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方壶目光一凛,准备用些慈善仁义的话堵住对方的口,但在目光与那人一相接时,便蓦地收回了。
那冲天的魔气、妖异的眉眼,他绝不会认错!
“秋夜白!”方壶倒吸一口冷气。电光火石之间,他的心思急转,错步退到宜青身侧,义正辞严道:“我竟不知,青玄宗与魔宗什么时候却成了一丘之貉了!”
36、一生之敌17
方壶虽是这么说, 心中却跟明镜似的。若说正道宗门中,其余修士尚有可能和秋夜白行苟且之事, 顾雁声却是绝无可能。即便不说两人早早有了一生之敌的对名,单以顾雁声的性情, 也不可能与魔宗同流合污。
他一边色厉内荏地喝了一声,一边往顾雁声身边靠去,努力回想着方才在他接近时,这深林中是个什么情形。
顾雁声是否正在和秋夜白动手?
两人总不能是优哉游哉地月下对酌罢?
不管如何,他且先放一两句大话,唬住对方要紧,随后再细细解释不迟。
“我与顾掌门怎可能是一丘之貉?”
方壶与宜青走得近, 秋夜白一人站得与他们稍远, 神情冷漠,手中长刀雪亮。话音方落,他毫无预兆地出手,刀光如电, 凌空斩落。
方壶下意识往宜青身后一躲, 那刀光却不是朝他二人落下来的,而是迎头朝那只九级灵兽劈去。
灵兽才被方壶亲自使了个定身的法诀,根本躲闪不及,眼见着那道夹缠着魔气的刀光将好大一颗头颅劈作两半,血浆迸溅,石山般的身躯轰然倒地。
“呲一一”方壶心痛难当,死盯着那具灵兽的尸身久久不能回神。
早知会遇上秋夜白这个煞神, 他绝不会派出门下这只九级灵兽。这只灵兽名唤“食噩”,在紫极阁后山豢养了数十年,投喂的灵丹与其余食料不可胜数,平日里他都极不舍得让它见人。这回要不是带弟子下山历练,想要趁机展示本宗高妙的御兽之术,他也不会带它现世。
原本让食噩在本宗弟子前露一次面,吓唬吓唬那些不知事的后辈,就算了事了。要不是后头又遇上顾雁声,顾雁声眼高于顶、对他不屑一顾,他也不会一时气不过,唤了食噩偷袭青玄宗门下的弟子,想借机扬扬威风。
如今可谓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方壶暗中一咬牙,将顾雁声连同秋夜白一齐记恨上了。
“顾掌门,这人是魔宗宗主,性好滥杀无辜。我紫极阁前任掌门,门中十余名长老俱死于他手……”
方壶听得秋夜白与顾雁声撇清关系,心中便有了成算。这两人他是一个也打不过,不如挑拨他们斗个你死我活,他再趁机一网打尽!
“呵。”秋夜白冷冷笑了一声,目光如有实质,能在道貌岸然的紫极阁掌门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方壶避过他凌厉的视线,只对着顾雁声劝说:“不知这恶徒怎的出现在了此处,没准便是打算朝你我宗门弟子下手。不若顾掌门与我联手,制服了这恶徒!”
宜青的神情一直淡淡的,闻言忽的蹙起了眉头,方壶以为他被自己说动了,愈发卖力地说起秋夜白在修真界中有哪些斑斑劣迹。
不管有的没的,一股脑全都推到了秋夜白身上,连强抢民女、荒.yín无度也都一一算上了。
宜青听得那些不堪入耳的话,厌恶道:“别说了。”
方壶以为他终于打算动手除去秋夜白这等修真界的毒瘤,顺势闭上了嘴。
宜青还没表态,倒是秋夜白嘴角一勾,朗声道:“你若编排旁的也就罢了,我是否曾强抢民女、荒.yín无度,顾掌门最清楚不过了。顾掌门,我说的可对?”
他直勾勾看了过来,神情坦荡,一副若是宜青开口、定他甚么罪状他也都认了的模样。
宜青连私下里识破秋夜白身份一事,都还没想好要怎么应对,这时被两人逼迫着将这事摊在明面上,更是心乱如麻。他含怒瞪了秋夜白一眼,目光却不全是恼怒,更像是小两口犯了口角,偏巧被外人撞见了,一方便又是幽怨又是求助地看向另一方。
他这一看,方壶的心中便是咯噔一声。方壶想起来了,白日里他才见过秋夜白!那时对方穿着青玄宗的青衫,像个寻常弟子似的跟在顾雁声身旁,气息内敛,毫不引人注目。要不是顾雁声待他格外亲厚,方壶也不会依稀记得他。
方壶此时是凭借魔气和那双目认出秋夜白的,细细看去,对方显然是做了些乔装,和原本的面貌有所出入。秋夜白改头换面,装作青玄宗弟子跟在顾雁声身边,顾雁声到底是知晓还是不知晓?
绝无可能发觉不了!
“好,好呀……”方壶咬碎了一口白牙,连退几步,离开顾雁声的身旁。
秋夜白与顾雁声同为合体期的修士,修为不分高下,要说秋夜白能瞒过顾雁声、跟在他身边那么长时日,谁能信呢?唯有一种解释,那便是顾雁声心知肚明,还帮衬着隐瞒!
“堂堂青玄宗掌门,竟真与魔宗勾搭到了一块儿,若是叫人知道,不得笑掉了大牙!”
方壶的视线四下飘忽,已然是在为自己寻找退路。他的心思险恶,不由用最恶毒的念头揣测旁人。秋夜白与顾雁声既然有勾搭之实,说不得便是在密谋什么惊天的阴谋,如今不巧被他撞破了,定然要杀他灭口!
心中虽则惊慌,但方壶很快也发觉了风险后隐藏的契机。只要他今日从这深林中脱身,在修真界众人面前揭破这两人密谋的勾当,便可登时扬名立万了。
他一边寻着退路,一边用言辞稳住二人:“这等魔宗恶徒怎堪共事?我奉劝顾掌门一句,莫要叫他花言巧语蒙蔽了,早日与他划清干系、回头是岸才是正道……”
说话间,方壶已退到了密林身边。他背在身后的双手飞快地掐了一个遁身诀,如临大敌的神情终于一松,露出个阴冷的笑。
他的小动作完全没有瞒过宜青的耳目,以秋夜白的修为更是不可能看不通透。但不知为何,秋夜白迟迟没有动手。
眼看着方壶即将施完法诀遁身,宜青又瞥了秋夜白一眼,飞剑斩断了方壶的退路。方壶闷声喷出一口鲜血,颤手指着他道:“顾雁声!你一一”
他一直提防着秋夜白,没料到居然是看起来凛然正气的顾雁声出了手。果然再好的声名都是不可轻信的,谁能猜到顾雁声也是个两面三刀的小人!
宜青看他眼中愤恨,猜到他心中都想了些什么,不外乎是猜测他和秋夜白早有勾结。从某些方面来说,确是如此。
“我和他之间的事,容不得你置喙。”宜青冷声道。他缚住还如死鱼般挣扎的方壶,偏头看向秋夜白,“不动手?”
秋夜白目光深沉地看着他,过了许久才缓步上前,在方壶身边弯腰蹲下,将长刀插.在了对方的颈侧,稍一动弹就可以划破脖颈之地。
“紫极阁用人肉饲养灵兽之事,你可知道?”秋夜白声音轻柔,却好似一条身形曼妙的长蛇,悄然无声地缠了上来,随时可以勒紧骨肉、使之碎成齑粉。
方壶目光一变,怒斥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原来你也知道你那些个师尊、长老都做了什么事。”秋夜白幽幽道。
方壶道:“败于你手是我技不如人,但你若继续这样血口喷人,我一一”
“你要是不知我在说些什么,那便这样如何?”秋夜白拔起长刀,笑得温和,“我废去你一身修为,将你带到紫极阁的后山。既然紫极阁豢养的灵兽都是性情温厚的,定然也不会伤着你,你便与它们好生相处,也好多熟悉熟悉它们的秉性……”
秋夜白说得轻声细语,方壶却已想到了此前意外闯入后山时见到的景象。血腥的、肮脏的、腥臭的、不忍直视的地狱景象,几乎成了他修行中的心魔,全凭了本宗长老开解,才慢慢将缓过来。
没什么的,他告诉自己,人固有一死,那些终其一生也无望飞升得道的弟子,还不若投喂了灵兽,也算对宗门有所贡献……他无须为此内疚,更无须自责。
怪就怪他们没顾雁声那等天分!
“不知悔改。”秋夜白见他目光恶毒地看向顾雁声,毫不迟疑地反过刀背,灵气激荡、将人震昏了过去。
深林中顿时变得安静。
没了方壶夹在中间,两人间的气氛愈发诡异起来。
“早发现我的身份了?”秋夜白收回长刀,转身看向宜青。
宜青偏头不语,算是默认了。
秋夜白从他的神情中咂摸出了些许倔强的味道,勾了勾嘴角:“什么时候发现的?发现了为什么不说?”
他的语气像是在咄咄逼人,宜青应声道:“你也没想故意瞒着。”虽说他是作弊似的看到了对方头顶上的文字,认出了他的身份,但即便没有这些,秋夜白的举动也远说不上毫无破绽。
哪有筑基期的弟子能从魔月藤下救人脱身的?
哪有没下山历练过的弟子能将一应事务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哪有、哪有青玄宗的门人能豁出去了脸面,夜夜缠着他这个掌门双修的?
秋夜白要是当真有心隐瞒,这些破绽原本一个都不该露。
“你倒是说说,我如何没想着故意隐瞒?”秋夜白笑道。
宜青一样样与他说着,耐心将他露出的许多破绽都说了出来,越说便觉得自己越有底气,秋夜白根本是毫不走心:“……你倒像是有意让我知道似的!”
秋夜白坦然道:“不错。”
宜青被他一堵,原本备好的奚落之辞都用不上了,想了想道:“你就不怕我揭穿你。”
怕,自然是怕的,只是怕的不是这个。然而他所担忧的、隐隐有些畏惧的事,早在片刻前就被对方亲自证明了,根本无须挂怀。
“不怕。”秋夜白抬起他侧偏着、好似只高傲的鸟雀般昂起的下巴,笑道,“你不会揭穿我,便是揭穿了也无妨。你早就心悦于我了。”
37、一生之敌18
“你、你竟就是那魔头!”
深林中最震惊的人既非宜青, 也不是已然昏迷的方壶。一直在旁观战、照顾师妹的严萧霍然起身,像只刚被主人投进斗场的斗鸡, 急得脸红脖子粗。
想到他曾亲口将秋夜白吹捧得天上有地上无,严萧便恨不得能在地上挖个洞钻了进去。
彼时他只想找个强劲的对手, 好把这个凭空冒了出来、占了师尊便宜的小人给打压下去,哪里想得到他搬来的“救兵”和对方就是一个人!
严萧与秋夜白对视一眼,觉得那通透的目光好像都在嘲笑自己似的,暗骂了一声,跺脚离去。他走了没两步,忽的想起受伤的师妹还留在林中,又匆匆去而复返, 将师妹背上、一并消失在来时的小道上。
“他怕是一时半会儿都缓不过来。”秋夜白低声笑道。
宜青也记得严萧近来总爱将魔宗宗主挂在嘴边, 吹捧那所谓一生之敌的名头,点头应道:“是的呢……”
他想就着这个话茬说下去,可惜秋夜白不遂他的愿。
秋夜白笑意不变,目光却渐次深沉, 望着宜青道:“不相干的人都走了, 现下就剩你我二人了。”
他的眸色幽深,好似古井里的水,捡一块石头扔进去,许久也听不到一个响儿,更别谈看到水面起甚么波澜了。宜青被他看得心尖发麻,撑着“嗯”了一声。
秋夜白一手钳着他的下颌,一手张开, 五指轻巧地覆在自己的面颊上。
萤火般的光点在他的指尖亮起又湮灭,原本紧贴在面颊上、用以遮掩真实容貌的灵气在瞬间散去。秋夜白修长白皙的手指还轻压在脸上,遮住了大半容貌,只待他将手放下,便会露出那张掩藏了良久的真容……
从他伸手覆上面颊到屈指收回,其实只不过是数息的工夫。
宜青屏息看着,不由生出些怦然心动的期待。
他知道秋夜白该是很好看的,却也想不出该是怎么个好看。他依着对方伪装的面容勾勒,面颊的轮廓该再清癯凌厉一些,眉峰再如点墨般浓上些许……总之是如今看着稍显平淡无奇的地方,约莫都是伪装过去的,原样须得再勾人几分。
“好看?”秋夜白移开了手掌,望着宜青笑道。
那模样和宜青料想的应当没多大偏差,概因他已将秋夜白的样貌按着世间头一等的去描摹,再如何天仙也不能了。
宜青本想点头,但见到秋夜白隐有些得色,心里想着先前这人就笃定了他早就心悦于他,若是再认了他好看,这人的尾巴没准能翘到天上去。
于是他便闷声没答话,只瞥了秋夜白一眼。
他这有些嫌弃的眼神比平日里冷若冰霜的样子生动许多,秋夜白便低下头在那密长的眼睫上吻了吻。
“知道我是如何猜到,你心中有我的吗?”秋夜白道,“是你亲自说出口的。”
宜青心中奇怪,他不记得自己曾对秋夜白说过情话,甚至连句盟誓约莫也没有。怎的在这人口中,变成了他亲口承认心悦对方了?
宜青平声道:“我不曾说过。”
“说了。”秋夜白笃定道。
“不曾说过。”
秋夜白笑了笑,好似觉得和他这样拌嘴挺有趣的。但今晚月色正好,若是将时辰都浪费在斗嘴上,也是浪费了,不如将对方的心思都点透。
秋夜白道:“你早已知道我便是魔宗宗主。于理,我与青玄宗并非同声应气,反而颇有龃龉,我扮作个筑基弟子混入宗门,你该万分戒备才是,怎的还对我毫不提防?”
“于情,我隐瞒了身份有心接近你,几乎便与你要结为道侣。你既知道了我并非青玄宗弟子,也该觉得我于感情一事上对你也多有欺瞒,怎的还愿与我双修?”
“于情于理,你都不该在知道我的身份后,还能待我这般好。”秋夜白望着他道,“可你偏偏这么做了。除却心悦于我,还能有什么缘由呢,师尊?”
他在句末添上了“师尊”二字的称谓,好似在诚心求教,可语气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
宜青:“……”
他是想说些什么来辩驳,但对方说的每一桩都是事实。他分辨不过,又看不惯秋夜白这么咄咄逼人的模样,于是伸手在对方的脑门上按了按,让那双发亮的眼睛偏向了别处。
秋夜白一直在细细观察着他的反应,直到这时才松懈下来。他故意装出胸有成竹的模样,可在心中已浮现了千百种被对方堵回了话的可能一一
不揭穿他的身份,是为着看看他到底有什么阴谋居心;与他双修,不过是对双方的修为都有裨益……
但对方什么都没说,只瞪了他一眼,在他的额头上压了一压,一副被戳穿心事的小儿女情态。
“你当真喜欢我。”秋夜白笑道。
宜青回过神来,仔细品咂着他那番话,方觉得也并不是没有破绽。如果他想要反驳,还有许多可以钻漏子的空当,怎的刚才就没有想到呢?
秋夜白见机极快,生怕好不容易抓住的机会溜走,当即握住他的双手,道:“此前乔装打扮、隐瞒身份,想混进青玄宗看些子热闹,是我错了。今后绝不再欺瞒你。”
“你我既是两情相悦,身份甚么的也都无关紧要。我向来不在乎世人口舌,不知你是怎样想的?”
宜青自然不在意这个世界上的人作何想法,但他不想见秋夜白太过得意,便道:“我不是你。”
秋夜白低笑了一声,也不知是不是看穿了他刻意板起的脸色。他偏过头,爱怜地在他的眉间吻了一下:“你既在乎这些,我也都依你。你若想待在青玄宗,我便照旧改换了样貌名字,在山门中陪你;你若愿下山,那最好不过,三山九州、六合八荒,任你想去哪儿我都随着。”
“你我都已是合体期,不出百年兴许就能飞升。到了那时……或是你等着我,或是我等着你,总不过是天上地下也同走一遭罢了。”
……
秋夜白说到做到。
对他来说,世间许多事确是无关紧要的。正道修士看重声名,他顶着魔宗恶徒的身份也照旧过得顺心如意;其余修士执意追求大道飞升,而他自从化神之后足以自保,便于大道也无执着念想。
即便要顶着“商夷则”的名字,继续在青玄宗扮作一名筑基弟子,他也觉得无妨。
他悄无声息地处置了方壶后,便继续回到了青玄宗众弟子之中,与他们一同在灵溪仙境中历练,待到结束历练回山时,他已赚得了众弟子的敬佩。
自然这敬佩之中,有一份是因着顾雁声而来的。被他揭破心思后,两人再没什么顾忌,整日黏糊在一起,最迟钝的弟子也看出来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不似师徒,反似道侣。
众人稀里糊涂便接受了,还后知后觉地安慰自己,这个师母怎么说也比别个强上一些,好歹是一起历练过、知根知底的。等到回山,还能将历练中的故事添油加醋,说来与同门听听呢。
一行人出了仙境,各有所获,回山时也欢欢喜喜。
不料走到山门下,便见前方山道上乌泱泱站着一大帮子人,有数十年未曾出山的大能,也有号称掌门之下修为最高的长老。
众弟子心中纳闷,不知这么大的架势是为了哪般。秋夜白一望便知,悄然捏了捏掩在衣袖下交握着的那只手。
一名白发苍苍的长老越列而出,双手捧着一枚古旧铜镜,厉声喝道:“兀那贼人,还想混入我青玄宗么!”
39、一生之敌20
宜青的想法很简单。秋夜白没有做错事, 便不该承担那份恶名,也许对方根本不在乎, 他却不能坐视不管。
他说的这两句立时掀起了轩然大波。
以顾雁声在修真界的声名,即便他回护的是一个十恶不赦的魔头, 众人也要在心中掂量掂量是否还有他们不知晓的隐情。
先前振振有词的青玄宗长老态度变得谨慎了不少,疑惑着询问道:“掌门,你这是?”
宜青没有应声,但他坚定地站在秋夜白身前、而非回到自己同宗身边的抉择,足以让人认清他的态度。他看了眼紫极阁的赵迟,目光中似有警告,还有着不太明显的厌恶情绪。
“这些人, 死有余辜。”宜青道。
赵迟起初没意识到这句话是在说紫极阁遇害的众人, 等他意识过来,便立刻换上了一副受辱已极的神情,大声喘了几口气,声音艰涩道:“顾掌门怎的血口喷人!”
宜青不理睬他拙劣的表演, 镇定自若道:“是否血口喷人, 我自有法子证明。”
赵迟额角上的青筋一绷,心中飞快地想着这青玄宗掌门能拿出什么证据来。不管对方能拿出什么证据,情况都会变得非常棘手,他得立刻想个应对的办法……他的心思还在急转,就听得对方语出惊人。
“你……愿让我搜魂吗?”
青玄宗山门前,无数正道修士的注视下,宜青望着秋夜白, 神情极为诚恳地说道。风声呜咽、松涛阵阵,都沦为了他这一声之下的陪衬,被众人自动忽略了过去。就像是在夜阑人静的时分独自仰躺在客舟上点数渔火,却陡然听得一声山寺古钟声,再如何讶然与恍惚也不为过。
“搜、搜魂吗?”哪怕是最仰慕掌门的青玄宗弟子,此时脸上多半也带着将信将疑的表情。
紫极阁的赵迟听闻此言,一直紧绷着的神经也放松下来,嘴角不由浮上一丝笑意。
不说搜魂之术是门极偏冷难解的术法,正道修士中没有几人会花费心思修行,单说这术法本身,也不可能被用在魔宗宗主身上。施术者可以察看被施术者识海内的记忆,而一旦术法生效,被施术者则全无还手之力。这不啻于将掩藏在内心最深处的秘密袒露在旁人面前,冷傲如秋夜白定然不会应允。
秋夜白如众人所想的那般挑起了眉头,倒也没有立时冷嘲或拒绝,语气还算平和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不想让你受委屈。”
宜青这句话用上了传音入密的术法,是以在场的众人并没有听见。他们只见到青玄宗的掌门对着魔宗宗主腼腆一笑,对方沉默了片刻,而后便道:“好。”
宜青见他点头,也浅浅地笑了笑,随后面容肃穆地转过身,对着青玄宗几名长老道:“林长老,杨长老,施术时有劳二位护法。”搜魂术之所以修习的人寥寥无几,除了功法深奥诘屈外,还因为施术时风险极大。若有分毫差池,便会对施术者与被施术者造成重伤。
掌门有命,两名长老只得遵命上前。
宜青的眼风又淡淡扫过那名紫极阁的受害者,道:“若是有人生了什么不该有的念头,还是早些歇了的好。”
赵迟悄然握紧了手中的灵器,压下了偷袭的念头。有两名青玄宗的长老护法,要想偷袭不被发觉实在难如登天。
“师尊他……是在放狠话吗?”
“嘘,莫说话,师尊看过来了。啊,那个眼神,是真的生气了吗?”
几名青玄宗弟子站在赵迟身侧,小声议论着。赵迟听着他们的议论声,脸上的神色变了又变。他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这个青玄宗的掌门竟会回护那秋夜白,态度强硬得与往日那个万事不关心的修士简直判若两人。
交代好一切后,宜青走到秋夜白身前,将一枚镇灵珠放在他手心,又用自己的手掌将二者都紧紧包住。这类灵器可以将一段记忆复刻封存在珠子内,极为难得。
“我不会看不该看的。”宜青定定地看着他,“亦不会伤你。”
秋夜白照旧浅笑颔首。
他与紫极阁之间的往事过去已有数十年,当年的证据在凶手有意无意的抹灭下,几乎没有残存,或许唯一可靠的就只有扎根于他识海中的记忆。
用搜魂之术让旁人一窥他的记忆,从而揭穿紫极阁当年的恶行,这样的法子他不是没有想到过,然而还是作罢。一来他不喜欢装出一副孤弱无助的模样,等着旁人来为他主持正义,更愿意亲自动手讨个公道;二来,他也不愿让陌生人窥探他的识海。
识海中不仅有着他修习、观览过的全部功法,还有他数十年的喜怒哀乐。不管是在幽黑孤寂的深夜一次次拔刀斩断风雨,还是仰卧在阳春嫩柳下怅然痛饮,他都更愿意独自敛藏着、收拢着,不与旁人知。
但眼前的人是不同的。从学会了搜魂这等枯燥乏味又形容鸡肋的术法,还备好了镇灵珠这两件事中,他能断定对方并非一时兴起,而是准备已久了。
一想到对方早就料到了今日场景,背着他暗自修习术法、备好灵器,全都是为了替他解决困境,为了不让他“受委屈”,秋夜白眼角的笑纹便更温柔了几分。
“其实你不必这么做。”
如若他是个心思险恶的小人,与紫极阁的争端不过是编造出来的谎言,那么对方的举动无疑是将自己也拖入了泥潭之中。即便他没有说谎,当真能够通过搜魂揭穿紫极阁伪善的真面目,于对方而言,也没什么好处。
宜青此时正并拢了右手的食中二指,轻轻点在秋夜白的眉心。
施展搜魂术时,施术者需要与被施术者有这般亲密的肢体接触。但二人显然都不觉得这个动作只是为了完成搜魂术。
秋夜白握住了点在他眉心的手指,在宜青疑惑不解的目光中,将那手指捧到嘴边,轻轻碰了碰,随即又交握着将它重新按回自己的额间。
从指腹传来的温热和对方握着自己右手时的力度,让宜青觉得,秋夜白是乐意让他继续下去的。近乎期待着,让他看一看自己的识海。
“不过我很喜欢。”
其实你不必这么做,但你若是做了,我也很喜欢。这是秋夜白想对他说的话。
宜青看着那双幽深的眼睛,然后听到了更多细碎的声响。
“七级灵兽!后山怎么会有七级灵兽!”
“不、不能进去,一定会被杀死的!”
一阵惊恐的尖叫声后,响起了一道清朗的少年音:“如果不进山洞,也会死。”
还没看清识海中模糊的画面,仅凭直觉,宜青就分辨出这道声音是秋夜白的。不如现在低沉,或许是正处在少年与青年分界线上的缘故,清朗中略有些沙哑,像是一枚还没熟透的青果,叫人好奇咬开了脆嫩的果皮后会尝到什么样的味儿。
画面中的人影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约莫十多名修士站在黑黢黢的山洞外,洞内有什么尚且不知,但洞外赫然站着一只被惊扰了的七级灵兽。灵兽张开了血盆大口,浓黄色的涎水滴落在地面,腐蚀了满地青草。
宜青一眼从众人中看到了那名少年。眉眼与如今相比,显得少了三分凌厉,多了些许说不清的妩媚,他紧抿浅色双唇的动作,说明了他此时也与其余修士一般紧张,但眼神勉强还算清醒。
他没有被恐惧击倒,在众人拒绝了躲进山洞的建议后,他没有再多费口舌,转头毅然朝山洞冲去。有三五名修士在迟疑片刻后,跟在了他的身后。
山洞的洞口狭小,可以确保将那只身形庞大的灵兽挡在洞外。众人气喘吁吁地跑进山洞后,都松了一口气。然而当他们的喘息声逐渐平息,山洞内渐渐被静寂笼罩时,他们听到了一阵让人头皮发麻的咀嚼声……
那是血肉被利齿分剥,骨节被一寸寸嚼碎的声响,不如洞外声嘶力竭的呼喊声激烈,却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显得愈发可怖。
少年是最先跑进山洞的,距离洞中传出异响的黑暗处也最近。他悄然往后退了半步,还未走远,后脊便被其余修士抵住。
“你去看看,那处有些什么。”
……
画面戛然而止。
宜青仿佛能感受到少年心中的惊悸与愤怒,是他提醒了众人可以前往山洞避难,然而当洞中出现威胁时,实力最弱小的他被众人毫不留情地推了出去。
少年那双在黑暗中瞪大、难以置信的神情让宜青心中一阵阵的难受。但他不能停下,还得继续在识海的更深处翻找。
这不是秋夜白的记忆,应当只是一场噩梦。否则他不该看见少年时的秋夜白。
从这场噩梦中,宜青能想象秋夜白便是如此在无数个黑夜的梦魇中回忆着、审视着当年的往事。也许是带着怒意的,对当初一同被紫极阁抛弃、却并未同仇敌忾的修士;也许是无情嘲讽的,对当初弱小无助又同情泛滥的自己……
他不想秋夜白受的委屈,不只是被正道修士贬斥的污名,更有这段不断困扰着他的噩梦。
宜青希望秋夜白不要再被困在少年时的后山了,他值得去看一看更多更好的风景。
宜青绕开笼着惨淡黑雾的噩梦,试图搜寻那些更古早、也更接近事发当年的记忆。然而识海广博,他所做的无异于大海捞针,一时不慎便会探察到其余景象。
不看不该看的东西……这个承诺他怕是没法遵守了。
稍一转眼,他便看到了无数旖.旎的春梦,叫人面红耳赤的姿势倒还是其次。梦中的主角,无一例外,都是他。
40、一生之敌21
宜青应该感到庆幸的是, 施展搜魂术时,能看到识海中那些画面的只有施术者。即便这样, 他也觉得自己登时变成了一块干燥易燃的棉布,唯恐沾上一丁点火星就会烧了个透, 倏地一下匆忙将视线移开了。
然而那些画面已经印在了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在意乱情迷的时刻吻他,贴着他的耳畔呢喃低语,享受着两人肢体交缠的亲密……如果只是为了双修,根本没必要做到这样的程度。单纯的情.欲之外,还有着春雨般细密不绝、茧丝般柔韧缠绵的情思,让宜青怔愣了许久。
但他没忘记自己急着要在秋夜白的识海里找出当年那段往事的记忆片段, 封存在镇灵珠中, 好叫众人看个清楚。平静片刻后,宜青继续朝识海深处探去。
不出多时,他就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那段记忆。
如果说秋夜白的识海是一顷碧波,那么唯有这一角浸染了浓墨般深沉的黑色。接近它时, 宜青仿佛能闻到那股腥臭且邪恶的气息, 一如他在那只追魂鸟和九级灵兽身上闻到过的一样。将他们无情遗弃的主事者,转身时没有片刻犹豫。同伴之间的勾心斗角,仅仅为了在那些恶兽爪下多苟延残喘数息。追袭,捕杀,力量悬殊的对抗。奔逃,喘息,夜以继日的惊梦。
隔着一层记忆的柔纱, 宜青也能看到那颗原本稚嫩恬静的心脏在短短数日中如何变得千疮百孔,继而在随后的漫长岁月中又为何选择了放浪形骸以遮掩伤痕。
宜青将一缕灵力注入镇灵珠,将那段混乱、惊错、灰暗、残忍的记忆复刻下来。
倘若独自舔舐并不能治愈这样久远而深重的伤口,他希望能在众人面前揭下层层纱布,告诉伤者
它并不丑恶。
镇灵珠散发出柔和的白光,意味着那段记忆已被复刻完毕,可以展示与众人看了。宜青正谨慎小心地退出秋夜白的识海,忽然听得一声喊。
“顾雁声……”
童声悠渺,显然又是一段久远的记忆。宜青本不该再听,然而鬼使神差地停了下来。
大概是因为这段记忆太美好了。它是一顷碧波中最澄澈的水珠,是一旋逆流中安然不动的波心,被主人珍而重之地捧在心头,时时拂拭,不惹尘埃。
“听说青玄宗的顾雁声又破境了。”一名灰衣短衫的少年道,“他比我们也大不了几岁吧,怎的差得天隔地远,好像不在一个人间似的。”
另一名同伴做了个鬼脸,嬉笑道:“你能同人家比么?人家是青玄宗掌门亲口点的关门弟子,将来定要承了衣钵的奇才……”
两人碎碎说了半日,这才想起当日的柴火还没劈完,双双扭头看向了一直沉默不语的第三人。
“?g,柴劈完了没?帮我俩的份也劈了呗?”
宜青才发觉,他一直在以少年秋夜白的视角旁观这段记忆。听同门讨论起顾雁声,一人默默劈完了堆积如山的硬柴,点灯挑去掌心的木刺,三更时分方始推门离开。
却是没有回到寄住的耳房。绕过幽僻无人的小径,接近了一处灯火通明的楼阁紫极阁的藏,金丹期以上的修士才能进楼观书。
视线在楼阁外逗留良久,终于趁着守阁弟子不备,翻窗进了藏。
他要做什么呢?宜青暗自揣摩,在藏中大闹一番后悄然远遁吗?不,那是多年后的秋夜白才能做出来的糊涂事。寻些功法秘籍暗中修炼吗?还是自那时起,秋夜白就已经试着另辟蹊径摸索锻体的法门了呢?
还显得很稚嫩的手指在书脊上划过,借着楼内的烛光逐一认清书衣上的名题。
浩如烟海的书册,不知他在其间系望的是哪叶孤舟。
一卷落尘的古书被从架中抽出,压着书页哗啦啦地翻过。扬起的尘埃还没落定,窃书者已找到了自己想要观览的那一页。
将古书托得更高一些,好让昏黄的烛火将书页照得更加分明。轻声念出,又怕被守阁的弟子发现,于是只用指尖轻轻点过每个纤细匀称的墨字。看过也默念过,仿佛还不足够,还须再将书卷捧在胸口、贴近鼻尖,嗅一嗅沉淀已久的松墨香
戍鼓断人行,边秋一雁声。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看到这里,宜青不愿继续再看了。他避开了那段记忆,沉默果决地退出了秋夜白的识海。
他觉得自己此时的姿态若是用一个词儿来形容,落荒而逃可能最适合不过。
他早就知道秋夜白对他的初始好感度很高,高到了初见第一面就远远超过了怦然心动的程度。他很开心只需要付出不太多的努力就可以将好感度成功刷到100,但从没想过那么高的初始好感度意味着什么。
这不是他需要关心的事。但他此时忍不住……忍不住感到嫉妒。
嫉妒那个或许是被设定自动补全、或许在这个副本世界真实存在过的“秋夜白”。他甚至想,如果当初在做游戏设定时,他将时间轴再往前拖动几十年,是不是他早早就可以和那个少年相遇。他会在他之前走进那座藏,在他为了两人之间似乎命定的羁绊翻阅古卷时走到他身边,指着那两行诗说:“找到你了。”
他非常、非常渴望这么做,因为他
“掌门,可是找到了?”距离开始施展搜魂术已经过去了三炷香的工夫,护法的长老见掌门身形一动,便立刻焦急地询问道。
宜青稳稳托起手心的镇灵珠,道:“找到了。”
他从指尖散出一缕灵力,将复刻在镇灵珠中的记忆碎片展示在众人面前。
画面甫一浮现,便有些胆子小的弟子不由惊呼出声。那是他们这等自小在山中修行、不曾见识过人心险恶的少年无法想象的地狱景象。
“这些都是紫极阁做的?!”长老们也掩盖不住内心的惊怒,将矛头都对准了紫极阁的赵迟。
宜青淡然道:“是。”
“紫极阁竟做出此等泯灭天良之事!我等羞与之为伍!”
“魔宗众人也未曾如此行事,紫极阁怎敢窃居我正道宗门之中!”
“这等败类,我辈修士人人得而诛之!”
群情激奋,唯有秋夜白好似对着桩与己无关的无趣事,神情恹恹。比起面色惊恐、狗急跳墙的赵迟,他的注意力显然更多地放在了身前的青玄宗掌门身上。
趁着众人对赵迟围拢讨伐之际,他上前数步,轻轻地捏了捏对方的后颈,低声问:“都看见了?”
宜青正要与众长老一齐上前将赵迟拿下,闻声一顿,平静道:“看见什么?”
“看我如何想你,如何在梦中都念着与你欢好,一息也忘不了你。”
秋夜白向来是很会说些好听的话的,宜青往常不是被激得面红耳热,便是镇定地装作不曾听见。从未像今日这样,觉得有些酸涩难当。
就好比受友人相邀,欣然赴会,待到酒至三巡、杯盘狼藉时,才从仆从口中听到一句碎嘴
他想请的并不是你。
只是那正主恰好不得闲,这桌酒席浪费了又可惜,这才屈就一番请了你来。偏生友人不曾点破,你便也只能装作不知,两人默默无声地吃完了剩下的菜肴。
怪谁呢?
如若你也并非兴高采烈、如过年节般拾掇好衣裳,甚至带上了两三坛陈酿,预备着报答对方的好意;倘若你只将对方看做泛泛之交,敷衍了事地混上一顿吃食……那尽可不需介怀。
“秋夜白。”
“嗯?”
宜青艰难地吞咽了一下,看着前方一边倒的战局,攥着袖子没有回头。他需要一点不直视的勇气,将剩下的话说完:“你在梦中也忘不了的人,他不是”
他还没将这句话说完,前方异变陡生。
被众长老合围的赵迟眼见靠自身修为没了脱身的机会,念头一转,将主意打到了灵器身上。正巧一名长老手捧的照妖镜还没收回,这可是样护身的上乘法宝,赵迟心意一定,假作受降,迅疾出手探向那枚古镜。
古镜通灵,在触及他手心时便发出了灼目的光。强光照眼,赵迟再握不住镜柄,将才得手的灵器抛了出去。
古镜在空中转过半周,恰巧落在宜青身前。
众人转过身时,便见那枚古镜的光亮还没散去,而青玄宗掌门的身影已被摄入镜中。
影影绰绰,渐而分明。
却是另一张面孔。
41、一生之敌22
众人都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 宜青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件事意味着什么、并且将带来怎样的后果。
青玄宗众人很快会回过神来,明白他窃据了那位天才的躯壳。他们不可能会对这样的“恶行”置之不理, 接下来他将面对这个正道宗门的追索、乃至讨伐。
在陷入那样的境地之前,宜青已做了一个决定。
他右手挽起一个无比漂亮凌厉的起剑式, 磅礴的剑气如同长虹贯天,穿透了那名试图趁乱逃走的紫极阁护法的胸口。
宜青起剑、御剑的动作一气呵成,而赵迟仓皇逃生时根本没有留意到这道凛然而至的剑气,只顾着朝外狂奔。当那道剑气从他的胸前穿过,带起一连串血珠时,他还试图朝前再迈出一步……这只让飞剑的剑柄也没入了他的胸膛,看上去竟像是他自戕似的狠狠撞了上去!
这一切发生、结束的都太过迅捷, 以至于赵迟无声倒地时, 青玄宗众人也没将注意力从那面古镜上移开。比起一名外宗护法,他们显然更在意发生在自家掌门身上的变故。
古镜散发着柔和而恒久的白光,清晰无比地映照出一张面容。众人争抢古镜时激荡的灵力,有几分为这件灵器所吸收, 使之得以将映在镜中的景象以画轴般的形式浮现在半空中。
那是张很年轻的面孔, 秀气、含蓄,皮肤白皙。嘴角含笑,像是阳春时节初绽的杏花,带着无法遮掩的柔嫩和清新气息。
“镜中那人怎的……怎的不是掌门?”一名青玄宗弟子沉默了许久,终于不敢置信地喊了出来。
古镜能照出修士的魂魄,再高的修为和伪装在这面古镜前都无所遁形。镜中人和照镜者长得并不是一副面孔,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如魔宗宗主一般乔装改扮, 变换了面容;二是躯壳内的魂魄已非原先那一个。
青玄宗众人都能确定,他们的掌门自始至终都没变过长相,那么剩下的可能就只有一一
“夺、夺舍!”
说出这两字的弟子声音都在打颤,好像被夺舍的就是他本人一样。
夺舍是种极其蛮横霸道的道术,施术者可将另一人的魂魄斥出体外,将对方的躯体占为己有。更有些阴狠毒辣的施术者,不仅占有对方的躯体,还会在夺舍成功的一瞬间扼杀对方的魂魄,让那因为离体而格外脆弱的魂魄彻底泯灭在天地之间。
这种道术太过残忍,连魔宗都少有人修行。如今这事居然发生在了堂堂青玄宗掌门身上,众人的震惊可想而知。
“胡说什么呢!”严萧在众人都安静如鸡的时候,粗着嗓子道,“怎么可能是夺舍!师尊在下山历练时与你我朝夕共处,不知护了你我多少回,哪里像个夺舍的恶人了!”
“可、可那镜子……”
严萧瞪了同宗的师弟一眼,恶声恶气道:“摆了多少年的物什,没准照错了呢?你认不出师尊,难道还认不出师尊的剑吗?先前杀了紫极阁那小人的一剑,这世上除了师尊还有谁能使得出来!”
“好像、好像也对……”
眼看着同宗弟子就要被说服,严萧却遭了青玄宗长老一顿训诫。和浑浑噩噩、一知半解的弟子们不同,这些修为和年纪一般大高的长老们心知肚明,那面古镜绝不会出错。
他们以戒备而带着试探的目光,看向了片刻前还被他们奉为掌门的青年……
有时形势便是那么吊诡。
几炷香之前,这群人以同样敌视的目光看向的是魔宗宗主。而当对方被证明无辜之后,他们戒备的却换成了为他证明清白无辜的那一个人。或许不变的只有这群正道修士的同仇敌忾,还有自始而终与他们界线分明的两人。
不管被紧盯不放的是秋夜白还是宜青,他们离彼此一直比离旁人要近上许多。
宜青看向秋夜白的时候,心中一片坦然。
他用搜魂术证明了紫极阁修士死有余辜,又赶在被众人围困前杀了赵迟。能为秋夜白做的事,他不说做得尽善尽美,姑且也算妥帖了吧。
在历练途中,秋夜白为他解决了那么多麻烦,将他照顾得那么好,他应该投桃报李的。
好吧,他这么劝慰自己,不过是自欺欺人。他愿意为秋夜白做这些事,与道义无关,与恩仇无关,仅仅是为了心底欢喜。
“你看到了。”宜青试图以轻快的语气道,“镜子里的我。”
秋夜白点了点头,眉心微微蹙起,目光带着七分冷峻一分困惑,越过宜青的肩头,像是在细细端详那张映在镜中的陌生面庞。
宜青不用回头,也知道他看到的是自己在现实世界中的样貌。不算丑,但约莫还不及顾雁声十分之一好看。气质更是云泥之别,就好比将一只汝窑瓷器和古玩市场的赝品摆在一块儿,再怎么也不至于认错。
秋夜白看了许久,眉头一挑,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反问了一句:“从何时起……?”他像是不知该如何形容这桩事,才问了半句便急急收住。
宜青听懂了,他是在问自己,从何时起他便占据了顾雁声的躯壳:“宗门大比前。”
“如此这般一一”秋夜白话中一顿,“便是在你我相识之前了。”
他似乎是在感慨,又像是在下断言。语气中包含的情绪太过复杂,宜青一时分辨不出对方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在惋惜没能结识真正的顾雁声吗?
还是在庆幸这事发生在两人相识之前,而他并非连身边的人换了一个都没发现?
“我……”宜青前所未有的踟蹰。他清楚顾雁声在秋夜白心中的地位,正因为他很清楚,所以才觉得难以开口。他觉得秋夜白错付了感情。他为此感到愧疚,不安,还有一丝不甘心。
他还没想好该如何将这种不甘心宣诸于口,用上一种不会让对方反感、也不会让自己尴尬的措辞,就看见秋夜白向他迈了一步。
两人正面对着面,原本就离得极近,秋夜白再走上前,他几乎都要撞上对方的胸口了。秋夜白的右手在他肩头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手心的温度透过衣衫,将他的肩骨灼得一颤。
秋夜白警示般向蠢蠢欲动的青玄宗长老瞥了一眼。
随着视线的偏移,他身上的气势大振。在被紫极阁的小人反咬一口污蔑时、在遭受青玄宗长老质疑叱问时,这位魔宗宗主都没像现在这样,周身魔气激荡,以合体期的修为死死压制住众人。
云海般的魔气在他周遭如沸水般翻滚不定,因着魔气牵引,天际的阴云似乎都在向着青玄宗山门聚集而来。
秋夜白身上散布的气势还在增长,隐隐快要突破了合体期的限制,向大乘期而去了!
“兀那一一”青玄宗长老才意识到再喊对方贼人或许不妥,生生止住,而后喝道,“你待做甚?!”
难不成魔宗宗主要在这种时候趁机发难,与青玄宗为敌?青玄宗泱泱大门,即便同为合体期的掌门如今状况不妙,隐居在宗门中一意修行、只等飞升的大能尚且还有数人。魔宗宗主以为凭借区区合体期的修为就能破了青玄宗的山门吗?!
“青玄宗内,大乘期的修士有几人?”秋夜白垂眼看着宜青。
宜青被他的身影罩在其中,身遭也染上了那弥散开来的魔气。他不解秋夜白问这话的深意,回答道:“三人。”
“三人……尽够了。”
话音方落,众人原以为他身上渐渐趋缓、不再增长的气势忽又暴起,如同一只休憩片刻后复又振翅高飞的鹰隼,裹挟着冲天的魔气直上云霄!
聚集在此处穹宇的阴云早已浓如点墨,在魔气冲天而起的刹那,一道惊雷轰然砸落!
天地之间灵气相应,若是过了化神,每破一境,必然招致劫雷。
刹那电光,将宜青的面庞照得雪亮。他隐约听着在轰鸣雷声中一众长老呼喊着“护住山门”,也看到了秋夜白镇定自若的笑意。
恍惚之间,他明白了一件事一一
传闻中秋夜白在合体与大乘期之间徘徊多时,而他如今终于要破境了!
这并不是个破境的好时刻。没有准备抵挡劫雷的灵器、没有备好回复用的丹药,秋夜白身边甚至连个护法的人都没有。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破境?再不济,也可以等回了魔宗之后,而不必在青玄宗山门前便匆匆……
“是为了我。”因为青玄宗发觉他占了顾雁声的躯壳,定然要讨个说法,而秋夜白是为了护着他,才会在这个时候破境。对方问青玄宗长老有几人,正是在盘算与之对上的成算,而得知只有三人后,更是确信凭魔宗强悍的功法,在破境之后能轻松御敌。
宜青觉得自己好似魂不附体,竟会这么想。秋夜白不为了顾雁声向他寻仇,都已是极为大度了,更无可能……
轰!
秋夜白挥刀斩落一道劫雷,将身前明显在神游九霄的人环至怀中。声势十足的劫雷在他刀下,像是都无关痛痒,不需全神贯注便能应付过去。
宜青不敢去扯他的衣袖,生怕耽误了他应对劫雷,也不敢再做出什么动作,唯恐他闪避不及。只能在风云变色之际,由着对方在他的眉梢落了一吻,轻声道:“这下可好了。”
42、一生之敌23
这下可好了?
因着这一句话, 在阵阵劫雷声中,宜青全然是晕头转向的, 连秋夜白何时安然度过了雷劫也不知。不,其实远在这句话之前, 在秋夜白没对他怒目相向的时候,朝他走来的时候,将手掌贴在他肩上的时候,事态就已经与他所想的不同、让他摸不清究竟了。
他占了顾雁声的躯壳这一事,到底有什么地方会让秋夜白觉得“可好了”?
劫雷殃及了青玄宗的山门,一众长老和弟子都紧张地护在山门前。待到劫雷落尽,阴云还未散去, 众人忌惮秋夜白骤然提升的修为, 也不敢再大意上前。是以一时间,他们二人身边空空荡荡,再无旁人。
秋夜白收了刀,双手都空了出来, 恰好将宜青整个儿都环住。
宜青下意识地便扣住了他的脉门, 指尖点着一缕灵气,想探察他在方才的劫雷中有没有受伤。灵气还没触及秋夜白的经脉,就被宜青收回。现下他不该做这些事了,没有立场,做了也许还会平白招人笑话。
“没伤着。”秋夜白一眼看透了他的意图,低声答道。
宜青沉默了一会儿,抬头道:“这不对。”
这不对, 哪儿都不对。
以秋夜白快意恩仇的性子,在得知他并非顾雁声后,就算立时朝他拔刀相向也不为过。可是兵刃不曾有,恶声不曾有,就连时而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也和从前没什么不同。和从前……他在秋夜白眼里还是那名天资出众的青玄宗掌门的时候,没什么不同。
为什么明知他不是顾雁声,对方还能对着他说出这些话、做出那么亲密的举动?
宜青的心脏砰砰直跳,好似揣了一只发.情期的小野猫,闹得他片刻不得安宁。当他被秋夜白搂抱着转了个身,对上一双勾起的薄唇时,心底的野猫更像是伸出爪子,在他心窝上狠狠拨拉了一道口子。
他拨开秋夜白环扣在他身后的双手,咬牙道:“莫认错了,我不是他。”
他不是顾雁声,不是青玄宗的掌门,不是能轻松接连破境的天才,也不是秋夜白少年时为了首嵌着两人的名字的诗便愿冒着风险翻进藏的那人。
“这般才好。”秋夜白的双手紧扣、纹丝不动,压低了的嗓音中带着戏谑,“省得还要与一帮白胡子老道抢人。”
秋夜白的嗓音低沉,但咬字清晰,宜青确信自己听清了每一个字,然而无法领会对方字里行间想要传达的意思。
他愣了愣,重复道:“我不是你心……顾雁声。”心悦了许久几个字到底是说不出,好像若是当着秋夜白的面承认对方心悦顾雁声已久,他便不战而败了似的。
“我看见了。”秋夜白冲掉落在不远处的古镜抬了抬下颌。灵力耗尽,那面镜中没有再映出任何景象。
宜青偏头瞥了一眼,迟疑道:“那你还……”
“我在青玄宗山门前头一回见的是你,许我下山历练的是你,与我双修的是你,共我对酌的是你,方才说怕我受委屈的是你……”秋夜白笑了笑,“你是不是顾雁声,有甚么干系?”
先前那阵劫雷与秋夜白如今的话相比,根本算不了什么。宜青怔愣了许久,才回味过来对方想要表达的是什么意思,不敢置信道:“可你分明心悦顾雁声!”
早在他穿进这个世界之前,在他们相遇的时间轴开始转动之前,顾雁声就在秋夜白的心中占据了一席之地。他在听同门谈起那个青玄宗的天才时,便将对方的名字记在了心里;他会因两人冥冥中相应的名字欣喜;他……
“为何会这么想?”秋夜白低下头,替他拂在雷劫间被吹乱的鬓发。
宜青恼怒于他这没有丝毫削减的温柔,闷声不快道:“搜魂的时候,我看见了。”
虽然这么说无异于自曝其短,承认他违背了搜魂之前的许诺,可他气闷之下也顾不得许多:“你才十多岁就听过他的名字。你为了多听几句他的消息,心甘情愿替同门师兄弟多劈了一夜的柴。为了找句能印证你俩有缘的诗,你还一一”
秋夜白叹了口气。
“允你搜魂,你便只看了这些个么?”
他的语气颇为失落,似乎很遗憾宜青没能看到他识海中的某些记忆。宜青被他幽深的目光一望,蓦地想起了同样是不巧看到的那些……
“你还总梦着与他行云.雨之事。”宜青说完便低下了头,再也不愿看向对方了。
宜青自己没有察觉,但他说这话时的语气确是恨恨的、咬牙切齿的,令秋夜白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识海之中,记忆并非随意散落,通常是越深刻的、越新近的会浮在上层。秋夜白博闻广识,对偏门道术都有所知,自然也知道搜魂之人能先看到什么。在微笑应下此事时,他便意料到宜青十有七八能看到这些日子总让他既喜又恼的梦了。
他望着对方倔强的神情,缓缓道:“几十年前的事了,也值当你这般生闷气?”
秋夜白道:“年轻的时候不懂事,是对他有过几分兴趣。那兴趣也是争强好胜,为着他的修为,不为其他。你不曾看到了我拿了那卷诗后又做了什么?”
宜青摇了摇头。他看秋夜白对顾雁声痴迷得很,心里难受,哪还能看得下去?
“我将那页诗撕了。”秋夜白似是回忆了片刻,笑道,“还嫌不够,寻了笔墨将头一行诗都涂了,就留下我的名儿也才好。”那等年少时做出的幼稚事,心中的想法约莫是两人的名字如何能题在一首诗里,定是有一无二,有你无我。
宜青心中一转念,年少时的往事还可以说是他看错了、看漏了、误会了,那些春.梦又如何解释?他还记得清清楚楚,秋夜白偏爱将人逼得眼角发红、渗出泪来,而后用舌尖细细舔去,低声说就是喜欢看他这副模样。
秋夜白看着他的神情,便揣摩到了他在想些什么:“至于那些梦……你若在意,往后我便想着你做?”
宜青:“?”
“你长什么模样,我也见过了。若是怕忘了、记错了,将那镜子带上,时时看着便是。”
秋夜白说着,便将那枚掉落在地的古镜扬手取了过来。他的手指摩挲着镜柄,注入一丝灵气,似乎当真要再照照宜青原先长成什么模样,好将那副模样记得更清楚一些。
宜青猛地握住他的手腕,将那枚古镜一翻:“骗人!”
即便他在秋夜白识海中看到的记忆都不尽不全,但世界的设定也做不得假。秋夜白最初会隐姓埋名来青玄宗,分明就是冲着顾雁声来的,否则还有什么缘由能让魔宗宗主做这等无趣之事?
宜青道:“你会来青玄宗,就是为了顾雁声。”
秋夜白一颔首,承认了他确实是为青玄宗宗主而来。他没有否认这一桩事,让宜青心里的期待落了个空。
“我确是为了他而来。”秋夜白笑道,“可让我决定留下的人,是你。”
他确实是为了顾雁声的声名而来,想看看被世人许为他的一生之敌的青年到底是怎么一副模样。倘若顾雁声当真如世人传言那般不苟言笑、持身甚严,谪仙人般不染一点烟火气,他兴许看过一眼便离开了。这样木石般无趣的正道修士,他几十年中还见得少吗?
当初让他选择上了青玄宗的山门而非立刻离去的,不是微笑颔首目送弟子上山的顾雁声,而是在山门前站了许久,想要偷懒打个盹儿,又猛然惊醒四望,见无人看见才微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的……
不是顾雁声,是他怀中正抱着的人。
43、一生之敌24
山门之下, 青玄宗一众长老和弟子都面色铁青。方才声势浩大的劫雷虽然没能损毁山门,但他们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松懈的神色。眼下, 还有更棘手的难题摆在面前。
“去请师叔祖下山!”一名长老面沉如铁,半晌后咬牙道。
青玄宗年轻一辈中, 修为以顾雁声为首,如今他们这位掌门来历不明,看那亲密架势还十有八.九是与魔宗秋夜白一伙的。要对付一名才入大乘境的魔修和一位成名多年的合体期修士,如今山下的这些长老与弟子胜算极低。为今之计,只有请隐居在青玄宗内的大能出山,方有一战之力。
听得长老决意请师叔祖出山,青玄宗众人反应不一。严萧最为直接, 他瞪大双眼不敢置信道:“万万不可!”
长老没有多少耐心留给这位宗门弟子, 一边催促着人上山请师叔祖,一边道:“为何不可?当年师叔祖闭关,与我宗曾立誓为约,若是宗门遇上大劫, 可请他出关解难。而今, 正是时候了。”
“何来的大劫!”严萧心中着急,分辨道,“不过是面破镜子而已,照出个与师尊模样不同的人,也未必是夺舍……”
他如此焦急,除了不愿宗门与“师尊”对上,还因为那位隐居在青玄宗的师叔祖, 是个颇让人忌讳的大乘期大能。此人修的是出世剑,斩断一应红尘俗事,很有些疯魔,利剑一旦出鞘必见血而归。
秋夜白虽说也入了大乘,但到底才刚刚破境,根基未稳,如何能是已在大乘期浸yín数十年的师叔祖的对手!秋夜白若是不敌,师尊定然不会袖手旁观,到时候可就真是……真是要双双殉情了。
严萧厌恶那得了师尊芳心的魔宗宗主,但若要他看着对方落败而后身亡,他却是不愿的。他苦思冥想着找个由头,试图劝说长老放弃这打算:“这事其中或许还有隐情,可与师尊……与那人先问个究竟。”
“不必!”长老斩钉截铁道,“唯有夺舍,断无旁的可能。况且那人与魔宗秋夜白形容亲密,若非同谋,又是甚么?!”
“他们……”严萧欲言又止。
他还待再说,忽见长老面色转瞬一沉,怒斥了一句“寡廉鲜耻”,随后扬起双臂,大声朝其余弟子道:“还不去请师叔祖!”
严萧不知何事触怒了长老,疑惑着转头看去一一
劫雷落定后分外空旷的山坪之中,两名身形匹配、容貌相当的青年正在拥吻,而这个深吻恐怕长达数息,许久未分。
“他们去找援手了。”宜青推开秋夜白,对方似有不舍,但严重战意正盛,似乎亲吻心上人与迎战敌手,柔情与冷峻两种情绪可以毫不矛盾地出现在同一人的身上。
秋夜白摸着犹有余温的双唇,想到对方向来是面冷心热,数息之后才推开自己,显然已被他先前的话打动了。他笑了笑,道:“随他们去。”
宜青知道青玄宗几位隐世的大能并非徒有虚名,不由皱起了眉头。如果由他来做抉择,或许会在对方援手到来之前想个法子脱身,趁着现下在山门前的青玄宗长老修为都不算高的时候。
他的眉头越皱越紧,秋夜白看着不忍,低头在眉心吻了吻,似是说着玩笑话:“不走,得和他们过一次手。”
宜青不赞同地望了他一眼。
“和他们过过手,才好让他们长个记性,记得你已是我魔宗的人了。”
疑似对青玄宗掌门施了夺舍之术,正道之中约莫已没了他的容身之地。真要寻个落脚处,魔宗或许确是首选。可秋夜白那句“已是我魔宗的人了”,怎么听都像是暗地里要占个口舌上的便宜。
宜青迟迟没有答话,秋夜白收起了漫不经心的表情,谨慎乃至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与我同去魔宗,你看如何?”
“也好。”宜青道,“不过你我得先从此处脱身。”
他随即补充道:“青玄宗几位隐世大能可非泛泛之辈。”
秋夜白挑了挑眉,毫无畏惧之情。
在不知道对方并非是那位青玄宗一手培养、对宗门感情极为深厚的年轻掌门之前,他还需要担忧对方是否为了宗门的缘故与自己反目。
可如今,他无所顾虑了。
……
“却说那青玄宗山门前,魔宗宗主没拔出他那成名的双股剑,只取了把资质平平的长刀。青玄宗隐世的大能还没出手,便见刀光如电一一”
魔宗宗门附近的一处小镇上,酒楼的说书人正在眉飞色舞地与一众食客说到数月前那场轰动修真界的大战,忽的被人出声打断。
“说书的,你这说的不对罢!”那食客膀大腰粗,看着浑身颇有气劲,该是名修习锻体之术的魔修,“双股剑正是宗主趁手的兵刃,又有诸多法诀加持,是柄高阶的灵器,宗主为何弃之不用,反用了长刀?”
数月前那场大战,招至风云色变,但凡修行之人皆有感应。但因着观战之人甚少,青玄宗众人在战后闭口不谈,是以几乎无人知晓这一战的细节。难得这酒楼中请了位说书人,据传手中捏着那一战的话本,对此战有兴致的人都云集到了此处。
说书人深谙奇货可居的名目,说到兴头上被人打断,便故作不喜,闭口不言了。
他这一番做派,立时招了一众食客的不满。当下拍桌的拍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