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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夫人探案手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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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14)

腰上,朗声道:“皇上拟旨时,我就在旁边。皇上说了,要严惩凶手,而这女子是不是凶手有待商榷,我要求重审此案,难道有什么问题?”

大冬天的,蔡高义却擦了擦额角的汗:“可是霍大人,万一皇上怪罪下来……”

“怪罪下来有我顶着。你一个从五品的官,怕什么怕?”

霍鞅冷不丁噎了下蔡高义,他顿时不知如何作答。

从五品的官儿,放在望州这地界算是大官了,可在霍鞅这位皇上的心腹红人面前,连个屁都不是!

霍鞅命左右将谢落英押回县衙公堂,要重审案子,蔡高义和陈知府都不敢阻拦。

待吩咐完毕,霍鞅大马金刀的走到蔺伯钦面前,上下扫了他一眼,神色不怒自威。

他道:“蔺大人,你赌上乌纱性命,只为令人沉冤得雪,这点我很钦佩。但——”他话锋一转,看了眼谢落英,“希望你的一腔热血,没有白白浪费。”

言下之意,便是怀疑谢落英可能真的是凶手。

蔺伯钦朝霍鞅端方的行了一礼,沉声道:“霍大人慧眼如炬,是非曲直,届时在公堂之上,自有定论。”

“好。”

霍鞅点了点头,心底倒是对他很欣赏。

临危不乱,为民请命,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这种官不多见了。

蔺伯钦这时看向顾景同,正要问他一些情况,就见顾景同皱着眉踮脚到处看:“人呢……怎么一下就不见了?”

“怎么了盛风?”

顾景同先是朝霍鞅行礼,随即便道:“你夫人不见了,刚刚还在这儿来的。”

蔺伯钦比顾景同长得高些,他四下里一看,便在人群里看见了一抹浅粉身影,在人群里弓着腰。

她挽着流云髻,鬓发间别着百合珠花,即便是背影,他也绝不会认错。

蔺伯钦没好气的喝道:“李四娘,你去哪儿?”

楚姮本猫着腰想要快些脚底抹油溜走,却没想到被蔺伯钦瞧见。

该死啊!

这个时候自己继续跑肯定会引霍鞅怀疑,她的轻功虽好,可也好不过自己的师父。正焦头烂额之际,蔺伯钦已经拨开人群走了过来。

楚姮掩面,侧身用余光扫了一眼,得!霍鞅也跟在蔺伯钦身边往这边来了!

感觉到脚步声渐近,她心底砰砰直跳,左思右想都没有别的法子,但又万万不能让霍鞅看见脸!万般无奈之下,灵机一动,突然有了个馊主意。

楚姮也是豁出去了!

她咬了咬牙,瞅准时机,一头扎进蔺伯钦的怀中,将脸埋在他胸膛,环着他的劲瘦的腰际,甜腻腻的撒娇:“夫君,我头好痛喔!你走了这么久,人家想死你了!”

蔺伯钦:“!!!”

九十章

蔺伯钦被撞了满怀,措手不及的扶着她的肩膀,待反应过来怀中软玉温香,浑身一僵,忙又松开手,都不知道怎么放。

“李四娘,你又在……”

“夫君!”楚姮生怕他多说多错,压低了声音委屈巴巴,“我生病了你知不知道?我头好痛,痛的不得了。”

顾景同也被楚姮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呆了,他纳闷儿的道:“你此前还不是好端端的么?”

楚姮心里将顾景同骂了个狗血淋头,霍鞅为人心细如发,若是发现蹊跷,她此次绝对在劫难逃。

她将头紧紧埋在蔺伯钦胸膛,捂的自己都快喘不过气。

“夫君,那晚我冒充春二姐,在监牢里坐了一夜,许是受了风寒,但……但我不想你分心,就一直强忍着没说。如今见到你实在忍不住……”她咬着唇瓣,继续说,“有霍大人在,这件案子一定会水落石出,还众人一个公道。”

楚姮的几句话说的泫然欲泣,音色也逐渐沙哑,仿佛已经病入膏肓。

蔺伯钦本还想呵斥她,不能当着霍大人无礼,但听到她柔弱的嗓音,瞬间没了脾气。

娇小纤细的女子,软软的倚靠在他怀中,细腻白皙的手攀拽着他的官服。仿佛菟丝花依附着大树,仿佛浮萍扎根了泥土,不在有漂泊的旅途。

蔺伯钦心底一怔,下意识便抬起手,搀扶着楚姮的胳膊。

“夫君,我头真的好痛……”

仅仅一句话,蔺伯钦几乎能想象到楚姮一张苍白病色的脸,和楚楚动人湿漉漉的眼睛。

他略欠就的看向霍鞅:“内子身体不适,无礼冒犯,让霍大人见笑了。”

霍鞅对这李四娘有些印象,记得这女子说话轻浮,心底有些许不喜。这会儿见她当着这么多人,对蔺伯钦搂搂抱抱,说些令人肉麻的话,更是生厌,不想多看一眼。

但他对蔺伯钦还是要给几分薄面。

于是沉声道:“既如此,蔺大人先照顾尊夫人,我与杨腊在县衙等候。”此案重新审理,也不急一时半刻。

蔺伯钦大为感激,忙道:“下官速去速回。”

顾景同看着远去的蔺伯钦和楚姮,还是没搞懂,楚姮方才还生龙活虎,转眼怎么就病的连走路都不利索。

况且,他们夫妻二人不是装样子么?

怎么楚姮和蔺伯钦的表现,越发像假戏真做了……顾景同皱着眉头,若不是杨腊催促了他一声,他还立在原地发呆。

蔺伯钦雇了一辆马车,准备将楚姮直接送去医馆。

“我等会儿让人将濯碧和溪暮找来照顾你。”

楚姮病恹恹的靠在他肩头,“嗯”了一声,心底却想,只要顺理成章的远离了霍鞅,去哪儿都无所谓。

想自己方才机智,在自家师父跟前晃悠那么久,他都没认出来,心底不禁沾沾自喜,颇为得意。

得意的过了头,连蔺伯钦问她话也没听见。

蔺伯钦问她“你能自己上马车么”,一连问了两次,楚姮都没有回答,蔺伯钦剑眉一拧,下意识就认为楚姮已经病的连走路都困难,于是道了句“得罪”,便将楚姮打横抱起。

楚姮浑身一僵,一把拽着蔺伯钦的衣襟,将他官服都扯歪了,露出内里白色的交领。

她幸好咬着牙没有脱口骂他,否则自己装病就露馅了。

楚姮知道蔺伯钦不会对她无礼,于是放宽了心,任由他将自己抱进马车,放在舒适的软垫上。

“你先去医馆,徐大夫会照顾你。”蔺伯钦找来一个大迎枕垫在楚姮背后,顺手将她脸颊上被汗濡湿的一缕发,拨去耳边,“濯碧和溪暮一会儿就到。”

他指腹干燥,划过楚姮娇嫩的皮肤,有点粗糙。

明明是大冬天,楚姮却觉得车厢里逼仄闷热。

她抬起眼眸,目光盈盈的看向面前穿着浅绿官服的俊朗男子,不知为何,有些想笑。

“蔺伯钦,你刚才不会怪我吧?”

蔺伯钦一愣:“怪你什么?”

楚姮抿了抿唇,压低了音色,歉疚的说:“我刚才因为头痛欲裂,才会抱着你的,实在是没有办法……毕竟,表面上我是你夫人,总不能去乱抱别人。你大人大量,千万不要怪我无礼。”

她刚才的贸然举动,蔺伯钦回过头肯定会觉得奇怪,还是解释一番比较好。

哪晓得蔺伯钦听了这话,反而沉下了脸色。

“知道无礼,下次就不要再犯。”

他声音有些冷肃,楚姮不由一愣。

果然生气了啊。

楚姮嘟哝一声气包子,便装作头痛,阖上双眼,不再理他。

蔺伯钦的目光晦涩的落在她脸上。

楚姮只露出姣好白皙的侧颜,更显得鼻梁精致,樱唇小巧,以及……如蝴蝶般振翅欲飞的长睫。

怎会有人长得这般好看?

闭月羞花,般般入画,大抵如此。

只可惜……说话极不中听。

蔺伯钦心底有气,但还是扯过一张薄毯盖在她玲珑有致的身上,旋即转身跳下马车。

往县衙走的时候,蔺伯钦还有些耿耿于怀。方才楚姮说什么“实在迫不得已才会抱他”“表面是他的夫人”,明明这两句话都没有问题,可蔺伯钦却觉得不堪入耳。

至于为什么不堪入耳,他也不愿细究。

公堂外,已经聚集了不少围观百姓。前夜抓捕的吴光弼随从已经被押在堂上,萧琸、谢落英都在。

陈知府和蔡高义等随审官员分坐公堂左右两侧,霍鞅没有坐在正中的八仙椅,而是站在法案旁边,翻看曹老头生前的口供。

他见蔺伯钦到了,便抬手一指:“蔺大人,此案你来审。”

蔺伯钦一愣,上前躬身:“霍大人既然应允重审此案,应是你……”

“不必。”霍鞅一摆手制止,沉声道,“我一介武官,对审案流程一窍不通。此事由你全权审理,我在旁听,事不宜迟,立刻开始罢。”

他将曹老头的口供合上,转手递给顾景同,便让人搬来一张椅子,与陈知府坐在一处。

陈知府顿时如坐针毡,挺直了背,朝蔺伯钦打手势,让他快些,莫要耽搁下去。

蔺伯钦整了整头顶乌纱,昂首走向法案后的椅子,摩挲了一下惊堂木,便直接询问堂下的吴光弼随从:“劫狱当日,你曾提到过‘蔡大人’三字,而你明明是吴大人的随从,对此,你作何解释?”

随从咬紧牙关,仍打算不开口。

顾景同这时在霍鞅耳边道:“霍大人有所不知,这随从怕是谁豢养的死士,抓来两日,什么话都没套出来。”

霍鞅轻笑一声,站起身道:“让人开口,这有何难。”

他掌管禁军十二卫,几十年来抓过的刺客死士不胜枚举,从来没有吐不出话的。

“蔺大人问你什么,你就老老实实回答。否则,指使你的人用什么要挟你,我一样会。”霍鞅双目炯炯的看着随从,冷道,“打个比方,他用你的家人作威胁,我也可以;他用你的性命做威胁,我也可以。但你若交代清楚,我反而会保护你的家人,给你银钱,说不定还能饶你一条命。”

说到此处,他目光落在一旁冷汗涔涔的蔡高义身上。

随从闻言有些动摇。

面前的人是霍鞅,是皇上心腹,是叱咤官场三十年的霍大统领。人脉无数,手段高超,酷刑之下,他也的确坚持不住……而指使自己的人,根本就比不得对方位高权重。

思及此,随从终于开口了。

他思忖道:“霍大人可要说话算话,留在下一条性命。”

“好,你说。”

霍鞅将按在青铜锏柄上的手,不动声色的移开。

那随从看了眼蔡高义,直接就道:“主谋正是蔡高义蔡大人。”

蔡高义闻言霍地站起,指着他破口大骂:“你胡说八道!谁指使你造谣本官?你——”

“蔡大人!”霍鞅冷漠的打断他,神色严厉,“我一武官都知道公堂之上,休得喧哗,你这般大吵大闹,莫非被谁踩了尾巴?”

“霍大人……”

霍鞅根本不看他,而是看着随从,示意他继续说。

那随从也不知道自己吐露真相能不能捡回一条命,但不说也是死,说还有一丝机会,倒不如赌一把。

思及此,他说:“其实案子来龙去脉,蔺大人已经猜对了,我与胞弟是蔡大人安插在吴大人身边的死士。蔡大人和吴大人一直都是表面和睦,背地里,蔡大人觉得吴大人无能,只知道吃喝玩乐,不配坐监察御史的位置,受陈太师青睐。蔡大人虽经常阿谀陈太师,却总矮吴大人一头,吴大人又喜欢训诫他,长此以往,蔡大人便对吴大人怀恨在心。”

蔡高义几欲将一口牙齿咬碎,他正要反驳,霍鞅便狠狠瞪了他一眼。

随从又说:“吴大人一直暗中查找一个叫‘春二姐’的女人,就在前往望州途中,将春二姐给抓住了,审问了一天一夜。”

“吴光弼抓春二姐干什么?”蔺伯钦沉声问。

随从摇头:“吴大人将我等支走,无从得知。我只知道,后来蔡大人将春二姐悄悄放走,两人联合起来制造了这起案子。”他语气一顿,“蔡大人要吴大人死,春二姐要萧琸死,提前一个月,两人就设计好陷阱。春二姐先去幽州,找她的老相好,借故邀约萧琸赏雪;再模仿冯河的字迹,留书借剑。一切都顺风顺水,只是没想到冯河竟然没被毒死。”

蔺伯钦冷声道:“冯河对毒耐受,春二姐却是失算了。”

随从苦笑了一下,往下说道:“同时,蔡大人便怂恿吴大人前往翠红院。翠红院对面的粮油铺,正是春二姐的救命恩人曹老头所开,曹老头知道自己孙子死于萧琸之手,答应帮忙。故此,春二姐在用萧琸的剑杀死吴大人后,才能立刻逃走,不留下任何踪迹。”

“曹老头后来被捕,蔡大人未免横生枝节,命我与胞弟将其灭口,并连夜通知春二姐立刻离开望州。却没想到,不日‘春二姐’又被抓入牢中,蔡大人乱了阵脚,慌忙让我们连夜放走‘春二姐’,或者直接杀掉她……当晚劫狱,就中了蔺大人与蔺夫人的圈套,还害死了我的胞弟……”

蔺伯钦平淡的说了句:“助纣为虐,自食恶果。”

随从低下头,默然半晌:“在下所知就这么多了。”

蔡高义再忍耐不住,他将桌子拍的“砰砰”响:“信口雌黄疯言疯语!本官怕是得罪了谁,竟让你往本官身上可劲儿泼脏水!”

他扭头看向霍鞅陈知府等人,一脸正色的厉声道:“各位大人明鉴,这人杀了曹老头还想劫狱,分明就不是个好东西!他一人之言,根本就不可信!众所周知,蔺大人的夫人与这谢落英是闺中好友,蔺大人又与萧琸有交情,说不准,这个满嘴胡诌的是蔺大人故意找来的污点证人!”

蔺伯钦沉下脸色:“蔡大人还妄图狡辩?”

蔡高义掸了掸衣袖,将头高昂着一扭:“本官可不会狡辩。口口声声说本官与什么春二姐联合作案,你倒是找出证据来?就凭这一人说的话,便想污蔑本官顶罪,门儿都没有!”

他打定主意死不认账,在证据欠缺的情况下,还真有些棘手。

霍鞅看了眼他,问:“除了这随从,蔺大人可还有别的人证物证?”

蔺伯钦心头一震,正斟酌着如何回答,就听公堂外间突然传来一声妖媚的娇笑:“有啊,当然有。”

众人皆循声望向公堂外,但见一名身着红衣,身材丰腴的美妇人,正拄着拐杖朝这边走来。她流云般的裙摆下,仅有一只脚,另一边空荡荡的,竟是残疾。

蔡高义看着来人,肝胆俱裂,双膝一软,跌坐在椅子上,魂儿都吓飞了。

他颤巍巍的抬起手,指着对方:“春……春二姐!你竟然自投罗网!疯了,你他妈疯了!”

九一章

春二姐妖冶的眸子,冷冷的扫了他一眼:“我没疯,疯的是你。”

她看了眼一旁的萧琸,目光变的凌厉起来:“萧琸,你害我断了一只脚,这仇我春二姐绝不会忘。”

“你待要如何?”萧琸不动声色的护住谢落英,漠然问。

春二姐眯眼看着他,半晌才冷哼一声,没有接话。

蔺伯钦见到她也极为诧异,想不到春二姐会来公堂。他缓了缓神色,问:“春二姐,对于杀害吴光弼一事,你有何话说?”

春二姐转头仰视公堂之上的蔺伯钦,突然掩嘴笑了起来,娇笑道:“哟,好久不见呀蔺公子。你穿上官服,更俊朗非凡了呢!”

蔺伯钦:“……”

他想到了当初在黑店客栈的不愉快回忆。

只是今次楚姮不在,否则她又会站出来把春二姐狠骂一通罢。

春二姐也知道形势对自己不利,她勾了勾嘴角,抚着指甲上染的丹蔻,直接道:“不错,吴光弼是我杀的,但是受蔡高义的指使。”她一五一十将事情原委给说了出来,蔡高义的脸色也越来越差。

“……给冯河卖毒米的是我,借冯河之手借剑的是我,引萧琸去幽州的也是我。”她说到此处,眸光微一深,忽而看向蔡高义,“但杀曹阿爹的人,是蔡高义!”

蔡高义咬牙道:“你……你们联合起来污蔑我!”

春二姐似乎早就知道他要否认,仰头一笑,从怀中抛出一沓纸:“这些日子的往来书信我全都留着呢!蔡大人写的一手好瘦金,天下怕是没几个模仿的来!”

信件落了一地,眼尖的都看到落款是蔡高义的表字,且有的还盖着他的私章。

顾景同上前,弯腰将信件都给捡起来,呈给蔺伯钦过目。

蔺伯钦阅后交给霍鞅,直言道:“私章和字迹,蔡大人如何解释?难道想说有人模仿你的瘦金,还有人仿造了你的章?”

蔡高义头皮阵阵发麻,他死鸭子还嘴硬:“不错。”

“是么!”蔺伯钦冷然说道,却是把手中的信纸都给捏皱。

他死不认账,春二姐却笑了起来。

“蔡大人,你这是何必呢?你以为你不承认,霍大人蔺大人他们全都是瞎子,看不出来?”春二姐勾了勾嘴角,幽幽叹了叹,“直接将你定罪,再由霍大人呈卷宗上去,皇上看了也就明白怎么回事儿了。管你认不认,你指使我杀的吴光弼,这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说完,她又指了指跪在地上的随从:“这儿还有人活着呢。”

霍鞅自不是瞎子,蔡高义主谋谁都看得出来。

他也不想继续耗费时间,直接道:“来人,将蔡高义的官服扒下来,押往京城,交由刑部定罪。”

蔡高义本打算不认账,可想到去了刑部,手段比这里还要严苛一万倍,顿时心如死灰。

他摊在地上,任由衙役扒掉官服,戴上枷锁,嘴里喃喃道:“完了,完了……”他的仕途完了,家人完了,一切都完了。

突然想到什么,蔡高义猛然起身就要朝春二姐扑去,他脚步虚浮,怎么可能伤得了会武功的春二姐。

春二姐往后一退,闪开了来。

蔡高义一击不中,被衙差死死拽住,他挣扎着,嘴里不干不净的骂道:“你这个毒妇!贱人!枉我费尽心机将你从吴光弼的手中救出来,你却恩将仇报,如此对我!你背叛本官,你死了都永不超生!贱人!贱货!下三滥的狗东西!”

“堵住他的嘴。”霍鞅听他骂的愈发不堪入耳,摆了摆手。

杨腊和胡裕早就看不顺他,忙上前脱下蔡高义的袜子,塞他自个儿口里。

春二姐盯着蔡高义,拄着拐杖上前两步,冷笑一声:“蔡高义啊蔡高义,我本不想揭穿你的。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揭穿你,自己又能有什么好处?”

她这番话,让挣扎不已的蔡高义冷静下来。

他浮肿的眼中,显现疑惑。

春二姐的神色透着一丝凄厉,连语气都是咬牙切齿的恨,“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杀了曹阿爷!我从小被人遗弃,是个孤儿。四岁开始流浪,与野狗抢过饭,喝过臭泥水,好不容易挨到八岁,那年却开始闹饥荒。天造人祸,酷暑六月,连路边的草根树皮都被拔的干干净净。将死之际,若不是曹阿爷好心给了我一碗高粱饭,我根本活不到今天。”

她素来喜欢把自己打扮的光鲜漂亮,用妖冶魅惑的姿态撩人。可如今想起往事,说着说着,便忍不住泪流满面。

“曹阿爷也穷啊,他和飞华爷孙俩个多年来没吃过一口饱饭,都饿的瘦脱相了。可他不想我死,愣是宁愿自己少吃一口,也要把高粱留给我。他对我的恩情,这辈子我也回报不了。”春二姐抬袖拭泪,哽咽了半晌,自嘲一笑,“我十三岁那年,认识了一个走南闯北的镖师。他比我大整整三十岁,可我还是嫁给他了。想着老是老了点儿,总算有个归处。我跟着这镖师学了武功,本以为日子会好起来,结果没过一年,那短命鬼遇上山匪劫镖,再没回来。我当时不过十四,镖师的兄弟姊妹来抢夺家产,我毫无还手的能力,就那样孑然一身的被赶出家门。”

眼泪流到了春二姐嘴边,她用舌头顶了顶左腮,继续道:“那时候我就明白了,当好人没好结果,只有当恶人。”

后来,她仗着武功不错,开始走江湖,用身体勾引过男人,也用花言巧语骗过钱财。在认识另外一个山匪之后,她直接打家劫舍。

即使坏事做尽,她心底仍对曹阿爷感激又敬爱。

她此生已经没有善了,可每次看到曹阿爷,她便会想起小时候贫穷却单纯的美好岁月。

年年她都会抽出时间去看望曹阿爷,六年前,曹阿爷的眼睛越来越坏,曹飞华知道自己不是考科举的料子,便要求跟着春二姐走江湖。

曹阿爷以为走江湖是卖艺,完全不知道春二姐做的是什么勾当,于是同意了。

曹飞华知道春二姐在作恶事,但他喜欢这种得钱方便的感觉。

因此二人多年来都瞒着没说。

直到,遇上蔺伯钦一行,曹飞华死了。

这下春二姐瞒不住了,她只有硬着头皮告诉曹阿爷。曹阿爷虽然痛心疾首,但也没有怪罪于她,只说一定要给自己的孙子报仇。

春二姐也想报仇,于是就有了和蔡高义联手,在清远县刺杀吴光弼的案子。

“我曹阿爹即便抖露一些事情又有什么关系?一直都是我在跟你交涉,他什么都不知道……你却要杀他灭口,我如何能放过你啊!”春二姐朝蔡高义大吼道,“我不能让你逍遥快活,我要你死,更要你全家都为此付出代价!”

萧琸她恨,蔡高义她也恨。

对比自己断脚,和曹阿爹的惨死,她选择了报复后者。

即使是付出自己的生命,也好过在悲痛、遗憾、怨恨中苟且偷生。

春二姐深知蔡高义身边有死士,人脉灵活,且京城的高宅大院,官宦之家,她区区一个瘸脚的女人,要去报仇犹如蚍蜉撼树,如何能将其扳倒?

思来想去,只有揭穿蔡高义!

法规之下,他必定免官赐死,家人不是流放也是充军,断不会得到好处。

众人听得此话,心底都有些恻然。

蔺伯钦略一沉吟,看向霍鞅。

此案涉及朝廷官员,霍鞅思索了片刻,才道:“将蔡高义、春二姐押去京城,刑部审后由皇上复核,再做定夺。”说完,他看向蔺伯钦,“你大可放心,蔡高义坏事做尽,绝不会善终。”

蔺伯钦自是相信霍鞅的话,他点了点头:“下官明白。”

春二姐正要被衙差押下去,萧琸却喊了声“留步”。

他走到春二姐跟前,沉着一张脸,定定的说:“春二姐,你的武功本就不错,若不做打家劫舍杀人越货的勾当,根本不会落得如今下场。”

“那又如何?”

春二姐不屑的勾了勾嘴角。

萧琸沉默了一会儿,又说:“虽然你做了不少恶事,但你对曹阿爷……算得上重情重义,可担侠名。”

“我这么做,只是因为我恨蔡高义。可不像你,为了个虚无缥缈的侠名,做那般多的蠢事。”春二姐哼了一声,看了眼萧琸身后的谢落英,翻了个白眼,“两个蠢货,绝配。”

谢落英看她戴着枷锁,却还是抬着下巴一副高傲的样儿,想起她凄惨的身世,到底是没有还嘴。

什么是蠢什么是聪明,人人心中自有一杆秤。

春二姐视线一扫,看见了蔺伯钦,她忍不住娇笑起来:“蔺大人,这辈子咱们两个是无缘了,下辈子你看……”

“休要胡说。”

蔺伯钦蹙眉,冷声打断她的轻浮之语。

春二姐呵呵一笑,看了眼手中的拐杖,打横递给蔺伯钦:“我上京去坐在囚笼里,怕是用不上这根上好的乌木拐杖了。你我相识一场,我将此物赠予你,你可一定要收下。”

蔺伯钦俊脸严峻,一动不动。

春二姐有些不乐意了,她噘嘴道:“你不收,那我去了京城可是要胡言乱语了……说不定想着你对我太过无情,把杀害吴光弼的罪名安在你头上也说不定?”

蔺伯钦还真怕她翻供。

只得不情不愿的接过拐杖。

他岔开话题,突然目光直视着春二姐,问:“此前蔡高义曾提到,吴光弼一直都在暗中抓捕你,他抓捕你做什么?”

春二姐闻言一怔,随即又露出那副娇媚的笑容:“吴光弼有个宠爱的小妾,当初在一家胭脂铺,与我有过一面之缘。吴光弼的小妾仗着年轻美貌,骂我是颗老葱,我一气之下就把她脸给划破了呗。”

蔺伯钦拧着剑眉,不太相信的样子。

春二姐眼尾上挑的睨着他:“话已至此,爱信不信。”说完,便转身随衙役离开。

九二章

蔺伯钦拿着拐杖,有些无语。

一旁的顾景同笑了笑,从他手里拿过,随即道:“我去整理此案卷宗,上呈给霍大人。”他走出几步远,突然又想起什么,回头提醒,“李四娘病成那样,待会儿你有空去看看吧。”

蔺伯钦闻言,迟疑了片刻,才点了下头。

陈知府这时陪着霍鞅走到公堂外,看了眼被押解离开的春二姐、蔡高义的背影,既觉唏嘘,又觉活该。

霍鞅按了按腰侧的青铜锏,看了眼旁边胖胖的陈知府,知他一直都在和稀泥,心底略不待见。

他冷声道:“陈大人作为望州知府,政绩方面比起蔺大人还差了很多,希望你以后做事有些分寸,否则对不起头上的乌纱帽。望州知府的位置,不大不小,可也不是谁都能坐着白混日子!”

陈知府打了个冷颤,心底一凉,忙不迭道:“下官明白,下官明白。”

霍鞅“嗯”了一声,敲打了他一番也不再多说,而是问:“此前我在府衙,曾听说望州清吏司郎中年迈,到了致仕的年纪?”

陈知府躬着身子答是,作解道:“听说赵郎中已经向上头递了折子,什么时候皇上批复,还不知道呢。”

霍鞅颔首,倒也不隐瞒自己的所想,对蔺伯钦说道:“待回京后,我会向皇上举荐你,替补望州清吏司郎中一职。”

“霍大人,这……下官怕难恐胜任。”蔺伯钦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霍鞅笑道:“蔺大人不必过谦,此前顾县丞将你近些年办案的卷宗、治理农业、掌管徭役赋税等方面的文书,全都给我过目。按理说,你早就该升迁,却仍在清远县做县令,这和历年吴光弼做监察御史有很大的关系。再者,清吏司郎中一职,也不过从六品,可能还不如你在清远县更有实权。”

刑部有清吏司十二,主管刑名案件。而望州地处偏远,除了掌刑名,还要收办望州鄞州御史、幽州将军文移,督办一些杂事。

说来说去,还真不如窝在一个小小的清远县。

但这是一个契机。

只有从小县调到州城,才能有机会从州城升迁到直隶、京城,一路青云直上。

蔺伯钦不是石头,他也曾记得自己寒窗苦读是为了什么。只有获得更多的权利,才能大展宏图,完成自己的抱负。

故此,在听完霍鞅所说的话后,他恭敬的回一礼:“下官提前多谢霍大人提拔。”

一旁的陈知府听二人交谈,默不作声,眼神却是暗了暗,心底不平。

***

楚姮在医馆里装病,却也想探听吴光弼的案子如何了。

她让濯碧和溪暮两个来回跑了好几趟,待得知春二姐和蔡高义都已被抓,不日押解上京,才松了口气。

押人上京的肯定是她师父。

等霍鞅一走,自己又可以无所畏惧。

溪暮这时端来一碗药,走到楚姮暂时休息的躺椅前,双手递上:“夫人,趁热快喝几口。”

楚姮看着黑乎乎的药汁,脸色也跟这药黑的差不多。

“不喝可以吗?”

她现在腰不酸头不疼,吃嘛嘛香。

溪暮只觉得她病的一阵风都要吹倒,忙焦急道:“不行啊夫人,喝药是为你好。喝了药,你的病就能快些好啦!”

楚姮悄然的叹气,看着那药碗,迟迟下不去嘴。

好端端地,自己给自己找什么罪受!

楚姮无奈,正准备一口闷下去,就见医馆外头的隔帘被人“刷”的撩开,蔺伯钦官服未换,风尘仆仆的出现在此。溪暮也是个嘴上没把儿的,她见到蔺伯钦忙站起身,还委屈的不得了:“蔺大人,你快来劝劝夫人吧,她不肯喝药!”

“……”

楚姮额角一抽,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蔺伯钦走上前来,居高临下的斥她:“病成那样,还不肯喝药。李四娘,你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他的语气并不重,反而还有些温润,明明是斥责的话,听起来却有一股子宠溺的味道。

楚姮闻言,嘴角翘起,决定捉弄下他。

于是她扬起一张如花般明艳的脸,委委屈屈的说:“我脑子里在想什么……当然是在想夫君你啊!”

蔺伯钦心头怦然,面上却是一片平静,似乎早就看穿了她的把戏。

楚姮见他学聪明了,神色愈发委屈,抬手将药碗赌气的推开:“夫君不理我,那我就不喝药了。”

溪暮一看自家夫人和大人在耍性子,捂着嘴偷笑着退下,去外间找正在抓药的濯碧说笑。

蔺伯钦皱了皱眉,将药碗端起,朝她一递:“别胡闹,把药喝了。”

“我不。”

楚姮一扭头,“就不!”

唯小人与女子难养,这女人耍起赖,比小人还难对付。蔺伯钦头大如斗,本想说她,可想到她此前病的都快晕过去了,到底是没有说重话,软了语气:“你这般任性,岂不是自找苦吃?”

楚姮嘟哝道:“可这药更苦。”

“怎会。”蔺伯钦看了眼药碗,审视说,“不过是普通的伤寒药。”

楚姮“哦”了一声,依旧撇着嘴:“我不信,除非你喝几口看看。”徐大夫开的药最爱加黄莲,怎么苦怎么来,她要喝可以,蔺伯钦也得喝。

蔺伯钦蹙额说道:“生病的是你,不是我。”

“反正你不喝我就不喝。”楚姮懒得与他东拉西扯,低头把玩着自己纤细的手指。

她脾性怪,蔺伯钦根本没辙,只好端起药碗,喝了一口。

嗯……果然很苦。

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将药碗递给楚姮:“不苦。”

楚姮挑眉,接过药碗却也不急着喝下去,而是似笑非笑的说:“骗人的是小狗哟。”

蔺伯钦:“……”

楚姮歇了逗他的心思,三两口喝了药,直接询问关于蔡高义的案子。

蔺伯钦正了正色,给她讲述了一下大致过程。楚姮不禁感慨:“没想到春二姐看起来挺轻浮的一个人,却对曹老头那般重情义。”

“人心都是肉长的,谁也不知恶人心底有无善念。”蔺伯钦不喜春二姐,因此连提到她名字,都是拧着眉头。

楚姮倒不关心春二姐,她最关心自己。

于是她忙问:“霍大人什么时候押解蔡高义和春二姐回京呢?”

蔺伯钦想了想,答道:“许是这会儿就在回京的路上了。”霍鞅行事雷厉风行,对于蔡高义戕害同僚一案,更是抱着速战速决的态度。

楚姮心头一喜,忍不住从躺椅上跃起,脱口便道:“好极!”

这医馆弥漫药味儿,她早就受不了了!

蔺伯钦疑怪的看着她,问:“什么‘好极’?”

“就是……”楚姮抿了抿唇,瞬间想到一个借口,“早些回京,就可以早些把蔡高义定罪,此人耀武扬威的样子,我看着着实厌恶。”

蔺伯钦也厌恶,但他不会像楚姮似得直接表态。

霍鞅已走,楚姮也没必要窝在这里。

她对蔺伯钦说自己好多了,想要回府休息,蔺伯钦便叫上濯碧溪暮,让她们扶着楚姮上马车。

其实医馆距离蔺府并不远,大可不必坐车,但蔺伯钦想着楚姮此前头痛欲裂的样子,心有余悸,生怕她哪儿不舒服……又扑他怀里了。

马车缓缓行驶过街道,日暮向晚,冬日的风吹着地面的枯黄落叶,平添几分萧索。

蔺伯钦看了眼楚姮,她没有披披风,身形看起来略显单薄。

迟疑了一下,到底是问:“你冷不冷?”

楚姮也不想装下去了,于是摇摇头:“喝了药好多了,现在一点儿都不冷。”

蔺伯钦见她脸色红扑扑的,仿佛夏日里刚摘的蜜桃,便也信了。

马车不一会儿就停在了蔺府门前。

溪暮和濯碧最先下车,蔺伯钦紧随其后。

楚姮撩开车帘,正要躬身走出车厢,就听蔺伯钦的声音蓦地响起:“霍大人怎在此处?”又听霍鞅低沉的声音说道:“我想起一件要紧事,要向蔺大人交代。”

要紧事?

什么要紧事这么着急?还跑人家府邸门前来了?

楚姮现在可谓骑虎难下,她手已经将马车车帘撩开了一半,下去,肯定会被霍鞅认出;不下去,反而更引人怀疑。思索了一瞬,楚姮打算悄悄放下帘子,躲在马车里当乌龟。

她如意算盘打的响,却忘了两个傻乎乎的丫鬟还杵在那儿。

特别是溪暮,她突兀的问道:“夫人,已经到府上了,你怎还不下来?是身子不适吗?”

她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让在场所有人都听见。

楚姮恨不得找块豆腐撞死!

隔着一张马车帘,她几乎都能想象到外间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这里,即便没有与那些视线接触,可楚姮却寒芒在背,如坐针毡。

“李四娘?”

蔺伯钦惯有的清冽声色,让楚姮打了个激灵。

此前用过的招数,看来还得再用一次。

思及此,楚姮自己都捂着脸,无奈的笑了起来。

她平复了下神色,又揉了揉嗓子,身子软软的匍匐在马车坐垫上,扶额颦眉,有气无力的唤:“夫君,我……我头好痛!”

女子娇媚的声音从马车里清晰的传出,蔺伯钦用余光扫了眼霍鞅等人,脸色有些发烫。

他剑眉一拧,抬手撩开车帘,问:“怎么了?又不舒服?”

楚姮泫然的点了点头:“我回去睡一觉,发发汗就好了。但……”她朝他伸出手,“我现在头痛,要……要你抱。”

“……”

蔺伯钦的目光落在她的皓腕上,才发现她戴着一圈翠绿的手镯,将皮肤衬得莹白如玉,骨骼分明。

犹豫了或许一刻,或许一瞬,蔺伯钦便拉住她的手,顺势将她搂入怀中。

女子一如既往的娇小温软,发间没有刺鼻的头油味道,而是带着天然皂叶的清香。几缕发丝摩挲着他的脖颈,酥酥麻麻的感觉,一路深钻入心。

蔺伯钦神色一片镇定,心里却已经闹翻了天。不停的对自己说,两人搂搂抱抱也不是第一次了,没有什么可窘迫的,再者,这些都是情况所迫……他是不喜李四娘的,他们约法三章,不是真夫妻,他们只是在……在什么呢?蔺伯钦自己也寻不出由头。

“蔺伯钦,我想快些回去休息。”楚姮将她埋在他胸膛,闷闷的说道。

蔺伯钦“嗯”了下,将她稍微抱的离自己胸膛远了些,生怕她听见自己如鼓点般密集的心跳声。

他抱着楚姮,朝府门走,路过霍鞅,歉意道:“下官内子身体不适,需先回房休憩。霍大人,你先请进,下官令人给你倒一壶热茶暂坐。”

“不必。”

霍鞅满脸风霜,他嫌弃的看了眼蔺伯钦怀里的女人,冷着国字脸,“我还要即刻赶往京城,来此只是想向你交代一件事,说完便走。”

蔺伯钦觉得楚姮有些往下滑,顺势紧了紧手臂。

楚姮感觉到整个人都被摁在他身上,浑圆与他的平坦紧紧抵在一起,饶是明知做戏,也双颊生晕,火烧火辣。

蔺伯钦还未察觉,他沉声道:“霍大人请讲。”

霍鞅正色道:“关于江洋大盗玉璇玑,蔺大人想必半年前就已经收到了海捕文书。”

楚姮浑身一僵,手指紧拽着蔺伯钦的衣襟,竖起耳朵听霍鞅接下来的话。

“此人罪大恶极,是朝廷通缉的头等要犯。她武功精湛,使一柄金丝软剑。且足智多谋,极其狡猾,朝廷这半年来都毫无进展。唯一一次差些抓到她,便是她冒充令夫人的丫鬟,紫桃。”

蔺伯钦听杨腊说过这件事,但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皱了皱眉头,询问:“霍大人是意思是?”

霍鞅沉下脸,一字字道:“我怀疑玉璇玑现躲藏在幽州、望州、鄞州三地。而蔺大人近年卷宗我都看过了,每件案子都办的十分漂亮,这抓捕玉璇玑的事情,希望你能多费些心。”

他对蔺伯钦的才能很肯定,因此能不能找到华容公主,也对他抱有一丝期待。

对于缉凶,蔺伯钦为官自不会推辞。

他神色一片严峻,肃容道:“霍大人放心,若下官查到玉璇玑的线索,定第一时间向你上报。”

霍鞅满意的点了点头,又对他交代了几句,便翻身上马,扬鞭绝尘而去。

楚姮听着马蹄声渐远,整个人都松了口气。

她无力的靠在蔺伯钦怀里,大冬天的竟闷出了一身薄汗。

蔺伯钦见她这幅模样,更确定她病的不轻,转身吩咐濯碧去请徐大夫,定要好好诊治一番。

楚姮想着那徐大夫过来,又要开苦死人不偿命的药,整个人都不好了!

九三章

蔺伯钦将楚姮抱进屋,放在她最爱的那一张,铺了白色绒毯的藤条躺椅上。

他转身倒了杯热茶,递到楚姮手中:“先喝点水,徐大夫马上就到。”

楚姮讷讷的接过茶杯,抿了一口,抬起眼看他,有些心虚的问:“蔺伯钦,我这头痛的病实在古怪,你……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她这话问的没头没脑,蔺伯钦蹙额道:“当然不会。”

楚姮暗自松了口气,“那就好。”

等会儿徐大夫来了检查出来她没病,估计蔺伯钦又要用眼神杀死她了。

然而蔺伯钦此时却不是那样想的。

他站在旁边,见娇柔的女子软软的窝在毛茸茸的躺椅中,青丝乌压压的散垂下来,衬得一张精致的小脸皓肤如玉,清秀绝俗,没由来的让人心疼。

楚姮因为此前闷在他怀中,此时双颊仍是红彤彤的。

蔺伯钦见状,怀疑她是不是在发烧。

若真是发烧就麻烦了。

他心随意动,竟弯腰抬手,用手背抚上了她光洁的额。

“还好,不烫。”

楚姮被他突兀的举动吓了一跳,待感受到额头那不属于自己的温度,才反应过来。

蔺伯钦与她离的近在咫尺,她鼻尖几乎可以嗅到他衣袍上惯有的书卷墨香。鬓若刀裁,剑眉英挺,只可惜眉下的眼睛甚少含笑,总是肃然着,仿若幽潭寒星。

可就是这样冷冰冰又严肃的一个人,楚姮却讨厌不起来。

她表面总是和他吵嘴,惹他生气,可心底……到底是希望他好。

至于为什么,楚姮垂下眼帘,不肯去想。

濯碧溪暮领着徐大夫走近院子,隔着枯树下的轩窗,便看见自家大人的手,亲昵的放在夫人额间,男俊女美,宛若画中璧人。

徐大夫进屋,简单打过招呼,蔺伯钦便让出位置,让他帮忙诊治。

楚姮还沉浸在自己纷杂的思绪,她左手端着热茶抿着,右手皓腕伸出,让徐大夫把脉。

徐大夫摸了摸下颌的白花花长胡,沉吟半晌,突然朗声笑了起来。他起身朝楚姮和蔺伯钦拱了拱手,道:“恭喜蔺大人,夫人这是有喜了啊!”

楚姮刚喝进嘴里的热茶,一不留神“噗”的全喷了出来,“有喜?”

“不可能。”蔺伯钦目光惊疑不定的落在楚姮身上,那眼神完全就是不可置信的荒唐。

那边厢,溪暮和濯碧都快高兴的跳起来了,一个忙道:“太好啦,大人和夫人要生小公子小小姐啦!”另一个也笑弯了嘴,“徐大人,是不是要封红包给你?”“现在几个月呢?能诊出来吗?”“哎呀,说不定是双胞胎龙凤胎呢!”“夫人和大人的孩子一定可爱漂亮的很!”

“……诶诶诶等下!”楚姮看着脸都绿了的蔺伯钦,忙抬手制止她们的喜悦。

她柳眉一蹙,说出关键点:“徐大夫,你是不是诊错了?”

徐大夫捋着胡子说:“应该不会。”

楚姮一脸诡异,她有喜?这不是逗她呢!在她的强烈要求下,徐大夫又搭脉诊断,这一诊,就摸了好半天的脉。

“如何?”楚姮挑眉。

徐大夫“呃”了一声,不好意思的低头一笑:“方才果然是老朽……老朽号错了。夫人只是有些体虚,喝几幅调理的药方就会痊愈。”

其实楚姮压根儿没病,但徐大夫刚才诊错了,怕蔺伯钦等人怀疑他的水平,才说楚姮体虚。

濯碧和溪暮两个丫鬟竟十分失望。刚才的确是她们糊涂,这么久都没有看到夫人和大人同房,哪来的喜脉呢!哎……

楚姮倒也不计较这些,她摆了摆手:“徐大夫年龄大了,有时候诊错很正常。”

徐大夫看楚姮和蔺伯钦的脸色都有些奇怪,但又不知他们为何露出这样的神色,便猜测,他们是因为没有怀上子嗣遗憾。他笑了笑,安慰说:“大夫和夫人也不必心急,夫人吃了这调理体虚的方子,相信不出三个月,就能有好事传来!”

原本还在失落的濯碧和溪暮,闻言又燃起希望:“如此就好。”

濯碧去送徐大夫出门,溪暮则去给楚姮煎药。

屋子里燃着的炭盆发出噼啪的声响,更显屋中静谧,落针可闻。而楚姮和蔺伯钦对视一眼,都有些尴尬……

楚姮摩挲着手中已经冷掉的茶杯,没话找话的说:“徐大夫真是老眼昏花。”

蔺伯钦“嗯”了声,没了下文。

他侧身望着窗外,庭院枯树,阶下野草,目光悠远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楚姮思及他刚才惊疑的眼神,忍不住带着调侃的意味问:“喂,蔺伯钦。刚才那徐大夫说我有喜,你是不是怀疑我在外面给你偷汉子了?”

蔺伯钦倏然扭头,瞪着她斥道:“粗言秽语,你也好说出口。”

“有什么不好说出口的,你刚才分明就是那副表情嘛。”楚姮将茶杯随手一搁小桌上,“放心吧,虽然咱们约法三章,但我绝不会让你当个绿乌龟。”她是楚姮,不是什么李四娘,李四娘可以随随便便跟卢飞星私奔,楚姮不会。

想到此,她歪着头,朝蔺伯钦笑吟吟的眨了眨眼。

明眸善睐,顾盼流转,让人怦然心跳。

明明是一番好话,可蔺伯钦觉得她的措辞简直有辱斯文。

他理想中的成亲对象,应是一个知书达理贤惠温柔的女子。而如今,不知是不是着了魔,看着楚姮那娇俏的模样,他心底竟是泛起涟漪,甜丝丝的。

莫名其妙,蔺伯钦想到刚才溪暮和濯碧说过的话。

她们说,“夫人和大人的孩子一定可爱漂亮的很!”

楚姮这么美,她生个女儿,应该和她一样美的让人移不开眼睛……

他傻站着不说话,楚姮不禁狐疑的一瞧,问:“怎么了?你不相信?”

蔺伯钦回过神,不自然的将眼神看向别处,说的话牛头不对马嘴:“当初的约法三章,你还记得么?”

“记得呀!”

楚姮脱口就道,“你保我衣食无忧,我也不在你跟前乱晃。你今后想要娶妻纳妾,我都不阻拦。”

说完,蔺伯钦的脸色就暗了下来。

好一会儿他才沉声道:“你不在我眼前乱晃,貌似从头至尾都没有履行过。”

楚姮不好意思的玩着一缕头发,莞尔一笑:“好像是哦。”

“……”

蔺伯钦看着她的容颜,又环视这间原本是他房间,后被楚姮改造成“闺房”的地方。他心底有什么话想对楚姮说,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疑问:“那你呢?”

“我什么?”楚姮疑惑的抬眼。

“你许我娶妻纳妾,对我不干涉,那你自己又待如何?”

楚姮皱了皱眉,思忖道:“反正你又不喜欢我,管我干什么呢。”语毕,她想到了自己身份,总不可能冒充一辈子的李四娘。语气一顿,又说,“这样好了,若我今后要走,你就给封‘和离书’吧。”

蔺伯钦心头一颤,面沉如水,声音不自觉的冷淡几分:“你要去哪儿?”

楚姮摇头:“还不知道。”

反正她不打算回京。

蔺伯钦方才心头那一丝旖旎荡然无存,看她那样,是早就有离开的意愿了。

平心而论,这半年来,他虽对她冷漠严肃,但那是性格使然,其实从未苛待嫌弃过她。可她倒好,竟一直都盘算着离开,从未将此地当做归处。

他薄唇紧抿,凝视着楚姮半晌,愈发觉得自己像个蠢货。

自嘲的冷笑了下,转身拂袖而去。

楚姮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错了话,可没想到蔺伯钦发这么大的火,简直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蔺伯钦!”

楚姮一骨碌从躺椅上爬起来,她也顾不得装病了,急忙忙的跑上前去拽他衣袖,“你刚才自己问的问题,我回答了你还生气,你这人脾气怎么越来越难捉摸啦!”

蔺伯钦冷不丁被她一拉,身形一晃。他俊脸紧绷,看着楚姮那明亮的眸子,竟不知如何表达心底的怒气。

他为什么生气?

是因为……是因为楚姮竟想离开。

只要想到楚姮离开蔺家,离开清远县,离开他……他就很生气。

想通了原委,蔺伯钦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

面前的女子,什么时候在他心底占据了一席之地,他自己都不知道。怒意来的莫名其妙,让人惶恐而惊异。

“说话呀!”

楚姮拧着柳眉催促。

内心的想法,蔺伯钦是万万不敢告诉楚姮的,他因此冷着脸,一语不发。

“好啦好啦,别生气。”楚姮又像以前那样的去哄他,“不管我说了什么,你就当没听见。”

可蔺伯钦因为思绪纷乱,愣着没有动。

他的怔忪,在楚姮眼里就是油盐不进。楚姮好话都说尽了,到底是被磨的没了脾气,有些难过。

果然……蔺伯钦是一点儿都不喜欢她啊……

楚姮委屈的咬了咬唇瓣,大声道:“好,你要跟我置气,那就别后悔。我……我这次来真的,说不搭理你,就不搭理你!”

话音甫落,楚姮便松开他衣袖,气呼呼的转身回屋,“砰”的摔上门。

蔺伯钦看了眼紧闭的房门,摸了摸心口温热的位置,到底是什么都没说,迈步离开。

至此大半个月,楚姮和蔺伯钦还真就不说话了。

蔺伯钦常驻在县衙,楚姮时不时去找谢落英和苏钰,两人同在屋檐下,竟一次都没打过照面。

转眼已隆冬。

天气大寒。

一场场瑞雪后,年关悄然将至。

腊月廿三这天,蔺老太太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从沣水县赶来,准备与家人热热闹闹欢聚除夕。

九四章

彼时楚姮正在城门外,跟谢落英和萧琸道别。

“四娘,我此次跟萧大哥远走塞外,怕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了。此去一别,不知经年,你可要好好保重啊。”谢落英朝楚姮说完,下意识的看了眼身侧黑衣劲装的萧琸。

两人相视一笑,柔情缱绻万千。

正在和蔺伯钦冷战的楚姮心里苦,大家都在恩恩爱爱,就她家的蔺伯钦脾气最怪!

诶等等,蔺伯钦才不是她家的!

楚姮在两人身上扫了一圈,笑着问:“落英,你跟萧琸远走,你家父母怎么说的?”

谢落英羞涩的笑了笑:“他们没读过书,只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萧琸俊眉一扬,“这倒十分贴切。”

“你二人去塞外,只是为了看看风景?”

萧琸正色道:“我想带落英行千里路,去遍她没有去过的地方,看遍她未曾见过的风景。这些……今后都是我们共同的记忆。”

楚姮深有所感。

她这时才发现萧琸的青铜长剑在谢落英背上,不禁疑惑的问了问。

谢落英不好意思的道:“四娘,说出来不怕你见笑,我想跟着萧大哥学剑。只是我今年已经十八岁了,怕是……年龄偏大了些。”

楚姮还以为是什么事儿呢,她摆了摆手,开导说:“只要你想学,什么时候都不算晚。”

萧琸附和的颔首:“不错,我可以用余生一辈子来教你。”

谢落英闻言双颊一红,二人交握的手,十指紧扣。

楚姮:“……”

她快看不下去了。

临走时,萧琸对她单独说道:“楚姮,你想切磋,大可去找冯河,他准备定居在清远县。”

楚姮对一脸冷漠的冯河是拒绝的,她摇摇头:“还是算了。但说不定我此后会去塞外找你们。”

萧琸知她并不是李四娘,冒充县令夫人也是只是暂时之举。

他稍一犹豫,忍不住道:“蔺大人为人正直,很令人钦佩。我当初深陷囹圄,若不是他拼死保全,说不定……”他不愿继续回忆那段事,缄默了一会儿,才继续,“我虽和蔺大人接触不多,但看得出来,他对你是真心实意。你若假戏真做的跟着他,此生也不必再继续漂泊了。”

萧琸从未问过楚姮的身世,但猜她是和春二姐一样的无父无母江湖中人。

楚姮闻言,颦眉自嘲:“他对我真心实意?你怕是看走眼了。”

“楚姮,你我是知交好友,我才对你说这些话。当然,如何作想,全在你自己。”对于别人私事,萧琸也不好多言。

三人短暂的又说了会儿别的,见天色不早,才分别离开。

楚姮望着同乘一骑的二人,眸光微闪,立在原地半晌,才幽幽叹了口气,转身往回走。

路过城门的时候,她碰到了胡裕和杨腊,两人正在那举着浆糊桶贴告示。

城门上原本贴了不少告示,但被风吹雨淋的都破破烂烂,看不太清。楚姮凑上前,好奇的问:“怎么?朝廷又有新的檄文下来?”

两人见是楚姮,忙唤了声夫人,解释道:“不是不是,蔺大人让我们重新张贴一下玉璇玑的海捕文书。”

说着,他就拿起一张,给楚姮看。

楚姮听到“玉璇玑”三个字,心底咯噔一下,但看那画像上的女子,与自己有三分相似,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不是明明添笔过吗?

点了痣还加粗了眉毛,怎么又变成了之前宫廷画师画过的图?

“这个……好像和之前的海捕文书上不太一样。”楚姮掩饰了惊骇,迟疑着问。

杨腊接口道:“这是霍大人亲自交给的蔺大人的,之前的海捕文书图,疑似被人掉包,以至于半年都找不到这江洋大盗。”

楚姮按捺住拔腿就跑的冲动,明知故问:“怎么回事?”

“都知道往府衙的朝廷檄文,一般都从清远县这边传上去。”胡裕踮脚刷了层浆糊,将画像张贴上,“顾县丞分析过了,他怀疑上任县丞方双平和玉璇玑有交情,将原图做过手脚。”

楚姮头次这么待见顾景同。

他简直机智!

楚姮忍笑,面不改色的说:“方双平害死了温兰心,此等罪大恶极的人,还真有可能和玉璇玑勾结。”

死人背锅,无罪无罪。

说完,她仔细的看了眼画像。

画中的女子,是自己十五岁参加秋猎宴时的装束。

福禄折枝花的紫色锦缎华衣,鸦青云鬓间,簪着金镶玉的牡丹大花步摇,手持一柄金灿灿的软剑,眉眼含笑,贵气逼人。

她还记得,当初父皇只许她在旁观看,不能下猎场狩猎。她到底是忍不住技痒,穿着一身华服,偷偷进入林子里,把软剑掏出来,不一会儿就捕到了一只麂,一只獐,收获颇丰。

想来,自己如今藏在这小县城,穿着朴素,未施粉黛,与画像大相径庭。

否则城门这边人来人往,怎就都没一个怀疑她的?

但楚姮还是有点不放心。

她试探着问胡裕和杨腊:“你们有没有觉得这玉璇玑,长得……”有些眼熟?

“的确漂亮!”胡裕一下子接嘴,他又看了眼楚姮,“但还是夫人容色更好。”

楚姮:“……”

她不是想让他们夸啊!

杨腊点了点头,脑子里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竟说:“夫人放心,即便大人抓住了这江洋大盗,也绝不会被她美色迷惑。大人秉公办事,定会将其绳之以法!”

楚姮嘴角一抽,算了。

看来这画像真的只是摆设。

她敷衍了几句,便要转身离开,哪晓得一回头,就见蔺伯钦阔步而来。瑟瑟寒风下,他一袭青袍缓带,端得是蕴藉风流。

这大半月,他们都没有碰面。

今次不小心遇见了,楚姮忙移开视线,装作没看到,从他侧方就要擦肩而过。

其实掐指算算,两人冷战连二十天都不到,但蔺伯钦却觉得许久都没有看到她。这些日子,身边没有楚姮的叽叽喳喳,他总觉得少了什么,安静的有些过分……好不容易有了个说话的机会,楚姮竟又要走,他微一蹙眉,挡在了她的身前。

楚姮脚步一顿,也不抬头看他,而是侧着脸指了指反方向:“不好意思,挡住蔺大人的路了,杨腊和胡裕就在那边。”

哪知蔺伯钦却道:“我来找你。”

他的嗓音清冽如泉,让楚姮心头微微一跳。

她诧异的看他一眼,心头暗自欣喜,难道他开窍了主动来道歉?

岂料下一秒,蔺伯钦便沉吟道:“今日娘亲从沣水回来,我来知会你一声。到时候……”

“到时候我一定配合蔺大人好好演戏,决不让蔺老夫人看出纰漏。”楚姮压抑不住自己心头的不快,语气冷淡至极。

回去路上,楚姮没和他说话,只是看到旁边铺子里在卖福寿纹的绸缎,样式甚好,便让掌柜包了两匹,准备带回去送给蔺老夫人做春裳。

蔺老夫人见到二人,高兴的嘴都合不拢,根本就没留意到两人是一前一后的进的屋。

她握着楚姮的手,皱眉关切:“四娘,许久不见,你怎瘦了这么多?”随即狠狠的瞪了眼自己儿子,“你是把好的全自己吃了,没留给四娘吗?”

蔺伯钦这时才留意到,楚姮好像的确瘦了些。

那不盈一握的腰肢,被一根浅粉的百花穿蝶腰带系住,仿若流纨素。

楚姮虽然在与蔺伯钦置气,但当着蔺老夫人却也不好表露,只笑盈盈的道:“娘亲,你误会夫君了,他对我很好。”

“他对你不好,你一定要给娘说,娘定要当着他爹的灵位,好好的训斥他一顿!”蔺老夫人拍了拍楚姮的手臂,安慰道。

她这时又看向蔺伯钦,问:“你还记得沣水的刘阿婶儿吧?”

蔺伯钦一愣,颔首道:“记得,她跟娘亲是邻居。”

蔺老夫人“嗯”了一声,说道:“上个月人家生了儿子,都四十多了,可真能耐。”话不用说明,蔺伯钦和楚姮都明白过来蔺老夫人的意思。

成亲大半年,一点好消息都没有,论谁都会急。

蔺伯钦沉着脸不言语。

这么冷着也不是办法,楚姮只好故作羞赧的一笑,岔开话题:“娘亲,这种事儿也急不得。对了,我给您买了几匹布,用来裁褙子穿,肯定好看。”她将新买的布匹拿来,展给蔺老夫人看。蔺老夫人高高兴兴的收下了,便开始跟楚姮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家常。

溪暮和濯碧过来布了饭菜,三人用罢,见天色已晚,便准备烧水洗漱。

好在蔺老夫人所住的地方是在另一院,待她离去,楚姮看也不看蔺伯钦一眼,转身就要进屋关门。

“李四娘。”

谁知蔺伯钦突然喊住了她。

楚姮关门的手一顿,没好气的问:“干嘛?”

蔺伯钦本想与她说不要气了,但话到嘴边,却成了一句“你要多吃点”。

楚姮:“……”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逗她玩儿呢!

她瞪了眼蔺伯钦,不乐道:“吃那么胖作甚?眼看着要过年,你安的什么心?”

杀年猪嗯?

蔺伯钦闻言一愣,反应过来她话中的意思,正忍俊不禁,就见她“砰”的一下关上门,竟是压根儿不想跟他说话。

九五章

一夜无梦。

楚姮次日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的。

窗外鹅毛大雪纷纷,将屋檐枯树都挂上一层莹白,晃眼一瞧,有些刺目。

“夫人!夫人!大事不好了,你快出来看看吧!”门外的濯碧心急如焚。

楚姮揉了揉惺忪睡眼,草草穿好衣,披头散发的打开门,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何事惊慌?”

濯碧跺了跺脚,指了下蔺老夫人的院子:“蔺老夫人今儿一早起来,见溪暮在扫地,就问她你和蔺大人近来的相处关系。溪暮说话不过脑子,她……她不小心说漏嘴了。”

楚姮眼皮子一跳,瞬间清醒了大半:“说漏嘴什么?”

“蔺老夫人……知道你和大人这么久,都在分房睡,现在大发雷霆,让蔺大人跪在蔺老爷的灵位前挨骂呢!”

楚姮先是一愣,随即双手抱臂,冷冷道:“让他挨骂才好,平时你看哪个敢说他一句不是?”

濯碧心软,她忍不住道:“可是夫人,那供放灵位的屋子你是去过的,又冷又潮,蔺大人从天不亮跪到现在,这天还下着雪……”

楚姮看了眼仿若飘絮的雪团,撇嘴道:“我去有什么用?蔺老夫人还是连我一块儿骂!”

她不喜欢蔺伯钦,蔺伯钦也不喜欢她,这是两方面。

“没有没有!”濯碧早已经把消息打听清楚了,“蔺大人将责都揽在自己身上,他说……说自己不喜欢你,才会如此作为,还说夫人很好,你是无辜。”

楚姮脸色稍稍缓和了些,思忖片刻,才敛目道:“我洗漱一下再过去。”

***

彼时,蔺伯钦跪在冰冷的地面,凝视着灵位,脸色肃然。

蔺老夫人在旁气的不停拍桌子:“四娘与你从小有婚约,你爹教导过你的话,你竟全都忘了不成?”

蔺伯钦不语。

“我瞧四娘挺好。虽比你大三岁,但是样貌一点儿不显年纪,长得又标致又水灵。说话有礼,举止妥帖,你怎就眼高于顶,看不上人家了?”蔺老夫人说了一通,蔺伯钦还是一个字不说。

他情绪甚少外露,蔺老夫人也没辙。

老夫人想了想,指着他问:“你嫌弃人家是寡妇,是三嫁过的,对不对?”

直到这时,蔺伯钦才开口否认:“并未。”

“哼。”

蔺老夫人却是不信。

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叹了口气,说:“你既然不喜欢四娘,这样拖下去也不是办法。蔺家总要有后……择日,我给你纳个妾,就是不知道四娘她会不会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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