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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夫人探案手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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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13)

楚姮忙叫住他,道:“我不买米面。”她径直走到角落,拿起那根拐杖,朝曹老头疾言厉色的质问,“你无病无痛,这拐杖是怎么回事?”

曹老头闻言,身子微微一僵。

张二拔了半截腰间的大刀,厉声呵斥:“还不快说!”

曹老头吓的瑟缩了一些,无奈的交握着双手,叹气道:“官爷,我真的没见过什么瘸腿老太。”

楚姮眼睛微微眯了下,冷哼一声,将拐杖拿在手里端详:“我问你这拐杖怎么回事,你却在这儿跟我扯什么瘸腿老太,你说,是不是自投罗网呢?”

八四章

曹老头浑浊的眼珠子干涩的转了转,他解释道:“全县都知道官府在搜捕一个瘸腿老太,我铺子挨翠红院近,已经无数人来问过我瘸腿老太的消息了,是以方才我会那样回答。”

“我看不是吧?”

“怎么不是。”曹老头拨弄了一下米缸,掩饰不自然的情绪,“这拐杖是我的,我偶尔腿疼,就会拄下。”

楚姮将拐杖拿在手里摸掂了掂,冷笑道:“这种材质的香樟木,平常人家可用不起。你经营着这么一间粮油铺,是每日挣十两还是五十两啊?”

她这话说的明显就是讽刺,十两银子够他这样的人家用三四年了!

哪知曹老头却一口咬定:“不错,我家利润高,每日都能挣七八两,买根好点的拐杖很奇怪吗?”

楚姮怒极反笑,将拐杖“当”的敲在米缸上,十分刺耳。

“你开的是粮油铺!不是翠红院!我还没听说过哪家小本经营的粮油铺每天能赚这么多!”楚姮朝他横了一眼,右手一伸,“把你账本拿来!”

曹老头语气有些紊乱了:“做生意的都知道,账本是秘密的东西,哪能交给你看?”

楚姮指了指身边的赵二:“官爷要查,你还不给?”

“……恕难从命。”

曹老头梗着脖子,打定主意不交出来。

赵二也看出不对劲了,他问楚姮:“夫人,要不我把他绑了?”

曹老头闻言,忙怒吼道:“我身子差,你要是把我磕着碰着我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楚姮也不想他反应过激的死了,她对赵二吩咐:“我在这里守着,你去县衙把蔺伯钦他们都叫过来,就说找到凶手了。”赵二点了下头,立刻往县衙跑去。

曹老头反应过来,瞪大浑浊的眼:“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一个老头子,还能去行刺大官儿?”

哪知楚姮勾了勾嘴角,笑的恶劣:“我管你是不是凶手呢,总不能让蔺大人和萧大侠死吧?你这一把年纪我看也活的差不多了,不如推出去替他们遭殃得了!”

“你!”

曹老头没想到楚姮竟然是打的这个主意,明明听声音看轮廓是个娇俏女子,可说出的话却不由让人胆寒。

“你这是污蔑!”

“谁叫你不肯说这拐杖到底是谁的?”

曹老头极了,他正欲反驳,突然发现这大清早周围没什么人,就楚姮和他两个。对方声音清脆,一听就是个软绵绵娇滴滴的女子,他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

“好,我告诉你,那人其实就在后院,但是你不能说我是凶手。”

楚姮笑笑:“这是自然,带路吧。”

曹老头撩开铺子与后院隔着的一块帘布,在前领路。铺子后院的屋子就几间,楚姮望了望,问:“在哪儿呢?叫出来我看看。”

曹老头抬手一指:“就在前面的那屋,他许是在睡觉,你推门进去就可以了。”

楚姮装作懵懂,走上前去推门,曹老头看准时机,捡起地上一块火砖,往楚姮头上猛然拍去——

然而预想之中的结果并没有出现,这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子,竟然微一侧身,堪堪避过。

曹老头一愣,难道是自己眼神儿不好,失了准头?

楚姮没有转身,曹老头的动作在她眼里好比放慢了一百倍,她根本不怕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偷袭。

楚姮冷笑推开门,走了进去。

房内昏暗,没有燃灯,案上点着三炷香,摆着一块灵位,墙上还挂着一幅画像。

画像上是个年轻的男子,楚姮怔了怔,只觉得十分眼熟,但具体是谁,又想不起名字。

曹老头本打算将楚姮敲晕,可没想到再次偷袭还是无用,楚姮已经进了屋,他忙慌乱的道:“快出去,这里不是你可以进来的地方!”

楚姮回头挑眉:“怎么?不是你说那凶手在这里吗?”

“我方才说错了。”

曹老头扯起谎来还真是眼睛都不眨,一会儿一种说辞,他自己也不觉得害臊。

楚姮扫了眼灵位上的名字,曹飞华?不认识啊。

可为什么会觉得眼熟呢?

曹老头见她目不转睛的看着画像,顿时大怒,上前挡住楚姮的视线:“你再不走,我要不客气了。”

等楚姮出门的瞬间,他一砖头下去,定将楚姮拍死,然后他再带上银子跑路,保管不会被人查到踪迹。

楚姮拿着拐杖,扫了眼曹老头,发现他跟画像上的人长得有几分相似。

倏忽间,楚姮终于想到了那画像上的人是谁!

黑店客栈的店小二!

当时她和蔺伯钦被劫持,她悄悄用一根筷子,将此人给戳死了。后来就是萧琸出现,杀了另外一个魁梧大汉,春二姐砍掉了自己的脚,救了他们……

是了,春二姐!

她自废左脚,不就是个瘸子吗?

面目可以改变,这点只要花点时间工具就可以轻而易举的办到。

楚姮之前逃离京城的时候,不也易容冒充过李四娘的丫鬟紫桃。

没有任何怀疑,楚姮肯定瘸腿老太就是春二姐!

一切仿佛都有了解释。

春二姐被萧琸逼成那样,她定然怀很在心,势要报仇。春二姐武功不如萧琸,但她又想报仇,不知从哪里得知了吴光弼要来清远县,便想着可以来一招祸水东引。她先是装作瘸腿老太,卖给冯河剧毒的大米,那米可能就在粮油铺里拿的;春二姐妩媚多情,萧琸在幽州的好友,说不定还是春二姐的入幕之宾,这样一来,他反咬栽赃萧琸都说得过去。

楚姮越想越有可能,她干脆欺身上前,狠狠拽着曹老头的衣襟,逼问道:“说,春二姐是你什么人?”

“我……我不知道!”

曹老头听见“春二姐”三个字,明显浑身一僵。

他挣扎了两下,发现竟挣脱不开,这娇滴滴的女子,怎么劲儿这般大?

曹老头还没想清楚缘由,楚姮一巴掌拍咯他手里的砖,冷声道:“不交代是吧?那就去衙门,辣椒油老虎凳,炮烙盐水鞭,大刑伺候!”

曹老头颤了颤,虽然瞳仁是青灰色,可楚姮也看懂了他眼底的一丝惊恐、

她恶声恶气的拽了下他衣襟,道:“跟我走!”

曹老头毫无还手之力,两人刚拉扯到外间,就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却是蔺伯钦带着胡裕杨腊已至。

“李四娘,你这是做什么?”蔺伯钦翻身下马,急匆匆的迎了过来。

楚姮还没来得及开口,那曹老头就扯着嗓子吆喝大叫:“大人救命!大人救命!这个恶妇伤人,她还冤枉我是杀害吴光弼的凶手!我一把年纪都快七十岁了,哪拿得起那么重的剑,爬的了那么高的翠红院窗户哟!”

蔺伯钦先是一愣,看向楚姮。

“夫君,我今日可帮了你一个大忙。”

楚姮盈盈一笑,宛如百花盛开。

蔺伯钦剑眉微微挑起,问:“是什么?”

曹老头一直在大呼小叫,听到楚姮唤蔺伯钦“夫君”,登时如坠冰窟。

他就奇怪了,一个女子无缘无故的怎会来调查自己,原来她是蔺伯钦蔺大人的夫人!

楚姮将曹老头扔给杨腊胡裕,对蔺伯钦道:“杀吴光弼的人,是春二姐。”

“怪不得。”

蔺伯钦看了眼楚姮手里的拐杖,再联想了一下当日在黑店客栈发生的事情,许多疑点都迎刃而解。

春二姐虽不及萧琸武功高强,但也不差,即便砍掉了自己的一只脚,她要杀吴光弼也是轻而易举。且只有春二姐这样的江湖人,才了解萧琸他们这些同在江湖行走的游侠,不论是冯河还是萧琸在幽州的好友。

楚姮又指了指曹老头,道:“这个老东西是帮凶,如果我没有猜错,他应是曹飞华的爷爷。”

蔺伯钦俊朗的面容浮现一缕疑惑:“曹飞华?”

楚姮“哦”了一声,解释道:“还记得黑店里面招呼我们的店小二吗?”她说到这里迟疑片刻,“就是被萧琸用筷子刺在眉心死掉的那个。”

这样一说,蔺伯钦也记起来了。

那店小二还垂涎楚姮的美色,当时想要凌辱她……

他眼底划过一抹寒霜,点了点头,肃容道:“大奸大恶之徒,死有余辜。”

曹老头听二人交谈,本还按捺得住,听到“死有余辜”几个字再也忍不住了,他浑浊的双目突然圆睁,大声反驳:“你们知道什么?你凭什么说他死有余辜?死有余辜的……是你们!是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人!”

他想到自己惨死的孙子,忍不住老泪纵横,哭喊道:“飞华是我曹家的独苗,就被萧琸那个王八蛋给杀死了啊……天下还有谁能来给我养老送终……我的孙儿啊……”他哭的浑身颤抖,佝偻的脊背隔着夹袄还能看见瘦脱形的脊梁骨珠子。

“我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唷!四十岁媳妇儿跑了,五十岁儿子死了,六十岁疾病缠身……”曹老头满腔悲愤无处发泄,他一拳拳的砸在米缸上,“唯一听话懂事的孙儿,为了给我挣钱治病,跟着二春出去跑江湖,还被人给杀了……我想要给孙儿报仇,也有错吗?还有天理吗?!”

曹老头哽咽道:“萧琸可以杀我的孙子,他锒铛入狱,你们打抱不平;可我的孙子死了,谁又来替我抱不平?好不容易二春愿意帮忙……可如今……如今却是我害了她。”

他忘了将春二姐用过的拐杖收起来。

他竟然忘了!

谁又会想到,楚姮会那么巧合的发现拐杖,发现疑点呢?冥冥中自有天定吗……若真的有,为什么没人帮他的孙子报仇啊!

曹飞华哭的声嘶力竭,年迈老弱的老头蹲在地上,看起来十分可怜。

但,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

蔺伯钦冷冷的扫了他一眼,朝杨腊和胡裕吩咐:“把人押回县衙,仔细审问。”

八五章

曹老头面对县衙里五花八门的刑具,不得不将来龙去脉交代清楚。

他这么多年和曹飞华相依为命,爷孙在清远县借钱开的这家粮油铺。春二姐是孤儿,闹饥荒的时候,曹老头曾经赠饭给她,彼此熟识。

六年前曹老头开始视力下降,吃了许多药也不见好,曹飞华心疼爷爷,便跟着春二姐去走江湖,学了点三脚猫功夫。

江湖上什么挣钱来的快?自然是打家劫舍做黑心勾当。

春二姐和曹飞华都没爹妈养,是是非非不太清楚,只觉得有钱挣便是好的,善恶也懒得去区分,不知做了多少令人发指的行径。

直到在荒郊开黑店,遇见了楚姮蔺伯钦等人,对于春二姐来说无疑是致命的打击。她性格好强,咽不下这口气,发誓一定要找萧琸报仇。

楚姮听到这里,忍不住问:“春二姐骗走了萧琸的剑,杀掉吴光弼,妄图栽赃他?”

曹老头“嗯”了一声,轻点了下头:“二春说打不过萧琸,她只能用这个法子。”

“随行官员那么多,为什么偏偏是吴光弼?”

“兴许是因为吴光弼职权最大。”不等曹老头回答,蔺伯钦就接过了话头,“当务之急,是抓捕春二姐归案。”

说完,他冷冷看着曹老头,问:“如何跟春二姐联络?”

曹老头咬紧牙关,本不想说,楚姮直接拿起墙上挂着的一副铁钩子,在曹老头面前晃了晃:“你眼睛看不清是吧,这是一副铁钩子,专门钩在那些不说真话的犯人肩胛骨。知道肩胛骨是哪儿吗?”楚姮用钩子拍了拍他肩膀,“一钩子给你穿过去,皮开肉绽,鲜血喷溅,啧!”

曹老头吓的一哆嗦,仍不开口。

楚姮哼了哼,抬手就去扒拉他衣襟,蔺伯钦可算看不下去了,捉住她手,剑眉微拧:“这种事交给衙役,你一个女子凑什么热闹。”说着,就从楚姮手里拿过钩子,递给旁边的杨腊。

曹老头见楚姮娇一个滴滴的女子,因此不是特别畏惧,可如今钩子落到了杨腊手里,他想到了听闻的那些刑讯手段,顿时吓的瑟瑟发抖:“春二姐明日就会回粮油铺,她……她说有事情还没有处理完。”

蔺伯钦睨他一眼:“什么事?”

“我不知道。”

“具体什么时辰回来?”

“我不知道。”

楚姮气的撇嘴,朝杨腊道:“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给他一钩子,他就什么都知道了!”

杨腊作势吓他,曹老头忙吆喝:“冤枉啊,我是真的不知道!二春行事神神秘秘,我除了知道是她杀的吴光弼,其它一概不知!”

他一番话说的眼睛都红了,楚姮信了三分。

便在此时,去给蔡高义、陈知府等人汇报消息的顾景同,疾步赶到牢狱来。

蔺伯钦忙迎过去,问:“蔡大人陈大人怎么说?有没有争取到时间?”

顾景同叹了口气,摇摇头:“七天,七天之内必须抓到春二姐,否则萧琸一样要死,你一样要……”他看了眼楚姮,没有继续说下去。

楚姮不禁有些怒然:“证人在这,凶手乃春二姐,怎么蔡高义和陈知府仍要错判?”

“春二姐落网之前,一切都不能下结论。”顾景同摆了摆手,“朝廷压迫太紧,陈知府说他也是没有办法。”说完看向蔺伯钦,似乎想听听他的意思。

蔺伯钦略一沉吟,便道:“立刻再去调派一些人手,全部前往粮油铺埋伏。春二姐明日一现身,务必将她抓捕归案!”顾景同颔首,转身就要去找陈知府借人,蔺伯钦又想起一事,“对了,把冯河也叫上。”

那春二姐的武功他是见识过的,想了想,还是有冯河在安全一些。

次日。

蔺伯钦带足人手重重包围了粮油铺,楚姮虽心急,却也不敢跟着一起去。

她知谢落英担忧萧琸,便让苏钰带话过去,说今日一定能抓捕到真凶,还萧琸一个清白。谢落英得知此事,激动的坐立难安,她干脆匆匆来到蔺府,与楚姮一起等候消息。

太阳东升西落,已是薄雾冥冥的时辰,谢彤彤和苏钰两个小孩子来来回回不知疲倦的跑,却仍旧没带回好消息。

谢落英和楚姮的脸色都愈发严峻。

夜里风深露重,谢落英却推门而立中宵,冷风吹拂她的面颊,她忽而苦笑:“蔺夫人,夜已深,我先告辞了。”

楚姮张了张嘴,想说几句宽慰的话,可想到萧琸若有罪,蔺伯钦也难辞其咎,这话无论如何就说不出口。

半晌,她才轻轻点头:“路上小心。”

这一夜,楚姮没有睡着。

连过了几日,都没有春二姐的消息传来,眼看再有两天便是约定期限,楚姮再也按捺不住,让濯碧跑了一趟衙门。

却没曾想,濯碧回来大惊失色,几乎是颤抖着对她说:“夫人,大事不好了!”

“如何不好?”楚姮霍然站起,匆匆跑出去相迎。

濯碧不知如何开口,她不敢隐瞒,咬牙道:“这些日子蔺大人带人一直埋伏,没有等到春二姐。反而……反而唯一的证人曹老头……今日在狱中突然暴毙而亡!”

“什么?”

楚姮心头大震,难道上天都要让蔺伯钦遭殃?

她定了定心神,将帷帽罩在头上,手炉都不拿,快步往县衙赶去,任凭濯碧溪暮在后面如何叫,她也不回头。

县衙一片死气沉沉。

侧堂棺椁里,躺着一名盖白布的老年男尸,蔺伯钦搬了张椅子,就那样愣愣坐在旁边。

楚姮赶到的时候,正好看见他盯着曹老头的尸首发呆。

“蔺伯钦。”

她跨步进屋,唤了声他名字。

蔺伯钦察觉到光线暗了暗,他微微侧首,见是楚姮,眸色倒是平静:“衙门里有内鬼,我不知道是谁。”

接触这件案子的人太多了,从府衙到县衙,从蔡高义的人到吴光弼的人。他可以怀疑,但不能去盘问,为什么?因为官大一级压死人。

楚姮仿佛和他心灵相通,都顾虑到了这一点。

她又看了眼曹老头的尸体,问:“在抓捕春二姐当天,春二姐就已经得知消息,所以不再出现?”

“应该是。”

“那可怀疑的人还真不少。”楚姮勾了勾嘴角,她走近了些,“但是,你信任的人屈指可数啊。”

蔺伯钦闻言一愣,“你的意思是……”

“红二姐已经被捕,正关在监牢。”楚姮朝他眨眼,随即抬起袖子转了个圈,“怎样?把脸一蒙,低着头的样子还像吧?”

楚姮想要引蛇出洞。

离期限不到两天,蔺伯钦却还在担忧她的安全:“不行,我不会让你以身犯险。”

“没什么危险好不好!”

“就算没有危险,你又怎能确定春二姐不是与那内奸在一起?如此做戏,根本就没有作用。”

楚姮都快没脾气了,她上前拽着他胳膊摇了摇:“哎哟,蔺大人,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能不能大胆尝试一下?”

“我要顾忌你的安全。”

楚姮觉得这是他的借口。

她咬着唇道:“这很简单啊,我待在监牢,你到时候再找两个信任的人埋伏在旁边,当内鬼出现,直接扑上去把他逮住就行了,我能有什么危险?”她话锋一转,漂亮的杏眼微微一眯,“还是说,夫君你连保护自家夫人的能力都没有?是一个懦夫?”

“休娿用激将法。”

蔺伯钦冷冷开口。

“我是为你好嘛!”

楚姮甜甜的撒娇。

蔺伯钦:“……”对于楚姮这种软绵绵的语气,他根本无法反驳。

楚姮看他略有松动,忙又趁热打铁的补充道:“再者,现在衙门里有内鬼,你能信任的只有我……嗯,还有谁?顾景同?胡裕?杨腊?”

蔺伯钦沉吟片刻,颔首道:“盛风,胡裕,杨腊,还有主簿和其他几个衙役都能信任。”

“冯河呢?”

蔺伯钦目光微微一凝,郑重道:“也能。”

楚姮抚掌一笑:“那这就好办了,到时候我来冒充春二姐,你让胡裕杨腊把我押着,大喇喇在街上晃一圈,然后大声谈论,将我关在监牢第几间。到了夜里,我就不信那内鬼还坐的住!”内鬼之所以当内鬼,正是因为他也跟吴光弼的案子脱不了关系,否则为何要暗杀曹老头,为何又要通风报信给春二姐?

两人再次商议了一会儿,便正式确定下来步骤。

蔺伯钦将顾景同杨腊等人找来,详细讲解了下,便让楚姮换上一身妖冶的红色裙装。

楚姮将头发盘成留仙髻,满头珠翠,耳畔还别着一朵红艳艳的芙蓉花,完全就是春二姐一贯的妩媚打扮。

她将那面纱展开,顺手遮住半张脸,目光如盈盈秋水的望向蔺伯钦,眼波流转:“如何?与那客栈中的老板娘,是不是有几分相似?”

蔺伯钦心头一颤,脑海里瞬间浮现“秀色掩古今,荷花羞玉颜”这样的诗句来。

他只觉得呼吸都有些不太顺畅,撇过视线,饶是平淡的“嗯”了一声。

“……不回答算了。”楚姮自讨了个没趣,将那遮面的纱巾甩了甩,转头便去找胡裕等人,准备演戏。

蔺伯钦看着她轻快离去的背影,好半晌,才莞尔一笑。

当晚。

几乎清远县人人都得知了一个消息,杀害朝廷命官的真正凶手——“瘸腿老太”春二姐,已被抓捕归案!

八六章

楚姮将头发披散了一半,遮住了半张脸,看起来极为狼狈。手肘被胡裕杨腊押着,低着头看脚尖,心底莫名就想发笑。

想她乃是大元顶尊贵的金枝玉叶,如今又是冒充给人戴绿帽的寡妇,又是冒充刺杀朝廷大臣的凶犯,这逃出宫的日子可谓愈来愈刺激了。

对于自己逃婚离京的所作所为,她是一点儿也不后悔。

手腕上一副生了锈的镣铐,把她雪白细嫩的手腕磨破了皮,胡裕是个心细的,他忍不住关心道:“夫人,要不我把镣铐给你取下吧?”

楚姮瞪他一眼,压低了声音:“做戏做全套!别叫我夫人,免得引人起疑。”

杨腊觉得蔺夫人在面对正事儿的时候,十分理智。但就这么一个人吧,随时都能把他们端正板直的蔺大人,给气跳脚。

他不禁感慨,这也是一种本事啊。

三人从粮油铺到县衙的路上晃了一圈,回到县衙,天刚擦黑。

走到正堂人最多的地儿,顾景同上场了。

他一展折扇,咬牙切齿道:“可算把春二姐你给逮住了!你以为有人给你通风报信,我们就抓不住你吗?”

楚姮低着头不说话,长发遮住容貌,咬着唇瓣,做出一副悔恨的样子。

顾景同又对胡裕杨腊道:“把她押去监牢第二间,等明日蔺大人病情好些再来审问定罪。十八种酷刑全部用上,不信她不招!哼,除非她能插翅膀逃出去!”

杨腊笑了起来,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放心吧,有李狱头看着,她跑不了!”

胡裕也忙接话:“顾县丞,好不容易抓住了凶犯,大家伙都可以松一口气,等会儿去买几坛子女儿红,咱们在前厅喝个痛快!”

“这个提议好!”

三人交谈声音很大,顾景同更是热情的邀请其他人都参与进来。

又过了一会儿,胡裕和杨腊便押着楚姮往监牢走。

杨腊看四下无人,低声道:“夫人,监牢里潮湿阴暗,恐……恐怕还有老鼠蟑螂,委屈您了。”

楚姮听到这些,的确皱了皱眉。

但想到埋伏在监牢暗处的冯河与其他衙役,她摇摇头,沉声道:“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受委屈,生而为人,皆是平等。只要能抓到凶手,老鼠蟑螂算什么,左右不可能把我给吃了。”

杨腊和胡裕闻言不禁深感赞同,却又被她幽默的调侃给逗笑。

怪不得蔺大人这么包容蔺夫人,这般聪慧娇美又明事理的女子,谁不喜欢呢。

楚姮所在的位置在监牢第二间,牢里还有其它犯人,胡裕只好将她给一把推进去,恶声恶气道:“老实点儿!后天就判你个斩立决!”说完,便重重的落了锁,与杨腊一并离开。

两人走后,监牢里一片静谧。

楚姮养尊处优,到底是有些害怕那毛茸茸黑黢黢的老鼠和油亮会飞的大蟑螂。

她将铺在地上的谷草拨拉到一边儿,坐在光洁的一小块地方,将头埋在膝盖上。

夜色深深,一弯缺月挂在梧桐树梢,从小天窗洒下泠泠如白霜的光。

楚姮拢了拢身上的衣袍,觉得四周异常冰冷。

她抬起手腕,借着月光拨弄被镣铐磨破的擦伤,手指都被冻僵,一点也不灵活。

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里受罪,也不知道这个计策能不能奏效?倘若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楚姮摇了摇头,最好别这么想。她觉得自己是也够义气,为了蔺伯钦在这里挨饿受冻,比起所为的两肋插刀,也差不了多少。

长夜漫漫,又格外无聊。

楚姮托腮透过天窗,望着一弯冷月,叹了口气。

蔺伯钦啊蔺伯钦,你可千万别让把她给弄回皇宫里去,说实话,她还真不想为了救他葬送自己的下半生。可好歹相识一场,眼睁睁看着他死,楚姮又于心不忍。

她咬了咬被冻僵发痒的手指关节,心下又想,蔺伯钦这次躲不过劫难是他活该,谁叫他总是冷冷淡淡的孤高模样,本是个俊俏公子,眼底却总透着冰霜之色,让人难以接近。

华容公主脾气好,整个皇宫里的人都知道。

她随时都与蔺伯钦笑呵呵,可他倒好,认识这么久朝她笑过的次数屈指可数。

哼,还不算那些被她气笑的。

楚姮绞着手指,在那儿默默数落蔺伯钦“罪行”,不知不觉便到了后半夜。

即便她是练武之人,不畏寒暑,可冬日的寒风吹进这冰冷潮湿又阴暗的监牢,还是让楚姮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抬头望天,看着月亮升起的位置,从月初开始逐渐东移,到了月中,升起的位置又从东逐渐西移。

李狱头早就被杨腊和胡裕两人给拉出去喝酒了,四下里一片静谧,只隐约有别的监牢房间浅浅的呼吸声传出。

也不知道冯河那些人是躲在哪里,里面太闷,外面太冷,这么一想她在这儿蹲着,也不算太糟糕。楚姮正在胡思乱想,便在此时,门外突然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她一颗心上提,微微侧坐了一些,捋了长发遮住脸,靠着粗糙的墙壁。

监牢的门被打开,楚姮用余光瞄去,只见两个穿着夜行衣的蒙面男子,手持银晃晃的刀,正鬼鬼祟祟的朝这边过来。

两人一眼就看见了穿红衣的楚姮。

其中一个快步上前,看了眼铜锁,摇摇头:“打不开。”另一个指着楚姮就骂:“大人叫你别出现在清远县,你怎不知死活的跑回来了?”

楚姮假惺惺的抽泣两声,不说话。

“哭哭哭,就知道哭!我就说女人不中用,蔡大人却总不相信!”那人拿刀狠狠一劈铜锁,但听“哐”的一声,铜锁有些松动。他继续骂骂咧咧:“女人没用,瘸脚女人更加没用!本可以将此案办的天衣无缝,却因为你愚蠢被抓,害的我们大半夜来给你劫狱!”

说完,他又是用力一刀劈下,铜锁总算被破坏。

“快跟我们走!”两人推门而入,一把拽起楚姮的胳膊就要往外拉。

也不知外面的埋伏怎么回事,还不出现。楚姮心急,哪容他们这般轻易离开,她艺高人胆大,干脆将那人的衣袖反拽:“凭什么跟你走?你方才说蔡大人……蔡大人和吴光弼之死又有什么关系?”

“你——”

她声音娇柔清脆,在静夜中格外清晰。

两人登时发现不对劲,回头一看,青丝如墨的女子长相极美,裙下的一双脚形状娇好,根本就不是那个瘸腿的半老徐娘!

“你……你不是春二姐!”其中一个惊疑不定的问。

楚姮冷笑:“我是你姑奶奶!”

门口火把陡然亮起,涌入一大波穿戴整齐的挎刀衙差。有府衙的人,也有县衙的人,直将两人看的目瞪口呆。

“老哥,我们中这娘们儿的奸计了!”

他说着便要举刀架在楚姮脖子上。

楚姮找了个刁钻的角度,轻而易举的挪步挣脱开来,那人看着空落落的手,即便蒙着脸,也是一脸懵。

笑话,她可是老江湖了,想威胁她,门儿都没有!

那人还以为自己一时失手,他还想再次将楚姮抓做人质,下一秒,衙差们便涌了进来。

蒙面人一咬牙,大喊道:“老哥,跟他们拼了!”

说完,二人便与这些衙差战在一处。两人明显学过三脚猫功夫,比这些不会武的衙差厉害许多,眼看要被他们逃走,楚姮上前一步,从地上抓起一把碎土,朝二人眼睛里扬去。

这微一阻拦,拖延了时间,冯河正好赶到。

细剑如一泓清水瞬间而至,“噌”的一声挑落对方的大刀,身形一转,低头挥剑,瞬间挑断二人足部筋脉,再无逃跑的可能。

两人吃痛,摔倒在地,捂着脚上的伤口嗷嗷哀叫,大喊饶命。

冯河收剑而立,杨腊和胡裕立刻钻出,将两人五花大绑,顺便“刷”的扯下两人蒙面的黑布,露出两张让人过目就忘的面孔。

“哟,果然是熟人。”

顾景同记性还算不错,他大冬天的摇着扇子,好不风流:“二位不是吴光弼吴大人身边的随从吗?怎么想着来救刺杀吴大人的凶犯呢?”

两人面目愤恨,一语不发。

其中一个脸腮动了动,下刻,嘴角便流出一丝黑血。顾景同等人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楚姮连忙狠狠一巴掌扇在另一人脸上,那人没忍住,“噗”的一声将一颗黑黢黢的药丸混合血水吐出。

“想服毒?还真是个忠心耿耿的死士啊!”

楚姮这一巴掌力道用了十成十,那人的右脸立刻就肿了起来。

顾景同几人见得这幕都看向楚姮,大为惊讶,倒是冯河知道她底细不一般,因此抱着剑,神情冷冷的没有觉得奇怪。

楚姮甩了甩手,也知道自己刚才有些莽撞,可若不是她反应快,这两个都死了,蔺伯钦和萧琸还怎么活命?

她朝顾景同生硬的笑了笑,故作惊讶的指着蒙面人:“话本子里面不是有写死士的吗?今日还真被我遇见了,真是大开眼界呢!”

顾景同虽然觉得她刚才反应微妙,但此时也来不及细想。

他摆了摆手,道:“直接将人押去公堂,蔺大人要连夜审讯。”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后天若还没有定案,怕是要大难临头!

八七章

“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蔺伯钦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问。

那随从剜了他一眼,咬紧牙关,一字不说。

他脸肿的老高,又恶狠狠的看了眼楚姮,想到自己已经服毒自尽的弟弟,满腔愤怒无处可发。都怪这个女人,在那故作诱饵,引他们上钩……全都怪她!

楚姮看了眼天色,忙道:“与他说那么多干什么?方才他言语间提到过‘蔡大人’,那定是蔡高义了。蔡高义与吴光弼为上下属关系,吴光弼身死,监察御史一职空缺,蔡高义刚好顺理成章的顶替此官职。”

“你胡说八道!”随从回过神,对楚姮怒声反驳。

楚姮冷笑:“你别管我是不是胡说八道,你只管照此认罪就行了。”

春二姐奸狡抓不到,蔡高义这么大一个人儿,他还敢不认罪?

然而,当蔺伯钦将此案上报陈知府,陈知府又委婉的询问蔡高义,蔡高义还真不认罪。

他脖子一抻,气愤道:“是谁在污蔑本官?仅凭吴光弼的随从,就判定我是杀害吴大人的主谋,是不是太武断了?”

蔡高义这话简直是自打自脸,此前他还在那儿恨不得立刻将萧琸处死!

陈知府看了眼神色严肃的蔺伯钦,继续对蔡高义笑道:“若真是污蔑大人,那的确该死。但明日就是圣旨约定破案的时期,还望蔡大人配合一下调查。”

“调查?调查什么?”蔡高义抬手一拍桌面,将碟儿杯儿都拍的跳起来,“我整日就待在这驿馆,一亩三分地儿,哪都没去!”

蔺伯钦上前一步,沉声道:“蔡大人虽哪儿都没去,但带来的心腹手下不少,要从衙门里得知曹老头、春二姐的消息,易如反掌。”

“呵,怎不说你蔺大人在这清远县比本官还要如鱼得水呢?”

蔡高义冷笑,“更何况,我和吴大人相识多年,朝中同僚都知道我们关系融洽。监察御史一职空缺,也不一定就留给我坐,凭这点怀疑我,这不是搞笑呢么!”

任凭蔺伯钦和陈知府怎么说,蔡高义都是头一撇,不承认。

他平时跟在吴光弼身边话很少,而今蔺伯钦才发现,这位蔡大人能言善辩的很。

蔡高义显然失去了耐心,他一摆手道:“蔺大人,区区一个随从说的话,不足以令人信服。你不能凭借一人之言,就认定我指使别人杀了吴大人、灭口曹老头。要么,你捉住真的春二姐;要么,你就只能让萧琸去死。本官待明日监斩了萧琸,就会回京复命。”说到此处,他又冷哼,“当然,这件事朝廷责怪下来,蔺大人也是要担责的!”

陈知府还想说什么,蔡高义却一甩衣袖,撂下一句“本官有事,先行告辞”。

他咬定蔺伯钦拿不出别的证据,也咬定那随从不会乱说什么,昂首阔步有恃无恐的离开了县衙。

衙役哪儿见过他那么大的官,根本不敢去捉拿,要走也就由着人走了。

蔺伯钦看着蔡高义的背影,眸光渐深,心底仿佛闷着一团浊气,吞不下,吐不出。陈知府“哎”的叹了叹,拍了拍他肩膀:“算了,萧琸这案子……翻不了,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

不管朝廷会不会降罪,只要蔡高义回京,蔺伯钦就不会有好果子吃。

***

陈知府不想得罪蔡高义,因此他选择将萧琸于明日午时,推出菜市斩首。

消息传来,楚姮险些站立不稳。

她打算去监牢看一眼萧琸,心想,要不像个法子偷偷把萧琸放走,他一个游侠,大不了去些偏远地方,至少不会有性命之忧。

至于蔺伯钦……她乃当今公主,难道还保不了一个芝麻官的命?

楚姮一路忐忑的来到监牢,还没走进去,就发现已经有人比她先到了。

是谢落英。

她此时挎着一个食盒,正趴在牢门上垂首忍泪。

萧琸已经换上了粗麻白色囚衣,发髻凌乱,脸上也有几抹脏污。即便如此狼狈,他仍然坐的笔直,低声安慰谢落英:“落英,我很感激你能来看望。是非曲直自在人心,贪官污吏横行,也非我等可以涤荡干净……哎,倒是此次连累了蔺大人,他是个好官。”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他吟完一首诗,语气顿了顿,感慨的叹道:“我少时理想,便是今后长大能做一个侠肝义胆、惩恶扬善的侠客,今生有剑在手,识人遍布天下,想来也无憾了。”

谢落英的睫毛上凝着水珠,她虽然悲沧,却没有哭出来。

想到今次与萧琸说了这么多的话,心底又是激动又是悲哀,她咬着唇瓣,苦涩的笑了笑:“萧大哥,你知道我的理想是什么吗?”

萧琸“哦”了一声,浓眉一挑,掸了掸囚服上的褶皱,朗声笑道:“说来听听。”

“在遇到你之前,我想的是经营好杂货铺,照顾好妹妹;可遇到你之后,我……”谢落英红了脸,但觉得不说,以后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她垂下眼眸,咬了咬牙,“我的理想,就是你。”

将潜藏心底的话说出来,谢落英觉得畅快了许多。

她不敢抬头看萧琸的神色,而是继续一鼓作气的说:“我谢落英,一生从未仰慕过哪个男子。但自从萧大哥你当日斩狼,从天而降,我……我的脑海里便只有你的身影。但落英有自知之明,我所接触的是市井九流,从来也不懂何为侠义。而萧大哥你心怀天下,一身傲骨,负不羁之才,秉豪侠之气。落英……落英实在配不上!”

她不会使剑,不会武功,不会饮酒作诗。

平时打理铺子,送货搬东西,做家务做针黹。

身边朋友只有清远县的几个人,此生去过最远的地方是西峡山。

而萧琸呢?

他寄情于山水,友人无数,去过大漠塞外,到过幽州边城,度过天山风雪,见过浩瀚大海。

她……与他相比,目光短浅,好似尘埃。

谢落英说完这些,心里止不住的心酸,如果她也会武功,也如此潇洒就好了,她……她也想当个女侠,可以与萧琸站在五岳之巅,比肩而立。

“今生能与萧大哥相遇,是落英这辈子修来的福分。”

是他让她知道,自己生活的世界并不是如此波澜不惊,他就像一点浓烈的色彩,闯入了她黑白平淡的心。

说完这些,牢房里久久再没动静。

可能……萧琸是在生气?他会不会觉得,自己这样的乡野村妇,不配与他提这些?

好半晌,谢落英才怀着忐忑的心,小心翼翼的抬头,望向隔着牢门,与她对视的萧琸。

出乎意料的,萧琸的表情……并不是她想的那样厌烦与不屑。

他笑了起来。

眸光凝视着面前穿着质朴,却颇有英气的女子,复杂道:“我时日无多,有些话就不与你说了。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你不必妄自菲薄。若你与我一样,从小无父无母,在江湖上摸爬打滚十来年,说不定今日也成为赫赫有名的侠女了;反之,我现在说不定是哪个村民樵夫,正扛着锄头种地呢!”

他言辞轻快而幽默,谢落英没忍住,微微弯起了嘴角。

便在此时,萧琸又沉声道:“我的青铜剑,重三斤十二两,长二尺,宽三寸,乃当年在湖州剑星城,由第一铸剑师蒲钺打造,剑柄最末端有个蒲钺的菱形标记。这柄剑陪伴我多年,如今在蔺大人那里,明日之后……这把剑就赠予你了。”

“……赠予我?”

“是。”

“不可万万不可,萧大哥,我不会使剑……我……”

萧琸摆手制止了她:“落英,你不必多说,这把剑我赠与你,以后你也可以赠予旁人。”他语气一顿,眼神坚定,“就当留个念想。”

“萧大哥……”

听着这话,谢落英拒绝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隔着一扇牢门,二人四目相视,情绪万千,不是刻骨铭心的海枯石烂,而是互相欣赏的倾盖如故。

楚姮不忍打扰二人,到底是转身离开了。

她去县衙找蔺伯钦,却遍寻不见人,揪了一个衙差询问,才知道蔺伯钦堂审完后,没有合眼,又带着人去搜捕春二姐。还让杨腊和胡裕骑快马,前往当初被火烧成灰烬的黑店客栈找线索。

楚姮一颗心也被高高悬起,她干脆也不回去了,就在蔺伯钦的后堂书房等着他。

入夜。

天空阴沉,又下起纷飞雪花,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楚姮时不时的眺望窗外,仍听不到动静,到了夜里最冷的时候,才听到了一阵踏踏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的传来。

她心头一跳,忙不迭的闯出门外,跑到前头一看,却是胡裕和杨腊才赶回来。

两人戴着一顶皮毡帽,身上被雪给濡湿了,冻的耳垂脸蛋子一片通红。

“快进屋。”楚姮让两人进去,倒了两杯热茶给他们暖暖身,追问道,“怎样?可查到了春二姐在哪儿?在客栈有没有发现什么?”

胡裕顾不得烫,喝了一大口,呵出白腾腾的雾气:“快别提了。夫人,你是没看见,那地儿不知怎么回事,被人好像用锄头犁了一遍,半点痕迹都找不到!”

杨腊捧着茶杯暖手,说:“客栈被烧成灰,地上挖的到处都是坑,感觉……感觉像有人在找什么东西。”

“找东西?”

“我也是猜测。”杨腊叹了口气,将杯子放下,忧心忡忡的望着门外,“也不知蔺大人那边,有没有进展。”

楚姮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夜色深邃,遥远,又寒冷。

风饕雪虐中,檐下纸灯摇摇晃晃,昏黄明灭,连台阶下的野蔓草,都显得那般憔悴惨然。

八八章

次日天将明的时辰,蔺伯钦和顾景同才拖着一身风雪回来。

两人面色凝重一语不发,不必询问,楚姮和杨腊等人也都猜到结果。

“这下怎么办?”

顾景同将他的折扇拿在手里展开,又合上,合上,又展开。刷拉拉的声音,听的楚姮有些烦。

她正要喝他,就听蔺伯钦沉吟道:“午时萧琸会被推到菜市口,届时我当着百姓面阻拦,决不能让蔡高义诬陷他人。”

“你这是……自掘坟墓。”顾景同斟酌了一下用词,委婉的提醒他不要找死。

蔺伯钦神色一片坦然:“不管在清远县还是别的地方,出现冤狱讼事,我不都允许发生。”

他语气很低,可楚姮却觉得心底烫烫的。

蔺伯钦这人较起真来,还真没人说得了他,想必他这辈子也不会做出徇私枉法的事情来。大元朝若人人像他一样正直公正,何愁不会国富民强?

胡裕这时焦急的问:“蔺大人,顾县丞,难道在望州就没有比陈知府、蔡大人更有权利的官吗?让他来主持审理此案,一定不会让萧大侠含冤莫白啊!”他这番话倒是提醒了大家,顾景同蹙眉道:“望州天高皇帝远,本次来的监察御史已经是顶大的官儿了,哪还有旁人?”

楚姮这时暗暗心想,自己乃华容公主,这权利算不算大?

但扫了眼几人,她按捺着没有吭声。

这时杨腊遽然站起,忙道:“负责送圣旨的霍大人就在沣水县!”

楚姮浑身一僵,心头怦然一跳。

“霍大人?”蔺伯钦微微愣了下。

“禁军统领,霍鞅。”杨腊说起来不免有些激动,他道,“大人有所不知,卑职在护送夫人从云州往望州途中,曾偶遇霍大人在搜捕江洋大盗玉璇玑,说起来,还有两面之缘。”

楚姮仔细一想,还真有两次。一次是在路边茶寮,一次是在李四娘跟卢飞星私奔的客栈。

想到被绿的蔺伯钦,楚姮又同情的看了他眼。

现在的李四娘应该做了卢飞星的外室吧?在京城置了大宅子,奴仆成群,绫罗绸缎,锦衣玉食。而蔺伯钦却为了个素不相干的受冤的人,准备赌上一生。

楚姮思及此,默默的叹了口气。

顾景同觉得找霍鞅帮忙不太现实,他用折扇敲了敲额,问:“禁军统领是几品?一个武将掺和此事会不会不妥?皇上会不会怪罪?还有……”

“危急存亡关头,你怎如此婆妈?”楚姮看不下去了,她脱口就道,“霍鞅乃正三品大员,皇上二十年的心腹重臣。元高宗御赐的青铜锏,上斩昏君,下斩佞臣,莫说区区吴光弼一案,即便是宫闱秘事,他也能掺和。且此人秦庭朗镜,守正不阿,找他帮忙准没有错!”

她豁出去了,就不信自己真那般倒霉,霍鞅一出现就能把她给逮住。

楚姮一席话让众人都愣了愣。

胡裕更是没忍住,问:“夫人怎会对霍鞅了解如此清楚?”

楚姮知道方才有些失言,但她面色如常,嫌弃的看了他们一眼:“这不都传遍了吗?你们竟然不知道?反正我在云州,早就听说过这些了。”

众所周知,云州与京城挨的近,想来京城的消息是要比他们偏远的望州灵通许多。

蔺伯钦思忖片刻,叫了一声杨腊的名字,道:“你既然见过霍大人,那便与我一同去沣水请他。盛风……若午时我和杨腊还未赶回,你一定要想法子拖延住,万不能让刽子手把萧琸给斩了。”

顾景同“哎”的叹气,点了点头。

能有什么办法呢?这仕途如此黑暗,倒不如趁此时机归田乡野,也不用活的这么累。

事不宜迟,蔺伯钦和杨腊风风火火的离开了,胡裕也外出继续搜捕春二姐。

屋中,楚姮和顾景同相对无言。

顾景同倒是想跟楚姮说说话,然而他刚张嘴,楚姮就起身,准备去监牢宽慰萧琸。

楚姮才跨过门槛,走到院子,就见前门的胡裕满脸焦急的跑了过来,大声道:“顾大人!蔺夫人!大事不好,凶犯来自首了!”

顾景同从屋子里跑出来,不小心撞了下楚姮的肩:“胡裕,你怕不是糊涂了!凶犯来自首,怎么会大事不好?”

胡裕急的双手乱摆:“不是不是,凶犯来自首当然好,可不是凶犯。”他一拍大腿,总算捋顺了,“哎呀,凶犯……凶犯是谢落英啊!”

“什么?”

楚姮惊呼一声,“谢落英?不可能!”

“可不是嘛!”胡裕指了指衙门外头:“昨晚谢姑娘来讨要了萧琸的青铜长剑,哪晓得她现在拿着剑,说是她杀的吴光弼!陈知府和蔡大人已经来了,正在外头审她呢!”

楚姮和顾景同诧异至极,对视一眼,忙匆匆往外赶。

县衙仪门之外,谢落英背着萧琸的剑,就那么跪在那儿,脸色一片苍白。

陈知府和蔡高义、赵琦几个官员,都围着她问东问西,显然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落英!你这是做什么?”

楚姮噔噔噔的跑上前,就准备把她扶起来,然而谢落英却不为所动,她制止了楚姮的搀扶,苦笑道:“蔺夫人,对不起,是我骗了你,我才是杀害吴光弼吴大人的真凶。那日吴大人的随从不小心撞了我,我与吴大人起了争执,想必蔺大人还有蔡大人都看见了。因此,我怀恨在心,无意得知吴大人夜宿翠红院,便连夜爬上二楼,用剑杀死了熟睡中的吴大人。”

顾景同蹙额道:“你就别添乱了!”

“我没有添乱,我说的都是事实。”谢落英仿佛是为了给自己打气,她高高的抬起了下巴,露出精致的鼻子和上扬的英眉,目光坚定,“我嫁祸萧琸,是因为……是因为爱而不得。给冯河下毒的是我,杀害吴光弼的也是我,与萧琸无关!”

楚姮听到这些,如何不知道她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急道:“落英,现在不是你意气用事的时候!”

谢落英哀伤的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陈知府也不是傻子,这自首来的太蹊跷,他忍不住问:“那曹老头说什么春二姐,你如何解释?”

“曹老头胡言乱语。”

“那冯河说卖他毒药是个瘸腿老太,你又如何解释?”

“冯河眼神不好看错了。”

“……”

陈知府不知道怎么问了。

蔡高义倒是上上下下的打量她一眼,暗道了一句可惜,便挥了挥衣袖:“既然你全部招供,那就待会儿在认罪书上画个押,萧琸放出来,你就可以上刑场了。”

谁死对于蔡高义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可以撇清一切,可以给上面完美的答复。

陈知府欲言又止,可看了眼蔡高义的脸色,到底是什么都没说。

楚姮见状心头有气,可她现在的身份不过是七品官夫人,按理说连出现在此地都不应该,更没有话语权。顾景同一个比芝麻官还要芝麻官的,说话就更不顶用了。

明明是字字足以泣血的话,可谢落英听后,却莞尔一笑。

她笑起来是那样的明艳动人,连背后的寒风料峭都被温暖了一样。

楚姮涩然的望着她,惋道:“落英,你……”

谢落英用眼神示意她不必再说,看向陈知府,道:“陈大人,我已认下所有罪名,午时便要斩立决,可否再见萧琸一面?我冤枉污蔑了他,心头愧疚,想要当面致歉。”

就当满足她最后的私心吧。

她想将他的样子永远记在心里,带入黄泉。

陈知府叹了叹,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他侧头略犹豫的看向蔡高义,“……蔡大人,你说是吧?”

“是。”

蔡高义倒是难得的附和起来:“既如此,就让二人见一见吧。”

谢落英高兴的笑了起来,眉眼都在粲然生光。

衙役押着她往监牢走,那边的狱卒又正好将萧琸释放。

两人县衙通往监牢的长长甬道,不期而遇。

萧琸是个聪明人,他虽然奇怪为何会在监斩当日突然放过自己,可当看到被押解着的谢落英,什么都明白了。

她替他顶罪。

顶一个不是他的莫须有罪。

“落英!”萧琸飞快上前两步,左右衙役想要阻拦,跟在后面的楚姮忙道:“无妨!让他二人说说话吧。”

两个衙差看楚姮和顾景同站在一起,跟给面子的退至一旁。

萧琸头发蓬乱,目光却仍是清冽,身材孤瘦如霜雪之姿。

他声音有些哽咽难言:“你这是做什么?你不会武功,凶手根本就不是你!”

谢落英看着沧桑几许的萧琸,低声道:“萧大哥,你不必多说了,凶手是我,只是你不知道。”

“胡说!”

谢落英鼓起勇气,眸子清亮的看着他:“我做这些,不是为了你,是为了天下更多人。一个谢落英,囹圄周遭,只能救一个萧琸;而一个萧琸,行侠仗义济世为怀,却能救无数人。还有……”她咬了咬唇瓣,脸颊如天边的晚霞,如火烧的红叶,“世间无你,我亦无活下去的意义。”

她说过,他是她的理想。

萧琸如鲠在喉。

昨日牢中彻谈,在知道谢落英心意后,他看她整个人都是特别的。夜里回忆起二人短暂的相处,点点滴滴,竟历历在目。这个羞涩的女子,不知何时在他心底留下了极为清晰的印记。是,曾经他觉得她与普通的村野女子没有不同,可如今却发现,她不一样。

她勇敢果断,什么都有自己的思量。她也细心,也有小女儿的情怀,她……她就像一抹光,照亮了他的归路。

“落英,你曾说你不懂何为侠义,却是错了。”

萧琸涩然的笑了笑,目光灼灼的凝视着她的面容,“侠义并非要大仁大义、气吞山河。市井也好村野也罢,可深巷醉酒江畔引歌,可愁时低吟忧时不语。我路见不平,帮助他人,而你今日为我顶罪,帮助了我,其实不论是谁,皆可为侠。”

谢落英愣愣的看着他,并不太明白。

萧琸忍不住莞尔笑了笑,深深的看着她的双目,抬手抚了抚她被寒风吹乱的鬓发。轻声道:“落英,你我皆是身在江湖的普通人,逃不过悲欢离合,滚滚红尘。也逃不过……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谢落英怔忪了片刻,只觉得被他手抚过的地方阵阵发烫,烫的她眼眶通红,忍不住流下泪来。

她明白了萧琸的意思,萧琸的心里……也有她了啊!

真好,真好。

自己所作的这一切都值得。

思及此,谢落英轻笑了起来。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今日她是全占了。

八九章

“萧大哥,有你这句话,我很高兴。若有来世……罢了。”谢落英低头擦了擦泪,“今生便好。”

萧琸忍声道:“你不能做傻事。”

谢落英只摇了摇头,望着他的眼,一字字道:“萧大哥可读过一句诗?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曾经我不懂这句话,如今却是懂了。”

她为他死,从不遗憾。

“落英……”

陈知府这时和蔡高义往这边走来,见他们还在交谈,明显不悦。

萧琸见着二人,忙快步上前,抱拳道:“二位大人,凶手并不是谢落英,还请明察!”

蔡高义看了眼日头,厉声道:“废话真多,是不是凶手凭什么听你的?萧琸,你捡回一条命不去庙里烧香拜佛,还敢在衙门里胡说八道,信不信我再给你个扰乱断案的罪名,让你去给谢落英陪葬!”

萧琸还想说什么,谢落英却打定了主意一个人扛罪。

她生怕又把萧琸牵扯进来,将青铜长剑呈上,道:“凶手是我!这是我行凶用的青铜剑,重三斤十二两,长二尺,宽三寸,乃当年在湖州剑星城,由第一铸剑师蒲钺打造,剑柄最末端有个蒲钺的菱形标记!二位大人不信,大可一看。”

“落英,不要乱说!”萧琸没想到她竟然将自己对她说的话一字不漏的用到这儿!

“我没有乱说。”

谢落英一脸坦然。

衙差将青铜剑双手递给陈知府,陈知府眯着眼一看,果然有个标记,点了点头:“果然没有乱说。”

蔡高义也懒得查看,他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押进牢里,让她换了囚服,就立刻关牢笼里用牛车拖去菜市口,可别晚了时辰。”

衙役违抗不得他的命令,立刻反押着谢落英往监牢去。

“落英!”

蔡高义冷道:“再乱叫我让人将你也绑起来!”

萧琸自由自在一生,还从未畏惧过哪个官员,他上前两步便想动武,楚姮见状不妙,忙去阻拦:“萧大哥,住手!你没有杀人,可别背上一个殴打朝廷命官以下犯上的罪名!”

虽罪不至死,但挨一百多的板子也很难受。

顾景同这时也低声劝慰道:“不急,离午时还有一会儿,蔺大人去找禁军统领霍鞅了,此案定会翻转。”

萧琸是听说过霍鞅的名声,在他们游侠之间,霍鞅的武功人人称赞,品行也十分正直,是个少见的好官。

想到霍鞅,萧琸才微微平复了一下。他回首看向谢落英,沉声道:“不要怕,我一定不会让你出事。”一个愿意为他抛头颅洒热血的女子,他怎忍心眼睁睁看她含冤死去?哪怕是劫刑场,背上万劫不复的代价。

午时算来还有不到一个时辰。

谢落英已被押赴刑场,苏钰谢彤彤谢家父母已经哭成了泪人。

这关键时候,萧琸却不见了。

楚姮和顾景同焦急的在刑场周围走来走去,她又要注意蔺伯钦什么时候赶到,好快些躲起来不被霍鞅发现;又要时刻观察谢落英,免得一不小心就被人给咔嚓。楚姮来来回回的踱步,焦躁不安,她抬起头问顾景同:“什么时辰了。”

顾景同摊手:“你已经不停的问过我六次了,还有半个时辰。”

他叹了口气,踮起脚越过人群攒动,看向街道的尽头,猜是蔺伯钦赶不回了。

说不定霍鞅根本就不想插手此事,说不定蔺伯钦杨腊根本就没找着他,说不定……

他还没设想完毕,就听监斩的蔡高义突然站起,从箭筒里抽出一枚令箭扔下:“时辰已到,斩!”

“斩?”顾景同跳上刑场,硬着头皮道,“蔡大人,还有半个时辰,会不会……”

蔡高义不等他说完,就疾言厉色的打断:“顾县丞,你是个聪明人,我很赏识你。今日不管时辰快与慢,这杀害吴大人的凶手,都要死!”顾景同还想说什么,蔡高义又抽出令箭,狠狠砸在刽子手身上,“快些斩!你是要违令不成?”

刽子手看了眼顾景同,又看了眼官大一级压死人的蔡高义。

陈知府不发话,他也没辙。

虽然这个娇滴滴的女子根本不像杀害吴光弼的凶手,可他一个刽子手,能有什么话语权呢?

自己做的不好,那些官儿下个令,瞬间就可让他一家遭遇牢狱之灾。

可怜,世间又要多一个冤魂了。

刽子手慢吞吞的用烈酒浇了浇刀刃,抽出谢落英背上的“斩”字牌,高高举起大刀,叹了口气,一闭眼,狠狠落下——

“铮!”

一声金属交接的声响蓦地响起,楚姮定睛一看,却是一柄细剑将刽子手中的大刀,撞偏了一截,贴着谢落英的后背,只斩落了一缕青丝。

萧琸带着冯河和另外两名不认识的游侠,飞身赶至。

短短一个时辰不到,他就在清远县这个小地方找到了三个倾命相助的好友,的确令人佩服。

但现在不是佩服的时候。

谢落英从未经历过生死,她虽然僵硬的跪着一动不动,可背后全都被汗湿了。待看见来人,她忍不住出声道:“萧大哥,你别过来!”

蔡高义气急了,一拍桌子站起来:“大胆萧琸,竟敢带贼人劫法场,我看你是真的不想活了!”

“时辰未到,你急什么?难道真像蔺大人所说,你杀了吴光弼,希望早些找个替罪羊,免得做贼心虚,夜长梦多?”萧琸提到“蔺大人”三字,刑场周围的百姓都听的清清楚楚,蔺大人是谁?是他们清远县顶清正廉洁的好官啊!

他没有出现在监斩的刑场,难不成所说是真?

顿时,刑场下围观的百姓开始指着蔡高义议论纷纷。

所谓法不责众,蔡高义想让人抓也不知从何抓起,只能大声呵斥:“闭嘴,都给我闭嘴!这萧琸是在胡说八道,吴大人之死,与本官毫无干系!”

“既如此,蔡大人便不要着急这半个时辰了。”楚姮不得不站出来,朗声道,“等到午时再行刑,不用蔡大人解释,众人便已无话可说,明白蔡大人与此案无关。”

她这番话表面是在替蔡高义打圆场,蔡高义却不得不认下来。

如果死咬着提前行刑,还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楚姮示意萧琸稍安勿躁,若真的等不来蔺伯钦霍鞅,再劫刑场不迟。

萧琸暂时冷静了片刻,点了点头,对冯河和其他两人交代了一番,便抱剑而立,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谢落英。

谢落英也盯着他。

冬日的太阳即便照在人身上,也没有一丝温暖。就像灯光下放着一块冰,捂不热,融不化。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楚姮数着自己的心跳,跳了足足三千六百下,蔺伯钦和霍鞅还是没有出现。

她心凉了半截。

蔡高义看了眼桌上燃香已尽,冷笑的勾了勾唇,倒是不紧不慢的站起身,抽出令箭拿在手上把玩:“天日昭昭,凶手就该得到严惩。”他将令箭一丢,悠悠的抛出一句,“斩吧。”

刽子手没奈何,看了眼谢落英,低声道:“妹子,我这一刀下去快的很,你绝对不会感到疼。安心去吧。”

“谢谢。”

谢落英惨然一笑,却是低着头,不再与萧琸对视。

眼看明晃晃的锋利大刀即将落下,萧琸刚抬起手,就听身后有人大声喊道:“刀下留人!”

杨腊举着一个黑漆漆的令牌,一马当先,狂奔而来,身后还纵马跟着另外两人。

“不要管!继续斩!”蔡高义也懒得看来人是谁,他骤然起身,将整个箭筒都扔了下去,哗啦啦砸了一地,“斩!快点斩!”

刽子手只好又抬起大刀,然而这次都还没有落下,他的虎口突然一阵如触电般的麻痹,刀柄再也拿捏不稳,“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但见一名四十余岁的中年人出手如电,持着青铜双锏,虎眼含威,正朝他厉目而视。

顾景同诧异道:“又是个劫法场的?”

楚姮寒毛直竖,忍不住心道,劫个屁的法场!她弓着身子,退入人潮,准备偷偷溜走。

蔡高义看着场中来人,顺口就想叫人拿下,但看见那独一无二的青铜双锏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整了整官帽,可谓屁滚尿流的从桌案后面走出来,弯腰一躬,颤抖着声音行礼:“原来是霍……霍大统领!”

霍鞅!

竟然是霍鞅!

他怎么会来?

蔡高义心头犹如踹了条野兔,上蹿下跳,忐忑至极。

霍鞅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想到此前他迫不及待的想要斩下这个女子的头颅,再结合蔺伯钦此前对他上报的情况,冷声说:“此案蹊跷,需重新审查。”

蔡高义急了,他按下心中的焦虑,尽量平缓了语气:“霍大人,这……怕是不妥罢?皇上有旨,勒令今日之前必须严惩凶犯,霍大人这是……”抗旨不遵啊!

蔡高义眯了眯眼,以为霍鞅听了此话,定不会继续干预。

然而他却是天真了。

霍鞅“呵”的冷笑了声,将双锏别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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