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 踏进庭院,表情虔诚的嘴里念念有词着什么东西。
天空忽然开始飘雪。
但已经没有人再去关注庭院里站着的龟兹僧人, 人们回过神来便在旁厅燃起炭炉继续谈天说地, 煮酒话江湖。剩下的人也三三两两的或拼桌开赌,或点曲听书。
周遭所发生的一切, 没有对他们造成半分影响。
而在不远处星水云庭的正门外, 却有一个人正悠悠闲闲的从长街尽头走了过来。
是个女扮男装的凡人面孔。
偌大的华贵庭门外光是接应往来客人的猎妖师高手就站了十数位,如此阵势,难怪有点家底的人都将这里当做避风港——女子心道。
庭外宽广的青石街路上, 行人路过时无一不习惯性的朝里看一眼, 似乎这样便就能多一道护身符一般。
然而女子刚想要进去,便被那为首的四名猎妖师拦住了,“看姑娘的样子,应该是没有门令的吧?——”
“啥?”女子站在原地一脸懵相,“门令是个什么东西?本姑娘这么的人畜无害还需要门令那种东西吗?”
尽管没有门令,衣服上带着泥泞, 发髻也有些散,然而那样无辜的表情和眼神却让这几位守门的猎妖师硬生生说不出拒之千里的话。
“嗷——”突然间, 从其中一位猎妖师腰间的酒壶里传出一声中气十足的狐啸。
那女子蓦地一惊,抬手指了指,“这位大哥,你的葫芦里装的是什么?”
“啊——这个啊?”腰间挂着酒葫芦的猎妖师闻言, 解下了缠在葫芦上的丝带,不以为意的道:“两个时辰前,有一个小狐狸想从这溜进去,被我抓了。”
“它是我养的,不知这位大哥可否将它还给我?”
“它道行低的掉渣,妖气都没多少,肯定不会害人的。”
猎妖师纠结道:“这……好吧。”边说着,将葫芦的嘴拧开,“不过劝你们还是趁早离开吧。”
于是半个时辰后。
一个人,一只狐狸,站在一堵石墙的狗洞下。
“不行,这洞太小,本姑娘要是强行钻过去怕是要卡住,卡住了人事小,丢了你们青丘王室的脸事大,你说是吧?小公子。”
狐狸一脸鄙视的将头转过去嚎了一声。
“不过,你确定我要找的人在里面?”
狐狸再次不耐烦的嗷了一声。
“那就交给你了,等我弄到了那什么门令就进去和你会和,我族的将来可就全交到你手上了……嘤嘤……”
狐狸被她矫情的嘴脸吓到,一个哆嗦忙逃也似的钻进了狗洞。
洞里又潮又湿,还有些臭烘烘的,好不容易将肥滚滚的身躯塞进去,狐狸挣扎了半天,终于将脑袋伸进了墙的另一边。
然而,还来不及瞅一眼这墙里是个什么景象,狐狸的眼珠子便险些瞪出来——视线里出现了一个穿着红色外族服饰的小姑娘,它眼睁睁看着那小姑娘风一样扑了过来,一把便将它给按倒在地上,竟然来不及动弹。
“哟!逮住一个活的,摁住!”小絮双眼放光,“这是只什么东西,皮毛这么暖和……”
“唔,最近这天忒冷,冻手……说起来我还差一只暖手的袖筒呢……”
狐狸的双腿抖了抖。
小絮仔细瞧着,倒觉得这只家伙颇具灵性,和小灰倒有几分相似,当下欣慰道:“养了你当灵宠倒也不错,起码可以杀杀那只臭老鼠的锐气,谁叫它一天到晚的觉得自己跟天王老子似的,你说是吧?”
狐狸心说,这我他娘的怎么知道。
然而小絮不理睬它,嘿嘿一笑,二话不说就抱着它进了前厅。
前厅里依旧三三两两坐着一些人,小絮一眼便看见了坐在角落里独自想事情想的出神的叶柠,当下便快步跑过去一屁股坐了下来,欢快道:“美人姐姐,你看我捉到了只什么东西?”转头看了看,“苏公子呢?”
叶柠的表情很是心不在焉,就连目光也未移开半分,“他回房了。”
小絮得意道:“美人姐姐你看我捉的这只狐狸是不是很有灵性?当灵宠最合适不过了……”
“你要收它做灵宠吗?”叶柠终于回头瞥了它一眼,皱眉,“可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它啊……”
狐狸慢慢将脸埋进了胸前的一堆白毛里。
小絮不甚在意道:“对了美人姐姐,你昨晚和小灰一夜未归,到底去了哪里啊?怎么回来烧成那个样子?还好有白大哥在……”边说着撅起嘴,似乎有些不高兴,“你都这样了,那只臭老鼠还在屋子里睡大觉!真是没有良心!”
叶柠抬眼看到了她布满血丝的双眼和衣服上沾染的泥泞,以及那回眸转眼间流露的惶恐和不安,顿时动容,“你昨晚是去找我了吗?沐守郡本来就不安全,晚上更危险,你以后还是不要在晚上出去的好。”
小絮大手一挥,豪气干云道:“没事!有蓝雨和我一起找呢。他那么厉害,我能有什么危险?”
叶柠叹了口气,“蓝雨……他是个好人。”
小絮见她这样,正要说些什么,却忽然看见厅外急急忙忙闯进来一个人,似乎是蓝雨身边的一个随从。
“蓝公子请大家去东边的正厅,另外,从今日起星水云庭会封锁所有出入,严禁人员进出。”
“什么?!”
“怎么忽然要门禁了?”
叶柠和小絮也站了起来,有些摸不清状况。
那随从也不多话,“大家请尽快吧。”想了想,补充了一句,“在别夜馆附近,死了一位猎妖师。”
众人一惊。
厅里静默了一个瞬间,然后几乎是以排山之势沸腾了起来。
“这怎么可能?”
“十二神启的继承人里来了四位,而且国师不是也有派人守在这边的么?!”
“先不要慌,也许,是死于内部人士之手呢?”
“不管是死于谁之手,这不是号称防御级别最高的场所吗?老子砸这么多钱住进来难不成还要做那砧板上的肉?”
小絮显然有些害怕,抱着狐狸的手微微紧了紧。
“别夜馆啊。”叶柠忽然不安起来,“我们去正厅看看吧。”
小絮点了点头。
雪下的愈发大了。
星水云庭外的大街上本就不多的行人顿时更加稀疏,且无一不裹紧了单薄的衣衫加快了步子拼命往回赶。
忽然之间,从遥远的无灯海海岸翻起巨浪,巨浪翻涌之间迅速凝结成冰,靠海的城巷首先被封冻——不过小半炷香的时间,随着大雪席卷,整个沐守郡竟已被封冻了大半,大有要逐渐蔓延吞噬整个沐守郡的架势。
站在长街尽头以男装示人的女子看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冰冷的城,表情难得的认真起来:“不妙啊不妙,那只臭狐狸倒是运气好,可本姑娘躲哪里好呢……这得冻死人啊。”默了默,“子时街夜半才会出现入口的,我完了……”
……
星水云庭里也难得的一片安静,没有往日的丝竹悦耳之声。
一路走过去,小絮冻的脸都发白了,幸而有叶柠一路帮她传送灵力才得以抵挡。
“怎么回事?今天好像格外的冷。”小絮嘟囔了一句。
“是啊。”叶柠轻轻搓了搓双手,回应了一声。抬眼间便看到了站在厅外的白慕楚,不由习惯性的喊了一声,“白大哥。”
对面远远一身白衣的俊雅男子朝他们伸出的手在听到这三个字时颤了颤,却始终薄唇微抿着,沉默下来。见她衣衫单薄,他犹豫了一下脱下白色的外袍轻披到叶柠的背肩上,淡淡邀请,“先进来吧。”
夏柯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小絮暧昧的目光瞄过叶柠,然后指了指自己,“好冷噢……怎么没有人给我一件。”
蓝雨在旁边看不下去,站起身便将自己的外袍套在了小絮的身上,“小絮姑娘也快进来吧,外面可冷得很呢。”
小絮一副‘你们真没劲’的表情颇尴尬的进了正厅。
厅里已经坐了不少人了。
星水云庭外的风雪愈加大了,因为始料未及,偏厅里的众人自然也察觉到了冷意,纷纷吩咐管事的端来炭炉和温热的烈酒驱寒,拉下帘幕,关紧门窗,搓着手骂着,“什么破天气——真是见鬼!”
嘈杂的厅里歌妓和舞姬早已退了下去,如果忽略这令人窒息的恐惧感,一时间倒真有一种众人围炉而坐的冬日过节气氛——因有了皇家和无数在明在暗的猎妖师隐在这星水云庭里,他们本无需忧虑,只添一袭貂裘披风便可以继续玩乐,丝毫不用担心这异象会为自己带来什么灾难。
如今这安逸被打破,再没有人能安稳的坐在原地继续两耳不闻窗外事。
小絮寻了一个靠近中央炭炉的位置坐下来,两眼发懵的看着不远的桌上七零八落的骰子——一个看起来颇年轻的男子正心不在焉的拨弄着它们,目光却落在叶柠的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码存稿,剧情需要开车。。。然而我并不会写。。忧桑。。
☆、慕容少主
小絮微微一怔——她第一次在星水云庭里见到这个人, 看美人姐姐的样子应该也不认识他, 难道此人是个登徒子?盯上了叶柠姐姐的美貌?看来得好好留意才行啊。
末了, 那男子似乎察觉到小絮在看他,对上小絮的目光时, 他无所谓的笑了一下。
看表情似乎有些不怀好意, 小絮瞬间觉得头皮有些发麻。
叶柠正在和白慕楚说话,倒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白大哥, 住在别夜馆的那个猎妖师, 是怎么死的?”
白慕楚颇头痛的皱了一下眉,“是被雪妖附身之后全身经脉僵化而死的。”顿了顿,“也许……她此刻已经在我们中间了。”
小絮乘机插了一句嘴, “附在凡人身上, 难道就找不出来了吗?”
一旁的蓝雨轻叹了一口气,“你这话问的,可以当然是可以,但此地聚众上千人,加上雪妖伪装完美,又谈何容易。”
小絮也觉得这话问的颇没水准, 干咳了两声,便脸不红心不跳的将双手抄到了某只狐狸的腋下取暖, 佯装自己啥也没说的样子。
某只狐狸:“……”
……
良久之后。
“被雪妖附身之后,会死吗?”
叶柠一动不动,语气有些僵硬。
“是的,全身筋脉不但会僵化, 而且会冻到爆裂——一旦雪妖离体,则回天乏术。”
白慕楚听出了不对,看过去的时候,发现她正在怔怔的抬眼看着窗外的物景。
“可是我还活着啊……”
“怎么……你也被雪妖附身过吗?”身后忽然伸过来一只手,干净修长,骨节分明如玉。温柔而不失利落的关掉了那扇雕花长窗。
叶柠侧头看了过去——白衣儒雅的男子正静静看着她,眼神深邃。
“我……没有。”
“修行之人被附身后因体质异于常人倒也有活下来的。”他只淡淡笑了笑,“不过,那绝对是极少数了。”
“这样啊……”
然而不等众人纷纷落座,雅间外便蓦地响起了一连串沉稳的脚步声,伴随着低沉威慑的嗓音一齐传了进来,“你们退下吧。”
“是。”房门外嘈杂凌乱的脚步霎时止住。
……
小絮十分诧异的伸着脖子想要探出头去查看,想知道究竟何人能有此威势,只闻其声便就能震住一帮人。
“不必惊慌,来人是太子。”白慕楚适时的淡淡出声,止住了跃跃欲试想要将脑袋伸出去的小絮。
蓝雨似乎微微有些惊讶,“太子不是刚刚才出去派遣皇家仙道军和护国法师前往沐守郡靠海被封冻的地方巡查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正在疑惑,却见太子龙剑言已经疾步走了进来,一袭华贵龙纹的外袍上,落雪还未被拂去,便已融化在淡金色的锦绸里。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蓝雨俊眉一蹙,便脱口问了出来。
“倒也没有,只是,我们在去的路上遇到了一个很强的妖。”龙剑言低垂着眼思虑了半晌,才缓缓道:“是北冥皇族的第一高手,青丘大公子宮上月。”
小絮怀里的某只狐狸顿时就颤了颤。
小絮一脸天真的眯着眼看向身边的蓝雨,眨了眨双眼,问道:“宫上月是谁?他是一只妖怪么?”
“嗯,最让北冥元老阁头疼的一只妖怪,说了你也不懂。”蓝雨很是随意的敷衍了一句,便又将视线转向了龙剑言,“他竟然这么快就到了。”
小絮被如此鄙视了一番,自是有些懊恼,只拉着屁股底下的凳子狠狠的朝着叶柠挪了一挪,便再不理他。
龙剑言见此微微一笑,语气随即就顿了下来,“只怕白兄之前的猜测要应验了。”边说着表情一凝,声音压得极地,“如果他真的是踏着苏幕的行踪而来,只怕苏幕早就已经到了……”
一句话,周围的空气突然就变得有些发沉,饶是小絮这样一个十分粗枝大叶的姑娘都察觉到不对了。暗自瑟缩了一下,她直在心里喃喃——也不知他们口中的苏幕是谁,竟能让在座的一众高手个个面露杀气。
“我从百吴郡来这里的路上就已传信几位十二神启家族的老前辈,他们想来也在路上了,慕容家的血债这次必要他血偿。”蓝雨双眸一暗,往日温和的目光突然有些可怖,语气冰寒的开口。
叶柠脸色微变——无音殿啊无音殿,目睹过你杀戮的样子,要怎样才能在再次听到你的名字时保持平静。
“不用了——”
正在惴惴不安的思虑着,门外竟蓦地应声踏进了一个锋芒毕露的男子,一身黑衣格外惹眼。尽管眉眼俊秀无比,浑身却溢满了咄咄逼人的凌厉气息,“我自己的家仇我会自己来处理,无需旁人插手。”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气氛陡然再一次凝住。
蓝雨‘腾地’的一声站起,表情十分的难以置信,“慕容,你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叶柠听得蓝雨说出这样的一句话,霍然便认出了这个风风火火闯进来的年轻人就是慕容家的少主人慕容止。
她似乎只在神启试炼上见过他一面,之后的很多关于他的事都只成了听说。她记得有人说过,他少年时期十分叛逆,身上总会有大大小小的伤,却都不是和外来者打斗形成的,而是被父亲长老管教得来的,后来实在没有办法,他才被送往昆陶一位高人那里修磨心性。如今看来,似乎收效甚微。
其实对于这个男孩子,她的印象并不是不深刻,因她曾一度羡慕过他有如此反抗命运的勇气。
“闲杂人等先退下吧。”太子低声下令,命一众猎妖师将众人遣送回房,短时间内限制所有人员出入。
太子都发了话,众人自然极配合,人群里有人忍不住感慨,“叶家当年是这样,慕容家如今也……哎……难道十二神启的劫数真的要来了么。”
刚进来的黑衣男子忽然变脸冷笑,“月灵湖的老前辈看来只顾着修行,多年以来都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吧?”
那感慨的散修闻言停下了步子,有些后悔揭开这陈年旧伤疤。
黑衣男子的语气冷了下来,“还请不要把慕容家和那个勾结魔灵背叛人界最终自取灭亡的叶家混为一谈。”顿了顿,极为不齿的呸了一声,“这实在是耻辱。”
叶柠正往外走的步子也顿住了。
她回过了头,脸上浮着冷笑,“叶家家主仁德,向来受沐守郡百姓拥护爱戴,慕容少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旁边有人小心附和,“是啊……叶家全族上下一直都对百姓很好的,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误会?”慕容止面露嘲讽的望着面无表情的叶柠,忽然慢慢朝她走了过来,人群瞬间分了一条小道出来,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表情凌厉,“姑娘是什么人?”
叶柠感受到了他身上刻意散发的灵力压迫,缓缓道:“普通人。”
“普通人也配管十二神启的事情么?”
“够了。”白慕楚面无表情的站起身将慕容止和叶柠隔开,“为难一个小姑娘做什么?”
小絮在一旁被吓得不轻,此刻见白慕楚帮腔了,才反应过来道:“就是,堂堂一个七尺男儿,仗着那点个头欺负人好意思吗?”
慕容止脸色铁青,却碍于风度不与她计较,冷哼一声便走开了。
虽然还有许多人想留在此地看热闹,但太子的随行军卫已然进来,不卑不亢的将众人请了出去。
叶柠却站在原地没有动,脸上看不见一丝表情,“谁说的叶家勾结外族背叛凡世?慕容家主?多年未入世,我竟不知有人能在这件事上颠倒黑白。”
慕容止将将笑了一声,来了兴致,“怎么?所有人都知道的秘密,姑娘难道今天才知道吗?”
叶柠望着他的眼睛,良久,终于嘲讽的笑了,“慕容家瞒天过海的本事,我今日见识了。”
慕容止的语气沉了下来,“你什么意思?”
话音还未落,却有一个颇不以为然的声音插了进来,“这位姑娘,你话说到这个份上,叶家可是有恩与你么?”
小絮觉得这声音有如天籁,不由循声望去,竟发现是之前拨弄骰子的那个年轻男子。
“有的话可不能乱说的啊。”那年轻男子靠在厅门边上还未走远,正一脸纨绔的望着她,“谁都知道叶家当年出了个头脑发热不甚懂事的少主,小小年纪不但爱上了魔灵,甚至还帮他隐瞒身份,带他进幻夜森林。后来幻夜森林里守界封印被毁,叶家遭变,连带整个无灯海及周边的郡县都不得太平,你说这是谁的责任?”
☆、我是叶柠
“果然人言可畏。”叶柠转头看着慕容止, 几乎是一字一句冷冰冰的问道:“叶家少主带外人进去让他毁掉封印再让那些逃出封印的魔物杀她全家, 你信吗?”
小絮被她的眼神吓到瑟瑟发抖——温柔好脾气的美人姐姐此刻看起来好吓人啊。
“没有明说是谁毁的封印。”年轻男子摇了摇头, 颇有深意的望着她,“但别人都是这么传的哦。”
厅外忽然传来侍卫的通报, “禀太子, 庭外有个受伤的女人,口口声声要找慕容公子。”
太子大手一挥, “让她进来。”
正厅里氛围一时有些沉寂, 因为大雪席卷,天色昏暗,厅里架起了七宝灯树——立刻有光影投到了地上。
慕容止看清外面那一袭浅粉色的身影时, 险些站立不稳。
“小婳?你竟然还活着?”
那女子踉踉跄跄的走进来, 双目含泪,轻声回了一句,“是我,堂兄。可除了我,大家都……”
“我知道……”慕容止的眼睛也有些红,忙上前一步将她扶稳, 道,“你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
慕容婳擦了擦眼角, 十分委屈的道:“我被无音殿的人追杀,一路躲藏,后来听说十二神启都聚在了沐守郡,就赶来了。”
太子眸中顿时闪过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诧异, 蹙眉看了过去——能从苏幕那么严密的手段之下逃过,他还从未听说过有谁能够办到过。别说苏幕根本就不会有大意的那一瞬,就算是有,这个女子也必定不只是幸运那么简单……
慕容婳还想要说些什么,余光却瞥见了站在一旁的叶柠,声音登时拔高,甚至有些尖锐,“怎么是你?”
这一声惊叫终于让叶柠移了目光,“你认识我?”
“怎么能不认识?”那女子的眼里射出几乎要杀人的目光,“我慕容家被屠杀的当晚,你就在场,而且苏幕还救了你——你根本就和苏幕是一伙的。”
慕容止再也忍不住,一把抽出随身佩剑抵在她的眉心,“你到底是谁?”
小絮吓得面目惨白,连忙走上前试图化解干戈,“哎呀,动刀动枪的多不好,我来帮她回答就是了嘛,美人姐姐姓夏名柯,人很好的,肯定是有什么误会啦……”
边说着,边试着去戳那把剑,试图把它转移方向。
然而,下一秒,她便被叶柠轻轻推开。
“她说错了,我不叫夏柯。”叶柠的脸被剑光映的雪亮,剑身上第一次印出她不带任何感情的目光,她说,“我叫叶柠。”
白慕楚手中的茶盏一下子摔碎在地上。
厅门上靠着的年轻男子似乎也有些没站稳。
“你若问我是什么身份的话。”她说,“叶柠,不巧正是这一任的叶家家主。”
俨然是一个已经死去多年的名字,背负着种种不幸和猜忌。
轻轻一句话,石破天惊。
“你说你是谁——?!”蓝雨险些破音。
不小的雅间里顿时就长久的静谧了下来,似乎只能听到寒风挟裹着冰雪轻轻敲打窗户的呜呜声。气氛无声沉了下来,压抑的让人开始喘不过气。
…………
静谧的偏厅之内。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除了之前那个纨绔的年轻男子和白慕楚之外,几乎所有的人都在用一种奇异复杂的目光打量着叶柠。
“美人姐姐你……呃,怎么换名字了?”小絮不胜迷惑的扫了一圈屋内众人的脸,最终将目光投到叶柠的脸上。
岂料静悄悄的雅间之内突然就响起了一连串女子讥讽的笑声——慕容婳缓步走到叶柠跟前,“叶柠?就是数年前那个背叛了十二神启的叶沉的女儿么?”
叶柠扬手就是一巴掌,动作不熟练有些打偏,却胜在力道够狠。
慕容婳的脸顿时扭曲起来,“你!”
“凭你说的这句话,只打你已经算我很客气了。”叶柠看上去也气的不清,打人的手垂下来还在微微颤抖,眼圈差点就红了——真是老天有眼没有让叶家的人死绝,她今天若不平了这桩莫须有的罪名,只怕叶家的人要死不瞑目。
慕容婳自然打不过她,此刻一脸泪水委屈巴巴的看向自己的堂兄。
偏厅又安静了下来,就连太子也愣住了,想来从没有经历过女人之间这种明刀明枪的战争,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慕容止轻轻拔剑,已是极憎恶的看着她,“叶柠,你总说你父亲是冤枉的。那我问你,有谁会平白无故收养一个魔灵?多少年来守界封印都平安无事,为什么你们进去了后偏偏它就毁了?”
“还有啊……”他的剑抵在她的眉心,“如果你真的和魔族没有任何关系,那么,为什么你会和苏幕同时出现在我慕容家的屠杀现场?而且他还救了你?”
叶柠的脸慢慢苍白起来,攸忽变了无数次,最终却归于平静。
然而沉默总会被世人误以为默认。
“为什么?”慕容止的剑猛地往前一寸,她的眉心顿时冒出一颗血珠。“身为下一任神启,居然和魔族的小野种勾结起来出卖自己的同盟——枉我父亲在魔卫冲出封印时还休密函向叶沉求救……”
“住手。”白慕楚腾地站起来,拂袖间便是一道暗力,语气也冷厉起来,“把你的剑收起来。”
慕容止手中的剑经暗力一袭不得已脱离了手心掉在了地上——他有些恼怒的怒视着白慕楚,几乎是恨铁不成钢到极致般的喊回去,声音尖锐,“你到现在还护着她?!当年的神启试炼你也在场,难道没有看到她是和那个小杂种一起进来的么?!”
白慕楚蓦地也冷笑出来,“他们当年确是一起进来的,但苏念只是来保护她的。至于破坏封印这一说法,你有何证据?再说阿柠一直都和苏念在一起,你觉得他有破坏封印的机会?阿柠总不会联合外人来让自己的家族万劫不复的吧?如果是有人栽赃嫁祸,你又怎么说?”
慕容止的脸骤然冷如寒冰,“你想帮她脱罪?”
“如果本就无罪,又何来脱罪一说?”
蓝雨微微叹了口气,似乎已不想再说什么般的转过头去,却蓦地发现小絮似乎正在挨个数着什么东西,脸上还有惊恐的神色,当下便不由一阵诧异,“小絮姑娘,你怎么了?”
小絮‘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说话模糊不清,“我见到鬼了……唔,明明只有八个人的……”
蓝雨听得有些混乱,“什么只有八个人啊?”
小絮哽了哽,道:“刚刚你们都在看着她们俩吵架,也没有人注意。可是我实在不忍看美人姐姐被骂,就低下了头,结果发现那个叫慕容什么的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影。我原本还以为是谁站了过去,抬眼才发现那边根本就没有人……”
被小絮这么一搅,众人的注意力皆从当年叶家背叛十二神启一事上转移到了小絮口中莫名多出来的那个影子上。白慕楚似乎蓦地联想到什么东西,眸光一沉,修长有力的十指向四周弹去,劲风所到之处,烛火悠然熄灭。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黑漆漆的房间里,小絮原就受惊的小心脏陡然再度颤了颤,不由尖叫出声,“啊——为什么要熄灯?好黑啊……”
原来此刻,已经入夜。
白慕楚却似松了一口气般,淡淡吐出了一句话,“看来不是。否则,就要出大事了……”
如果是附影术,如果他已经来了,这里的人非死光不可。
“什么不是?”小絮紧紧勒着怀里的小狐狸,睁大了眼睛望向白慕楚,一脸的惊恐。“不是鬼在作怪吗?”
“嗯。”白慕楚淡淡道,“不是。”
“定是你眼晕看花了罢?”蓝雨在旁边小声嘀咕了一句。
然而房间外的几名护卫猛地察觉到里面烛光熄灭的瞬间却是陡然闯了进来,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变故般的‘唰唰’抽出佩剑,银白的剑光在深邃如墨的夜里,凄寒的如同屋外纷扬的飘雪。
龙剑言干咳了两声站起身,淡淡朝着屋外闯进来的人吩咐,语气威慑,“这里没什么事,去把灯重新点上吧。”
几名护卫齐声答了句,“是。”便动作利落的将方才刚刚熄灭的烛火重新点亮,而后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哼——装神弄鬼。”慕容婳在一旁冷冷的哼了一声,语气有些不屑,“你以为搞这样的把戏,我们就不会追究她的责任了吗?”
“你!——”小絮气急,只想破口大骂为叶柠叫屈。然而看对方似乎特别厉害的样子,顿时又不敢和人家硬碰硬,只得一股火气往肚里吞,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哼……这个坏女人简直一肚子坏水,现在仗着人多就敢这么嚣张,我诅咒你诅咒你。”
岂料心底深处顿时就响起了一个颇冷淡的男音玩笑般的回应她,“那就应了你的诅咒,我们给她些颜色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可以操纵人们欲念的附影术上线了。。。
☆、谁是谁非
“哇!是谁?”小絮陡然再度受惊, 这一连串下来的这个小心脏啊~仿佛连声音都变了腔。然而心底深处的那道声音却开始沉寂下去, 不再回话。
“你给我出去!”终于有些受不了她一惊一乍的神经, 陡然不耐的慕容止像拎一只小动物般的将她提了起来向屋外拖去。然而小絮却是拼命的手脚并用死死扒住门框,大喊, “我才不要出去呢, 出去了,还不知道你们要怎么对付美人姐姐……哦不, 是叶柠姐姐呢。”
慕容止的动作猛地停了下来, 看着她,冷笑不止,“你以为你在这里, 结果就会有所不同吗?真是笑话——”
小絮弱弱的答, “那可不好说……”
…………
重新将话题移到叶柠身上的时候,气氛陡然再一次凝滞。
蓝雨有些看不下去,然而顾念着如今慕容家刚刚灭门,慕容止的情绪有所失控也是难免的,当下不由端起了一贯沉稳时的和事佬的派头来,语气平平的规劝, “就算是叶家当年有错,终究在最后也是自食其果了。再说叶姑娘当时不过一个小孩子, 到底是无辜的,如今,就不要为难她了吧?”
谁料叶柠却慢慢抬起了头,用近乎冷漠的语气慢慢说了一句, “慕容止,你以为你父亲是什么好人吗?”她低头,眉心的血珠顺着她的鼻翼滑落下来,有些苍凉的笑道:“也是,毕竟我当年也以为他是来救我们的。”
“谁能想到啊……”她眼里的水光夹杂着怒火,长长的叹息声里带着讽刺,“看起来那么和蔼慈善的一个人,却踏着满地的尸骨而来。慕容止,你父亲难道没告诉过你他从我这里拿走了什么东西吗?我侥幸不死,你们却将这样的罪名扣到我父亲头上,真当叶家无人了?”
“相比死人,活人当然要更善辩一些的。”厅外站着的年轻男子似乎还嫌场面不够乱。
“这……”包括小絮在内,许多人的脸上都不约而同的现出了震惊的神色,就连往日最为冷静的白慕楚,此刻的眼里也有了那样明显的波澜。
“叶家少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慕容家主参与了叶家的屠杀案?”
“慕容前辈从叶家拿走了什么东西啊?”
众人议论了一会便抿着唇不再说话,不小的房间里一时间沉默无语。窗外不断有风雪呼啸而过敲打窗沿的声响,簌簌而过,伴随着屋里沉重的呼吸声,如同闷雷击在白慕楚的心底深处。
慕容婳沉默着不说话,慕容止倒是连连冷笑,“没想到啊没想到,堂堂叶家的少主竟然会说出这种血口喷人的话,你以为诋毁慕容家就能洗刷你叶家的罪孽吗?”他的眉间难掩对魔灵的恨意,“收养了那样一个小杂种,叶家怎么可能会和魔族毫无干系?”
叶柠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小杂种?他比起你出身可干净多了。”
慕容止阴冷的表情有些吓人,“你再说一次。”
“够了!”太子终于也不再旁观了,右手轻轻叩了叩桌子,良久,才语气不明道:“叶姑娘,别的是非对错暂且不论。你对当年那个魔灵少年……确实太过袒护了啊。我们对待魔灵的立场,向来是见一个,杀一个,你应该知道的。令尊收养那个魔灵,无论如何都太奇怪了不是吗?”
慕容婳忽然笑了,“何止是袒护……当年我送堂兄前往幻夜森林试炼之时曾见过那少年一面,当时甚觉惊艳。如今想来,那少年似乎同苏幕长得极为相像呢。也许这本就是同一人也说不定……”
内心深处那个奇怪的声音沉寂许久,忽然嗤笑一声——唐絮忽然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一时间竟也忘记了害怕,只气的咬牙切齿道,“你这个坏女人能不能不火上浇油啊?”
慕容婳却不理她,径直看向叶柠,“你们多年前就认识,现在勾结在一起残害慕容家想必也是早有预谋。叶柠,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白慕楚紧紧捏着手中的茶盏,道:“虽然我没有见过苏幕,但也知道——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苏幕长什么样子,就连无回城的人也从未看清过他的真实面目。而且他的催眠术三界封顶,即便有人看见过他真容,也是见之即忘,慕容姑娘又是从何得知苏幕和当年的苏念是同一人呢?”
慕容婳道:“白公子所言是否属实小女子不清楚,不过白公子也说过了,你自己并没有见过苏幕,我却是在慕容家被害当晚躲在暗处真真切切见过他的。我的话总比你的更有说服力一些吧?”
白慕楚皱紧了眉。
慕容婳接着将目光移向叶柠道:“叶柠姑娘,怎么,有胆子做却没胆子承认吗?”
小絮站在一旁,双手紧紧揪住怀中的物什,某只狐狸一阵吃痛,然而在这样肃穆冷滞的氛围中却不敢造次,只得强忍下来。
并不是因为此刻的气氛让小絮感到揪心,而是潜伏在她心底的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了!!她几乎就要尖叫出来,却很是诧异的发现自己出不了声。
苍白着一张脸,她听到那个之前在心底回应她的声音在低声冷笑,“还真是能言善辩啊。”默了默,又似是下令般的轻声呢喃,如同引诱,耐心又充满趣味,“去把那个女人的袖子掀起来……”
去把那个女人的袖子掀起来……小絮满头大汗的看着自己的手不受控制的伸向那个不远处的女子,脑海里响彻不息的全是那道声音。然而她的动作突然就顿住了。
因为叶柠说了一句话。
“杀人偿命,本来就是天理。”叶柠静静看着她,“就算无音殿不动手,我迟早也会去讨这笔债的。”她微笑了一下,“何必还要纠结于时间的先后和谁做的呢?”
她竟然承认了。
空气静止了一秒。
小絮忽然捂着心口闷哼一声。
“那你就去死吧。”慕容止表情扭曲的吼了一声。
一瞬间,手中的剑几乎是以闪电的速度飞驰而出,刺向了叶柠的致命死穴。
叶柠反手布起结界,那把剑“铮”的一声便停在了距叶柠心脏三寸的地方,慕容止一下子被弹出老远。两人的动作都太快,周围的人竟来不及拦着。
叶柠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痛苦,“我不会杀你,我要留着你,直到你知道你父亲做了怎样肮脏的事情,然后让你在叶家坟前忏悔。”
她想说的话还没有说完,因为站在她身边的慕容婳已经双目赤红的奔向了慕容止。于此同时,她手心里那把淬了孔雀胆的匕首终归没有忍住,狠狠的朝着她身后刺了过去。
叶柠正在气头上,何况周围一圈都是熟悉的人,她哪里会提防身后。
小絮却忽然朝她扑了过来,像变了一个人般双目无神的飞身过去挡在了她的身后。
等叶柠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看到单薄瘦小的小絮正挡在她身前,而不远处的白慕楚则正以鬼魅一般的速度逼近想要拦下那把刀刃,一切就像是慢动作在上演。
原本她可以躲开的,但那样小絮必死无疑——这个拼了命都想要救她的姑娘,她怎么能让她死?她手上的动作很快,只是一个眨眼,她托起小絮的腰一个旋转便将她送到了白慕楚的怀里。
白慕楚的动作因为忽然倒过来的小絮而一下子受阻,就这一瞬息的空档,那把淬了孔雀胆的匕首没入了她的身体。
叶柠唇角溢出暗红色的血珠,她回头望着慕容婳,眼睛有些红,“你们果然都一样……一样的卑鄙。”
慕容婳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都为无音殿开脱了,还说你们不是一伙的?叶柠,卑鄙的是你。”
叶柠半跪着倒了下去,却没有碰到冰冷僵硬的地板,鼻息间萦绕着陌生的味道。
她费力的微微张开眼,发现是之前靠在门边说风凉话的年轻男子,他正抱着她紧皱着眉,“姑娘不知道有的话说出来是会死人的么?”默了默,看着她那刺穿肩胛骨的伤口沉默下来,“……你这样做是没用的,傻姑娘。”
白色的衣襟上涌出大片瑰丽的红色,她气息渐弱,微眯的眸子里不见任何光彩。半昏半醒之间,她仿佛看见抱着她的这个年轻男子身后多了一道模糊的影子,因为光线昏暗,不甚清楚。
有一瞬间,她在那个影子里看见了苏幕的脸,他正表情苍白的看着她,眉头轻皱。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出去浪没码到多少存稿,不开心。。。
☆、诡异木偶
有一瞬间, 她在那个影子里看见了苏幕的脸, 他正表情苍白的看着她, 眉头轻皱。
她沉沉的想,这一刀多少抵了那个人一些罪孽。这本来就是她的事情, 报仇也是她的事情, 他的手上根本就不需要染上慕容家的血。
可是什么时候,他变成了那样一个不动声色, 优雅可怕的魔鬼。
她记得小时候的他虽然阴郁, 脸上不见丝毫温和表情,但他的手上从没沾过人命。如今,他的变化太大, 除了他的容貌, 她几乎要认不出他了。
他看起来不再阴郁,浑身上下甚至多了高贵的修养和温雅的仪态。然而那样的风姿,却遮掩不住他眼中对生命的漠视和轻鄙。她没见过他杀人,却也知道在慕容家的时候,他可以那么平静随和的下令,而无数人被处决的当场, 他竟然还能优雅的微笑。
到底是什么让他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她不知道。
脑袋越来越沉, 意识完全消失之前她想——也许大家都变了。
小絮不知什么时候清醒过来,见到这副血腥的画面忍不住哭着掩嘴尖叫——那道萦绕在她内心深处的声音似乎彻底消失了,她再一次能够发出声音来。
冰冷的地板上有殷红漫了出来,她奄奄的闭着眼睛, 白慕楚朝地面伸出的手微微有些发颤,蓝雨站在旁边欲言又止。而周围的一圈人则是表情各异的站着,或焦虑或担忧或漠然。
“好心机啊……想用苦肉计来迷惑人眼?”慕容止此刻的剑锋寒芒尚未敛去,微微按剑,他不屑道:“你以为受了我妹妹一刀,就可以抵去我慕容家百余条性命了么?”
“背后伤人实在是小人作风。”白慕楚冷冷看了慕容婳一眼,已经将叶柠抱了起来,“我今日便会向圣上请命重查当年叶家和慕容家的这件事情。在此期间,不许任何人前去别夜馆探视,也……暂时不会放她出来。”顿了顿,眼神环顾四周,“这样你们可还有意见?”
众人自是没有。
小絮一急,竟是蓦地哭喊着扑过去抱住白慕楚腿放声痛斥,“坏蛋!枉我还以为你会救叶柠姐姐,你把她从外面带回来就是给人欺负的么?她都伤成了这个样子你还要把她软禁起来!混蛋!你们都是混蛋!只知道一群人欺负一个孤零零的姑娘!”
白慕楚的脸色霎时苍白如纸。
龙剑言闻言微微蹙眉,招来了护卫将小絮拉开。在白慕楚抱着叶柠离开的瞬间,他犹豫了片刻,脸上掠过一丝慎重和防备,轻声提醒,“看紧她,不然父王那里我不好交代。”
白慕楚僵了僵,漠然点头。
…………
小絮最终也没有掀起慕容画的袖子,只是依稀能从她小心遮掩的广袖缝隙中窥见她腕间上的一道印记,浅青色,图案诡异——如果小絮能有十二神启那样诸多见识的话,她也许就能看出来,那是无回城里的奴隶印记,穷尽一生都无法抹除。
夜幕下,鹅毛大雪簌簌飘落不断的沐守郡,除了那大半被封冻的的屋舍街巷还有靠海的阁楼牌坊之外,唯一还在夜半煮酒笙歌,灯火璀璨不灭的地方俨然也只有奢靡的星水云庭了。
小灰此刻也不知去了哪儿,就连苏无音也不知去向。
小絮站在别夜馆之前,看着被守得极为森严的阁栋厢房,头一次感觉如此无助。小径两旁每隔五步便落地一盏的精致宫灯内,香烛也似快要燃尽,烛光弱了不少。
她不知站了多久,看着来来往往的侍女清理掉灯笼上快要融掉的薄薄一层雪,继而又重新换上了香烛,这才幽幽的迈动了沉沉的步子往回走,肩上的包裹单薄异常,只有寥寥几件东西。
“美人姐姐,你放心,我这就去找人,我一定会把你救出去……你要等着我啊。”小絮低着头,有些恼恨自己的无能无力,难过的喃喃了一句。
她之所以当初会跟着叶柠来沐守郡,其实只是为了找一个人,尽管她自己也不知她要找的是谁,然而叶柠却不顾危险一再帮她。如今,她有了危难,她又怎能对她不管不顾?
抬起头看了看,已经是深夜时分了。
星水云庭里从来都不乏放纵享乐的酒肉之徒,一副金玉装饰的空壳子里充斥满了骄奢败坏的堕落气息。小絮没有来之前很向往这个天堂一般的地方,来了之后莫名觉得这里的人都很不好,她不喜欢,也不愿再继续呆在这里。这里没有她想要为之留下的人,于这里而言,她也不过区区一介过客。
穿过了中央大厅,那里醉醺醺的四仰八叉横卧着几个赌徒,还有一众随侍的舞姬和侍女。炭炉里的暖意四散着,她不禁站在大厅边缘上瑟缩了一下脖子——夜幕上还在不断飘雪,她现在离开这里后,又该去往哪里呢?
“小絮姑娘——”身后突然有人喊她,声音有些耳熟。
小絮慢悠悠的转过身去,果然见到蓝雨向这边追了过来,当下小嘴一撅,便要跨步出去。
“这么晚了,小絮姑娘不呆在后/庭厢房里休息,要去哪里啊?”蓝雨知道她在生气,佯装无辜的瞥了一眼她肩上的包裹,突然一诧,“这是?”
“我不要再在这里呆了。”小絮狠狠的瞪了一眼对面的男子,哼了一声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我怎么敢接受蓝公子的好意?”重重的将‘好意’两个字喊出来,小絮拉了拉身上的衣服,道:“我还是自己另找住处吧,不用您一个贵公子操心。”
蓝雨很是发愁的抚了抚额,叹道:“我知道你是在为叶姑娘的事情怪我和白大哥,可是有的事情小絮姑娘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白大哥这么做,大概也是保护叶姑娘最好的方法了。你若无法理解,那我可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再说这禁令还没解除,你若出去再进来可就难了。”
小絮一双大眼眨巴几下,里面分明写满了不信。蓝雨见她执意想走,也不再苦苦挽留,只从腰间的锦囊里摸出一锭银子和一张门令,道:“那你自己小心,什么时候想回来了,就拿着它回来。”
小絮怒极,“你以为我是小叫花子么?”
蓝雨一怔,以为是自己在拿钱侮辱了对面的女孩子,父辈从小便教导,践踏别人的自尊向来就是要不得的。慌了慌神,蓝雨只得悻悻然将手中的银两收回来,却猛地听得小絮哀怨无比的控诉。
“这么一点怎么够?你不知道沐守郡最近因为很多店肆关门所以物价飞涨么?这还不够我一顿饭的钱……”
蓝雨眼前不由一黑——竟是他理解错了么?
…………
夜色渐深。
别夜馆外的雪已积了不少,屋檐下挂着的几盏灯在夜风中徐徐摇曳着,纯白的地面上来回晃动着光影。
皇命已经下达,知道那个叫叶柠的女子此时就被软禁在里面,守在阁前的皇家精锐们不敢松懈,尽管雪还在下,他们的眼睛仍旧尖锐的像鹰一样盯着黑暗深处。
然而,远处却似乎有什么东西踏着一路落地的宫灯烛火过来了,诡异而难以察觉。守在阁外的护卫尚还不知,只是其中的一个人似乎感受到脚下有什么东西在晃动,微微低头,他的瞳孔陡然收缩——屋檐下悬挂着的灯盏摇曳中,他看到自己的影子在悄然发生变化。
原本投在地面上粗犷,头戴盔甲的暗影,突然变得身型修长,长发零落。那、那绝不是他!
还未来得及脱口惊呼,这些人的眼眸便全数黯淡下去——在他们的手腕上,早已不知什么时候被缠上了一圈又一圈诡异而不详的黑色咒文。
烛火跳动的光晕下,一个不甚真切的黑漆漆影子出现在石阶上。
如果有人从这里经过,如果他运气正差看到了这个不属于任何人和物的影子,他可能就会觉得自己撞见了鬼。
远处忽然有吧嗒吧嗒的声音传过来,听起来像木块敲击地面的声音。影子似乎听见了,慢慢停下了,嘴角的位置弯了弯,似乎在笑。
烛火所能照亮的尽头,一个木质的偶人正摇头晃脑的一蹦一跳走过来,看见那道影子时,脸上露出了挑衅般的僵硬表情,“是你啊苏幕,大祭司今天还问起你——”
“来得正好。”
暗影忽然浮起,地面上的空气一阵波动,一个穿着黑色刺绣长袍的年轻男子蓦地出现在夜色之中。他表情微妙的半曲下腰,动作极快的单膝跪在地上一把便将偶人抓住单手拎了起来。
他脸上的笑意有些阴郁,“我说过不让你插手——你偏要。”
偶人的表情瞬间切换,稚嫩的笑容阴森而僵硬,透着诡异感,“大家都是同僚,何必如此——再说是那丫头擅作主张要动手的,我可没下杀令啊。”它桀桀怪笑了两声——赫然是个男童的声音,“不过,你不觉得他们自相残杀的样子很有趣吗?”
苏幕没说话,只脸上的笑容冷的让人心寒,他微笑着,掌心骤然发力——“啪”的一声,偶人的四肢瞬间便被捏碎。
偶人痛苦的转动着残肢和躯体,声音有些扭曲,“苏幕,她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杀她是早晚的事情。你敢动我——”
男子“哦?”了一声便将手闲闲松开,偶人一下子从高处摔在了地上,彻底成了碎片,再也出不了声。
“动了你又怎样。”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人偶:“谁让你杀叶柠的?老子特么第一次被人捏成渣渣,不知道无音殿那位生气起来我都害怕吗?”
慕容婳:“对不起主人,我没忍住。”
人偶:“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慕容婳:“那现在怎么办?”
人偶:“我也救不了你,等着被捏成渣渣吧……”
☆、梦语
别夜馆的二楼卧房里, 脸色苍白的女子还在昏睡。
窗外大雪呼啸不停。
忽然之间, 黑色的影子如同化不开的水墨一般从门缝里缓缓渗透进去, 片刻后,一双黑色的勾勒着图腾刺绣的精致靴履缓缓迈入了挂着珠帘的厢房里侧。
冷冰冰的房里一丝温度也没有, 他的脚步慢了下来, 十指微动,召出黑色地火, 屋子里登时漫出有些灼人的暖意。
伸手撩开床间的纱帐, 苏幕看了她一眼,她的脸本来就苍白的厉害,在这样冰冷漆黑的夜色里, 此刻显得更加苍白脆弱。
她的左肩被刺穿了, 大约是怕她在昏迷中乱动使衣衫粘在伤口上,上药的侍女将她厚厚的上衣全部褪下,只剩了一个松松的亵衣,虽遮了大半春光,但还是能看见她微微渗血的瘦削肩膀。
他沉默着,眼里弥漫着黑潮。
这一晚, 别夜馆始终处于一种极诡异的安静氛围里。
夜半时分。
一个年轻男子忽然脚步极轻的朝这边走了过来,他的脚步并不快, 却奇怪的带起了一阵风。风雪迷乱中,似乎只能看到他一闪而逝的洁白衣角。
是那个玩骰子的年轻人。
然而似乎是察觉到别夜馆外的守卫今夜好像出奇的安静,年轻男子蓦地停下了脚步,并几不可察的收回了手中准备砸出去的骰子。
夜色浓黑, 看不见一丝星光,也没有风——只有安静的雪,不知疲惫的下着,令人伤感莫名。
年轻男子的眼中慢慢泛出凝重之色,眉头紧紧皱起,片刻,深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接过一片雪花,指尖沁血,熟练的驾驭引身咒将随身的一道紫色符纸丢了进去。
紫色符纸像是永远也不会落地般在空中盈盈飘着,于此同时,他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符纸慢悠悠顺着门缝飘进了那个安静的卧房。然而,年轻男子震了一下,似乎看见了一些让他十分难以置信的东西。
屋子里的黑色地火幽幽燃着,在外面根本无法察觉,他看见那个床榻之上垂下来了一层薄薄的纱帐,但让他心头一跳的是——床下一双女人的绣鞋旁边,竟然整整齐齐的放着一双男人穿的黑色长靴。
叶柠的床下怎么会有男人的鞋履?
他操控着符纸飞的更高一些,隐约能够看见床榻上的景象了。他猜想着也许这张床上,此刻就躺着两个人。只是薄薄的纱帐里,他的确看见了一个女子躺在外围,身上泛着白色的光晕,但里侧却是什么也看不到,因为床的中间隔了一道纱幔,在黑夜里如同一只无形的手,将床分开成两部分。
那张符纸在空中悄无声息的慢慢靠近床榻的位置。
寒夜里,似乎有人在冷冰冰的轻笑。
“看够了吗?”
符纸微微一颤,还未来得及飞出屋子,便被地火燃为灰烬,慢悠悠飘落在地上。
眼睛被灼烫的滴下两行血泪,年轻男子痛苦的跪倒在雪地上,符纸被完全烧为灰烬的那一瞬间,他看到一个身披黑色长袍的男子赤脚站在床边的地板上,因为角度的原因,只能看到披散下来的长发,还有一个苍白如死人般的下巴。
那下巴飞扬起的诡异弧度,让他一瞬间如坠冰窟。
年轻男子捂着双眼,不得已抛出了仅有一张的救命符——一个黑色的,可以让他瞬间从原地消失的灵符:替身符。
不知过了多久,黑夜重新归于寂静,雪地上那几滴殷红早已被雪覆盖,而在原地却多了一个小纸鸢。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起了风。
叶柠在迷蒙中起初觉得很冷,后来不知道怎么,四周逐渐暖和起来,她不自觉握紧了双手,却一下子感受到冰冷柔软的触感。
她的眼睫颤动了一下,终于醒了。
一睁眼她便看见浮在她身上的那层白光,吃了一惊,随后将头艰难的转过去,却只看见了一片白茫茫的纱帐,纱帐另一边似乎也躺了一个人。她的目光一下子沉了下去,想要伸手将那片纱帐扯开,但还没动,她便看见了自己的手里已然握着一只别人的手。
骨节分明,白净修长,是个男人的手。
那手的中指上还戴了一个极纤细的戒指。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心想自己怎会在昏迷中如此不矜持,但细看之下却发现身上的白光正是从那只手上源源不断的传递到她的全身。
她感觉自己的伤口早已止住了血,也不甚疼痛,只是晕的厉害,大约是之前流血流的太多。
她的手一直不敢动,保持着僵直的姿势静静握着他的手,感受到空气里弥漫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地火暖意时,她终于知道她旁边躺的人是谁。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她下意识就抓紧了那只手。睁眼看向黑暗的时候,她忍不住想,为什么他的手会这么的凉呢?仿佛真的是死人的手。
想着想着她便想起之前在叶家废墟时她做的梦。
脑海昏沉下来,视线忽然变得一片血红。
一片血红里,她仿佛再一次看见了那个容颜绝色的男子。
他正慢慢走向她的床榻,他的身影就像纸片一样,没有丝毫的立体感,脸也煞白的没有半分血色,如同刚从面粉缸里捞出来一般,嘴唇却突兀的呈一片殷红。
她的眼睛忍不住红了,轻轻扯开挡住她视线的纱帐。
他笔直僵硬的站在那里,一双尤为漆黑的眼睛毫无生气的看着她,动作呆板的朝她伸出一只手,殷红的嘴唇一翕一合。
一个冰冷透骨的声音立时钻进了她的耳朵,“叶柠。”
冷冰冰的话语仿佛能将时间冻结住。
她看着那熟悉的修长白净的手,有些发颤的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语气微噎,“我在这里……我都想起来了。”
“是吗?你还能认得出我吗——”他忽然之间将手抽离,险些将她从床上带下去,呆板僵硬的语气忽然变得阴寒,“既然已经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我既然想起来了,就该回来看看,做些我该做的事情。”她慢慢坐起来,站直了身体想要碰触他的脸,“可是为什么只有在梦里你才会认我,才会承认你是谁……”
黑夜中她的脸色同样苍白的厉害,语气又急又有些发抖。
“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那只冰冷修长的手被她攥的发疼,感受到有什么东西从她的脸上滴落下来,他仿佛被烫了一下,整个人都往后退了好几步。
她没能触碰到他的脸,但那样毫无生气的脸和冰冷刺骨的温度,让她的声音一下子就沉了起来,“你已经死了,对吗?谁杀了你?”
他呆板僵硬的脸上浮起诡异的表情,似乎痛苦又欢悦,静默良久,空气中才慢慢飘来一声冗长自嘲的低喃,“不关你的事。”
“不要走——”
视线里的红色忽然潮水一般褪去了,纱帐无风自起。
她睁开眼睛,四周一片安静,床上分明只有她一个,哪有什么别人。
摸了摸已经湿透的衣襟,她心头一跳——这分明不是她的衣服。
一件黑色的刺绣长袍盖在她的肩上,是她从没见过的男款式样,不起眼的边角处还细细勾勒着血红色的鲜艳图腾。
质地绵软舒服,隐约散着一股特殊的,极淡的香气。竟然有点像——寐海浮沉香的味道。
☆、巫王
窗外的大雪丝毫不见半分颓势。
星水云庭里的人此刻大部分美梦正酣, 自是无法得见这场奇异的雪, 然而却是有许多人在梦里, 看到了自己曾经或深或浅神伤至深的回忆,在梦中已是泪流满面。
不过在这众多人中, 自是有一部分人是例外的。
暖阁里的熏香正幽幽燃着, 女子精致清雅的闺阁寝房里,露肩红妆的娇艳女子站在一旁, 正默不作声的看着坐在桌前沉默不语的年轻男子, 感受到他回来时身上弥漫的与以往不同的淡淡香气,不由暗了目光。
“这雪下得越发蹊跷了……”边上的紫幽看着窗外的物景,面上掠过一丝凝重, 语气微冷, “北冥第一高手宫上月也不过只有两千多年的道行。这次出现的妖灵,只怕不是我们提前安排的那一个。”
西罗浑不在意道:“不管它是怎么出现在沐守郡的,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现如今十二神启大部分都被引了过来。那妖灵再厉害,与我们也没什么相干了……”
苏幕却没有回应她的话,平凡无奇的面上纹丝不动, 看不出表情,只是微微垂眼, 许久,才低声问了一句,“那么,今晚第一批被派出去巡查的皇家仙道军, 是由谁带领的?”
紫幽沉吟了半晌,方有些不确定的缓声道:“似乎是凡界流原王朝如今的国师青云隐……他们出动了所有的人手,好像也没能找到那个雪妖。在这场大雪中,根本无法察觉到她任何的妖气,她似乎同这雪是一体的……”
“青云隐?”仔细回想了一下,苏幕淡色的唇微微弯了弯,语气轻蔑微冷,“十二神启那边是无人可派了么。难道都以为如今的青云隐可以代替当年的百里若郁?”
百里若郁?西罗怔了怔,是了,她对这个名字其实并不陌生。她记得那个人似乎是凡界史上最年轻也是最卓越的一位国师,姿容俊秀,儒雅有礼,天资更是超越所有人。她甚至还记得有一位熟识的女子在他死的时候,曾经疯狂的屠掉了两座城。
她毫无疑问从苏幕的话里听出了惋惜和嘲讽的味道,因那个人是为数不多能与苏幕的造诣比肩的符师之一,亦是凡界中唯一一个以凡人之躯挤进整个八荒强者之列的人。
只可叹凡世帝王疑心太重,他死了之后,大约凡人里再也不会出现这样一个人物了吧?如今的青云隐比之上一任的国师百里若郁,实力确实无法相提并论,也难怪眼前这个人会有如此冷厉的说法。
西罗暗自在心里喟叹了一番,面上却仍旧漾着艳丽绝伦的笑意,附和道:“的确无法可比,只是,如今星水云庭里的这几个神启少主似乎出了些什么内讧——白慕楚两个时辰前就离开了沐守郡,而蓝雨也寸步不离别夜馆前方的偏厅。至于那个太子,似乎还忙着安抚慕容家的那一位,这么看来,确实也派不出别人了……”顿了顿,似是想到了什么,她试探着又问了一句,“苏皇大人刚才是去过别夜馆了么?”
一句话,空气静了一下。
紫幽不由皱起眉来。
房间内的气氛悄无声息的慢慢沉了下来……西罗有些后悔。
“你想说什么?”静坐沉默了几秒钟之后,苏幕轻轻抬头,似笑非笑的朝她看了过去,眼神古井无波。
“西罗、西罗只是闻到了苏皇大人身上有女人的香粉味道,而且您的外袍也丢了……”西罗有些慌张的低下头去,眉目间的嫉恨和杀气尚来不及掩去,便尽收那个人的眼底。
“西罗。”苏幕轻轻垂下眼,语气很淡,“你,跟我多久了?”
西罗一怔,继而有些不自然的低下头去,双手有些发颤的在身后搅动着艳红流苏,不明其意的诺诺答了一句,“罗烟跟随苏皇大人,已有五年多了……”
言毕,她不由自主的看向他,却见他手指轻叩,难得的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来,“五年……是不是久了点?”他漆黑的眸子淡淡扫过她的双眼,凉薄的声音温柔的能掐出水来,“所以,你连规矩都忘了。”
西罗脸色骤变,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惶恐,“西罗不敢……”
“忘了也好……”苏幕眼也不抬的轻轻一笑,“我就耐着性子再教你一次如何?”
“西罗大人还是自行去极地黑塔领罪吧。”紫幽适时出声,“这么久了,难道还真的要苏皇大人亲自教你何为规矩吗?”
西罗身子一抖,一下子跪倒在地上,“西罗知错,请苏皇大人降罪。”
“降罪——”苏幕唇角的弧度加深了一些,“降什么罪?”
西罗的声音一下子变了腔,“是属下僭越,不懂规矩。”她的肩膀轻轻颤抖,“西罗以后一定谨记自己的本分,还请苏皇大人饶过西罗这一次。”
“你还敢妄动杀念……”他轻垂下眼帘,看着脚下匍匐跪着的不断发抖的娇艳女子,“僭越的不是一点半点啊。”
紫幽看见了苏幕指尖已然萦绕而出的黑色符文,不自觉也跪了下来,“西罗护殿使在星水云庭尚能帮我们作掩护,苏皇大人三思。”
西罗将头压得更低,微微发颤的语气听起来有了哭腔。“属下愿意将功折罪,此前苏皇大人命我查的事情,西罗已全查清了。”
“是吗?”
西罗稳了稳心神,“昨夜擅闯别夜馆的那个年轻人的确和她颇具渊源,属下查出他每年上元节都会去叶家祭奠,至于具体身份,属下尚需要些时日。至于慕容婳,她的确是堕天殿的人,但却并非受羽皇指使而来,她擅自动手,羽皇已经派人出来了。”
苏幕的表情并不见任何变化,“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