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蔺伯钦怔忪片刻,喊了颔首,面色沉重:“方才你也看见了,此案若不尽快查清,怕整个县城百姓都会人心惶惶。”楚姮知道他的德行,便也不纠缠,摆了摆手,转身就要走。
顾景同皱了皱眉,觉得她一个女子独身回去不太好,说:“如今出了食肺狗的案子,你不害怕?”
楚姮回头扫他一眼,道:“多谢好意,我的确怕鬼,是怕那种飘来飘去的鬼。食肺狗又不是鬼,我干嘛害怕?”说完,便哼着歌要走。
顾景同一阵语塞。
蔺伯钦听到她的言语,有些无奈。
杨腊胡裕都不在,其他人又不放心,他看了身侧的顾景同,随即蹙额道:“盛风,你先去三堂后等候,我突然想起蔺府书房有本很重要的书籍。”
顾景同微一点头,眸色有些复杂。
楚姮在前面蹦蹦跳跳的走,突然听得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心下一惊,还以为是什么歹人。但不多时,她听出脚步声的主人是谁,忍不住勾起嘴角笑了笑。
“哎呀!”
楚姮故意装作崴脚,惨叫一声。
蔺伯钦一惊,快步上前,搀扶着她胳膊,责道:“好端端的走路便可,非要蹦来跳去。”
楚姮扭头看他,满脸惊喜的样子:“你怎么来了?”
蔺伯钦迟疑了一会儿,才道:“家中有东西忘拿,我顺便回去一趟。”
楚姮“哼”了声,心想,要承认担心她一个人回家不安全很难吗?
思及此,她起了捉弄的坏心思,捂着并没有受伤的脚踝,楚楚可怜:“脚好痛,我走不动路了。”
“我去给你雇车。”蔺伯钦说着便要走,楚姮哪肯放过。
她一把拽着他衣袖:“不行,这么晚了,哪儿还有马车?牛子口倒是挺多,可一来一回要花费多少时间,你自己难道不清楚?等你回来,说不定天都亮了。”
蔺伯钦蹙了蹙眉,问:“当真一点儿也走不得了?”
“走不得。”楚姮眼珠子转了转,看着他目光狡黠,“不如……你背我啊?”
“休想。”
“怎么就休想了,你抱都抱过了,背一下也无妨。”楚姮反正对着蔺伯钦是怎么脸厚怎么来,她不好意思,蔺伯钦更不好意思,两相比较之下,还是看后者出丑更有趣些。
蔺伯钦果不其然听到这话脸颊微烫。
他沉下脸冷道:“一个女子,说话怎如此不知羞。”
“我不知羞你又不是现在才知道。”楚姮朝他做了个鬼脸,“还有更不知羞的,要不要听?”
“……”
蔺伯钦怕她当真没脸没皮起来,依她的性格,还真做得出,于是闭口不言。
楚姮看他傻站着,顿时觉得无趣。
摆了摆手,自己站了起来:“走吧。”
蔺伯钦回过神,发现她是在装,顿时脸色更加阴沉,正要教训呵斥,前方却突然蹿出来一条野狗,那野狗窜出来又跑不见,不过眨眼功夫。
天色黑暗,蔺伯钦也没看清,不禁想到此前的食肺狗一案。
楚姮趁他出神,悄悄绕到他身后,一脸捉弄的笑。
蓦地,她“汪”的大叫一声,抬手就去挠蔺伯钦胳膊:“食肺狗来喽!”
蔺伯钦一个大男人,愣是被她吓的一惊,他又气又恼,反手捉住楚姮的手:“别胡闹!”
“哈哈,被吓到了吧!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怕呢!”楚姮笑的直打跌,笑了半天,才发现自己的手背蔺伯钦握住,不禁将视线落在二人交握的手上。
蔺伯钦似乎也回过神来,只觉得手中的柔荑滑腻温软非常,滚烫的让人不敢再握。
如触电似得,忙松开转身。
楚姮摸了摸自己的手,抿嘴笑笑,快步跟上:“话说这食肺狗的案子,你怎么看?会不会真的有妖怪?”
“皆是人在背后装神弄鬼罢了。”
蔺伯钦显然对此嗤之以鼻。
楚姮“唔”了一声,想到宫中以前那么多的闹鬼传闻,都是后妃的争宠手段,深有体会的点了点头:“是啊,比鬼神更可怕的是人心。”
她思索了片刻,又问:“可如果真的是人为,是谁怎么丧心病狂,连八岁的小孩儿都忍心杀?还用如此残忍的法子?”
蔺伯钦愁眉紧锁,也不明白:“杀人要么为情,要么为仇,要么为名,要么为利。一个八岁小孩儿,这四点都不具备,到底是为什么,我暂时没有想通。”楚姮对他颇有自信,道:“不管再难的案子,我想你一定能破。”
“你高估我了。”
“或许吧。”
楚姮哈哈一笑,想起一事,便问:“对了,你要回蔺府拿东西,是拿什么?”
蔺伯钦皱了皱眉,答道:“是一本书。”
楚姮一愣,没想到他还真是为了拿东西,还以为他是专程找借口来送自己的呢。顿时,她心底有些不高兴,瘪着嘴没有表露出来,兴致缺缺的问:“什么书?”
“《望州杂俎》。”
蔺伯钦还细心的解释了一番:“食肺狗的传言,第一次出现便是在这本《望州杂俎》。我重新看看这个故事,尝试找到对破案有用的线索。”
楚姮觉得这希望挺渺茫的,但她也没有泼冷水。
两人回府,第一件事就去书房找这本书。
蔺伯钦书房书太多了,楚姮和蔺伯钦两个人忙不过来,便叫濯碧溪暮也过来找。没多时,濯碧便扬了扬手里的一本泛黄的书,大喊:“找到了!”
蔺伯钦拿过来翻了翻,颔首道:“就是这本。”
他翻到关于食肺狗的记载,发现内容与传言无甚分别。狗面蛇身长翅膀的怪物,爱吃小孩心肺双手,谁家的小孩儿夜啼不止,就会被食肺狗发现吃掉。
楚姮也翻了翻,并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
只是这本书后面写着安业二十九年三月七日著成,如此算来,是八十多年前的事儿了。
她看到书籍后面还有几个看不懂的番文,便指着问:“这是什么意思?”
蔺伯钦思忖片刻,答道:“这本《望州杂俎》是一名游方番僧所著,这几个番文怕是他的名字。”
楚姮点了点头,算是记下。
六十章
第二日,清远县中关于食肺狗的传闻已经闹的沸沸扬扬。
苏钰谢彤彤谢落英来找楚姮的时候,都一脸害怕。
“夫人,那食肺狗抓到了吗?”苏钰看了眼窗户外,“我过来的时候,还看见杨捕头带着人在抓野狗呢!”
楚姮摇了摇头:“县城毕竟这么大,要轻而易举的抓到,谈何容易。”
谢彤彤一双眼睛里全是惊恐:“抓不到的,食肺狗会飞,怎么可能抓到。”
苏钰到底要年长些,他分析道:“依我看,食肺狗说不定就是得了病的野狗,它发疯乱咬人,乱伤人,才没人逮得住。”
谢落英也有些忧心,她叮嘱苏钰和谢彤彤二人:“你们两个,这段时间就不要到处跑了,谁知道那食肺狗会从哪儿钻出来。特别是彤彤,你就老老实实的在杂货铺里守着,别总想着出去玩儿。”
谢彤彤想着不能去玩,嘟哝着嘴,心不甘情不愿的说:“好吧。”
苏钰这时又问:“夫人,大人这段时间又没法好好休息了?”楚姮也很无奈,点了点头:“连你都知道了,可想而知他这作风。”
苏钰笑道:“夫人也要劝大人好好休息,不然他倒下了,这案子也不知道谁来破。”
谢落英也附和说:“是啊。”
一旁的谢彤彤不知想到什么,突然道:“夫人,那王彪什么时候可以抓进牢里?他昨日又来烦我阿姐……”
“彤彤!”
谢落英显然不想给楚姮添麻烦,对谢彤彤呵斥道。
谢彤彤忙闭上嘴,低头玩弄手指。
楚姮蹙眉问:“那王彪又来杂货铺闹事?”
谢落英不甚在意,她笑了笑说:“倒也没什么,我在那他不敢翻起什么风浪。昨日他过来,我用扫帚狠狠的抽了他,把他背上腿上全抽出了血印。他自知理亏,又不敢报官,说到底还是他自己找苦头吃。”
“下次他再来,就去衙门让人把他抓起来。”
谢落英摆了摆手:“蔺大人处理命案要紧,这种小事就不麻烦他了。再者,那王彪现在也讨不到好。”
苏钰在旁忍不住说:“谢阿姐当真厉害,你这么强势,以后谁也不敢欺负你。”
没想到谢落英听到这话,只是微微苦笑:“若我能如夫人一般,有个强大的丈夫保护,又何必自己这般强势……”她说到这里,自觉这话听起来古怪,忙不好意思对楚姮道,“是落英失言,夫人千万不要想多了。”
楚姮笑了笑,并不在意:“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落英你还小,根本不用着急,不管怎样,找一个对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谢落英重重颔首。
虽然面前的楚姮看起来比她还小,说这话有些奇怪,但想到她实际年龄已经二十七,便也就坦然接受。
***
蔺伯钦近来在追查食肺狗的案子,楚姮不敢去县衙打扰。
她平日里与谢落英研究糕点,或是找苏钰聊天,整日无所事事。是夜,濯碧打来水伺候她洗漱,楚姮却敏锐的听到房顶有瓦片的松动声。
濯碧见她拿着帕子出神,不禁出言提醒她:“夫人?夫人?水凉了。”
楚姮回过神,不动声色的洗了脸,用猪鬃牙刷沾了盐漱口,仔细听房顶上还有动静。
她朝濯碧吩咐道:“对了,我这会儿突然想喝粥,你和溪暮一起去厨房给我熬一点儿吧。”濯碧虽然奇怪,但还是端着水盆离开了。
楚姮见支开了她俩,便走到门外,见四下里无人,足下一点,一个鹞子翻身踏着墙壁飞上屋顶,稳稳的踩在瓦上。
屋脊正中站着一身穿黑衣的男子,背负青铜长剑,赫然是许久不见的萧琸。
“原来是萧大哥。”
楚姮松了口气,她还以为是食肺狗来着。
萧琸倒不知她的想法,整理了一下卷边的箭袖,上前说:“我近来无事,想到与你相约饮酒,便斗胆过来一聚,不知是否叨扰到你了。”
楚姮微微一笑,瞥他说:“我还以为你要爽约呢!”
萧琸朗声笑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答应了一起喝酒,我怎会食言?”
楚姮眸光晶亮,她上前一步,“刷”的抽出腰间的软剑,嘴角噙着一抹笑:“要喝酒可以,先练练再说。若萧大哥你技艺没长进,这酒可喝不成。”
“好!先过五十招!”
萧琸知道她好武,也不生气,做了个“请”的手势,举剑便刺。
寒光一闪,青铜长剑已刺到楚姮胸前一尺之处,楚姮反应极快,抬手招架,将长剑“锵”地一声隔开。楚姮目光凝视软剑剑尖,心想,萧琸月余不见,功力又有所涨,完全不敢轻视。她向前踏出半步,软剑以守为攻,萧琸却陡地向后滑出一步,楚姮软剑跟着递上,只听得叮叮当当一阵兵器交接,两柄长剑颤成了两团剑花,一金一青,夜色中煞是好看。
两人一招一式,妙到巅毫,原本只说五十招,可后来愣是拆到六七十招,出招越来越快,只见剑光点点,不见招式。
楚姮明显后面不敌,这萧琸明明是一柄重剑,却能使的如此灵活,她不禁佩服万分。
眼看最后已经无暇应接,楚姮干脆往后一跃,脱离对招范围,将软剑往腰间一缠,气喘吁吁的摆了摆手:“不来不来了,我甘拜下风。”
她是实话,萧琸的武功明显在她之上,再打下去她也讨不到好处。
萧琸将剑一收,笑道:“你这个月怕是没有好好练武。”
楚姮叹气:“是萧大哥你越发厉害了。”
便在这时,楚姮远远看到濯碧溪暮两个丫鬟端着稀粥,打着灯笼往这边走,她给萧琸知会了一声,便跳下屋顶。
楚姮强迫自己喝了一碗粥,催促两个丫头去睡觉。
濯碧和溪暮虽然不解,但以为是楚姮困了,便各自洗漱休息在外间。确定二人歇息下,楚姮才蹑手蹑脚的离开,与萧琸商量去哪儿喝酒。
这个点酒楼都打烊了。
遍寻不着,楚姮干脆一拍大腿:“走,咱们去翠红院。”
萧琸愣了愣:“青楼?”
“是呀。”
萧琸哭笑不得:“青楼不会让女子进去,更何况,你与我一起去青楼,被你夫君知道,他怕又要训斥你一番。”
楚姮嘟哝道:“他现在才没闲心管我呢,清远县里出了大案子,忙的整天不见人影,这大半夜了,能碰的上他才怪。”她想到去青楼自己穿成这样的确不好,于是跑到蔺伯钦的房间,找了一件他的衣衫,又把头发打散梳成男子髻,插了一支蔺伯钦的竹簪,这才美滋滋跟萧琸逛青楼。
萧琸见她大变样,不禁好奇的多看了她几眼。
随即笑了起来:“楚姮,你果然会想办法,扮男子还有模有样。”
楚姮哈哈一笑,说:“待会儿到了翠红院,说不定那些姑娘都抢着伺候我。”
翠红院里灯火通明,脂粉香与酒混合成一种奇怪旖旎的浓香。
姑娘老鸨甩着手帕,迎来送往,不亦乐乎。
老鸨见楚姮和萧琸面生,但二人穿的不差,又一表人才,忙热情的过来招呼:“两位是要点哪些个姑娘呀?”
楚姮对此也不太懂,看萧琸也不常来烟花之地,便粗嘎着嗓子说:“弄一桌好酒好菜,再叫两个漂亮的姑娘过来伺候,银子么,大爷有的是。”她说着便从袖子里摸出一锭十两的银子,往老鸨手里一塞。
老鸨见她出手阔绰,忙叫龟公来招呼二人去楼上包厢。
包厢临窗,大打开正好可以看到无边夜色。
萧琸与楚姮先对饮两杯,随即屏退两名伺候的姑娘,对楚姮笑道:“你方才那样,活像是京城纨绔子。”
楚姮“哦”了一声,撑着自己光溜溜的下巴:“是吗?我跟我一个朋友学的,他在京城就是彻头彻尾的纨绔子弟。”她说的是宇文小侯爷,这个从小就跟她一起不守规矩的死党好友。
萧琸知道楚姮不简单,也不去追问她朋友是谁。
他道:“这些日子,我一直在追查春二姐的下落,却并无所获。但从府衙那里得知,春二姐一伙专行盗窃抢劫,在望州藏了不少好东西。但听说,那些好东西已被府衙缴获,不日就要送上京。”
楚姮并不意外,春二姐那一伙就是干这种营生的。
“那萧大哥下一步打算干什么?”
萧琸摸了摸唇上的一字胡,皱眉道:“当然继续找春二姐,此人罪大恶极,必须受到应有的惩罚。”
楚姮点点头:“的确。”
这春二姐对蔺伯钦垂涎三尺,不把她解决了,蔺伯钦万一被她绑走当压寨夫君咋办。
萧琸又问:“对了,你说清远县发生了一件大事,是甚么大事?”
楚姮忙跟他说起食肺狗的传言,两人边说边喝,从清远县的事说到武功切磋,不知不觉便喝了好几壶。
她渐渐有些上头,便对萧琸摆了摆手,举杯道:“萧大哥,来干一杯,咱们下次再喝。”萧琸见天色已深,当然不会劝酒,结束以后,便要把楚姮送回蔺府。
楚姮许久没有饮酒,走路都有些偏偏倒到,她好不容易才走到蔺府门外,与萧琸挥手作别,翻身入院。
她想自己悄悄走悄悄回,再睡个懒觉,保证无人知晓,却不料走到自己屋外,溪暮和濯碧两个战战兢兢的跪地,蔺伯钦站在台阶之上,负手而立,面如凝霜。
楚姮心头“咯噔”一声,酒都吓醒了一半。
六一章
蔺伯钦也不知道为什么今晚突然要回来。
许是顾景同对他说,食肺狗一案诡谲,要多担心身边的人安危,他才会莫名其妙的做这种事。
还顺手给买了一篮子热乎乎的糯米糕。
却没想到屋里人根本没在,听濯碧和溪暮两个人的意思,应该是楚姮支开她们,自己悄悄溜走的。这大半夜,她能溜去哪儿?她要溜去干什么?
蔺伯钦都不愿去深究。
因为越想,他就遏制不住怒意,怒的脸都绿了。
正气得不行,就见楚姮歪歪倒倒的走了回来,人还没走近,就闻到一股熏天的酒气。不仅如此,她还偷了自己的衣衫,打扮的像个男人!
别说蔺伯钦,就连溪暮和濯碧都瞪大了眼,满脸惊异。
溪暮像见到什么怪兽,忍不住道:“夫夫夫人,你、你这是去哪儿了?大人给你糯米糕,我和濯碧都找不到你,你你你……”
楚姮一听这话,就知道自己已经被戳穿了。
她此时喝多了酒,头昏脑涨,还要对棺材脸的蔺伯钦挤出一副笑脸:“夫君给我买的糯米糕在哪儿呢?”
蔺伯钦声音冷的如数九寒冬的冰:“你偷跑出去,是在喝酒。”
不是问句,是肯定句。
楚姮干笑两声,双颊酡红:“那个……就喝了一小口。”
“一小口你能醉成这样?”蔺伯钦冷笑,“说吧,跟谁去了。”
楚姮抬起袖子舞了舞:“没跟谁,我一个人呢。”
她一抬袖子,那翠红院里的劣质脂粉味隔着老远都能闻见。
蔺伯钦被熏的皱了皱眉,将她手臂捉起,质问道:“这个点只有烟花巷柳还在卖酒,你穿我衣裳,便是去那种地方?”
“什么叫‘那种地方’?”楚姮酒劲上来,朝他嘟哝,“那地儿好玩着呢!有人给我弹琵琶,有人给我唱小曲儿,还有人给我捶背捏肩。个个说话又温柔,才不像你一样对我凶巴巴的。”
蔺伯钦简直要被她刷新自己的认知了。
一个妇道人家,大半夜不睡觉扮成男人逛窑子?这说出去谁信?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我说老实话”
“你还觉得自己做对了不成?”
“唔。”
楚姮晕乎乎的,看地上放着装糯米糕的篮子,心底一动,捻了一块儿塞嘴里,还是热的。
她顿时想到了之前二人的争吵,嘴里鼓鼓的包着糯米糕,反而朝蔺伯钦吼起来:“我才不吃你买的东西!上次我好心好意给你买糯米糕,结果回来你就朝我发火……我哪儿惹你了?还有前不久,我不就是去了趟德庄村吗,你就不爱搭理我了,亏我还惦记着你身体不好,给你抓药……”
濯碧和溪暮没想到大人和夫人竟然在吵架。
两个丫鬟手足无措,正不知道怎么劝慰,就见楚姮突然一把拽住蔺伯钦的衣襟,大喊一声:“你给我进来!”
话音甫落,便“砰”的将门摔上。
蔺伯钦被她差些扯一个趔趄,楚姮这个人,别看身子娇小,力气却大。
他恼道:“李四娘,松手!”
楚姮才不松,她反而欺近了些,一张嘴便是酒气熏天:“你说!我那日给你买糯米糕,你干嘛生我气?还对我发火?”
“……”
蔺伯钦侧开头,去掰她手指,却不料她手拽的极紧。
他蹙眉不悦,训道:“李四娘,你这样拉着我,成何体统!”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你就只会说这些,我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楚姮朝他哼了一声,“蔺伯钦,你就是喜欢假正经!好几次,我穿了美美的裙子,你都在偷偷的瞧我。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蔺伯钦脸色倏然一红,咬牙道:“胡说八道!”
“嘁。”
楚姮喝多了酒,对自己的容貌也更为自信,她甚至说:“你见我长得美,你就喜欢看,可又不敢光明正大的看,就偷偷的……”
“闭嘴!”蔺伯钦恨不得将她嘴用浆糊粘住!
哪知道楚姮却“噗嗤”笑了起来,双颊生晕,如春花初绽。
她凑近蔺伯钦耳边,声若轻风:“其实我也在偷偷看你,因为你也长得好看。”
蔺伯钦愤然的神色听到这话,瞬间有一丝丝僵硬。
他平缓了一下情绪,知道楚姮是喝醉了,沉声道:“你先松手,明日再说此事。”
他给了台阶,可楚姮不愿意下。
“今日事今日毕,改明日干什么?”楚姮将他衣襟一扯,又给扯开老大,都看得见蔺伯钦平坦的胸膛和锁骨。
蔺伯钦面上微燥,他不耐道:“李四娘,你到底想说什么?”
楚姮朝他眨眨眼睛,抬手就去摸他高挺的鼻梁:“我想说……你能不能对我态度好点儿?咱们是扮夫妻,不是扮仇人,更不是扮师生,总是训我说我,我听着很烦啊。”蔺伯钦冷然道:“你听点话,我就不会这般浪费口舌。”
“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楚姮在他鼻子上刮来摸去,蔺伯钦只觉得心烦意乱,将她推开:“别胡闹了,你先休息。”
说罢,他转身就要走。
却不料楚姮突然叫住他,一语不发就在那脱衣服。
她穿的是蔺伯钦的直裰,解开腰带,里面的小衣便大喇喇的露了出来,蔺伯钦回头一看,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把衣衫给她穿好:“你又在发什么疯?”
楚姮红着脸,晕乎乎的道:“把衣裳还你,哦……还有头上的簪子。”
说着,她一抬手拔下竹簪,发髻散开,一头青丝如瀑布般顺滑下来,朦朦胧胧的遮掩着绝美的脸。
蔺伯钦呼吸一滞,干脆不去看她,正帮楚姮穿好衣服,楚姮却一把捉住他手。
他的手骨节分明,修长白皙,因为常年握笔,拇指食指之间生了一层薄茧。
楚姮喃喃的摸着他指腹:“真好看。”
蔺伯钦觉得手心酥酥麻麻的,有些痒。
他抽回手,冷着声音道:“要看看你自己的。”
楚姮撇了撇嘴,撒起娇来:“可我自己的看腻了,我想看你的。”
“……不行。”
“小气。”
楚姮见蔺伯钦又要走,她倒也没完全丧失理智,想到明日酒醒肯定会被骂死,忙又拦住他。
蔺伯钦不耐烦,神色怫然:“你又要干嘛?”
“你得答应我,明天不许说我,骂我,训斥我。”
蔺伯钦没想到她还考虑到这些,怒极反笑:“你还知道你自己做错了?你不胡作非为,我怎会说教你?李四娘,这些日子,你做了多少错事,自己不想想吗?”
楚姮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可你说了我这么多次,成效也微乎其微嘛。”
蔺伯钦气结。
还真是,他就没几次能管得住她。
“再说了,我只是去翠红院喝个酒……”她忽而抬眼,问,“难道你没去过翠红院?你都去得,我怎么不能去?”
蔺伯钦蹙眉:“我没去过。”
楚姮闻言一怔。
她有些不敢相信,问:“你真的没去过?”
“你愿意相信就信,不相信就算了。”蔺伯钦瞪她一眼。
楚姮忍不住咧起嘴角发笑,指着蔺伯钦:“我都忘了,若是你去翠红院,定要被里面热情的姑娘给吓的两股战战,几欲奔走。”她说着欺身上前,咬着唇瓣,在蔺伯钦耳边低语,“我们蔺伯钦蔺大人,最怕姑娘向他示好了,是不是?”
感受到耳畔吹来的香风,蔺伯钦忙撇过头,离远了些。
这个李四娘……去了趟翠红院就学的妖妖娆娆,简直没眼看!
楚姮见他躲,知道自己这招奏效,干脆又歪着头看他:“我也向你示好,明日别说教我了,行吗?”
蔺伯钦冷哼一声,撇头不答话。
他左左右右的偏头,楚姮根本无法与他对视,她一急了,抬手用力捧住蔺伯钦的脸,与他正视:“问你话呢。”
蔺伯钦的一张俊脸都被她挤变型了,一把将她手拍开,恼道:“你做错事我还不能说么?我这次不说,你下次又偷偷跑出去,万一遇到穷凶极恶之人……”
“我错了。”楚姮打断他,瘪着唇,瞪大了眼一脸无辜。
“你……”
“我错了嘛。”楚姮摇了摇他衣袖,“我保证……算了。”
她也知道她的保证发誓犹如放屁,闭口不言,就那么无辜的睁着水灵灵的眼。
蔺伯钦与她对视半晌,到底是没有说一句重话。
他一拂袖,冷厉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好好好,夫君最好了。”楚姮得到护身符,高高兴兴的将他推出门,随即滚回床上睡觉。
她早就困死了。
要不是为了明天耳朵能安静点,才不想跟蔺伯钦东拉西扯这么久。
蔺伯钦看着紧闭的房门,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一次比一次荒唐,而且一次又一次的被楚姮的花言巧语给“迷惑”。她这次半夜偷跑,穿了他的衣服,扮成男人去喝酒,这么出格的事,他竟然轻而易举的原谅了。
濯碧和溪暮看看他,又看看屋里,小声询问:“大人,要……在家歇息吗?”
“不了。”
蔺伯钦沉下脸,又看了眼房门,提着灯笼,往县衙去。
六二章
天光熹微,将近破晓。
正是最寒凉的时候。
蔺伯钦路过陋巷,忽而嗅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他步履一顿,心下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提着灯笼,四处查探,灯笼火光明明灭灭,仅能照亮一方地界。
他弯着腰,走到陋巷之中,老远便见巷尾躺着一个人。
蔺伯钦心下一惊,快步走上前,但见一名小儿躺在冰冷的地上,胸腹剖开,惨状与上次死去的许家孩子相同,他赫然一惊,忙抬手按了按孩子的皮肤,尚有弹性;且地上的血液还没有凝固,抬手一抹,竟是温热。
便在此时,身后传来“荷荷”的声音。
蔺伯钦回头一看,却是一只长相凶恶的癞痢狗,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光线的原因,狗眼看起来泛着幽幽蓝光,极其诡异。这只狗得了很严重的皮肤病,身上有虫子爬来爬去,看起来格外渗人。
那癞痢狗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嘶叫,露出尖牙,看样子想上前咬人一般。
蔺伯钦立刻将手里的灯笼往前一晃,癞痢狗畏光,竟是垂着尾巴跑不见了。
暗夜深深,令人发寒。
蔺伯钦带着顾景同等人去而复返,尸体还躺在陋巷之中,看起来没有挪动的痕迹。
薛遥上前验尸,确定和上次案件情况相同,开膛破肚,没有了心肺。但他指着这个孩童的右手,道:“但不知为何,这次死者只被啃掉了左手,右手完好无损。”
蔺伯钦盯着那小小的手,面色沉冷,不发一语。
将尸首带回县衙,没多久,便有人来认尸。
是东街的卖糯米糕的刘大婶,死去的孩子不过四岁,是她的外孙。
东街和案发地点离的很近,歹徒如此大胆,令人意想不到。蔺伯钦想到昨日在刘大婶那里买糯米糕,她还笑脸盈盈,这会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几乎肝肠寸断,不忍再看。
顾景同迈步上前,问:“刘大婶,你外孙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刘大婶哽咽的摆手:“孩子没有离开啊,他、他半夜要小解,我便把门打开,让他自个儿去院子里解决……我年纪大了,困,这一等便睡过去了……结果第二天醒来,到处不见人,听衙门的官差到处让人验尸,我便来这里看看,没想到……没想到还真是我的孙子!”
“你可听到什么动静?”
刘大婶哭着指了指自己耳朵,道:“我一只耳朵先天听不见,当夜……当夜似乎有几声狗叫……”说到此处,她脸色瞬间灰败,“莫非当真有食肺狗?!”
顾景同也觉得这案子愈发诡异了。
他微一摆手,知道蔺伯钦不爱听这些鬼神之说,道:“食肺狗只是传言,你放心,你孙子到底怎么死的,我们自会查明。”
蔺伯钦这时想起一事,问:“刘大婶,你和南墙根儿的许常奇一家,认识吗?”
刘大婶一脸茫然摇头。
“那你们可有共同认识的朋友?”蔺伯钦猜,这可能是熟人作案。
刘大婶依旧摇头:“大人,这茫茫人海,清远县本就不大,左邻右舍基本全都互相认识……一时半会儿,我还真说不清。”
“罢了。”
蔺伯钦摆了摆手,叹息道:“你先带尸首回去安葬,此事定会还你一个真相。”
刘大婶擦了擦眼泪,点了下头:“还望官爷替我孙儿做主。”随即,便带着她孙儿的尸首离开。
蔺伯钦蹙眉不语。
一旁的杨腊上前禀报:“大人,县丞里的癞痢狗基本都被我们捉住了,但大都因病奄奄一息,根本不可能有咬断人手的力量。”蔺伯钦迟疑片刻,想到了黎明时候见到的那只,提议去看看被抓捕的癞痢狗。
县衙院子里摆了几个大笼子,笼子是木头做的,还算牢固。
里面的狗都如杨腊所说,因为患病,没什么精神,不像可以伤人的样子。
薛遥这时候拿尸格过来,看了眼笼子里的病狗,蹙眉说:“这些狗都患了皮肤病,走路进食都很困难,而两位死者被咬断的手腕,不是它们能做到。”
蔺伯钦当然不会为了破案,去污蔑一条狗。
他垂下眼帘,扫了眼触目惊心的尸格,又问顾景同:“关于两个案发地点,有没有什么发现?”
顾景同沉吟道:“这两个地方都在清远县城之内,凶手必定是城里人。这些天调查走访了许常奇周围住户,都说许常奇一家为人不错,从未与人争执,更没有仇敌。凶手为何要杀人,我等都还没有想明白,因此也不知道从何处入手查探。”
这个案子十分棘手。
蔺伯钦却不会轻易放弃。
他对顾景同道:“盛风,继续查探,许家和刘家周边邻居,一个也不能放过。若这两家人周边找不到可疑之人,那就全城搜查,哪怕将清远县找个天翻地覆,也要找出线索!”
顾景同点点头,应道:“好!”
凌晨的时候,刘大婶的外孙血还是温热,可凶手却无影无踪,只有一条凶恶的癞痢狗。
这说明癞痢狗是凶手弄出来的障眼法,而真凶却已经逃了。
那样的一条陋巷,凶手怎么逃的?
蔺伯钦百思不得解,一边吩咐杨腊继续抓蓝眼睛的癞痢狗,一边带上胡裕,去刘大婶孙儿死去的地方查看。
这是一条陋巷,共四户人家,都将后门开到此处。巷尾就是一道墙,临着福寿街,福寿街住的大都是年长的人,没有作案能力。
胡裕挨着敲门问了,前三户都说不常从后门进出,知道这里发生了命案,个个脸色铁青,不愿多谈。
而第四户人家怎么也敲不开,胡裕蹙眉问:“大人,会不会是不在家?要不我们明日再来?”
蔺伯钦想了想,摇头道:“绕到前面去。”
“是。”
两人问明了方向,一路往前走,到了东平街。待胡裕走到贴楹联的朱漆门前,蔺伯钦才反应过来,蹙眉道:“是鲁骅的家。”
胡裕愣了下,才想起来鲁骅是谁。
县衙的前前任仵作,此前查侏儒钱高的案子,他还提供过线索。
被开膛破肚取走心肺的孩童,一个验尸熟稔的仵作,这一切似乎都有联系。
胡裕就算笨,也跟蔺伯钦想到了一块儿,他退后两步,拔出刀挡在身前,问:“大人,可要我去找帮手来?”
蔺伯钦看了眼天色,还是青光白日,想必不会出什么幺蛾子,便让他速去速回。
胡裕的确去的很快,他叫来了几名持刀捕快,还有顾景同和……楚姮。
胡裕对蔺伯钦一脸无奈的摊手:“大人,是夫人听说找到了嫌疑人,非要过来……我、我拦不住。”
蔺伯钦看了眼楚姮,脸色变了变,皱着眉道:“你来做什么?”
楚姮指了指紧闭的房门:“我怕你有危险,过来保护你。”
“……乱说。”蔺伯钦知道赶不走她,却也没辙,只得道,“跟在后面,不许擅作主张。”
楚姮见他果然没骂自己,心里乐开了花,连连点头:“好的好的。”
蔺伯钦和胡裕走在前头,楚姮跟在蔺伯钦身后。这是顾景同插过来,低声问她:“昨日佩之给你买了糯米糕,你觉得好吃么?”楚姮甜甜一笑:“可好吃了,今早我一口气全吃完了呢。”
他二人交谈的声音不大不小,蔺伯钦正好可以听见。
他听楚姮全吃了,心底微微有些高兴。
胡裕敲门无人应答,便让左右将门撞开,“砰”的一声,院门打开,众人皆被院子里的景象惊了一惊。
院内只有鲁骅一人。
他倒在地上,七窍流血,面色铁青,却是服毒死了。
院子内的墙壁上、柱子上,贴满了奇怪的符箓。
顾景同不太明白,问道:“上次来找鲁骅,他说是因为对朱氏六口的案子心存愧疚,才贴的保平安符箓,怎么朱氏案子了结,他还不肯将这些符箓撕去?”
胡裕看了眼鲁骅的尸体,顺口接话:“肯定是因为杀了那么多小孩儿,他害怕冤魂缠身。”
蔺伯钦这是走上前,翻看了一下鲁骅的尸首,便在此时,鲁骅手里掉出了一件东西。
他拿起来一看,发现是个皱巴巴的纸团。
蔺伯钦将纸团展平,却见是一封遗书。上面是鲁骅平时常用的语气,他说,因为和刘大婶、许常奇有矛盾,又不敢去找大人麻烦,便将罪孽加诸在其子孙身上,但因现在无法隐瞒,只能畏罪自杀。
楚姮吃了苍蝇似的表情,问道:“这理由太牵强了吧?我没和鲁骅打过交道,你们觉得他是那样的人吗?”
蔺伯钦将遗书收好,对众人吩咐:“先搜查一下鲁骅的家中,仔细些,不要遗漏任何东西。”
众人忙分头去办。
蔺伯钦蹲在那里查验鲁骅尸体,楚姮转过身,百无聊赖的四处翻看。
屋子正中供奉着一尊关公像,看起来威风凛凛。香烛还燃着,楚姮想这屋子的主人都死了,留着明火恐怕引起火灾,下意识的走上前,便要将香烛给吹灭。
然而她一抬手,长袖不小心碰到关公像,将其拂落,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陶瓷的关公像被摔成了碎片,露出其中一个铜铸的东西。
这关公像竟然是中空的!
楚姮还没回神,顾景同听到响动便已经走了过来。他弯腰拾起地上的铜铸的东西,不过十来寸长,下有把手,大体呈圆柱形,中间有轴可供转动。
顾景同握着把手摇了摇,一脸疑惑:“这什么东西?”
楚姮却是认出来了。
这东西……在太祖皇帝时期,便已被禁,怎会出现在鲁骅家中?
但她不敢表露出来,只因这东西能认出的人太少太少,她若一口说出,恐怕会引人怀疑。
蔺伯钦显然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他摆了摆手:“带回衙门,仔细查验。”
六三章
在鲁骅家几乎是掘地三尺的搜,也没搜出任何有用的线索。
楚姮看了眼地上的尸体,一路上有些沉默。
她走在后面,顾景同和蔺伯钦二人就在前面商议那圆柱形的东西是什么,都没讨论出所以然。
楚姮只当没听见,心底却在暗暗想办法。
她觉得这个东西的出现还是挺重要的,说不定对蔺伯钦他们破案有帮助。
蔺伯钦见她一路都很安静,想到她昨夜宿醉,忍不住顿下步子,转身蹙眉问:“你今日不舒服?”
楚姮愣了愣,当然顺着台阶下,点点头说:“恐怕是见了死人的缘故……我先回去了。”
蔺伯钦“嗯”了一声,示意胡裕去送她。
楚姮连连摆手:“不用了不用了,胡捕头还有事情要替你们办,我怎好麻烦他人,还是查案重要些。再说了,大白天的,肯定不会出什么事儿。”她一直推辞,蔺伯钦说不过她,便叮嘱她小心,随即和顾景同一行往县衙去。
顾景同见二人关系缓和,打趣的问:“昨日你回去,那一篮子糯米糕怕是起了作用。”
蔺伯钦想到昨晚酩酊大醉放浪形骸的楚姮,心头微微一跳,并没有作答。
顾景同见状,便不好再问。
带着鲁骅的尸体回到县衙,经过薛遥查验,发现的确死于剧毒,但是什么毒,他从未见过。
蔺伯钦又反反复复的看了几遍的鲁骅的遗书,一边跟鲁骅从前的字迹比对,一边又让人将刘大婶和许常奇等人传唤过来。
确定遗书是鲁骅亲手所写,他陷入了沉思。
刘大婶和许常奇、许月娥先后赶到,三人跪地就问是不是捉拿到了食肺狗。蔺伯钦避而不谈,却是问:“鲁骅与你们从前有何过节?”
“鲁骅?”
刘大婶一愣,红着眼摇了摇头:“这人是谁?我不认识啊?”
顾景同怔然,忍不住追问:“怎么可能?你不是与他有过节吗?你仔细想想,买卖糕点有没有和谁争吵过?”
刘大婶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只道:“我记忆力不好,耳朵又背,有时候卖糕点会因为收银子的时候跟人斗嘴两句,但……但若因为这些小事,就害我孙儿,是不是太恶毒了些?”蔺伯钦心下有数,扭头又问许常奇。
许常奇是老好人,他连连摇头:“左邻右舍关系都与我很好,这鲁骅我根本没有交集。”
便在此时,许月娥突然想起来了,她道:“蔺大人,这鲁骅我以前见过,他好像经常在我嫂嫂那里买草纸。”
“你嫂嫂?”
许常奇忙道:“就是草民的内子,蒋氏。”
许月娥道:“是不是长得高高瘦瘦,像个文士?”
“不错。”顾景同与蔺伯钦对视一眼,又问,“他与蒋氏很熟?”
许月娥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只是偶尔去嫂嫂店里,就看见她在跟鲁骅说话。那鲁骅……是杀害我儿子的凶手吗?是不是因为我嫂嫂跟他有过节,他就……就……”许月娥说不下去了,想到了儿子的惨状,她抬袖止不住的擦泪。
蔺伯钦立刻对胡裕使了个眼色,让他将蒋氏拘来。
***
楚姮记挂着鲁骅家中搜出来的东西。
她思考了一会儿,转道去了北墙根儿的李仲毅家。
苏钰不在。
听李家的仆人说,他跟谢彤彤去别的街口蹴鞠去了。
楚姮又顺着一条街一条街的找,将近日暮,却见谢彤彤一个人站在福寿街的后门口,伸长了脖子。
“彤彤!”楚姮走上前,拍了下她肩,“站这儿干嘛?”
谢彤彤见是她,忙露出一个笑脸,指了指并不算高的围墙:“藤球掉别人院子了,苏钰哥哥翻进去捡,这会儿还没出来。”
楚姮下意识看了眼,只瞧见围墙里的一溜屋脊,暮色下,影影幢幢,看起来有些渗人。
“他进去多久了?”
楚姮想到近来食肺狗的案子,心跳如雷。
谢彤彤蹙眉道:“有一会儿了……”
楚姮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来不及细想,当下便抬脚踹门,大喊:“苏钰!苏钰!你没事吧苏钰!?”
半晌没人应答,也没有人开门。
谢彤彤也慌了,以为出了什么事,忙跟着楚姮一起踹门,就在楚姮急的准备翻墙的档口,后门被“吱呀”一声拉开,苏钰抱着藤球,和洪婆站在那里,一脸不明所以。
苏钰眨眨眼:“夫人,你怎么来了?彤彤,你们这是干嘛,怎么……”
“怎么踹我家门啊你们!”
洪婆看那刚刷了漆的门,被踹的全是脚印子,气不打一处来,指着楚姮:“看起来水灵灵的小姑娘,怎么竟带着小孩儿做这种事?你是想偷东西还是想恐吓我这个老太婆啊?”
楚姮没见过洪婆,洪婆也不认识楚姮。
洪婆叉着腰,嚷得左邻右舍都打开门来看,她气呼呼的对楚姮道:“小丫头,我在衙门可有认识的人!杨腊你知道吧?那个小眼睛,跟我关系可好了!”
楚姮愣了愣,觉得杨腊眼睛可不小,眼睛小的是胡裕。
苏钰见状,忙出来解释:“洪婆婆,误会,是误会,你不要生气。这是县令大人的夫人,她担心我安危,所以才会踹你家的门。”随即,他又对楚姮解释,“夫人,你也误会了,洪婆婆人很好的,我们没地方玩蹴鞠,只有洪婆婆肯让我们在她家街口玩。方才我不小心将球踢到洪婆婆的家里,找了好久才找到。”
楚姮知是误会,不好跟一个老年人计较。
更何况这个老年人连胡裕和杨腊都分不清楚。
她对洪婆道了歉,洪婆也不是得理不饶人,说教两句,便关上了门。
一件乌龙事,楚姮自己都觉得好笑。
她将谢彤彤先送回家,却没有将苏钰送回,而是郑重其事的弯腰,在他耳畔轻声叮嘱一番。苏钰点点头,表示记下了。
“千万不要说漏嘴了,就说是你以前在书上看到过的。”
苏钰却蹙眉道:“但蔺大人一定会怀疑我,我一个小孩儿,怎会知道他们搜出了此物。”
“说的也是……”
楚姮摸着下巴,道:“这样好了,你就说我跟谢落英他们一起聊天,然后提到这件事,你便来确认一下。”
虽然这个说法也很牵强,但苏钰唯楚姮的话是从,当下也不多想,飞奔去县衙。
蔺伯钦等人没想到,蒋氏还没到,苏钰却来了。
他一来就说:“蔺大人,我知道你们从鲁骅家搜出来东西是什么,那是密宗诵经用的五行转经轮!”
蔺伯钦闻言一愣,将苏钰引到后堂,拿出那铜铸的圆柱体。
苏钰看此物和楚姮描述的一样,便伸手拿过来,认真的拨弄道:“大人你看,这转经轮可以转动,上面镂刻的是金木水火土,是为五行转经轮。这东西在吐蕃密宗的作用,是以清净恶业、积聚功德著称。任何使用转经轮的人,皆为四大天王十方护法所护佑,同时也可清净五逆罪与十不善业,净化此轮回,临终时往生净土。”
蔺伯钦没想到苏钰竟会知道这种东西,他十分疑惑,问道:“你从何得知?”
苏钰早就将背好的话记牢,从善如流的答道:“以前在某本书上看过图册,是什么书我也忘了。”
蔺伯钦即使怀疑,却找不到可以怀疑的点。
他想自己虽博览群书,却不如一个小孩儿见多识广,心底不禁汗颜,打算回家再好好挑灯夜读。
“你所说的……吐蕃密宗,是什么东西?”
苏钰“呃”了一声,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楚姮只告诉了那是五行转经轮,是密宗用来诵经的,至于密宗是什么,吐蕃是什么,他一头雾水。
好在他天资聪颖,说起谎来一套一套的:“这个我就不记得了,说不定大人多翻翻书,就会找到答案。”
蔺伯钦当然不会把希望寄托在他一个小孩儿身上,知道这铜铸的东西叫五行转经轮,想必找到相关的文献,就能发现更深层的东西。
便在此时,顾景同在外来报:“佩之,蒋氏传来了。”
蔺伯钦点点头,示意苏钰在后堂等候,前往公堂。
蒋氏穿了件洗得发白的葛衣,看起来有些狼狈。她伏在地上,双手瑟瑟发抖,见到蔺伯钦,小声道:“不知大人找民妇有何事要问?”
“关于鲁骅,你知道多少?”
蒋氏一个劲的摇头:“鲁骅就在我这里买草纸,我与他不熟。”她说到此,看了眼许常奇,“再说了,我夫君也不爱我跟旁的男子有过多交集,除了知道他以前是仵作,住在东平街,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当真?”
“民妇绝不敢欺瞒大人。”蒋氏语气一顿,将手拢在袖子里,满脸愧疚神色,“不过此前,我因为卖他草纸贵了一文钱,他与我起过争执……但我将那一文钱还给他了,却没想到他心思阴狠,竟、竟然找我外甥报复。”
许月娥听到这话,“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许常奇也是气的跺脚:“原来你还真和他有过节!我平日里便叫你别乱收钱,你不相信,这下好了,因为一文钱,外甥的命都搭了进去!”
蒋氏不敢回嘴,只伏在地上悔恨大哭。
蔺伯钦皱了皱眉。
他问:“你和鲁骅起争执,是什么时候的事?”
蒋氏迟疑道:“大概有一个多月了吧……”
“他因此记仇了一个多月?”
“恐怕这段时间他都在细心策划,谋取我外甥的性命啊。”想到惨死的孩子,蒋氏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直对许月娥哭,“对不起,对不起。”
许月娥忍着泪,摆摆手:“嫂嫂,这不怪你。”
顾景同见得,叹了口气,走上前,弯腰对蔺伯钦感慨:“鲁骅因过节杀人,他在遗书里交代的清清楚楚。和刘大婶、蒋氏,都是因为买卖问题……依我看,这案可以结了。”
蔺伯钦垂眸,看着手里已经摸的油光发亮的转经轮,没有说话。
六四章
思索再三,蔺伯钦没有结案。
他暂时退堂,倒让所有人都不太明白。
许月娥许常奇刘大婶围着顾景同,七嘴八舌的追问:“县丞大人,难道真凶不是鲁骅?”“是啊,为何大人还不结案?”“我家孩子未下葬,便是想看一眼杀他的凶手,才能瞑目!”
“好了好了,你们听本官说。”顾景同示意他们安静片刻,他虽然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总要向着蔺伯钦,“鲁骅身死,死无对证,这个就需要进一步的查验。一方面是给你们死去的亲人交代,一方面,也要让凶手得到应有的惩罚。”
他一番话冠冕堂皇,将并没有读过多少书的几人唬的一愣一愣。
将人好不容易安抚送走,顾景同擦着汗,便要去找蔺伯钦要个说法。
蔺伯钦正在问苏钰其他事。
苏钰虽然聪明,可到底不过一个小孩儿,他最后支支吾吾,简直都不会说话了。
蔺伯钦越来越觉得蹊跷,他正要继续追问,却见顾景同大力扇着扇子走进来:“佩之,你怎么回事?难道你觉得此案还没定论?”
“不错。”
蔺伯钦将转经轮拿出来,给顾景同解释了一番。
顾景同却不在意,他道:“即便如此,那又如何?这个东西……说不定是鲁骅每次杀了人,为了消除自己的业障,而做的法事。”
“你我都跟鲁骅打过交道,他言谈中可以看出,不是一个粗暴蛮横冲动的人,他甚至还有些仁慈和理智。”蔺伯钦眸色一暗,“这样一个人,因为一文钱?因为买糕点?就杀了人家的孩子,说得过去吗?”
顾景同被他一提醒,也觉得不太对。
但他蹙眉反驳道:“可鲁骅的遗书你也看见了,那是他亲笔所写,不然等会儿杨腊将他家人带来,你再问问?”
“杨腊什么时候回来?”
“他昨日便出发去了望州州城,估计要明早才到。”鲁骅一个人独居清远县,子女妻室都在州城住。
蔺伯钦点了点头,让他将苏钰先送回去,随即从书架上拿了一摞关于佛教的书籍,开始翻看。
这些文献对于密宗的记载少之又少,看到天擦黑,蔺伯钦所得知的消息也不过是密宗传于吐蕃,百年前曾流入中原皇室,后被禁。
寥寥几句,对破案根本没有帮助。
蔺伯钦疲倦的揉了揉眉心,他起身点燃屋中灯烛,便在这时,听到门外有些吵嚷。
他打开门,就见楚姮提着几个食盒,给胡裕顾景同等人分糕点,胡裕和其他衙役笑的眼睛都看不见了,大呼“好吃好吃”。
“这次可不是我做的,是落英做的。”
楚姮笑着说,“她做的好吃。”
胡裕捧着糕点,扭过头道:“不管是夫人做的,还是谢姑娘做的,能惦记着咱们就行了。”
“你还真会打主意。”楚姮朝他哼了一声。
恰好,顾景同去拿水喝,就看到蔺伯钦严肃着脸站在门口,愣了愣,微微站直:“佩之来了,要吃点儿……”他想起蔺伯钦从不吃甜,于是话尾一转,“要喝点儿水么?”
蔺伯钦不可能因楚姮带糕点,犒劳县衙里的人生气。
他蹙额道:“不用了。”
语毕,蔺伯钦便要转身进屋。楚姮见得,忙站起身叫他,可蔺伯钦恍若未闻。
楚姮跺了跺脚,弯腰提起脚边的一个小盒子,推门追了进去。
蔺伯钦前脚才进屋,楚姮后脚就跟了进来,他扭头见是她,有些怫然:“食肺狗一案还未告破,天黑了就不要乱跑。”
“我来县衙难道也会遇见食肺狗?”楚姮撇了撇嘴,“再说了,我有那么倒霉么?”
蔺伯钦不想说她。
他坐在书案旁,继续翻刚才没看完的佛书。
楚姮提着盒子上前瞅了两眼,发现记载的全是经文叽里咕噜,她柳眉一蹙,问:“你看这些干什么?这也太晦涩难懂了。”
蔺伯钦思忖片刻,到底是跟她说起了苏钰今天来找他的事。
说完,他看向楚姮,剑眉扬起,双目审视:“你和苏钰走得近,他最近和哪些可疑的人有过来往,你知道么?”楚姮心头一跳,面色如常道:“没有啊……你是不知道,苏钰很喜欢看书的,他如今不用为了生计奔波,不用去驾车,就想当个秀才,舞文弄墨。”
楚姮一个劲的给苏钰圆谎:“我估计他知道这转经轮,是在某本书上看的。”
“可吐蕃密宗一事,在元高宗继位时被禁,民间官僚任何人不得再习密宗。有关经文也全都被元高宗搜集起来付之一炬……苏钰是在哪儿看到的?”蔺伯钦自认饱读诗书,不论野史杂记,还是道儒墨法,而关于密宗这一片却是空白。
“……我也不知道。”
楚姮没想到蔺伯钦竟然开始追查吐蕃密宗。
这件事算是皇家丑闻,吐蕃密宗在元太祖时期,于皇家十分鼎盛。元太祖晚年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便开始追求长生不老,道家丹药服用无效,正好吐蕃上师来中土传教,便开始服用吐蕃上师提供的丹丸,五甘露。吐蕃上师称此五甘露有起死回生长生不老之神效,元太祖每日服用,当真容光焕发精神奕奕,对吐蕃上师的话深信不疑。
当时,皇亲国戚之间也掀起一阵修习密宗的风潮,除了元高宗。
高宗当时是太子,对此根本不信,因此还受到了吐蕃上师的打压,那吐蕃上师还给太祖进言,褫夺高宗太子之位。
不久后,太祖油尽灯枯,在安业四十八年病逝。高宗甫一继位,便将吐蕃上师斩首,敕令天下任何人不许再习密宗,连密宗经文都不许留存。
楚姮能知道这些,是因为她自己曾偷偷看过皇家内部文献。
但那五甘露到底是如何研制的,吐蕃上师对太祖皇帝怎么施法,并无记载。
她怕蔺伯钦继续问,忙岔开话题:“对了,你觉得这件案子跟密宗有关?”
蔺伯钦看着桌上的铜铸转经轮:“鲁骅畏罪而死,起因是与刘大婶、蒋氏有买卖上的口角之争。但因为这样的小事就要杀人家子孙,未免说不过去。很有可能……是鲁骅为了修习密宗法门,将那两个孩子用残忍的方法杀死。”
“他人都死了,修习密宗法门有什么好处?”楚姮觉得不可能,难道鲁骅也知道密宗,还想修习长生不老?可就算修习长生不老,跟小孩儿有什么关系……
便在此时,外头顾景同大声道:“佩之!你快出来!”
蔺伯钦忙起身前往,楚姮看了眼手里提着的盒子,这是她专门给蔺伯钦做的无糖糕点。
纠结了一会儿,楚姮放下盒子,跟了出去。
县衙外,一个老人抱着一个小女孩儿哭的凄惨,楚姮下意识就要去找薛遥来验尸,却见那小女孩儿突然哇哇大哭起来。
蔺伯钦忙上前安抚,楚姮也跟着去,摸着小女儿的头发,柔声道:“别怕别怕,出什么事了?”
那小女孩儿见是一个漂亮姐姐,心弦松了下来,她颤巍巍的抬起胳膊,上面有两道刺目的齿印:“食肺狗……食肺狗差些把我拖走吃掉。”
胡裕这时候带着大夫来了,立刻给小女孩儿处理伤口。
老头这才站起身,对众人哭着道:“请各位大人做主啊!我家囡囡差点就被食肺狗吃了!”
鲁骅已死,食肺狗的案子却还在发生。
众人的面色都很凝重。
“你仔细说说,是怎么回事?”
“草民姓崔,这是我家囡囡。她本在院子玩毽子,不小心飞到了屋外头,就一个人去捡……随后被突然窜出来的食肺狗咬住了胳膊!”崔老头说起来尚且心有余悸,“幸好我没睡,我反应的快,拿着锄头冲出来,将那狗牙齿都敲掉了,它才松口放了我家囡囡。”
蔺伯钦蹙眉,问:“那狗的眼睛是不是蓝色?”
崔老头想了想,随即小鸡啄米似得点头:“对对对,还泛着幽光那!”他说到此,忙从怀里掏出一颗尖牙,递给蔺伯钦,“大人你看,这是草民用锄头打下来的狗牙。”
这牙齿十分尖利,拿在手里,都觉得发寒。
这时薛遥也赶过来验尸,他和楚姮一样,以为都死了人。然而走近了发现,小女孩儿只是被攻击,并没有死。
他看到蔺伯钦手里的牙齿,疑惑道:“大人拿根狼牙做什么?”
“狼牙?”
所有人都闻言一愣。
薛遥家里以前是猎户,他说的话没人会怀疑。他接过牙齿,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颔首道:“的确是狼牙,牙根深而乌黄,狗牙的相对要浅一点,而且狗牙一般没有这么长。”
顾景同摸了摸下巴,问:“传言中的食肺狗,其实是只狼?”
“一只狼吃掉双手也就罢了,还要挖心摘肺?恐怕是狼成精了。”楚姮当然不相信什么食肺狗食肺狼,她觉得这就是人为。
加上之前的鲁骅家中搜出来的转经轮,和密宗挂钩……鲁骅或许杀了人,但他并不是唯一的凶手,不然就不会有今晚的事情发生。
她顺势看了眼蔺伯钦,蔺伯钦愁眉紧锁,看样子两人想法一样。
蔺伯钦又问:“崔大爷,你和许月娥、刘大婶他们认识吗?可有共同的好友?”
崔大爷怔了怔,随即摇头:“这……我听过他们名字,但真不熟。至于共同的朋友,就更不知道了。”
这个结果蔺伯钦并不意外,但仍有些失望。
他垂眼缄默,心事重重。
六五章
楚姮不是很高兴。
因为她发现自己给蔺伯钦做的无糖的糕点,被顾景同那厮牛嚼牡丹的吃掉了。
顾景同叼着糕点,跟蔺伯钦商议说:“依我看,只要抓到那只癞痢狗……不对,癞痢狼,这件案子就能结了。”
“希望如此。”
鲁骅已死,“食肺狗”却还在作案。
蔺伯钦沉思着,顺手拿起五行转经轮,摇了摇。
顾景同见得,问:“对了,这玩意儿叫什么来着……什么轮?”
“五行转经轮。”
“五行?”
顾景同似乎想到什么,他抽出桌上放着的两张尸格,上面写着许常奇的外甥和刘大婶的外孙生辰八字。
蔺伯钦忙也站起身,与他一起浏览。
“许月娥的儿子,是建武十五年十月十日子时出生……建武十五年,鼠年,十月,子时……五行为水。”他语气一顿,又继续道,“刘大婶的外孙,死时四岁,出生于建武十九年正月十二日卯时。十九年乃兔年,正月卯兔……五行为木!”
楚姮突然觉得毛骨悚然,这是有人要做法不成?
她仍是有些不相信:“水和木也许是巧合?”
蔺伯钦却觉得大有可能,他想到那毫无文献记载的密宗,扭头对顾景同道:“查查刚才那个小女孩儿的生辰八字,立刻禀报给我。”
顾景同忙转身去了。
不一会儿,他便快步跑了过来,神色紧张,喘着粗气:“问过崔大爷了,囡囡今年六岁,建武十七年四月生,寅虎!五行属火!这案子……果然不简单!”
“凶手没有得逞,估计还会继续行凶。”蔺伯钦立刻叫来胡裕,对其吩咐,连夜巡察,在找到真凶前,一刻也不能松懈。
顾景同道:“鲁骅可能只是一颗棋子,虽然不知道他这颗棋子扮演的是什么角色……我觉得应当再搜一遍他家,说不定会有新发现。”
蔺伯钦当下便召集人手,与顾景同一起过去。
楚姮也想一起去,蔺伯钦却阻止道:“这么晚了,你要么回去,要么留在县衙,不许乱跑。”楚姮看他神色不像是开玩笑,沉默了一会儿,小声嘀咕:“不去就不去。”
鲁骅的家搜查那日楚姮也在,还是她发现的五行转经轮。
已经搜的底朝天了都没有发现其它信息,楚姮觉得他们这趟去也是白去。
她干脆懒得过问,回家蒙头睡到大天亮。
***
再次搜查鲁骅家,的确一无所获。
翌日。
杨腊带着鲁骅的家属从望州州城赶来,鲁骅妻女看过遗书,哭的不能自持。
“爹他怎么如此想不开……”
鲁婷边抬袖擦泪,便扶着她的母亲。
顾景同只问:“身为妻女,为何不让鲁骅跟你们同住州城,却让他一个人待在清远县?”
鲁婷只觉委屈,她擦着泪说:“民女冤枉,此前早就让爹爹与我们住在一起,可他非要搬过来住,说是在清远县认识的朋友多些。”
这时,鲁骅的妻子也啜泣道:“我夫君是个老实本分的人,以前还做过俗家道士,他非常惜命,平时药不离口,竟然会做出畏罪自杀的事来……”想到鲁骅的遗书,她哭的更厉害了。
“你确定遗书是鲁骅的字迹?”
“不会错的。”鲁婷点点头,“我爹写‘之’字,喜欢一笔拉长,这就是他的笔迹。”
想到证据确凿,鲁婷忍不住心酸:“爹爹怎么会去杀人呢,这根本不是他能做出来的事啊……”
顾景同又问了好些问题,蔺伯钦却在旁一语不发。
他最近时时刻刻都在研究五行转经轮,关于密宗虽然无甚进展,倒也找到一些门道。
比如说,使用转经轮的人,一定是为了消除自己的业障。
鲁骅杀了人,他定然要用此物超度。
只是目前来说,他找不到鲁骅杀两个小孩儿的动机。
“那你们知不知道,鲁骅平时和什么人来往比较频繁?”
鲁婷摇了摇头:“大人,你有所不知,我爹身体不好,平时除了去医馆药铺,哪儿都不爱去。若说他真有什么来往频繁的人……他倒是经常去蒋氏那里买草纸,不过那蒋氏也很老实,绝不会和我爹有什么不清不楚。”
蔺伯钦没想到鲁骅再一次和蒋氏扯上关系。
他猛然察觉到一处奇怪的地方。
清远县又只有两家人在卖草纸,一户是东街的张家,一户是南墙根儿的蒋氏,按鲁骅的住址来说,他在东街张家那里买更加近便,却为何要绕远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