柳氏勉强笑道。

白锦绣走了进去,经过堂屋,又径直走到一间看起来像是柳氏居住的卧房,随手推开,打量了眼,里头陈设雅致,熏着线香,住进来才几天,墙上就挂了字画,还有一架的书,桌上笔墨纸砚一应齐全,花瓶里供着一支木香,床上铺着水红色的绣鸳鸯丝绸面盖被,叠得整整齐齐。

白锦绣走了进去,坐到床边试了试。

“今天起,我就住这里了。”

柳氏脸色微微一变。

“怎么,柳家婶子你不愿意?”

“愿意,愿意的。白小姐要是看得上,尽管住,多久都没关系。”柳氏脸上的笑,分明已经快要挂不住了。

白锦绣瞥了她一眼,又起身走到桌前,看着桌上摆着的一方砚台。

这砚台不错,应该是个老物,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色很润。

“这是哪来的?也是我哥拿过来的?”白锦绣指着问。

“不是不是,”柳氏忙摇头。

“这是先父生前留给我的纪念物。”

“哦。”白锦绣点了点头,拿了起来端详,五指一松,砚台掉落在地,“啪”的一声,碎裂成了几块。

“真是抱歉,一时手滑,弄坏了婶子你父亲给你的纪念物!回头叫个匠人补补,应当还是能再用的。”白锦绣笑眯眯地赔礼。

“没事……没事……”

柳氏声音发抖,眼睛看着地上的碎块,脸都白了。

白锦绣冷笑。

不过砸了块破砚而已,就这么一副死了爹娘的鬼样,巴着自己哥哥不放的时候,怎么就不想想另个女人的处境和阿宣的心情。

白锦绣一向反感以侮辱性的称呼来指代女性,但贱货这俩字,用在这个看起来一派林下之风的书香柳氏身上,实在是名副其实。

“婶子你不怪就好。我口渴,给我沏茶!”

柳氏匆匆出去,叫女佣烧水,水开了,取了龙井茶叶和龙泉梅子青的一套茶具,拿沸水洗了又洗,沏好茶,亲手端了上来,陪笑道:“白小姐,喝茶。”

白锦绣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吐了出来,顺手把茶壶连同茶杯一道扫在了地上。

“这么烫!是想烫死我吗?”

这套茶具挺值钱的,柳氏心疼不已,只能赔礼。

白锦绣沉脸了片刻,又转怒为笑,说:“刚才我态度不好。我从小就这样,你既然见过小时候的我,想必也是知道的。婶子你多多担待。”

“没事,没事,白小姐你是天真烂漫,全是我的不好,刚才忘了提醒。”

柳氏心里已经把白家小姐骂得七窍流血长脓生疮,但又顾忌她的身份,不敢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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