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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夫人探案手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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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8)

楚姮皱了皱眉:“假设,他们说的都是真话,那怎样才会发生这种情况?”

顾景同摸着光洁的下巴,分析道:“可能天气太热,朱氏尸首腐败?”

“拜托,苏钰出生在冬天,朱氏死的时候天气绝不会热。”楚姮白了他一眼,还县丞呢,一点儿都没蔺伯钦聪明。

杨腊这时一脸神叨叨的插话:“我听老人说,有的尸体也会怀孕,会不会……”他扭头一看,楚姮和顾景同一脸看傻子的眼神,顿时把剩下的话咽进肚子里。

顾景同掏出扇子敲了敲额角,叹说:“我总觉得遗漏了什么关键信息,但这会儿却想不到。”

楚姮没有接话。

因为她也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

三人第二天中午才赶到清远县。

杨腊和顾景同去找蔺伯钦汇报消息,楚姮也跟了过去。

蔺伯钦桌上的蜡烛已经燃到底了,面前摆着一张纸,密密麻麻的写着案发经过和人物。他就一动不动的坐在椅子上,愁眉紧锁,眼下发黑,看起来极其疲惫。

“你昨夜又没好好休息?”顾景同走上前,叹了口气,“你就是这样,一有什么事儿,非要透支自己的身体才肯罢休。我们昨晚连夜赶路,至少还都在马车里合过眼。佩之……我真不知怎么说你才好。”

蔺伯钦下意识扫了眼门边的楚姮,薄唇紧抿,没有说话。

他答应让楚姮去德庄村,楚姮还挺开心。想着两天一夜没见过他了,便抬手打了个招呼:“你吃过饭了吗?”

岂料蔺伯钦这次连看都没看她,一直垂眸。

楚姮心底不乐意,本想跟他吵嘴,刚张开唇就见蔺伯钦突然低头,拧着剑眉,抬手不停揉太阳穴的位置。

顾景同忙给他倒了杯热茶:“你看你,每次不休息好就会头疼。”

蔺伯钦揉了会儿才好些,他沉吟道:“不妨事,说一说在张老头那儿听来的消息吧。”

顾景同知他记挂案情,便也没有婆妈,给他事无巨细的讲述。楚姮站了一会儿,见蔺伯钦理都不理她,心底无名火起,扭身便走。

这些天她也不轻松,在看过苏钰之后,便回蔺府好好的补了个觉。

等她醒来,天边已是霞光漫漫,红的刺目,娇艳似火。

“夫人,起来吃点东西吧。”溪暮端着托盘进屋,细心的将她从床榻扶起。

楚姮甩了甩有些昏沉的脑袋,用帕子洗了把脸,便坐在桌边。才吃了没几口,濯碧采了一束茉莉跨步进屋,带来一阵沁人花香。

濯碧将茉莉插进青花缠枝纹梅瓶,摆弄着道:“夫人这些日子都没休息好,听闻茉莉花安神,我专门去花市买来的。”

楚姮闻言微微勾了勾唇角:“濯碧你可真贴心。”

濯碧扭头过来,笑着道:“夫人你别夸我,我不好意思。”她拿了把剪子,修剪茉莉花的枝叶,“对了,我方才从花市回来,看见胡捕头带着一个人飞快往县衙去,听说跟朱成业一家的案子有很大的关系。”

“那个人是谁?”楚姮忙追问道。

毕竟关系到苏钰,她现在一心想着这个案子。

濯碧皱眉,迟疑道:“胡捕头神色匆匆,我也没问……搞不好就是凶手。”

她这话提醒了楚姮,楚姮当下一口喝完稀粥,便急急忙忙往县衙去。

路过街边医馆,徐大夫正在门口藤椅上坐着打瞌睡。

楚姮不知怎么,突然就想起蔺伯钦在书案前揉太阳穴的动作,他没休息好,脑袋疼,看起来病恹恹。这几天蔺伯钦都没跟她吵嘴,对她爱搭不理的,说不定就是因为身体疲倦,头疼困乏。

以前宫里有个小太监就是这样,从早到晚都在做事,忙得跟陀螺似得,结果某天突然猝死。太医一验,说是过劳导致,最后查出来,是因为受其他太监的欺压。欺压他的太监得到了惩罚处置,而这个小太监的命却再也回不来。

蔺伯钦可别过劳死了。

思及此,楚姮大步一迈,已经走进了医馆。

待徐大夫问她哪儿不舒服,她才有些尴尬的道:“不是我不舒服,是……蔺大人。”

徐大夫了然笑笑:“夫人关切大人,是应该的。”

楚姮干笑附和,指了指脑袋:“这些天他事务繁多,一直没好好休息,看样子无精打采,头还经常痛。”

徐大夫点了点头,转身就去药柜给她抓药,一边将药材上称,一边说:“今时之人,起居无节,故半百而衰。这些病症我见得多了,将药拿回去,三碗水煎成一碗服下,连喝三日,药到病除。”说完,他便取来油纸,将药材一一包好。

楚姮等候徐大夫包药,一时无聊,便东看西看。

正好看到街角站着一个侏儒。

那侏儒是此前杜娇娇的送灵人,曾经温兰心在世的时候,还给她说过,别看侏儒其貌不扬,人家在清远县办白事很出名。

徐大夫包好药材,却见楚姮盯着一个侏儒看。

顺口就说:“那人叫钱高,别看长得矮,那一张嘴巴可会说了,圆滑的很。他十几年前在我医馆里当过药童,可惜总爱搬弄是非,唆使其它药童关系不和,我实在不喜欢,就将他辞退了。”

楚姮扭过头,惊讶道:“我还以为他一直都是干白事的。”

“嗯,好多人做白事都找他。”徐大夫说到这里,皱了皱眉,“前些日他突然不做了,铺子也打了出去,说要去鄞州投奔亲戚。但不知为何,这会儿又回来了。”

楚姮接话道:“兴许是还有什么东西没拿?回来看看朋友?”

“也有可能。”

徐大夫将药包串好,递给楚姮,“三钱银子。”

楚姮付了钱,接过药材,转身又看了眼街角,却已经没了李高的身影。

她提着药,赶到县衙,三堂后面没人,顾景同杨腊等都不在。

楚姮拦下一个衙役,问:“蔺大人在何处?”

衙役见是她,忙答道:“回夫人话,方才送灵之一的汪化元找到了,蔺大人他们正带去刑房询话,才去不久,夫人也去瞧瞧吧。”

这些衙役已经摸清处了他们县夫人的脾气,那就是好热闹。

果不其然,楚姮对他说了句多谢,急匆匆的去了刑房。她抵达刑房门外,就听顾景同在那厉声呵斥:“你休要胡说八道!”

“大人,我真没有胡说!”

楚姮趴在窗户上往里瞧,就见一个干瘦穿着灰麻布衣的中年小眼男人,在那跪地求饶:“即便你给我上刑杖责,草民的话,也不会改变。盖棺时,我和柯志喜、曾红才、魏高、李仲毅都在,十只眼睛都看着,那朱氏肚子分明就是瘪的!”

这时柯志喜也说道:“顾县丞,此事当真。”

李仲毅在旁点头:“我还亲自给亡妻穿的寿衣,汪化元没有撒谎。”

顾景同蹙眉,扫了他们一眼,冷道:“可张老头他发誓,看到朱氏的肚子挺起,这又作何解释?”

“张老头神经兮兮,他的话……”汪化元看了眼顾景同的神色,没有继续说。

蔺伯钦在旁听了半晌,他这才上前一步,问:“汪化元,事发当日,正是你们回清远县的时候。途中,你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的声音本就很温润,但因为疲惫,略显低沉,此时听来极有磁性。

楚姮偷偷看了眼他的侧脸,呼吸微微一窒。

汪化元低着头,想了半天,才说:“当时老柯因为瞎了眼,我忙着照顾他,并未发现什么不对劲……倒是曾红才和魏高,两人从去的路上就一直在交头接耳,嘀嘀咕咕,我看那两个有重大嫌疑。”

柯志喜皱了皱眉,出言仗义言辞:“曾红才和魏高本就关系好,他们说悄悄话也惹你怀疑?再说,魏高还因为身体不好,中途就回了清远县。人家怕咱们三个抬灵不方便,专门自掏腰包找了个身强力壮的胖子帮忙,你转头就往人家身上泼脏水,也太不义气了!”

“别生气别生气。”汪化元拢着手赔不是。

李仲毅对苏钰道:“你这位柯叔叔,人就是耿直。”他估计想到两人关系不再如往昔,又长长的叹了口气,“耿直的过头。”

站在窗外的楚姮却似乎想到了什么。

她记得张老头说过,抬灵的有两个瘦子,一个瞎子,一个胖子。瞎子很明显是柯志喜,其中一个瘦子是汪化元,另一个就是曾红才。本以为胖子是魏高,却不料是魏高请的不相干的人。

魏高半路离开,那他肯定不会出现在十里湾。

脑海里似乎闪过了什么片段,但转瞬即逝。

蔺伯钦似乎和她想到了一块儿,他蹙紧了眉,问柯志喜:“魏高在你瞎眼后返回的清远县?”

柯志喜愣了愣,道:“在我瞎眼之后。”

蔺伯钦转头便问杨腊和胡裕:“魏高此人现在何处?”

“并未找到。”

杨腊将所得线索禀报,“一早就给府衙发了文书,在清远县内更是翻得底朝天,也没有找到一个叫魏高的。”

便在此时,汪化元突然插话说:“魏高之前随母姓,后来好像改名了,叫钱什么来着……”

楚姮脑子里的疑点瞬间全部解开,她瞳孔一缩,头皮发麻,脱口便道:“叫钱高!”

五四章

“送灵本有四人,钱高,曾红才,柯志喜,汪化元。钱高蓄意杀害朱成业一家,于是中途谎称生病返回,但其实一直都跟随着送灵队伍,抵达十里湾。待柯志喜等人离开,是夜,他便在朱成业一家六口饭菜里放入砒霜,待人毒发,伪造失火的现场。”

楚姮缓步走入刑房之内,看向蔺伯钦。

蔺伯钦怔了怔。

一旁的汪化元反应过来,只道:“不可能,那会儿正是冬天,四周山包光秃秃的,什么遮挡都没有。若有人尾随,我绝对能够发现。”

“钱高并没有尾随,他一直都在你们队伍之中!”

“你……你这话何意?”

楚姮拢在袖中的手握成拳,又松开,她一字字道:“若我没有猜错,钱高他是躲在……朱氏的肚子里。”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蔺伯钦和顾景同被她一语惊醒,发现所有事情的疑点都一环接一环的连接起来。

钱高并不高,他甚至是矮小的侏儒,他藏身于朱氏的肚子里,来到朱成业家中。待深夜,再从朱氏肚子里钻出来,下毒放火。的确是天衣无缝的计策,可他没想到,张老头隔着窗户纸正好看见了他破腹而出的那一幕,“鬼婴杀人”的谣言就这样流传出来。

即便这只是假设,但蔺伯钦仍然侧首,对杨腊胡裕吩咐:“立刻抓捕钱高归案。”

杨腊和胡裕的办事效率很高。

更何况不久前,楚姮还在街边见过钱高。

不多时,便听人禀报,钱高已经被抓住了。顾景同看了眼蔺伯钦疲倦的脸色,劝慰道:“佩之,你先休息,明日再升堂审案如何?”

“不必。”蔺伯钦喝了口已经冷掉的茶,一边整了整官帽,一边急匆匆的往公堂去。

楚姮看了眼手里提着的药,叹了口气。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夜里开堂的。

苏钰李仲毅柯志喜等人都在公堂外旁听,没过一会儿,身材矮小却长着一张老成人脸的钱高,被带上堂。

因为他太矮小,没有合适尺寸的枷锁镣铐,杨腊等人便站在他身后,怕他行凶逃跑。

蔺伯钦他还没开口,那钱高竟先声夺人:“蔺大人深夜抓捕草民,定是为了十年前朱家那桩旧案。肯将十年前的冤案拿出来重审的,当今天下,恐怕也只有蔺大人蔺青天一个!清远县有蔺大人这么个官儿,当真是百姓之幸啊!”

蔺伯钦神色冷肃,对他的油腔滑调完全不在意:“然而对你来说,却是不幸。”

钱高听到这话,“噗”的一声笑出来,只是这笑怎么看怎么悲凉。

他慨然道:“大人说的是啊!”

蔺伯钦问的很直接:“朱成业六口,是否被你所杀?”

钱高回答也很直接:“是我所杀。”

“苏梅也是你所杀?”

“也是我所杀。”

一问一答,干净利索,丝毫不拖泥带水,让众人诧异至极。

蔺伯钦语气一顿,冷冷的看着他:“既如此,你便从实招来。”

“我从实招来,大人可会网开一面?”钱高抬起头,问的一脸认真。

蔺伯钦道:“不会。”

杀害七条人命,逍遥法外十年,按本朝律例,只能是斩首的大罪。

钱高似乎也认命了,他涩然一笑,自顾自的说:“我不是清远县城的人,我老家……是在十里湾。”说到此,他扭头看了眼公堂外的李仲毅,露出一个嘲讽的笑,“秀君与我青梅竹马,我们三岁相识,十三岁互定终身。秀君脚趾畸形,而我,四岁以后就再也没长高过,残缺的人可能最是惺惺相惜,我心疼她畸形的脚趾,她心疼我残废的骨骼……我们谁也离不开谁。我爱秀君,秀君也爱我……”

“你胡说!王八蛋,你胡说!”李仲毅趴在栅栏上双眼赤红,他脱了脚上的鞋砸过去,“你一个矮子!短人!侏儒!秀君怎么可能喜欢你!亏我当年还同情你,你竟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一直惦记我妻子!你恬不知耻!”

蔺伯钦蹙了蹙眉,示意衙役将李仲毅拉下去。

苏钰忙拉住李仲毅手,安抚他:“姨父!你先冷静!”

李仲毅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咬牙切齿,似是恨极了钱高。

钱高又道:“尽管我和秀君真心相爱,但朱成业不同意,他们一家都不同意。不仅如此,朱成业还经常羞辱我,说我是怪物,废人等等不堪入耳的话。并且让村里人疏远我,我那几年,遭受到无数奚落和辱骂……后来,李仲毅出现了。他看上了秀君,拿出了一笔丰富的聘礼,朱家见钱眼开,卖女儿似的逼迫秀君下嫁,朱母甚至用性命要挟。秀君本性善良,不忍家人胁迫,只好出嫁。”

李仲毅睚眦欲裂,颤声道:“秀君是自愿的!她不是被逼!”

钱高扭头冷笑:“你懂什么?你根本不了解秀君!她若心中有你,怎会连接济自己同父异母的姐妹,都不跟你这枕边人说?”

“你……”李仲毅被问的哑口无言。

他想到了婚后越来越沉默的朱秀君,想到了从不跟他吐露心声的朱秀君,神色沧然。

“秀君知道和我无缘,可她又控制不住与我相见。好几次,都是苏梅帮着掩护,我们才能短暂的相处一晚。”钱高神情有些癫狂,他眸中布满血丝,“我以为,秀君怀上我的孩子,即便不能跟我在一起,也是好的。可没想到,秀君死了!她难产死了!我们的孩子也死了!是朱成业害死了我的秀君,是李仲毅害死了我秀君!你们都是杀她的凶手!我要给她报仇!”

他转身,倏然抬手一指李仲毅:“送灵当日,我给你下毒,没用砒霜,用的是另一种毒药。却没想毒性不足,只让你大病一场……没办法,我只好先去杀朱成业一家!”

柯志喜闻言微微发抖,他虽然看不见,也流不出泪,却没想到自己同情的魏高,是这样一个残忍的人。

钱高似乎感觉到他的情绪,他缓了缓气息,看向柯志喜,沉声道:“老柯,你是个好人。”

下一秒,他话锋一转:“可为了我报仇的大计,我不得不弄瞎你的眼!”

柯志喜险些站立不稳,李仲毅一把扶住了他。

“你为何要这样?你知不知道,眼睛对我而言,有多重要!?”

“……就是因为你眼睛太毒了!”钱高神色有些阴森,“我要钻进棺材里,那棺材盖就一定会有撬动的痕迹。你若看出蛛丝马迹,我的计划就全毁了!我只有毒瞎你的眼,再买通曾红才替我做掩护,才能达到目的。”

众人暗自心惊。

蔺伯钦神色凝重,他确定的说:“你知道钻进棺材,重量会发生变化,所以专门请了一个身强力壮的胖子来抬棺。这样汪化元和柯志喜,就不会发现棺材变重了,对不对?”

“蔺大人真聪明。”

钱高将这些吐露出来,觉得畅快多了,他脸上浮现出不太正常的红晕,语气阴柔:“你们知道我多喜欢和秀君相处吗?自从她死后,我一直都没有睡过好觉,将她肚子破开,躲在里面的时候,是我觉得最幸福的时刻。因为,我们一家三口,已经融为一体了……”

简直变态的过分!

楚姮看了眼脸色煞白的李仲毅,不禁感叹,那早夭的孩子,竟然不是他和朱秀君的。再想到之前的邓长宁,以及跟卢飞星私奔跑掉的李四娘……楚姮看谁都觉得绿得发光。

钱高继续道:“有曾红才替我做掩护,并无人发现我躲在棺材里。到了晚上,我就从秀君的肚子里爬出来,悄悄在朱成业家人饭菜中下毒……嗯,这次我用的是砒霜,砒霜杀人才好用啊!”他哀怨的看了眼李仲毅,“倒十分后悔之前没用砒霜,此后再想下毒,一直都没有找到机会了。”

“你做梦!”李仲毅破口骂道,“心思恶毒的短人,活该你当一辈子的怪物!”

钱高闻言,眼神阴鸷的盯了他一眼。

“李仲毅,肃静。”蔺伯钦冷冷的说道,那凛然正气的气势,反而压过了钱高的阴鸷。

“我以为朱成业一家已经被我毒死,便起来放火毁灭证据。却没想到朱成业当时还没死透……”钱高突然“呵呵”笑了起来,“你们知道吗?我认识他那么多年,他第一次,爬过来,像条狗一样低声下气的给我道歉,给我求饶,让我放过他……我对他说,若当年你放我和秀君,又怎么会到今天这步?然后,我就点燃了挽联,点燃了白幡,点燃了一切可以点燃的东西。”

顾景同忍不住抬手指他,喝骂道:“丧心病狂!”

钱高凉凉扫他一眼,讽道:“你们站在高处,怎懂我这些天生饱受歧视嘲笑的人?朱成业对我的辱骂,我能记一辈子!他该死!”

顾景同都被气笑了:“可是你杀死了两个孩子,他们还不到五岁!”

钱高疾言厉色的反驳:“不到五岁却可以捡石头砸破我的头!将我推入堰塘!往我身上扔粪!编出顺口溜来羞辱我!”他又狠狠的瞪了眼顾景同,“你未曾感同身受,你什么都不知道。”

五五章

顾景同无话可说。

蔺伯钦叹了叹气,看着堂下的钱高,问:“曾红才是不是你杀的?”

“不是。”钱高语气一顿,“但他也该死。”

蔺伯钦冷冷的看着他,等他的下文。

钱高道:“我和他说好,每月付给他一两银子,让他帮我隐瞒,保守秘密。我以为他是我最铁的兄弟,没想到……呵,什么兄弟,他连当狗都不配。一开始,他每月收一两银子,相安无事。可后来,他变着花样的要钱,有次甚至勒索我十两银子!我做一场白事,累死累活,最多赚一两二钱,一个月最多三场白事,有时候两个月都开不了张。他仿佛一个无底洞,索要无度,我实在负担不起……”

“你就杀了他?”

“我教唆她妻子杀了他!”

蔺伯钦一怔:“什么意思?”

站在公堂外的楚姮却明白了,此前徐大夫就说这人爱挑拨是非,想必靠他的三寸不烂之舌,让曾红才和曾妻互相间隙。

果不其然,钱高笑道:“我知曾红才的妻子是个善妒的急性子泼妇,便故意引曾红才去翠红院。一来二去,曾红才和翠红院里的姑娘难舍难分,我趁此时机告诉了曾妻,当晚他们就大吵一架。那把菜刀,我去曾红才家中时,还故意磨的很锋利……本只想让曾红才伤一段日子不来找我麻烦,却没想到曾妻如此厉害,竟将他杀了,绝我后患。”

李仲毅这时看了眼身侧的柯志喜,突然道:“是钱高!是钱高故意在我面前挑唆,说你为了那一锭银子,诅咒秀君!”他对柯志喜大声道,“当年,钱高拿来一个巫蛊稻草娃娃给我看,上面写着朱秀君三个字!那字迹,分明就是你的!我对此深信不疑,但为了给你留一丝颜面,此事我从未拿出来说!但心底却对你生了无数怨气!”

在大元朝,男人行诅咒之术,传出去是要被人嘲笑讥讽一辈子的。

柯志喜闻言一愣,他也明白过来了:“所以……所以当年你才会骂我瞎得好?”

“我以为你是自作自受……”

柯志喜苦笑了一下:“我没念过学,字迹很丑,很难模仿,唯一会写的也只是自己的名字。我只在一个地方写过名字,如果那字迹当真是我的,没猜错的话,‘朱秀君’三字,应该是钱高从祈愿符上撕下来的。”

李仲毅追问:“什么祈愿符?”

“我去寺庙拜财神,顺便在观音大士那里给你一家人求了个平安符,符上要写你一家人的名字,然后再挂到祈愿树上。”说到这里,柯志喜声音有些颤抖,“而那天,钱高与我同行。”

李仲毅听到这话,又是感动,又是难过,两人明明都将对方当兄弟,一心想着对方好,却因为柯志喜的挑拨离间,整整十年没有往来。

钱高扯了扯嘴角:“什么兄弟,我和曾红才还不是因利反目成仇?”

“你闭嘴!”李仲毅倏然转身,朝他吼,“你为人虚假,怎配拥有友友情?”

钱高讥嘲道:“是,我没有兄弟情,可我和秀君有感情。她脚趾畸形,我骨骼不长,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从小就互相鼓励,互相扶持……这种感情,你懂么?”

“你!”

李仲毅指着钱高,气的嘴唇都在发抖。

柯志喜忙拦着他劝慰:“算了,仲毅。”

李仲毅气愤不平:“如何能算?他觊觎我亡妻,还弄瞎了你一双眼,他死一千次一万次也不足惜!”

“我当年瞎了眼,生活快过不下去了。若不是钱高托关系,让我去沣水棺材铺当学徒,不然我也活不到现在。”

“那是因为他于心有愧!”

“不管怎样,也算帮了我。”柯志喜摸了摸自己凹陷的眼部,垂下头来,“他也活不长了。我还记得当年我娘病逝,你跟我说,人要向前看,面前的困难只是暂时的,余生很长呐……仲毅,你自己说过的话,怎么能忘呢?”

李仲毅许久没听到老友的安慰,他看着面前双颊消瘦,人不人鬼不鬼的柯志喜,心疼道:“我说过的话,从未忘记……是处青山可埋骨,他时夜雨独伤神。”

柯志喜顺口就道:“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来世未了因。”

“老柯……”

李仲毅潸然泪下,拉起柯志喜粗糙干燥的手,重重的握了握。

楚姮见他二人说起往事,不由感到欣慰,没有什么比误会解开冰释前嫌,更值得高兴的事儿了。

公堂之上,蔺伯钦冷声问:“钱高,你为何要杀苏梅?”

“怕她走漏消息。”

蔺伯钦不置可否:“本官虽和李仲毅一行前往十里湾,但若不是因为坟墓被天雷巧合劈开,根本不会发现这桩旧案疑点。你杀苏梅,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这是蔺伯钦想不明白的地方。

他这样,跟引火烧身没有区别。

钱高闻言,皱了皱眉,语气也有些挫败:“……苏梅知道我和秀君的一切,她和李仲毅冰释前嫌,我怕她会将此事告诉李仲毅,从而猜测到我就杀害朱家六口的凶手。再加上蔺大人你要重查旧案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我一时冲动,便趁苏梅不注意,偷偷架梯子翻入她家,往她煮药的罐子里加了一些料……”

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百密一疏,此事是我太笨。”

蔺伯钦没想到还真是因为他笨。

他扫了眼楚姮,楚姮看到他的视线,正准备露出一个笑容,就见他的视线又飞快的移开了。

楚姮:“……”

苏钰忍着泪,到底是没有在公堂上喧哗,他握着楚姮的手:“夫人,蔺大人一定会给我娘一个公道,对吗?”

楚姮重重地“嗯”了一声。

“蔺大人,该招的我都招了。”钱高竟朝蔺伯钦微微一笑,只是这笑容诡异,看起来让人狠不舒服。

蔺伯钦神色自若,他道:“钱高,你蓄意杀人,罪大恶极,手段残忍,按律故杀人者,斩。且你逍遥法外十年之久,另加鞭笞三十,杖一百。本官判决,你可有异议?”

“大人英明!”钱高伏地一拜,随即朝蔺伯钦招了招手,笑道,“蔺大人来,草民临死前有一事相告。”

“但说无妨。”

钱高四下里张望一番,神色诡谲:“此事只能告知大人,旁人都不能听啊。”

蔺伯钦略一迟疑,到底是走下堂来。

“大人,小心他……”杨腊上前阻拦,被蔺伯钦抬手制止。

胡裕不放心的拔刀,架在钱高脖子上,威胁道:“敢乱来,我立刻劈了你!”

钱高不在意的笑了笑,抬手掸了掸胡裕的刀背。

他凑到蔺伯钦耳边,望着不远处的顾景同,悄声道:“大人,草民不久前,曾看见蔺夫人与顾县丞坐在同一辆马车上,亲亲我我。蔺夫人还捻了一颗荔枝,细心的剥了壳,亲昵的送到顾县丞嘴里……”

蔺伯钦的脸色,陡然一变。

他忍不住看了眼公堂外的楚姮。

楚姮见他看自己,连忙跳起来挥手,一脸傻乐。

“……”

蔺伯钦神色瞬间由阴转晴。

甚至笑了起来。

钱高一愣,有些不明白蔺伯钦为什么会笑。

“你的反间计对我无用。”蔺伯钦解释,“她只吃不用剥壳吐核的东西。荔枝……对她来说太麻烦了。”

钱高懵了。

蔺伯钦直起身,摆了摆手:“行刑后押入大牢,只等府衙文书下来,秋后问斩。”

钱高被拖下公堂,经过楚姮身边,他还不死心的挑拨道:“蔺夫人,你不在的这两天,蔺大人和翠红院的头牌邀月,胡天胡地呢!”

楚姮用看傻子的眼神盯着钱高:“你也太看得起他了,若真能跟邀月胡天胡地,我还要表扬他。”

钱高:“……”

搞了半天,这蔺夫人是个懒鬼,蔺大人那方面有问题,他煞费苦心,反倒白忙活了!

***

关于朱家旧案以及苏梅被害,终于了结。

此事上报府衙,陈知县大感欣慰,还亲手写了一副对联,命人送来嘉奖。

顾景同一拍脑门儿,想到一个提高政绩的好办法,便是大力宣扬此事。

蔺伯钦知道后自然不肯,他蹙眉说:“我断案是为了还死者公允,并不是为了鼓吹政绩。”

“可是佩之,你做官要靠政绩!”顾景同简直苦口婆心,“你看你,劝课农桑也不去,下乡巡察也不巡,我再不帮忙张罗,等年尾朝廷下派刺史过来,你就只有傻愣着。”

“吴光弼为人不端,我宁愿愣着也不会阿谀他。”

顾景同气绝。

但对于好友,他也没办法,干脆先斩后奏,趁蔺伯钦不注意,让衙门里的人,将对联举着,一边敲锣一边打鼓,走街串巷,引得清远县中的百姓纷纷挤来围观。

杨腊和胡裕一人举着上联“公心着在竹帛,千秋共颂赤胆”,一人举着下联“正彰披上管弦,百姓皆呼青天”,走起路来雄赳赳,气昂昂。

围观的洪婆见得,忙惊喜的拉身旁的大婶,指着二人,咳嗽道:“快瞧,那是衙门里捕头,此前还请我去喝过茶咧!”

婶子问:“洪婆,你认识他们?”

洪婆自豪的拄了拄拐杖,一抬下巴,朝胡裕努了努嘴:“可不是么,就那个小眼睛,他叫杨腊!”

胡裕从她身旁经过,恰好听到这话,气得差点崴脚。

五六章

楚姮将药拿给蔺伯钦的时候,蔺伯钦略有迟疑。

但到底是接下了。

两人关系又缓和下来,虽然蔺伯钦还是冷冷淡淡的,至少没有随时呵斥她。

即便楚姮到现在也不明白,蔺伯钦当初干嘛生气。

七月流火,天气逐渐转凉,微风吹过树梢,染红几片枫叶。

楚姮整日待在蔺府,人快闲的发霉,便跟溪暮和濯碧两个学做糕点。这日做了不少桂花糕,她自个儿又吃不完,便想着给苏钰送一些。

主仆三人挎着红漆盒,往李仲毅家走去。

还没到北墙根儿,就在一条巷口见到苏钰,他穿了件宝蓝色的交领,满头大汗的与一个小姑娘蹴鞠。

“苏钰!”

楚姮叫了他一声。

苏钰立时回头,脚上没接住藤球,骨碌碌的滚到墙边。

“夫人!”他惊喜的跑上前,又对着溪暮和濯碧点头,“两位姐姐好,你们是过来找我吗?”

溪暮将手里的漆盒扬了扬,笑道:“是呀,夫人做了好多桂花糕,给你送些来。”苏钰高兴至极,转身朝他身后的小伙伴招了招手:“谢彤彤!快过来!”

扎着丫髻的小女孩不过十岁,穿着红色绣福字的对襟小衣,眼睛黑白分明,只是看起来有些怯生生。

她微微上前两步,站在苏钰身后。

苏钰扭头问楚姮,眨眨眼:“夫人,彤彤是我认识的好朋友,我能把桂花糕分给她吗?”

“当然啦。”楚姮摸了摸他脑袋。

她看向谢彤彤,从漆盒里拿出一块桂花糕,甜甜一笑:“彤彤,吃吗?很好吃的!”她放了超多糖,怎会不好吃呢!

谢彤彤有些犹豫,但看着楚姮的笑容,她的戒心逐渐放下,伸出小手,接过桂花糕,小口小口的吃起来。

楚姮眼怀期待的看着她:“怎么样?”

谢彤彤边吃边点头,声如蚊呐:“……谢谢夫人。”

“不客气。”楚姮摆了摆手,笑道,“待以后我做了其它的糕点,全拿给你和苏钰吃。”

小孩子的心房总是特别容易打开,再加上楚姮长得十分富有亲和力,谢彤彤捧着桂花糕,点了点头,眼里盛满笑意。

楚姮反正闲着没事,就看苏钰和谢彤彤两个玩儿蹴鞠。有时候看得兴起,便拉着溪暮和濯碧加入进来。溪暮濯碧两个年纪本就不大,一开始还很拘谨,后来也越玩越开。苏钰将球传给楚姮,楚姮有意炫技,一会儿膝顶,一会儿双腿齐飞,一会儿又单足停鞠,跃起后勾,看得谢彤彤苏钰几人啧啧称奇。

“夫人好厉害!”谢彤彤啪啪的鼓掌,眼睛睁的老大。

苏钰知楚姮根底,颇为自豪的挺了挺胸:“夫人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

楚姮将球传给他,笑道:“以后教你们,你们也能这么厉害。”

两个小孩儿对视一眼,嘴巴都快列到耳朵后面。楚姮又拿出桂花糕分给他们,便在此时,巷口有人喊道:“谢彤彤!”

楚姮几人同时回头,便见一名荆钗布裙的女子,正有些讶然的看着他们。

谢彤彤反应过来,忙奔上前,拉住女子的手:“阿姐!”她比划着跟女子说了什么,便拉到楚姮身边,介绍道:“夫人,这是我阿姐。阿姐,这位是县夫人。”

女子脸上表情更是惊愕,她看了眼谢彤彤手里的桂花糕,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原来是县令夫人,我妹妹顽皮,让你见笑了。”

楚姮爽朗的笑了笑:“叫我四娘便可。”

女子忙道:“我、我叫谢落英。”

谢彤彤见状,捂着嘴哈哈笑起来。她和楚姮玩了这么久的蹴鞠,已经混熟,便道:“夫人,我阿姐嘴巴最笨了。”

“彤彤!”谢落英脸红了红。

这谢落英不算标准的美人,但柳叶眉长,一双丹凤眼斜飞,长得颇为英气。

楚姮心生好感,便道:“一看谢姑娘,便是嘴笨心善之人。”

谢落英没想到楚姮会夸她,她又惊又喜,道:“夫人不仅心善,还……还长得好,跟天上的天仙似得。”她倒是实话实说,一开始见到楚姮,她就在想,世上竟然会有这么好看的女子。迟疑片刻,她起了个话头,道:“话说蔺大人前段时间重审十里湾朱家旧案,破案如神,当真是在世青天。”

“没有没有,他身为清远县的父母官,这些便是他的分内之事。”楚姮附和道。

谢落英点了点头:“蔺大人为官清廉,正值奉公,乃我们百姓大幸。不过那魏高……嗯不对,应该叫他钱高。钱高竟然是真凶,还真令人意想不到,夫人可否与我详细说说?他为何要杀朱家六口?”

“这个还得从我们去十里湾那日说起。当天本来是不欲逗留的,可没想到突然狂风大作,暴雨倾盆,一道炸雷好巧不巧正好劈开了朱家坟墓……”

两人都没有心机,一问一答,交谈之间不一会儿就熟稔起来。

谢落英听完,感慨道:“这钱高伤天害理,落得这个下场,是他咎由自取。”

“是啊。”楚姮叹道,“所以说冥冥中自有天定,否则那雷怎会恰好劈开朱成业的坟墓?”

苏钰和谢彤彤在旁吃桂花糕,听到这话,不禁争论道:“你看,我就说世上有鬼吧!若不是有鬼,怎么会劈开坟墓,发现真相?”

苏钰知道楚姮怕鬼,忙道:“彤彤,别乱说,这世上怎么会有鬼?”

“没有鬼,那也有妖怪!”谢彤彤站起身,“食肺狗你总听说过吧?”

苏钰张了张嘴,“唔”了一声:“到底也没人见过食肺狗,只是传说罢了。”谢彤彤才不信,她叉着腰,哼道:“食肺狗食肺狗,吃人心肺吃人手,没有谁能抓住它,长着翅膀会飞走!”

楚姮听到这编出来的歌谣有些讶异,她还是头次听到这些,问:“食肺狗?那是什么东西?”

谢落英解释道:“夫人才嫁来不久,怕是没有听说过。这食肺狗是咱们望州用来专吓小孩儿的,传言说食肺狗长一对老鹰翅膀,狗脸蛇身,满嘴獠牙。哪家的小孩儿不听话,就会被食肺狗吃掉心,吃掉肺,吃掉双手。”她说到这里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我小时候也被父母这般吓过,愣是一整晚都没睡着。”

“原来如此。”楚姮微微一笑,“我家乡也有熊婆婆这种吓小孩儿的故事,说是小孩儿不听话,熊婆婆就会把他偷走吃掉。”

说到此处,楚姮和谢落英都笑起来。

苏钰和谢彤彤又在玩蹴鞠,便让楚姮和谢落英也加入,一行人在巷子口玩了半晌,都累的大汗淋漓。

谢落英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看向楚姮,直言道:“没想到夫人一点架子都没有。”

楚姮摆了摆手,她方才跳来跳去也热的够呛,只笑道:“我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谢姑娘要是无聊,也可随时来蔺府做客。”说着,她便将漆盒递给她,“这里还有不少桂花糕,你都拿去给彤彤吃吧。”

“这、这怎么好……”

“快收下吧。”楚姮扬了扬,示意她拿着。

谢落英推辞不过,双手在裙摆上擦了又擦,这才小心翼翼的接过:“多谢夫人。”

天色渐暗,一群人在此分别。

谢落英带着谢彤彤回家,楚姮便准备将苏钰送回李家。

李仲毅出去卖货了,家中只有两个仆人和梁秀云,苏钰抬手敲了敲门,却是梁秀云来开的。

她见到楚姮,瞳孔一缩,连续退了多步,仍然害怕畏惧。

苏钰有些抱歉的看向楚姮:“夫人,自从那次你为了救我,伤了我娘,她始终这样,无论我说了多少次,她都没有改变。”天知道他多希望梁秀云能接纳楚姮,可梁秀云的举动,让他一个小孩儿束手无策。

楚姮倒没什么,反正梁秀云不可能到处跟人说她会武功,更不会去找霍鞅来缉拿她。

她要畏惧也好胆怯也罢,都不是楚姮应该关心的事。

“没关系,你照顾好她就行。”楚姮拍了拍苏钰的肩膀,叮嘱道。

苏钰点了点头,对楚姮告别。

楚姮与溪暮濯碧往回走。

途中,路过县衙,濯碧询问道:“夫人,要进去看看蔺大人吗?”

楚姮皱了皱眉,摇头道:“不了。”

这些天两人交集不多,蔺伯钦早出晚归,也不知道在忙什么,楚姮想问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干脆就这么不温不火的维持着。

蔺伯钦对她到底有些疏远,她算是明白了,于是不想碰一鼻子灰。万一不小心又把他惹生气,她还懒得哄呢。

濯碧自然不知道楚姮的想法,她还以为两人又在闹矛盾,只好微微吐了口气。

就在这时,溪暮看了看手里的漆盒,问道:“夫人,家中的糖快吃完了,我们什么时候去买点儿?”

“还是买蔗糖?”

“不不不,我们做云片糕,要用蜂蜜。”

濯碧对此不赞同的说:“虽然做出来味道会好些,但蜂蜜太贵了。我前天还看杂货铺里卖的一两银子半壶。”

楚姮对这些物价没有概念,她思索了片刻,觉得还是自己学做糕点重要些。

于是摸了摸衣服夹层里的银票,道:“明日我去买,你们只管怎么教我就行。”

五七章

暮色隐隐,薄雾冥冥。

楚姮回到蔺府,还有些怀念刚才蹴鞠的动作。她一路上蹦蹦跳跳,见路中间有个石子儿,便伸脚踢来踢去,玩的不亦乐乎。

便在此时,房门“吱呀”打开,却是蔺伯钦走了出来。

他没穿官服,而是套了件青色广陵长衫,腰间绑着浅色卷云纹带,身形修长,暮色下,更显潇洒文雅。

楚姮忙缩回脚站直,朝他打了个招呼:“晚上吃什么?”

蔺伯钦愣了愣,随即道:“我回来换件衣裳,待会儿还要去衙门办事,你自己吃吧。”不知想到什么,他又补充一句,“无需等我。”

说完,他便要走,楚姮忙跟上他,亦步亦趋:“又要走?自从钱高案结以后,你好像忙的不得了,可我问过顾景同了,他说你也没什么事儿啊?”蔺伯钦略一蹙眉,解释说:“九月朝廷征兵的文书已经发下来了,有些事情还需我亲自过目。”

大元朝每隔三年就会在九月征兵,这个楚姮知道。

但她还是不太明白:“征兵往城门口贴张告示就得了,并非战时,本朝又不强征,谁愿意报名谁就来,这些琐事交给下面人做就行了。”

蔺伯钦没想到她还知道这些,迟疑了一下,才说:“无论何事,亲力亲为才好。”

这点楚姮真不知道怎么反驳。

蔺伯钦这人,什么都喜欢一板一眼的做到最好,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楚姮作为女子的第六感,总觉得蔺伯钦哪里不对,她见蔺伯钦又走远了,干脆跺了跺脚,朝他背影吼:“蔺伯钦,你是不是讨厌我?”

话音甫落,蔺伯钦的步伐戛然而止。

他蹙了蹙额,转过身,又走到楚姮身边:“你这是什么话?”

“你难道不是讨厌我吗?”楚姮捂着脸,假惺惺的哭,“若不是上次我好心给你抓药,你肯定不想理我。本来我以为是你前段时间身体不好,所以对我冷冷淡淡,可没想到你最近吃得下,睡得好,反而还是这样。你不是讨厌我,那是什么?”

说到此处,楚姮又拖长了声音,委屈的很:“我这些日子都没有任性,每天在家做糕点睡觉,就怕惹你生气,可你呢?要是你不想再白养我了,那就写封休书,咱们一拍两散吧。”

蔺伯钦听到她这话,有些不乐:“我没有这个意思。”

楚姮就在那假哭,不答话。

她就知道蔺伯钦吃软不吃硬,果不其然,蔺伯钦语气放柔了些,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钱袋:“我近来确实事务缠身,这里有半年的俸禄,你拿去买糕点蜜饯。”

楚姮也不是见钱眼开,她想着明天要买蜂蜜,便将钱袋一把抓过,掂了掂,露出一个像狐狸似的笑:“可我不想要糕点蜜饯,我想要夫君你……陪我玩儿。”蔺伯钦面颊微微一烫,识破她惯用的伎俩,语气冷淡:“好,那你将四书五经各抄一遍。”

“干嘛?”

“陪你玩。”

“……”楚姮哼了一声,“你这个人就是无趣的很。”

蔺伯钦也不知道为何,顺口就说:“盛风为人幽默,你可以去找他。”

楚姮闻言皱了皱眉,心想,虽然两人是假夫妻,可表面上也要装像点儿吧,和其他男子避嫌的道理,她都明白,蔺伯钦还这般心大?思及此,楚姮又看了他一眼,想到与卢飞星私奔的李四娘,暗叹蔺伯钦还真是做绿乌龟的料。

蔺伯钦见她不说话,还以为她在思考这件事的可能性,脸色不禁有些阴云密布。

然而就在此刻,却见楚姮朝他甜甜一笑,秀丽绝俗:“是吗?可旁人就算再风趣幽默,我也不喜欢。夫君虽无趣,却更合我心意。”

蔺伯钦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但她的话从来都是真真假假,让人难以捉摸。

女子眼波流转,端得是妩媚动人,蔺伯钦觉得她笑容有些刺目,移开视线,淡声道:“好了,我先走了。”

楚姮看着他的背影,撇了撇嘴,将手中的钱袋抛弃又接住,大声问:“溪暮,濯碧,晚上我们吃什么?”

***

次日天光大亮,楚姮准备动手做云片糕。

这云片糕必须用糯米,芝麻、猪油等等,其中蜂蜜是最为重要的,若蜂蜜不好吃,云片糕做出来也不好吃。

楚姮也不知道具体做法,但她就想试试。

溪暮和濯碧去东街买其它原料,她便去西街买蜂蜜。

大元朝蜂蜜是个稀罕物,一般小县城都没有卖,好在清远县的一家杂货铺里有。可楚姮没想到,杂货铺外头平时门可罗雀,今日却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人,密不透风。

她挤了一会儿挤不进去,于是问旁边看热闹的人:“大婶,这是怎么了?”

那大婶“噢”了声,解释道:“杂货铺的妮子偷人钱,被逮住了呢。”

楚姮没太听明白,好不容易拨开人群挤到最前面,就见一个五大三粗的赤膊汉子,正拽着一个小女孩儿。

那小女孩儿哭泣不止,竟是谢彤彤。

赤膊汉子三十上下,拽着谢彤彤不松手,反而恶声恶气对围观的人道:“我方才在杂货铺里挑东西,这个小丫头片子,竟然趁我不注意偷我银子!被我逮住了还不承认,瞧瞧,都来瞧瞧!看看姓谢的一家养的什么东西!”

谢彤彤红肿着双眼,哭喊道:“胡说八道……我、我没有偷你银子,是你故意塞给我的!”

“嘿,你这臭丫头,还敢倒打一耙!”赤膊汉子说着一巴掌狠狠拍在谢彤彤脑袋上。

谢彤彤吃痛,“哇”地一声,哭的更大声。

赤膊汉子威胁道:“你今日不把你阿姐叫过来,我就抓你去报官!敢偷我东西,怕是不想活了!”

“你休想!你休想!我阿姐才不会见你!”谢彤彤哭的声嘶力竭,却还不忘反驳他。

那赤膊汉子恼羞成怒,抬手作势打她,却听蓦地有个清脆的声音响起:“住手——”

众人回头一看,却是楚姮站了出来。

她走到谢彤彤旁边,抬手“啪”的打在赤膊汉子的手背上,厉声呵斥:“松开!”

谢彤彤见是她,哭着挣脱桎梏,上前一把抱住楚姮的腰:“夫人!我没有偷东西,他……他想见我阿姐,我阿姐不在,他就诬陷我。彤彤再穷,也不会去偷人家银子!”

楚姮安抚的摸了摸她头发:“别哭别哭。”

那赤膊汉子见到楚姮,双眼一亮:“你是谁?干何多管闲事?”

楚姮冷着脸,问:“那你又是谁?平白污蔑一个小姑娘,这种事也做得出?”

“谁说老子污蔑她?明明是她倒打一耙。”赤膊汉子亮出手里的一锭银子,“她偷我银子,瞧见了么?若想摆平这件事,要么让她阿姐嫁给我,要么……”他上上下下的扫了眼楚姮,“你嫁给我更好。”

楚姮差些被气笑了,站起身掸了掸衣袖:“这话咱们到衙门去说吧。”

赤膊汉子愣了愣:“你这话什么意思?”

楚姮笑道:“你说谢彤彤偷你银子,可谢彤彤说她并没有偷你银子。如此一来,这就是纠纷。出现纠纷无法解决,不上衙门在这儿傻站着吗?”

她语气一顿,转身问围观的众人:“再说了,咱们清远县的父母官是个好官,断案如神,大公无私,刚正不阿,找他准没错。”

众人连连点头,甚至有人附和:“是啊,去衙门吧。”“是不是偷东西,蔺大人一问就知道了。”

那赤膊汉子顿时有些无措。

他咬了咬牙,朝楚姮道:“我不去衙门,反正她就是偷了我银子,你们说什么都没用!”

“那我还说你偷她银子呢!”

赤膊汉子反问:“她一个臭丫头片子,能有这么大锭银子?谁会信?”

楚姮笑了笑:“我会信,人家至少守着一个杂货铺。说不定是你偷了杂货铺的银子,反咬一口,说是彤彤偷你的。”

赤膊汉子不想再和楚姮争论,他上前两步,抬手就要去抓谢彤彤,谢彤彤吓的大叫。

便在此时,身后有人大喊:“王彪!”

赤膊汉子听见自己名字,顿时扭身,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只见谢落英端着一个木盆儿,叉腰而立,满眼怒色。

王彪见是她,抹了把脸上的水,恨恨道:“谢落英,你总算肯现身了!你妹妹偷我银子,你今日不嫁给我,我就……”

“你就怎样?”谢落英非但没有畏惧,还上前两步,抬起下巴,“有本事你就去报官,不然就是放你娘的屁!我明摆着告诉你,王彪,你又老又丑,我看不上!甭成天打我主意,癞蛤蟆还知道吃不成天鹅肉呢,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长得比水坑里的癞蛤蟆还不如!”

她这一番话疾言厉色,让王彪哑口无言。

楚姮没忍住,露出一个笑。

她在旁帮腔:“癞蛤蟆至少有自知之明,有的人啊,却没有。”

王彪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吼道:“我要去官府告你们!”

谢彤彤牵着楚姮的手,朝他做了个鬼脸:“有本事你就去!一定会把你屁股打开花!”

王彪瞪了几人一眼,甩了甩身上的水,抬手一指,威胁道:“你们几个等着!”

五八章

王彪离去,谢落英还端着木盆气喘吁吁。

她的手指微微发抖,显然方才受到了一些惊吓。

楚姮走上前,轻声问:“谢姑娘,你没事吧?”

谢落英回过神来,忙放下木盆,看向楚姮有些不好意思:“我没事,倒让夫人看了场笑话。”

“怎能说是笑话。”楚姮摆了摆手,“那王彪到底是干什么的?他一个男人五大三粗,竟还污蔑彤彤一个小女孩儿。”

谢落英叹了口气,邀楚姮来杂货铺的后院坐。

她端来热茶,递给楚姮,讲述道:“王彪是我娘曾给我相过的人,我瞧他言行不端,便没有同意。但王彪知道我家经营杂货铺,便隔三差五的来骚扰。我每次都拒绝了他,甚至不给好脸色,但是他仍然得寸进尺……这次更过分,竟然污蔑我妹妹偷银子。”说到此处,谢落英眉头一拧,“下次他再来,我定要用扫帚打断他的腿!”

楚姮点了点头:“以暴制暴是个方法,不然对付这样的泼皮无赖,好好说话根本不起作用。”

谢落英没想到楚姮竟然支持她,她以为楚姮身为县夫人,应该是知书达理讲究规矩的。

“夫人,你觉得我的做法很……”

“很好呀。”楚姮朝她一笑,“下次你打不过,我帮你打!再不行,就报官让衙门把他抓起来!”

谢落英忍不住笑起来,点头答好。

两人经过此事,更是熟稔,彼此称呼也亲热起来。

得知楚姮是来买蜂蜜的,谢落英忙拿出两罐要送,楚姮忙道:“可别,你们小本生意,我怎敢要。若被我夫君知道,指不定说我来收刮民脂民膏,回头定要将我骂的狗血淋头。”

楚姮这倒没有说假话,万一蔺伯钦知道她白拿人家东西,肯定要说教她。

她才不想听他罗里吧嗦。

谢落英没办法,只好收下银子。

见楚姮手里拿着的钱袋是男人款式,便笑道:“蔺大人对夫人真好,直接把钱袋都交给你了。”

楚姮看了眼手里的钱袋,莫名其妙的,心头微微一热。

谢落英将两罐蜂蜜打包好,递给楚姮问:“夫人要这么多蜂蜜做什么?是做蜜饯还是什么?”

楚姮笑笑:“在家无事,便想做些糕点吃,上次做的桂花糕就是我才学会的。那云片糕不是要用蜂蜜么?我又不知道做法,就多买些回去尝试,总能试个不错的味道。”

一旁的谢彤彤闻言,忙道:“夫人,我阿姐可会做糕点了,她可以教你!”

楚姮双眼一亮:“当真?”

谢彤彤点头:“当然啦,咱们清远县各色糕点最为出名,基本每家每户都有会做糕点的。只是我阿姐做的最好,我们家里不做,别家也会请她去!”

楚姮看向谢落英,忙道:“落英,那你教教我吧!”

谢落英有些不好意思,但想到楚姮性格豁达,便爽快的应了下来。

提到糕点,楚姮不禁想到往事,说:“我最开始嫁过来,认识了一个好朋友,叫温兰心,她做的糕点也特别好吃。”谢落英对此不知,她问:“那她现在是搬走了吗?”

楚姮感慨的叹了口气,道:“算是搬走了吧,搬去一个快乐的地方。”

没有烦恼,没有痛苦。

希望她九泉之下,一切都好。

两人一路说话,便来到蔺府门外。谢彤彤眼尖,指着门口的一名女子:“夫人,你家来客了。”

楚姮定睛一瞧,没想到是许久未见的叶芳萱。

“表妹怎么来了?”

她袅娜的拾阶而上,朝着叶芳萱笑了笑。

叶芳萱没等到蔺伯钦,等到了她,顿时脸色一黑,连伪装都懒得伪装:“我表哥呢?我要见他。”

“他不在家。”

楚姮这次倒是实话实说。

叶芳萱显然不信,跺了跺脚:“你骗我!每次我来他都不在家,你当我这么好骗的吗?”

楚姮不想将谢落英谢彤彤晾在门外,只道:“你爱信不信,我还有事,你愿意在这儿等着就等着吧。”她示意谢落英姐妹进府,顺便又看了眼叶芳萱,“你表哥什么态度你现在都还不清楚?我要是你,早就没脸出现了。”

说完,“砰”的一声关了门。

谢落英见状,有些拘谨,不知该不该问。

她还没开口,楚姮倒是主动给她讲起来:“门口那个是我夫君的表妹,惦记他好多年了。可我夫君喜欢我,对她没意思,娶回来做小都不愿意……”

两人边说边往厨房走,谢落英对叶芳萱的行为很不理解,问:“看起来挺好一姑娘,没想到这般厚颜无耻。”

“谁知道怎么想的呢。”

濯碧溪暮买回来了糯米,谢落英便开始教她们。她教的仔细,楚姮又聪明,没一会儿就学会了,做出来不少云片糕,有的加芝麻,有的加花生,样样都好吃。

做出来许多,楚姮让溪暮拿来盒子,装回去给谢彤彤吃,谢落英推辞不过,只好收下。

楚姮又装了一盒子,让她们顺便带给苏钰,谢彤彤忙欢欢喜喜的接下了。

送走二人,还剩了不少,楚姮一个人也吃不完,正发愁就听濯碧说:“夫人不如带些去衙门,给大人吃吧。”

楚姮叹了口气:“他不吃甜。”

自从上次他打落自己辛辛苦苦买的糯米糕,楚姮是半分也不想给他吃自己爱吃的了。

溪暮想起来了,忙取出两碟:“这两碟蜂蜜放得很少,都没什么甜味。”

濯碧也说:“谢姑娘的云片糕方子很特别,做的云片糕味道极好,说不定大人会喜欢呢?”

其实两个丫头是看出来楚姮这些日子跟蔺伯钦交集很少,故意制造机会。

楚姮看破不说破,便点了点头:“那好吧。”

她挎着一盒子热腾腾的云片糕,往县衙走去。

此时天色已黑,万籁俱寂。

路过一条小巷,突然窜出来一条得了癞痢病的野狗,把楚姮吓了一跳。她想到那所谓的食肺狗传言,不禁暗怪自己疑神疑鬼。

蔺伯钦正在三堂和顾景同议事。

“这次征兵檄文下来,为期一个月,愿意参军的要去望州府衙报名。”顾景同给他看了看文书,“我们县衙这边只需将名册记好,托人带去府衙核对就行了。”

蔺伯钦浏览了一眼,点了点头:“这次倒是轻松。”

顾景同朗笑一声,将文书收起来:“府衙那边可有的忙喽。可他越忙,到了年尾刺史过来,名声也就越响。这道理谁都懂,可就有些人毫不在意。”

蔺伯钦摇头失笑,不去计较他言下之意。

便在此时,门口杨腊敲了敲门:“大人,夫人来了。”

蔺伯钦闻言一愣,还没答话,就听脚步声哒哒跑来,楚姮一下推开门,提着裙摆走了进来。

她扫了眼屋里两人,将漆盒往书案上一放,努了努嘴:“吃呀。”

甜腻的香味已经从盒子里飘了出来,蔺伯钦蹙额:“这什么东西?”

“云片糕,我亲自做的。”楚姮又补充一句,“做了一下午,还是热的。”

蔺伯钦还没动作,顾景同却忙打开盖子,闻了闻:“看起来不错。”说着便自顾自的拿起来吃。

楚姮看蔺伯钦的神色,就知道他对这些糕点不感兴趣,便问顾景同:“味道怎么样?”

顾景同边吃边对她竖拇指:“看不出来你为人又笨又呆,做的东西还算可口。”楚姮额角一抽:“你好说话能死么?”

“这么多,我一个人也吃不完啊……”顾景同看了眼门外,忙走出去吆喝,将杨腊他们都叫了过来一起吃。楚姮挨个挨个问味道如何,都对她陈赞不已,顿时心底大乐,笑道:“我以后多做点,随时拿来给你们尝尝。”

胡裕一边吃一边点头:“多谢夫人!”

蔺伯钦脸色阴郁,仿佛凝结着一层冷霜。

楚姮见他表情,顿时暗道要糟,这家伙又开始不高兴了!

她小心翼翼的走上前,扯了扯他衣袖:“怎么了?打扰到你了吗?等他们吃完,我马上走!”

蔺伯钦一语不发。

楚姮又道:“我知道了,你觉得我带甜食来给他们吃,影响到你了?下次我偷偷的拿过来,保证不让你发现!”

蔺伯钦总算绷不住了,他看她一眼,张了张嘴,却不知怎么开口。难道要他说,她给他专门拿来的云片糕,他自己一块儿都没尝到,心底不乐意?这么多人,怕说出来所有人都要笑死他。

于是蔺伯钦继续冷着脸。

楚姮看着他的侧颜,叹了叹气。

这破脾气也不知道谁给惯的。

杨腊等人不一会儿便把楚姮带来的云片糕给瓜分干净,楚姮将盒子收拾好,正要离开,却见杨腊胡裕去而复返,又急匆匆的跑了过来。

楚姮不解:“你们被鬼撵么?”

两人神色惊骇,只大喊道:“大事不好!大事不好!”

顾景同和蔺伯钦察觉不对,忙走出门外,问:“出了何事?”

胡裕气喘如牛,捂着心口满脸惊恐,连音色都在瑟瑟发抖:“食肺狗……食肺狗吃人了!”

五九章

衙门外,有人哭的撕心裂肺。

远远看去,门口摆着一副担架,架子上躺着一个小孩儿。两名妇孺跪在担架前,另一名中年男子则提着灯笼,满脸焦急。

中年男子见得蔺伯钦,忙上前几步,满头汗水:“蔺大人!蔺大人!咱们县里有妖怪啊!”

蔺伯钦微微蹙眉道:“莫要乱讲。”

“蔺大人,草民说的属实啊!”他将灯笼移到担架之上,随即弯腰“刷”的揭开白布——

顾景同没忍住,扭头干呕起来。

眼前的场景触目惊心,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孩儿,竟被剖腹尺来长,伤口血肉模糊,隐隐约约从瘪下去的胸腔,看出少了一些内脏。不仅如此,小孩儿的双手好似被什么东西啃掉了,血糊糊的露出森白的腕骨。

众人皆是震惊万分。

蔺伯钦下意识看了眼对面站着的楚姮,楚姮回过神来,见顾景同杨腊他们都在干呕,自己没有表情会不会不太好,于是也转过头装作受不了。

虽然场面血腥,但对于从小见惯大风大浪的楚姮来说,勉强是能够接受的范围。

蔺伯钦面色从未如此凝重,死者是个风华正茂的孩童,还死的如此诡异。

他让胡裕将薛遥叫来验尸,抬眼看向中年男子,问:“死者与你是什么身份?”

中年男子道:“在下是死者的舅舅,名叫许常奇,家住南墙根儿,经营着一家草纸铺。”他抬手指了指另外两个哭泣不止的妇人,“穿蓝裳的是我内子,蒋氏。穿褐衣的是我妹妹,死者的母亲,许氏月娥。”

“尸体在何时何地发现?”

许常奇答道:“就在半个时辰前,南城墙的树丛里。他下午出去买沙包玩儿,申时都还有人看见,到了晚上吃饭,许氏怎么都找不到他,央了我一起寻,才在树丛里发现,结果……结果就是现在这幅惨状了。”

说完,许常奇长长的叹了口气。

便在此时,薛遥挎着小包步履匆匆的过来,他见过蔺伯钦顾景同,便开始着手验尸。

半刻钟后,他站起身,用布擦了擦手,一脸不敢相信:“死去大约两个时辰,自胸腔往下,被利器破腹一尺长,腔内心肺遗失。双手被不明动物啃断,伤处凹凸不平。”

蔺伯钦沉下声音,吩咐道:“尸格写好,拿来给我过目。”

薛遥点了点头,转身去办。

许常奇闻言不禁声音发抖:“我们发现尸体时,在南墙根儿的草丛里还发现了一只癞痢狗,狗嘴上许多血……没抓住,它一下就跑不见了。”

顾景同这会儿也吐够了,他转过身,脸色煞白的问:“还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发现什么可疑之人么?”

许常奇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没有了。”

蔺伯钦与顾景同商议片刻,让许常奇将尸体带回去安葬,又让杨腊胡裕带人连夜去捕捉县丞里的癞痢狗,一只也不能放过。

楚姮见不一会儿人都走光了,正在发愣,顾景同却正好注意到她。

他走过来,问:“你不是怕鬼么,天色已黑,找个衙役送你回去吧。”

楚姮却不看他,眼巴巴的瞅着蔺伯钦:“你今晚又不回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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