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端着手里的面条,小心翼翼的将其放到刑修炜面前,然后转头看了一眼伊白和尚,给他行礼道:“给大人请安。”
“可是平梅姑娘做的面?不介意给我也来一碗尝尝吧?”放下手里的折扇,伊白和尚抬眸看向平梅。
平梅应声,转身去了。
伊白和尚抚着下颚盯着平梅渐渐走远的身影瞧,良久后摇头,“虽然面相不错,但屁.股太小,这胸也不大。”
刑修炜慢条斯理的放下手里的筷子,喝了一口面汤道:“国师大人阅尽天下美色,自然瞧不上此等内秀之人。”
听出刑修炜话中的讽刺意味,伊白和尚偏头,“哦?刑大人这话,是何意思?”
刑修炜笑道:“国师大人聪慧,自然明白我在说什么。”
“不甚明白。”伊白和尚摇头,敲着手里的折扇。
刑修炜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木桌上写下“肤浅”二字,然后抬头看了一眼伊白和尚,再慢吞吞的用大袖抹去。
伊白和尚微愣了愣神,突然看着一本正经的刑修炜笑开了眼,“啧啧,像刑大人这样阴毒且自私自利的人,竟然会为一个小小的女侍说话?”
“国师大人误会,我只是在为自己说话。”刑修炜说完,就低头继续吃面了。不远处,平梅端着面条过来,将其置于伊白和尚面前。
伊白和尚终于正眼看了看平梅,然后笑道:“平梅姑娘真是秀外慧中啊,这面煮的极好。瞧瞧,咱们刑大人吃的连碗都要吞下去了。”说完,伊白和尚出其不意的用手里的折扇敲了刑修炜一把,算是扳回一局,小报一仇。
刑修炜被伊白和尚猛地用折扇敲了一下脑袋,他捏着筷子的手一顿,良久后才把面前的空碗推开。
伊白和尚笑着放下折扇拿起筷子准备吃面,却发现自己那面光秃秃的连根绿油菜都没有。
他刚才可是分明瞧见这死太监碗里又有菜又有蛋的。
“平梅姑娘。”伊白和尚唤住平梅。“这面怎的光秃秃的没有些配菜呢?”
平梅转身,面色柔和的看向伊白和尚,“奴婢长相丑陋,这做出来的面自然是丑的。”说完,平梅就回了厨房,连个眼白都没留给伊白和尚。
伊白和尚轻咳一声,想着这女婢的耳朵怎么这样灵。面色略微尴尬的用手里的筷子翻了翻面,伊白和尚发现那面下面竟然烂坨坨的都吸涨满了汤水。
“国师大人慢用。”刑修炜笑着起身,缓步往厨房去。
伊白和尚盯着面碗不动,然后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肚子。罢了罢了,粒粒皆辛苦。
“咳咳咳……”一口面进嘴,伊白和尚刚刚嚼了一口就被齁的面色涨红,赶紧端起茶碗想要喝一口过过嘴,却发现刚才那刑修炜走时竟然把木桌上的茶壶给拎走了。
果真是个阴险毒辣的死太监。
翌日一早,苏阮迷迷瞪瞪的缩在绣榻上小憩,突然听到一阵惊天震响,吓得一个机灵就撑起了身子。
平梅端着漆盘进来,帮苏阮披上外衫。
“平梅,外头怎么了?”苏阮瞪着一双眼,里头还残留着一些惺忪睡意。
“无事,就是那国师大人擅闯王妃的房间,被摄政王给一脚踹出去了。”
“啊?哦。”苏阮神色懵懂的点了点头,就着平梅的手又躺了回去。昨晚那厮太用功,她到现在腰都是软的,就跟昨晚上吃的软面条一样,“啪叽”一下就能给折断了。
“王妃,奴婢给您按按?”平梅试探性的道。
“嗯。”苏阮痛苦的点了点头。
平梅半蹲在地上,隔着被褥给苏阮按压腰肢。
客栈门口,伊白和尚艰难的捂着胸口起身。“我说,你也太不给情面了吧?”他都在下面等了一晚上了,进门说个事也不给他进。
陆朝宗穿着中衣靠在房门口,侧身挡住里头的苏阮,声音沙哑道:“刑修炜没告诉你不准进吗?”
昨晚上伊白和尚得罪了那心眼小的死太监,所以那死太监肯定是不会告诉他这件事的。轻咳一声,伊白和尚掩袖,“我这不是什么都没瞧见嘛。”
“呵。”陆朝宗冷笑一声并未说话。但那眼神却就像是在告诉这伊白和尚,若是瞧见了,现在就不是一脚那么简单了。
伊白和尚打开折扇,掩住自己胸口的那个大脚印。真是的,他穿什么白袍呀,这么明显的大脚印子带出去多丢人。
“有事?”陆朝宗双手环胸靠在房间门口,不耐烦的道。
“那些官员家里头那么多赃款赃银,你准备让谁去抄家?”说到这里,伊白和尚假咳一声凑到陆朝宗的身边道:“都这么多年兄弟了,这么好的肥差事就交给我吧,嗯?”
“你想要?”陆朝宗慢条斯理的吐出这句话,说话时的声音透着一股奇怪的笑意。
伊白和尚奇怪的看了一眼陆朝宗,然后赶紧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看来这肥差也不是什么好肥差呀。
陆朝宗敛眉,突兀笑道:“武国侯府郑家,近日来甚是张狂啊。”
武国侯府郑家原本因为小侯爷一事与苏家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而自苏阮嫁与陆朝宗后,更是与其势不两立。此次云州城一案,牵扯到诸多郑家人,郑家暗中插手,万般阻挠,虽未救下那云州城的知府,却规避了很多官员。
此案牵连甚广,就是陆朝宗都不能连根拔起。
“你的意思是想让那郑家人自己抄自己?”伊白和尚摇着手里的折扇,看着陆朝宗“啧啧”摇头。
“不愧是你陆朝宗啊,真是心狠手辣。”抄家这事原本是肥差,你其中克扣一些出来也无人知。但如果是让郑家人自己来抄自己的家的话,这就很容易来做手脚了。
只要他陆朝宗说你伪造账目,私吞脏银,那你就是伪造账目,私吞脏银,任凭你百般抵赖还是要将吞进去的“脏银”给吐出来。
“这武国侯府郑家多年来收受贿赂,一头独大,让下面的官员以马首是瞻。真是不知道圈了多少银两。让它吐出来一些,也是正常的。”
说完,伊白和尚下意识的就想用手里的折扇敲人,却在触及到陆朝宗的目光时赶紧摆手往后退了一步。
陆朝宗冷笑一声,突然伸手就拿过了伊白和尚手里的折扇,然后“咔嚓”一声将其掰成了两段。
“我……我的摄政王,这折扇哪里惹着你了?”伊白和尚捧着折扇的尸首一双眼瞪得极大。
陆朝宗弹了弹宽袖道:“昨晚上,你一共敲了十三次木桌。”
☆、第 169 章
陆朝宗话罢, 客栈房间门口陷入一阵诡异的寂静。
伊白和尚结结巴巴的道:“你,你不是在春宵一刻嘛……”竟然还有空来管他敲了多少次木桌?
陆朝宗面无表情的斜睨了伊白和尚一眼, 然后慢条斯理的吐出一个字道:“吵。”说完, 陆朝宗便拢袖进了房间。
伊白和尚瞪着一双眼,眼看面前的房门“砰”的一声在他面前紧紧阖上, 连一丝缝都没留给他。
真是无情。
朝着房门唾弃一声, 伊白和尚刚想打开折扇扇风,却是突然发现他的折扇早就被那陆朝宗给掰成两段了。
可怜他在那知府大人的眼皮子底下战战兢兢的昧着良心走街串巷吃酒喝肉, 这个人简直就是过河拆桥,没一点人性!
“佛祖保佑, 酒肉穿肠过, 您在心中留, 酒肉穿肠过,您在心中留……”伊白和尚嘟嘟囔囔的摇头晃脑下了楼,然后一眼瞧见站在柜台后面的掌柜夫人, 一矮身就慢悠悠的晃荡了上去。
在客栈内住了三日,苏阮等人终于是启程准备回宋陵城。
清明祭祀之事已然瞒不住, 朝廷官员皆知那摄政王并未陪小皇帝在庙中祭祀,而是跑去了千里之外的云州城彻查赈灾粮款之事。
云州城官员大批落马,一时间, 风声鹤唳,官员们皆勒紧了自己的裤腰带。
回到宋陵城,苏阮先回的是苏府。
难得陆朝宗得空,与她一道回去, 但是看着那捧着陆朝宗的手喊着“乖乖儿”的王姚玉,苏阮头疼的捂住了脸。
她的娘啊,你的女儿在这呢!
“我的儿啊,儿啊,回来了,回来了啊……”王姚玉捧着陆朝宗的手,一副眼泪汪汪的模样。
陆朝宗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细薄唇角微抿。
苏阮上前,面色微有些无奈道:“母亲。”
“哎呀,这是我儿的媳妇?长的真是好看。”王姚玉笑眯眯的拍了拍苏阮的手背,然后突然惊恐的转身朝着身后的觅芮唤道:“我的孙儿呢?觅芮,我的孙儿呢?怎么不见了?”
觅芮赶紧让人牵了前月按照苏阮的吩咐从外头领进来的几个小娃娃过来。
五个小娃娃穿着干净的衣服,被王姚玉照料的好好的,乖巧站在那里行礼问安。
“我的孙儿,哎呀,我的孙儿……”王姚玉一把搂过那几个小娃娃,又哭又笑的模样不自禁的让苏阮觉得有些心酸。
“给娘娘请安。”五个小娃娃在觅芮的轻声提醒下朝着苏阮叩拜行礼。
这几个小娃娃都长的十分乖巧精致,一看就是觅芮用心挑的。如若不是各自穿着小袍子和裙裾,苏阮怕是还认不出来这些到底哪几个是女娃娃,哪几个是男娃娃呢。
“起来吧。”苏阮笑眯眯的开口,从一旁圆桌上拿了一碟糕点,一人一块的分给他们。
娃娃们欢天喜地的接过来与苏阮道谢,王姚玉赶着人,急匆匆的往外去,生恐苏阮将她的孙儿都给抢走了。
看着王姚玉消失在房门口的身影,苏阮蹙眉,扭身看向陆朝宗。
陆朝宗撩起后裾落坐实木圆凳之上,慢条斯理的开口道:“事已至此,多思无用。”
苏阮提裙走到陆朝宗身旁,面颊微鼓道:“你怎的,如此无情无义。”
陆朝宗低笑一声,揽苏阮入怀。“我的情意,都在阿阮身上。”
苏阮撇嘴,伸手点了点陆朝宗的胸口,“你就会说这些话来哄我开心。”
“我不仅会说话哄阿阮开心,还能做事哄阿阮开心。”陆朝宗将下颚抵在苏阮的肩窝处轻蹭。
苏阮偏头瞧了陆朝宗一眼,“你能做什么事哄我开心?”
“只要是阿阮想做的,我都能办到。”陆朝宗勾缠着苏阮腰间的丝绦,慢条斯理的将其抽开。
苏阮一把按住陆朝宗的手,眼尾带粉,羞赧的怒瞪了他一眼,“你满脑子的就想着这事。”
“是满脑子的想着阿阮。”陆朝宗纠正道。
苏阮伸手拿起一个苹果塞到陆朝宗手里,然后突然道:“我记着你往常每日早间都是要练武的。怎么现在不练了呢?”
“事务繁忙,改了。”陆朝宗半撑在圆桌上,指尖依旧勾着苏阮的丝绦把玩。
“这可不好,姚太医说你的身子大不如前。”苏阮伸手,直直的指向陆朝宗,满脸的不同意。
“是,阿阮说什么,就是什么。”陆朝宗点头颔首,一副受教模样。
苏阮抬手托着下颚想了片刻,“人都说,你摄政王上山能打虎,下水能擒龙,既如此,那便随我去打捶丸吧。”
“捶丸?阿阮还会打捶丸?”把手里的苹果重新放回圆桌上,陆朝宗从宽袖内抽出一把匕首,慢条斯理的削起了苹果皮。
“捶丸这东西,宋陵城内大街小巷里头就连孩童都会玩,我怎的不会玩了?”苏阮瞧着陆朝宗,就见这厮把手里削好的苹果皮一长缕的摊开而不断,白色的果肉露出来,平平整整的十分圆滑。
“你竟还有这手艺?”苏阮伸手拿起那苹果皮,慢吞吞的把它拉长,然后突然一把塞进了陆朝宗嘴里,眼中显出狡黠神色。“你吃苹果皮,我吃苹果肉。”
陆朝宗低笑着咬断嘴里的苹果皮,然后一把将苏阮按在了圆桌上。
圆桌上的茶具果盘悉数被陆朝宗反手挥落在地,零零碎碎的发出一阵“噼啪”声响,惹得站在房门口的平梅和刑修炜皆侧目而视。
苏阮贴在覆着桌布的圆桌上,双臂揽住陆朝宗的脖颈,声音娇柔道:“你做什么把这些东西都打了?”
“留着打捶丸。”陆朝宗抽开苏阮腰间的丝绦,勾唇轻笑道:“天色也暖了,不上榻也行。”
听出陆朝宗的话中之意,苏阮羞赧的使劲推开了他的脸。“你个没脸没皮的,明明说好要与我一道打捶丸的。”
“这不是正准备打嘛。”陆朝宗俯身,双眸漆黑,眼瞳之中清晰的印出苏阮那张羞红小脸。“最好,一杆入洞。”
苏阮偏头,发髻微散,露出一只白玉小耳,上缀着一只白玉兔的耳坠子,那玉兔单脚而立正在捣药。
“看来阿阮最喜的,还是这对耳坠子。”陆朝宗俯身轻亲了亲那白玉兔的耳坠子,然后慢条斯理的含住苏阮的耳垂。
苏阮颤了颤身子,勾紧陆朝宗的脖颈。细薄的裙裾散开,罗色圆圈似得挂在圆桌边缘,轻轻荡荡的勾人视线。
掐着苏阮的腰,陆朝宗一把将人带到身上。苏阮红着一张脸挂在陆朝宗的身上,面颊带粉,犹如初生桃花。
“还是上榻吧,莫把我的阿阮磕疼了。”陆朝宗知晓自个儿尽兴时的力道,就苏阮这副小身子怕是都能给在这硬邦邦的圆桌上磕到一身青紫。
塌上覆着薄被,绮窗大开,院子里面有三五小孩正在打闹,王姚玉站在一旁笑眯眯的看着,时不时的进去分开几个纠缠在一处斗嘴抢食的。
“关,关窗子。”苏阮伸出一截藕臂,吃力的去攀那绮窗。
陆朝宗一伸手,握紧苏阮的手,语气恶劣,“不关。”
“你……”苏阮憋着一口气,被撞得七荤八素,却还要憋着喉咙里面的声音。
陆朝宗垂眸瞧着这副模样的苏阮,眼中戏谑神色更甚。
院子里头孩童的玩闹声更甚,王姚玉蹲在地上,把手里的桃花糕一块一块的分给这些小娃娃。
小娃娃乖巧的排着队站在王姚玉面前喊“大奶奶”。
“哎,来,乖。”王姚玉满脸喜色的给站在最后的小娃娃拿了一块桃花糕。
这最后的小娃娃说话还不利索,走路也跌跌撞撞的时常要人看着。“来来……”小娃娃口齿不清的唤着王姚玉。
王姚玉一本正经的纠正道:“是奶奶,不是来来。”
“来来……”小娃娃流着口水盯住王姚玉手里的桃花糕,却也不哭不闹的。
“哎呀,还是不对。”王姚玉抚了抚小娃娃的脑袋,给了她一块桃花糕。
小娃娃伸手拿过,笑眯眯的开始啃了起来,啃得满脸都是糕饼屑。
“奶奶。”突然,小娃娃身后传出一阵清晰的呼唤声,苏惠德蹲在地上,盯着王姚玉手里的桃花糕叫道:“奶奶。”
听到苏惠德的叫声,王姚玉转头看了一眼她,然后奇怪道:“咦,这怎么一下子还能长这么大?”
“奶奶。”苏惠德继续喊道。
王姚玉想了一会子没想明白,就把手里的桃花糕分给了苏惠德一块,苏惠德三五口吃完,就跟着王姚玉叫,“奶奶。”
苏惠德认为,只要叫“奶奶”,就有桃花糕吃。
王姚玉转身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苏惠德,摇头道:“没有了,没有了。”
苏惠德看了一眼王姚玉手里的空盘子,也没继续纠缠,只拿着手里的花绳转身往主屋内去,却是被站在主屋门口的刑修炜和平梅给拦住了路。
“四姐儿,奴婢带您去吃桃花糕。”平梅用手里的绣帕给苏惠德擦了擦嘴角的糕饼屑,然后轻声细语的哄道。
苏惠德摇头,站在原处不动,面色有些怪异。
“四姐儿不喜吃桃花糕吗?那换成奶酥好不好?”平梅继续游说。
苏惠德继续摇头,指着主屋大门道:“哭。”
“什么?”平梅没听清楚苏惠德的话,刑修炜却是听明白了,他笑眯眯的上前道:“王妃不肯吃苦药,所以才哭的。四姐儿可要进去帮王妃将苦药吃了?”
苏惠德一听到“苦药”二字,赶紧拉着平梅就跑。
平梅回头看了刑修炜一眼,刑修炜朝着她摆手。平梅这才安心去了。
苏阮被喂了许久的苦药,懒懒散散的躺在绣榻上发愣。
陆朝宗正站在木施前换衣服,他刚刚从净室里面出来,浑身还带着清淡的皂角味,但立时就被宽袍上沾染着的檀香味给盖了过去。
苏阮盯着他瞧了半响,然后哑着嗓子道:“我们去打捶丸。”
陆朝宗偏头看了一眼面带桃花,侧躺在绣榻上的苏阮,喉咙里面发出一阵意味不明的声音。“阿阮还未打够?”
“坏坯子,我说的是去外头打捶丸。”苏阮朝着陆朝宗瞪眼,腰酸腿酸的推开身上的被褥爬起来。
陆朝宗敛眉,继续调侃着苏阮,“外头天冷,会冻坏阿阮的。”
“你给我闭嘴。”苏阮气急,哑着嗓子说完这话就开始咳嗽了起来。陆朝宗给她端来一碗温茶递到嘴边,苏阮吃了几口,才堪堪压下喉咙里面的涨疼感。
刚才绮窗大开,苏阮羞耻之余竭力压制着自己的声音,却是不想她这样,那厮反而愈发恶劣,苏阮压的喉咙都疼了,直到最后忍不住啜泣起来,才堪堪让这厮缓和了几分动作。
未着寸缕的苏阮搂着怀里的被褥,推了推坐在一旁的陆朝宗,声音绵软,“去帮我唤平梅进来。”
陆朝宗大刺刺的靠躺在绣榻上,盯着苏阮半掩的身子瞧,双眸暗黑。“平梅带着你那四妹妹去用桃花糕了。”
“那止霜呢?”
“不知。”
“那你去给我唤个婆子丫鬟,让她们抬热汤进来。”苏阮踢了陆朝宗一脚。这厮把自个儿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却把她留在这榻上。
陆朝宗起身,唤刑修炜让婆子抬热汤进来,然后带着苏阮进了净室。
平梅闻声而来,小心翼翼的伺候苏阮沐浴洗漱。
苏阮一双藕臂搭在桶边,白腻的肌肤上被掐出一点又一点红痕。平梅瞧着这印痕,不自禁的微红了红脸。
净室外,陆朝宗正坐在实木圆凳上吃茶,婆子丫鬟收拾了地上的碎瓷出去,刑修炜站在一旁,眉眼低垂。
“主子。”刑修炜上前,替陆朝宗添了一碗茶。
陆朝宗慢条斯理的轻押了一口茶,然后低笑道:“有事?”
刑修炜毕恭毕敬的站在一旁,声音阴柔道:“什么事都瞒不过主子。”
陆朝宗并未言语,只伸手敲了敲圆桌面。
刑修炜拢袖跪地,朝着陆朝宗磕上一头,开门见山的道:“主子,奴才恳请主子在王妃面前美言几句,将平梅赐给奴才。”
陆朝宗依旧不急不缓的敲着圆桌,姿态平稳。
刑修炜是十分了解陆朝宗的,他知晓现在的陆朝宗刚刚餍足,是最好说话的时候。
“不是本王不帮你,只是本王在王妃面前,也是人微言轻啊。”
刑修炜依旧跪在地上,他的大袖拂摆,在干净的白玉砖上划出圆滑弧度。“只要主子说话,奴才便感激不尽。”
“呵。”陆朝宗轻笑一声,放下手里的茶碗道:“与其求我,不如想想准备些什么聘礼吧。”
平梅虽是苏阮的丫头,但身份地位却不低,这平常人家的闺阁贵女若是见着,都是要行礼唤声姐姐的。
当年苏阮出嫁时的十里红妆,良田万亩,轰动整个宋陵城,刑修炜若是想娶平梅,不说他是个太监,就是这聘礼上,多了不能压过陆朝宗,少了也不行。
“多谢主子成全。”刑修炜深深叩拜。
☆、第 170 章
翌日, 风和日丽天,苏阮终于是将陆朝宗拉了出来打捶丸。
马车辘辘行驶在郊园小路上, 苏阮伸手撩开马车帘子瞧了瞧, 神色困惑的扭头看向正靠在马车壁上把玩着角球的陆朝宗。
“摄政王府里头不是有打捶丸的地儿的吗?怎么偏要出来?”
“如此好天,出来走走也好。”陆朝宗将手里的角球递给苏阮。
苏阮伸手接过那角球拿在手里把玩。这角球以角骨而制, 打磨的光滑圆润, 击打时不易破碎。
捏着手里的角球,苏阮反身趴到马车窗子处, 却是突然瞧见了那乌央乌央站立在不远处一块空地上的朝中大臣。
猛地一下将马车帘子放下来,苏阮瞪着一双眼看向陆朝宗。“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多人?”
“人多, 才好玩嘛。”陆朝宗慢条斯理的说罢话, 马车便缓慢停了下来。苏阮蹙眉盯着陆朝宗瞧, 突然觉得今日出来打捶丸怕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主子,到了。”马车外传来刑修炜清晰的轻唤声。
陆朝宗牵着苏阮的手,将人带出马车。
苏阮提着裙裾踩马凳下车, 一抬眸便瞧见了面前齐齐朝着陆朝宗伏跪叩首的数几十位朝中大臣。
陆朝宗拢袖而立,声音威仪道:“今日天色甚好, 褚位忙于朝中事务,日日憔悴,本王实在不忍。现下难得有幸, 与诸位共打捶丸。”
一番客气话说完,陆朝宗伸手拿过刑修炜递来击丸的捶棒捏在手里,试了试手感。
那捶棒轻挥,发出清晰的破风声, 站在最前面的大臣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但是那双脚却站在原处不敢乱动。
“武国侯这是怎么了?”陆朝宗将手里的捶棒搭在那身穿朝服的武国侯的肩膀上,姿态肆意。
武国侯朝着陆朝宗拱手,“老臣年迈,此等打捶丸实在是不适宜老臣这把老骨头了。”
“武国侯过谦。”陆朝宗慢条斯理的收好自己手里的捶棒,一双眼暗眯起道:“听说武国侯昨晚上还用了三碗饭,瞧着哪里有年迈之相,简直是廉颇在世呀。”
听到陆朝宗的话,武国侯暗暗往后退了一步,面上神色微沉,心中震惊。
这陆朝宗的爪牙竟然都已经伸到了他的武国侯府之中,连他用了几碗饭都一清二楚。看来他这武国侯府是时候要好好整顿整顿了。
“来,将武国侯的捶棒拿上来。”陆朝宗轻笑着开口。
一旁有侍卫将武国侯的捶棒呈上来,陆朝宗把其递给武国侯,然后笑着开口道:“今日难得有兴致,武国侯不若与本王比试一场如何?”
“老臣不敢。”武国侯拱手下跪,并不接陆朝宗手里的捶棒。
陆朝宗沉下脸来,猛地一下将手里的捶棒扔在地上,大袖一甩道:“武国侯这是不给本王颜面了。”
武国侯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老臣,老臣……”
“算了吧。”苏阮站在一旁,伸手搭上陆朝宗的臂弯,柔声开口道:“今日说好是来打捶丸的,你做什么发脾气。”
陆朝宗垂眸瞧了苏阮一眼,然后缓和了几分情绪道:“让王妃受惊了。”
“我受什么惊呀,受惊的该是武国侯才是,你瞧瞧,这被你吓的,都要遗溺了吧。”
苏阮说话时的声音软绵绵的透着一股娇柔气,但是说出的话却不那么好听。明面上是在帮着武国侯,字里行间的意思却是在嘲笑武国侯两朝元老,却被陆朝宗的几句话吓得连个屁都不敢放。
站在武国侯身后的官员们面色有些不大好,他们自然是听出了苏阮话中的意思的。
其实原本苏阮是不记得这什么什么侯的,但是自上次云州城一案后,苏阮却将这人记下了。郑家是宋陵城四大世家之一,朝中有半数官员皆是郑家人,此次云州城落马官员内,大数也是郑家人。
所以说,这贪银朝向,怕是都落进了这腐败根源,武国侯的手里。
“既然武国侯不敢与王爷比,那不若便与本王妃比吧。我一介女子,武国侯不会也怕吧。”
苏阮挑着眉尾,手里的绣帕搭在陆朝宗的手背上轻磨,被陆朝宗反手捏在了掌心里。
武国侯跪在地上,依旧不说话。陆朝宗轻蔑的勾起唇角,这个老狐狸。
“今日既然是比试,那自然是有彩头的。”陆朝宗微微俯身看向伏跪在自己面前的武国侯,“只要武国侯胜了,本王便允武国侯一件事。”
听到陆朝宗的话,那武国侯身子突然一震,然后毕恭毕敬的拾起地上的捶棒道:“老臣,恭敬不如从命。”
陆朝宗斜勾起唇角,转头看向苏阮道:“王妃,可会玩捶丸?”
“不会呢,你教人家嘛。不然人家今日若是输给了武国侯,那多没面子。”苏阮心里头知道,这厮今日的目标怕就是这武国侯了,只是这武国侯又是怎么惹到这人了?
扯着陆朝宗的大袖,苏阮仰头瞧着他,说话都憋着气,那嗓音软绵绵的飘到一众官员的耳朵里,都酥了半边身子。
陆朝宗瞧了苏阮一眼,捏着她的手微用了用力。苏阮偏头,轻翘了翘唇角,让这厮瞒着自个儿带这么多扰兴的人出来。
见苏阮安分了,陆朝宗看向武国侯,面色不耐道:“大筹二十,中筹十五,小筹一十。不知武国侯想如何定?”
武国侯从地上起身,捧着手里的捶棒道:“老臣以为,打满二十筹为胜即可。”
“可以。”陆朝宗轻挑眉,将手里的捶棒递给苏阮,然后牵着人往一旁去。
武国侯毕恭毕敬的跟在两人身后,目光落到苏阮身上。
今日的苏阮为了打捶丸时方便些,特意穿了窄袖窄腰的裙衫,纤细的杨柳腰肢被素带勾勒出来,走动时裙裾轻晃,漆发微漾,有暗香浮动。
都言这摄政王府美艳若那狐仙娘娘,今日一观果然艳媚至此。俗话说美色误人,这陆朝宗日日腻在温柔乡里头,时日怕是也无多了。
武国侯微站直了身子,上覆褶皱老茧的手紧握住手里的捶棒。
一旁,陆朝宗牵着苏阮站定在一彩色旗儿边,然后单手揽住她的腰肢道:“捶丸有八巧。所谓卧棒斜插花,沿尾斜插花,后橛掀过前,前橛翻过后,背身正棒,两肩基儿,雁点头,背身倒卷帘。”
“哎呀,你说的什么呀,我都听不懂,反正不就是将球打到洞里头去嘛。”苏阮斜睨了陆朝宗一眼,然后猛地一下挥杆。
苏阮多年未玩这捶丸,手里一脱,那捶棒就飞了出去,正正好好的砸在后头那低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武国侯身上。
“哎呦。”武国侯往后一退,身旁有官员上前慌忙将其扶住。
“侯爷,无事吧?”
“侯爷当心……”
蜂拥而至的官员将武国侯围在正中,武国侯朝着众人摆了摆手,目光微沉。
捂着自己被打红的脑门,武国侯抬头看了一眼缩在陆朝宗身后的苏阮。
“武国侯,本王妃不是有意的,你无事吧?”苏阮捂着嘴,一脸担忧的看向那武国侯,柳媚眼轻眨,鸦羽色的睫毛颤巍巍的就像被轻风浮动的柳絮。
“无碍无碍,是老臣磕了王妃的捶棒。”武国侯上前,将那捶棒递给苏阮。
苏阮伸手接过,不着痕迹的看了陆朝宗一眼。
陆朝宗偏头,搭住苏阮握着捶棒的手,然后俯身道:“捶丸可收放心,养血脉,阿阮还是要好好学呀。”
“那你教我呗。”苏阮甩了甩手里的捶棒,那些围站在后头的官员立时躬身往后退了许多步,生恐下一刻苏阮手里的捶棒砸到的就是他们的脑袋了。
“脚开叉,肩膀放松,抬起来,挥……”一步一步的教着苏阮,陆朝宗极其有耐心。
苏阮一捶下去,那捶丸咕噜噜的也不知道滚到了何处,有小太监急匆匆的随着去,陆朝宗牵着苏阮的手转头瞧向身后的武国侯道:“武国侯,该你了。”
“是。”武国侯应声,顶着脑袋上的红印上前打捶丸。
武国侯老当益壮,小小捶丸自然不在话下,而且他求胜心切,比起苏阮这种闲暇之余玩乐的心态自然不同。
“武国侯,你也不让让我。”苏阮靠在陆朝宗的臂弯上,手里的捶棒晃晃悠悠的打着圈。
武国侯朝着苏阮拱手,“王妃球技精湛,老臣实在惭愧。”
苏阮瞧了一眼那只剩余一筹便能获胜的武国侯,冷哼一声。这武国侯记住了刚才自个儿嘲弄他的话,现下是在膈应自个儿呢。
苏阮抛下手里的捶棒,气呼呼的看向陆朝宗道:“不玩了。”
“阿阮,你若是不玩,那武国侯可是要胜了。”陆朝宗轻笑道:“武国侯若是胜了,本王便要割地赔款送美人了。”
陆朝宗说的嚣张,这只有帝王才会言说的话被他信口拈来,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苏阮把手里的捶棒塞给陆朝宗,扯着他的大袖道:“那你帮我打一捶吧。”
陆朝宗掂了掂手里的捶棒看向面色陡然就紧张了起来的武国侯,勾唇浅笑道:“这可对武国侯不公呀。”
“有什么不公的。他一个老家伙,我一个小家伙,你一个……唔,不老不小的,帮一把我这个小家伙,不正好是那个老家伙嘛。”苏阮点了点武国侯,又点了点自己,然后又点了点陆朝宗,最后转回到武国侯身上。
“调皮。”陆朝宗伸手点了点苏阮的鼻尖,“武国侯乃前朝元老,岂是你这个小儿能喊的老家伙。”
陆朝宗缓慢吐出“老家伙”三字,眉眼散着笑意。
苏阮瞧着陆朝宗的这副模样,伸手点了点他的胸口,然后踮脚看向武国侯道:“侯爷大人大量,莫与我这等小女子计较。”
“不敢不敢。”武国侯朝着苏阮拱手。
苏阮侧身转回到陆朝宗面前,伸手点了点那捶棒道:“你帮我打吧。”
陆朝宗偏头,看向武国侯,“侯爷觉得如何?”
“但凭王爷随意。”武国侯自然不能有什么意见,即便他心中百般不愿。
不过对于这次的胜局,武国侯还是有信心的,即便这陆朝宗一杆入洞又如何,满筹方得胜,这摄政王妃的球技这般烂,就是大罗神仙来都救不了。
但是武国侯却是万万没想到,这次的捶丸只是陆朝宗用来迷惑人的计策,他真正的意图其实是在不远处的粮仓库里。
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便是如此。
“既如此,那便由本王代劳了。”陆朝宗伸展了一下身子,大大的宽袖扬起,随风轻舞。
苏阮站在陆朝宗身后,看到他捏紧了手里的捶棒,然后猛地一施力,角球飞射而出,力道之迅猛,如雷剑破空。
“咔嚓”一声,陆朝宗手里的捶棒断裂,苏阮瞪着一双眼,呆滞的看向陆朝宗。
陆朝宗扔下手里的捶棒,慢条斯理的接过刑修炜递来的绣帕擦了擦手,“这捶棒也是太不禁用了些。”
说完,陆朝宗朝着苏阮伸手道:“也不知那角球有没有入洞,王妃随本王去瞧瞧?”
“唔。”苏阮含糊应了一声,搭上陆朝宗的手,脸上神色还有些呆滞。
虽然有小太监随着那角球跑了,但是陆朝宗打捶丸时力道太大,角球一时半会子的也寻不着。
陆朝宗牵着苏阮的手,悠闲的晃到一处粮仓前。
武国侯随在陆朝宗身后,看到他盯住面前的粮仓,神色陡然大变,手里的捶棒都差点落了地。
“角球会不会进去了?”苏阮踮脚朝着那粮仓的方向看了一眼。
武国侯躬身上前道:“王妃,此乃粮仓重地,角球定不会入内的。”
苏阮噘嘴不信,甩着陆朝宗的宽袖道:“我觉得咱们的角球定在里头。你把粮仓打开瞧瞧吧。”
陆朝宗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武国侯笑道:“粮仓重地,莫要胡闹了。”
听到陆朝宗的话,武国侯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
苏阮却是不依,“不行,我就觉得角球在里面。你今日若是不将粮仓打开,我就一把火烧了它!”苏阮跺着脚,一副骄纵模样。
随在陆朝宗身后的官员们看到苏阮的模样,纷纷摇头叹息。好好的大宋王朝,就要败给这狐媚坯子了。
陆朝宗敛眉,显出一股气势,他朝着苏阮一甩大袖道:“胡闹。”
“我今日就胡闹了,你要是敢拦我,我就把粮仓当着你的面给烧了。”苏阮那时火烧杏花楼一事风靡震惊整个宋陵城,所以众人都不认为她只是说了这事玩笑而已。
刑修炜上前劝道:“主子,瞧瞧角球罢了,不碍事的,还是随了王妃娘娘吧。”
“是啊是啊。”一部分官员怕惹事,纷纷点头赞同。
武国侯匆忙上前,摆出一副义正言辞之态。“王爷,粮仓乃立国之本,实不是可以胡闹的地方。”
“老家伙,本王妃说话哪里轮得到你插嘴!”苏阮转身,怒瞪向武国侯,然后气势汹汹的就朝着粮仓走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皇帝日记:今天的朕,吃了三石(碗)饭。邢太太夸朕,字都写对了呢(*ΦwΦ*)
武国侯:我这手啊,它怎么就不听使唤呢?
小宗宗:双十一了,剁手吧。
☆、第 171 章
看到苏阮那副气势汹汹的模样, 武国侯急忙伸手去拦,还没触到人, 却是只听得苏阮捂着胸口惊叫一声, “啊!”声音尖锐异常。
陆朝宗撩袍上前,对着武国侯猛地一下就踹了一个窝心脚, 然后敛眉厉声道:“放肆!”
武国侯跌倒在地, 下意识抵在胸口的捶棒被陆朝宗一脚踹断,可想而知陆朝宗的力道有多大。
“哎呦……”随在陆朝宗身后的官员发出一道惊呼, 在触及到陆朝宗那狠戾的视线时,当即噤若寒蝉。
武国侯摔倒在地, 众人承受着陆朝宗的怒气, 无人敢扶。
苏阮冷哼一声, 抬手一挥道:“开粮仓。”
巨大的粮仓缓慢开启,苏阮踩着脚上的绣鞋往里头去,充斥着霉味的粮仓多年不见光, 漏斗窖状的粮洞上面封着土,隐约可见下面铺垫着的木板草席, 席缝处有糠落下来。
“掀开,本王妃的角球定然是落到里头去了。”苏阮伸脚踢了踢面前的封土,扬起一阵细灰。她偏头往后躲了躲, 以窄袖掩面。
看守粮仓的士兵看了一眼身后急匆匆疾奔而来的武国侯,面露犹豫神色。
苏阮斜睨了一眼那士兵,突然上手直接就自己扒开了一块封土,然后用力掀开了下面的木板和席子。
粗制的木板非常厚实, 苏阮第一下还没掀开,第二次用脚踹了才堪堪将其挪开,露出里面夹杂着的草席和糠。
陆朝宗单手搂住苏阮的腰将人往后拉了拉,然后猛地一下往下狠踹一脚。这一脚踩穿数块木板和草席,稀稀落落的糠粘在陆朝宗的皂角靴上,有些甚至进了他的罗袜内。
粮窖被破开一个口子,露出里头的东西,只见里面并不是粒粒分明的粮食,而是件件金贵的金银玉器,堆得满满当当的几乎溢出来。
武国侯面色惨白的站在陆朝宗身后,双腿一软,几乎跪倒下去。
陆朝宗转身,眯眼笑看向武国侯,“武国侯,这粮窖还真是好本事,藏得粮食都能变成金银玉器,若果真如此神奇,那咱们这大宋江山无扰也。”
一众官员面面相觑,哆哆嗦嗦的伏跪于地。
有些聪明的见到这番情景,哪里还想不透。今日打捶丸是假,打武国侯是真,这郑家今次,怕是要被狠狠扒下一层皮来了。
武国侯伏跪于地,朝陆朝宗请罪。“老臣有罪,看管粮窖不利。奏请彻查此事。”
“这事嘛,自然是要查的。”陆朝宗搂着怀里的苏阮,旁边刑修炜上前,跪在地上用手中白帕替陆朝宗清理皂靴。
“老臣……”
“哎。”陆朝宗打断武国侯的话,脸上显出几分笑意,“武国侯年老体弱,定然不堪此重任,本王还是让大理寺彻查此事吧。”
说完,陆朝宗一挥手,那混杂在一众官员里的大理寺钦哆哆嗦嗦的上前,猛地一下朝着陆朝宗磕头道:“臣,臣,不堪重任……”
自乔夫人一事毕,这大理寺钦新官上任,年岁尚轻,却处处畏缩不敢冒头,生恐得罪他人落得跟前大理寺钦一般下场,但没想今日打个捶丸竟也能被当成摄政王和武国侯之间的夹芯板。
“赵大人,你身为大理寺钦,任职后却无所建树,本王特将此案交与你,你竟还敢推脱?可是不想要这脑袋上的官帽了?”陆朝宗压低了声音,在寂静的粮仓内尤其清晰,悠悠荡荡的带着回响。
“臣,臣奏请,告老还乡……”那大理寺钦朝着陆朝宗深深叩拜,显然是被吓得不轻。
此案已十分清晰,他一个什么背影都没有的大理寺钦夹在摄政王和武国侯府之间,任由他得罪哪一方都没好果子吃。
“呵。”听到那大理寺钦的话,陆朝宗冷笑一声道:“赵大人,你才二十有五,年少有为,竟就要告老还乡,那本王这年近三十的,还不得早早的回去喂鱼养鸟?再像武国侯这般的垂垂老朽,早就要被盯在棺材板里头了。”
“臣,臣……”大理寺钦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被陆朝宗不耐烦的打断道:“兹事体大,本王特设东厂与赵大人一道彻查此案。”
“东厂?”大理寺钦惊恐抬眸,似乎不是很明白这东厂的含义。
陆朝宗抬手招过刑修炜,缓慢开口道:“刑修炜任东厂督主,东厂可审大案,拷重犯,执掌诏狱。”
陆朝宗话罢,众大臣皆惊。这东厂的权势竟能与锦衣卫相媲美,看来像刑修炜等佞幸之人怕是要开始兴风作浪了。
“王爷,东厂之事,怕是有不妥之处。”武国侯憋着心内的一口气,哑着嗓子开口道:“自古以来,戚宦涉朝,可都是没有好下场的啊,王爷。”
武国侯字字珠玑,一副大义凛然之态,“若是王爷真设东厂,那老臣只能以死进谏了。”
苏阮嫌弃的看着那唾沫横飞的武国侯,提着裙裾微微往侧边避了避。
陆朝宗拉住苏阮的手,双眸含笑道:“若是武国侯能以死进谏,那还真是省了本王不少事。”说完,陆朝宗也不再多言,径直便转身而去。
武国侯一口气返不上来,硬生生的撅了过去。众官员赶紧上前帮忙将人抬至通风处。
大理寺钦赵大人一脸颓丧的坐在地上,掩面抽泣。
哎呦,他这是作的什么孽呀!
刑修炜随在陆朝宗身后,纤细的身子套着宽大的太监服,面容阴柔,姿态恭顺。
苏阮提裙踩着马凳上马车,却在马车壁上瞧见了那被打碎的角球,结结实实的嵌在马车壁上,四分五裂。
苏阮用手抠了抠,没有抠出来,只能作罢。
坐上马车,苏阮侧眸瞧了一眼坐在一旁的陆朝宗,然后伸手托住下颚道:“满意了吧?”
“甚为满意。”陆朝宗递给苏阮一碗温茶,毕恭毕敬的道:“请王妃用茶。”
苏阮摆足架势,接过陆朝宗手里的茶水轻抿了一口,然后压低了几分声音道:“你怎么会突然想到要设这什么东厂的?”
“自古皇权争斗,手里头攥着的权当然越多越好。”东厂一设,刑修炜便能做陆朝宗的手,将陆朝宗不好插手的一些宫闱内事处理干净,并将宋宫外松散的权利归拢在一处。
苏阮不懂这些朝廷事,她偏头瞧了瞧马车窗子外下落的日头,声音嗡嗡道:“今日也未好好的打捶丸,过些日子你再陪我打捶丸吧。咱们在院子里头挖几个洞便能打了。”
“好。”陆朝宗颔首,轻手轻脚的捏住苏阮的手,然后用帕子一点一点的帮她拭去手上的泥沙道:“傻阿阮,做甚自己去扒那封土?”
苏阮垂眸看了一眼自己有些开裂的指甲,面色微红。“我这不是瞧着那武国侯要过来了,心急嘛。”
陆朝宗叹息一声,轻亲了一口苏阮的指尖,然后从宽袖内取出一把小巧的金剪子。
“你怎么还随身带着金剪子?”瞧见陆朝宗手里的金剪子,苏阮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防身。”陆朝宗一边说着话,一边替苏阮修剪裂甲。苏阮的指甲续的长,幸亏没伤到皮肉,剪掉指甲之后显出圆润指尖,更显一双手小巧干净了许多。
苏阮喜滋滋的盯着自己的手看,然后和陆朝宗的手摊开在一处瞧了瞧。
“你的手怎么这样大?”
“那是因为要好好的抓着阿阮的手呀。”陆朝宗伸手扣住苏阮的手。
苏阮垂眸,瞧了一眼陆朝宗穿着皂靴的脚。黑色缎面皂靴上的糠已然被刑修炜清理干净,苏阮拉高自己的裙裾露出一双小巧小脚。
精致的绣花鞋和陆朝宗的皂角靴并在一处,几乎是他的一半。
“你什么都比我大。”苏阮软着声音,小脑袋轻歪。
陆朝宗的视线落到苏阮胸前,细薄唇角轻勾。
没察觉到陆朝宗的目光,苏阮晃了晃他的手道:“我想吃樱桃肉了,你晚间给我做。”
“好。”陆朝宗点头,抬手把苏阮搂到怀里。
劳累了半日,还费了苏阮平日里午睡的时间,苏阮打着哈欠靠在陆朝宗身上小憩。
刑修炜的马车赶得很稳,苏阮靠在陆朝宗这个人肉垫子上,不多久便昏昏欲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马车已然停驻在摄政王府的内宅门口,苏阮撑着身子起身,只见四周昏暗暗的一个人都没瞧见。
平梅听到马车内的动静,赶紧提着手里的红纱灯笼掀开马车帘子。
“王妃。”
“陆朝宗呢?”苏阮就着平梅的手从马车内走出。
“王爷有事去御书房了。”平梅道。
“唔。”苏阮蹙眉,却是并未多言。
不远处有提着琉璃灯急匆匆赶过来的内宅婆子,毕恭毕敬的与苏阮行礼道:“王妃,老夫人和奶奶们在膳堂等您一道用膳。”
听到这婆子的话,苏阮才隐约想起自己刚才在马车上睡得迷迷瞪瞪的时候陆朝宗那厮说让自个儿回摄政王府一趟,大房和二房还有三房的人在等自己一道用晚膳。
“知道了。”苏阮懒洋洋的应了一声,抬手整理一下自己头上的发髻便让那婆子引路。
时辰已晚,苏阮也就没回南阳殿梳洗,反正她衣帽整洁,也不算失礼,而且也只是一顿家常便饭罢了。
回廊内挂起了宫灯,氤氲流光罩下一片晕色。有虫鸟溪潺之声从一旁的小园内传出,甚为清幽。
婆子规规矩矩的提着手里的琉璃灯走在前头,平梅提着手里的红纱灯笼搀扶着苏阮的胳膊跟在后头。
苏阮刚刚睡醒,整个人还有些恍惚,她瞧了一眼面前的婆子,转头与平梅道:“今日是什么日子?”
“听是老夫人的寿辰。”平梅道。
“寿辰?也不大办?”苏阮奇怪道。
“老夫人不喜热闹,说大家一道吃顿便饭就成了。”
“嗯。”苏阮点头,想起那去了御书房的陆朝宗。这个人明知今日是他老母亲的寿辰,怎么还去御书房了?
膳堂内,老夫人等人已久侯。
恭顺媳妇陪在老夫人身旁,瞧见苏阮来了,赶紧安排人上坐。
孙玉宁摆弄着手里的绣帕,斜睨了苏阮一眼,在看到她脸上未消的睡痕时,语气嘲讽道:“王妃真是好大的架势,要咱们好等。”
苏阮没理那孙玉宁,只是朝着老夫人盈盈行礼道:“给老夫人请安。”
“嗯。”老夫人一向不喜这苏阮,自上次陆朝宗被苏阮用金剪子刺伤之后,便是更为不喜她。虽并未过分刁难,但秉持着眼不见为净之态,一直未曾多搭理她。
苏阮与其她二房三房的人一一行礼问候,然后乖巧落座。
“姑母,可用膳了吧?我这肚子都要饿扁了。”孙玉宁一边说着话,一边盯着苏阮瞧。
苏阮笑眯眯的开口道:“王爷还没来呢。”
老夫人拿起手边玉箸,缓慢道:“男子在外头吃,咱们吃咱们的。”
“是。”苏阮垂眸应了一声,孙玉宁发出一阵不明意味的嗤笑。
小家出来的人就是小家子气,一点都不懂规矩。
众人开始用膳,酒兮娘坐在苏阮身旁,将自己手中干净的绣帕递给她。
苏阮抿唇轻笑,接过酒兮娘的绣帕擦了擦手。
三奶奶抬眸看了一眼老夫人,然后又看了一眼苏阮,闷不吭声的用膳。自上次的事后,这三奶奶安分不少,虽心里头藏着恨,但瞧见苏阮都要绕道走。
膳桌上极静,只有隐约可听见的咀嚼声。
老夫人放下玉箸,众人瞧见了,皆跟着放下筷子。苏阮饿了许久,虽未用饱,但想着晚间还能再加,便也放下了玉箸。
“小嫂子,听说今日你与表哥去打了捶丸?可好玩?怎么不带我一道去?”孙玉宁刚刚放下筷子,便与苏阮说道开了。
苏阮抬眸瞧了她一眼,用茶水漱口后道:“下次再带你。”
孙玉宁不依,笑眯眯的道:“下次是何时呀?”
苏阮掀了掀眼帘,软声开口道:“不知。”
孙玉宁被苏阮的话气红了脸,她死命绞着手里的绣帕转头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放下茶盏,“王妃,你与宗儿成亲许久,这肚子也没动静。”
苏阮端着茶盏的手一顿,转头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继续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宗儿通房妾室皆无,你这个正妻肚量是太小了些。”
“那老夫人以为,该如何呢?”苏阮不怒反笑,将手里的茶盏递给候在身旁的平梅。
“应当给宗儿纳妾室,娶侧妃。”老夫人面无表情的看向苏阮。
苏阮笑着颔首道:“老夫人所言甚是,此事待夫君晚间回来了,我便与夫君提。”说完,苏阮盈盈起身道:“今日老夫人寿礼,我却未备什么好礼,待明日再补上。”
说完,苏阮转身离去,背脊挺得笔直。
孙玉宁轻嗤一声道:“姑母,您瞧这苏阮狂的,还真当咱们拿她没法子了。”
老夫人坐在原处不言语,孙玉宁又道:“姑母,依我瞧,这苏阮还是得要您来治,您瞧瞧,您就几句话,她心里头呀定然气得牙痒痒,但这面上还是得受着。”
☆、第 172 章
孙玉宁说完话, 众人皆不搭腔,她撇了撇嘴, 转头瞧向三奶奶。
“三奶奶, 这苏阮可是欺到您头上过,您就这样忍着这口恶气?”
三奶奶自然是忍不下这口恶气的, 但她忍不下也得忍, 整个摄政王府内,谁敢跟陆朝宗作对, 就是老夫人都要看着那陆朝宗的面子说话,即便那是她的亲儿子。
今日老夫人说出要陆朝宗纳妾一事, 意思也就是朝着苏阮开战了。三奶奶自然明白这个理, 这个时候就要好好说话, 表明自己的心意和立场。
“这苏阮因着背后有摄政王撑腰,一向嚣张。”三奶奶看向老夫人,面上带笑, “表姑娘说的对,咱们这摄政王府里头呀, 大嫂您若是再不出来治治,她这小蹄子都能爬到您的头上去。”
酒兮娘坐在一旁不言语,听罢三奶奶的话后掩唇轻擦了擦嘴。
三奶奶将视线转向酒兮娘, 酒兮娘垂眸,咽下口中的话。
二奶奶坐在老夫人身旁,穿着一套绿沉色的褂子,也是个少言寡语的。
女婢们将膳桌上的膳食撤下, 换上瓜果糕点,孙玉宁挑了一块百果糕入口,香甜滋润。
老夫人转头看向二奶奶,缓慢开口道:“韩秀年纪也不小了,婚事是该操心起来了。”
二奶奶应声道:“是。”
“别应下了不当回事,回头找媒婆来,将宋陵城内未出阁的闺女挑挑,把名册送到我这处来。”对于陆韩秀,老夫人是格外喜爱的,所以平日里也多操心些。
“大嫂。”二奶奶犹豫道:“韩秀这个孩子平日里自个儿便十分有主意,我觉得婚事还是让他自己做主吧。”
“让他自己做主要等到何事?难道让他像宗儿一样娶个这样的女子回来,让咱们摄政王府不得安宁吗?”老夫人的眸色陡然凌厉起来,终于是外露的显示出了自己对苏阮的不满。
孙玉宁的脸上显出一抹幸灾乐祸的意思,酒兮娘颤了颤身子,似乎是被老夫人的怒气给惊吓到了。
二奶奶垂下眉眼,轻声应道:“是,明日就请媒婆来。”
膳堂外,陆朝宗穿着花衣蟒袍,缓步走来,身旁是提着红纱笼灯的引路女婢。
恭顺媳妇候在门口,瞧见人后喜滋滋的进门,朝着老夫人行礼道:“老夫人,王爷来给您贺寿了。”
老夫人面色渐缓,端坐在主位上朝门外瞧去。
陆朝宗进门,先是朝着老夫人拱手行了一礼,然后撩袍落坐到苏阮的位置上。
刑修炜随在陆朝宗身后,将手里的玉盒呈上来道:“这是主子特意为老夫人备的寿礼。”
恭顺媳妇伸手接过,小心翼翼的将其打开放到老夫人面前。玉盒内置着一只玉镯,成色上佳,一看便是好物,但也能一眼瞧出,这寿礼并未用心。
老夫人朝着恭顺媳妇挥了挥手,恭顺媳妇赶紧合上玉盒躬身退到一旁。
孙玉宁微微探身朝着老夫人道:“姑母,表哥这玉镯真是选的精致,配您再好不过了。”
老夫人敛眉道:“年年都送玉镯,也没甚看头。”
孙玉宁偏头瞧了陆朝宗一眼,也说不出什么圆滑的话来,只干巴巴的道:“这,礼轻情意重,心意到了便好了嘛。对不对,表哥?”孙玉宁朝着陆朝宗一阵挤眉弄眼。
陆朝宗敲着面前的膳桌,身旁有女婢端来新沏好的温茶。茶香氤氲间,陆朝宗斜睨了一眼孙玉宁,双眸微暗,眼中隐显嘲讽神色。
孙玉宁心大,却是瞧不出陆朝宗眼中的意思,她对着那张俊美面容,羞得红了脸。
陆朝宗一拢大袖,缓慢开口道:“今日是您寿辰,我本不欲多言,但阿阮……”
“表哥,是小嫂子自个儿发脾气,咱们可什么都没说她。”孙玉宁截过陆朝宗的话,甩了甩手里的绣帕道:“她堂堂摄政王妃,内宅之主,咱们哪里敢说她的坏话呀。”
孙玉宁话罢,老夫人也慢悠悠的接道:“成婚多时无所出,我只不过与她说了几句要你纳妾的话而已。”
陆朝宗慢条斯理的敲着面前的膳桌,“母亲管的过宽了些。”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现下管的不宽,日后你走出去就会被人诟病。”老夫人面色微厉。
“是呀表哥,姑母不过说了小嫂子几句,她就敢甩姑母脸面,你可得好好管管。”孙玉宁赶紧趁热打铁的附和。
听罢孙玉宁的话,陆朝宗沉静良久,然后敛眉道:“脾性见长。”
“小嫂子脾气是不好,不过表哥您也不要太苛责了,毕竟小嫂子年纪还小,又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出来的,不懂咱们摄政王府里头的礼数规矩也是……”
“本王说,你们脾性渐长。”陆朝宗压着嗓子开口,慢条斯理的抬眸,一双眼漆黑暗沉,将在座的众人逡巡了一遍,气势陡然迸发。
孙玉宁一瞬噤声,她绞着手里的绣帕,面露惊惶。
膳堂内陷入一阵沉静,陆朝宗撑着膳桌起身,修长的指尖轻抚过面前刻印着花纹的膳桌面,动作间透着怒意。
“再多嘴碎一句,休怪本王的摄政王府里,容不下你们。”陆朝宗的声音不大,但是却字字震耳。
老夫人猛地抬眸看向陆朝宗,“砰”的一下起身,连身下坐着的实木圆凳都给推倒了。
“真是了不得,好一个摄政王。”伸手指向陆朝宗,老夫人气得浑身哆嗦。
陆朝宗转身,身姿挺拔的对上老夫人的眼。“我敬你为母。”莫要不识抬举。
老夫人气得唇瓣都在抖,一旁的二奶奶和恭顺媳妇赶紧上前将人扶住,细细安抚。
“宗儿,这大好的日子,咱们不说这些话。”二奶奶打圆场道。
陆朝宗却是不接二奶奶的话,只道:“阿阮不是内宅之主,却是整个摄政王府的主,若是让她违了一点心意,那本王的府规也不是光摆着给人看的。”话罢,陆朝宗甩袖离去,根本就不管身后那一群面色各异的人。
老夫人怒火攻心,一口气上不来便晕厥了过去。
“哎呦,大嫂。”三奶奶惊呼一声。
“愣着干什么呀,还不快去请太医……”孙玉宁朝着女婢跳脚,声音尖利。
一时间,膳堂内轰乱乱的搅成了一锅粥。
南阳殿内,宫灯高挂,苏阮侧躺在美人榻上正在读书。
苏致清托人又给她送来了一批书籍,多是些奇闻怪志。苏阮正读得起劲,突闻外头传来宫婢急匆匆的脚步声。
放下手里的书籍起身,苏阮抬手招过平梅道:“可是王爷回来了?”
平梅伸手推开绮窗瞧了一眼,果然看到回廊处那挺拔的身影,便兴奋转头与苏阮道:“是王爷回来了。”
苏阮穿上绣鞋,匆匆迎出去。
“我的樱桃肉呢?”挡住陆朝宗进殿的步子,苏阮朝着他伸手,一双柳媚眼乌溜溜的衬着月色,格外好看。
陆朝宗俯身,将苏阮搂在怀里。
苏阮浸在那檀色冷香之中,神色懵懂,片刻后使劲的伸手戳着陆朝宗的心口道:“好啊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阿阮。”陆朝宗环住苏阮,几乎将人嵌入骨肉。
平梅识趣的带着女婢退了下去,留下一盏孤灯。
南阳殿内,灯色昏暗,半开的绮窗处透进一层月色,那月清凌凌的带着凝霜,铺叠在光亮的白玉砖上,恨不能让人上手抚弄一把。
苏阮抓着陆朝宗的绶带,闻到他身上的味道,便知这人应当是去过了膳堂了。
“我是信你的,你若是纳妾,我便立时拿着金剪子与你一道同归于尽。”苏阮娇软软的声音进到陆朝宗耳中,带着属于小女儿的娇羞。
陆朝宗勾唇轻笑,一把将人带上美人榻。
苏致清送来的书籍半摊开在美人榻上,书页上画着一女子,身披白裘,媚眼漆发。
“这是狐仙娘娘。”苏阮用指尖点了点那画上女子,然后偏头看到陆朝宗道:“你觉得是这狐仙娘娘好看,还是我好看?”
“自然是阿阮好看。”陆朝宗搂着怀里的苏阮,满眼柔情。
苏阮偏头,眼尾轻挑,“你尽会说好话哄我。我哪里比得上人家狐仙娘娘勾人魂魄哟。”
“我的魂,早就被阿阮勾走了。”陆朝宗贴在苏阮的唇,细细捻揉。
苏阮仰头,单臂勾上陆朝宗的脖颈,声音含糊道:“你还欠我一盘樱桃肉呢。”
“记着呢。”陆朝宗抽开苏阮腰间的丝绦,露出里面的袜肚。
看到陆朝宗盯着自己的袜肚瞧,苏阮面色微红道:“这是新制的蹙金丝合胜袜肚,你觉得如何?”
“未免大胆了些。”陆朝宗的目光盯着那袜肚,一动不动的道。
“夏日穿着好,不然裹那主腰太累赘,也热,闷着都捂汗。”苏阮说完,兴致极好的撑着身子起身,站在美人榻上朝着陆朝宗展示起了自己的袜肚。
“你瞧,这袜肚便是直接穿出去都是可以的。”
陆朝宗靠躺在美人榻上,扯了扯苏阮的裙裾。
苏阮穿着素白的罗袜跳下美人榻,踩在那一片清灵月光下蹦蹦跳跳的活似孩童。
“好了,莫蹦出汗了。”陆朝宗好笑的弯唇,朝着苏阮伸手。
苏阮笑着抓住陆朝宗的手,刚想说话却是突然感觉喉咙里泛出一阵恶心的味道。
“呕……”
“怎么了?”陆朝宗面色大变,猛地一下从美人榻上起身。
“我,觉得有点恶心。”苏阮朝着陆朝宗摆手,疾奔到绮窗去猛吸了一口外头的空气。
陆朝宗将案上的熏香按灭,然后给苏阮端了一碗温茶来。
苏阮漱过口,依旧觉得心口闷闷的有些难受。陆朝宗直接便唤刑修炜去请姚太医来。
刑修炜应声,急匆匆的去了。
姚太医已入睡,被刑修炜硬生生的从床榻上拉起来,连官服都没穿,随意套了一件外衫便提着药箱来了。
坐着马车进到摄政王府内宅门口,刑修炜与扶着老夫人回院子的一群人撞了个正着。
正扶着老夫人的恭顺媳妇瞧见刑修炜,面色大喜道:“哎呦,王爷真是有心,还特意请了姚太医来给老夫人看诊。”
老夫人看了一眼姚太医,面色微缓。陆朝宗一向不是个服软的性子,今次肯先服软也是难得。
一边说着话,恭顺媳妇上手就要去拉姚太医,却是被刑修炜给拦住了路道:“这是主子给王妃请的。”
恭顺媳妇一瞬面色大变,老夫人原本微霁的脸也气得涨红。
“混账不孝子!”
“老夫人……”二奶奶扶住老夫人,替她揉着胸口道:“怕是宗儿还不知您身子欠安。”
刑修炜朝着老夫人拱手,领着姚太医就要去,却是被孙玉宁一把扯住了药箱。
“什么狐媚妖精,让表哥连姑母都不顾了!简直就是个害人精,祸根子!你随我去给姑母看诊,就让那祸根子病死算了!”
孙玉宁野蛮的扯着姚太医的药箱,可怜姚太医一把年纪,左边被孙玉宁扯着,右边被刑修炜拉着,站在中间左右为难。
“表姑娘,还请放手。”刑修炜躬身道。
“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奴才还敢与我这般说话?”孙玉宁早就看不惯这刑修炜了,因为每次只要她去找陆朝宗,这个死太监总是拦着她,并用各种理由推脱。如若不是这死太监,表哥早与她在一处了,哪里还轮得到那个狐媚妖精!
“一个狗奴才,还真当自己能翻天了!我就是不放,你能拿我如何?”孙玉宁仰头,尖利的声音穿透寂静暗色,格外聒噪。
回廊内宫灯轻晃,刑修炜垂着眉眼,看不清脸上神色,他沉静片刻后道:“既如此,那就别怪奴才失礼了。”刑修炜话罢,猛地朝着孙玉宁伸出一掌。
刑修炜虽是个太监,但是却身怀武艺,孙玉宁一个弱女子哪里打得过他,随随便便一掌便摔在了地上,磕的脑门涨疼。
“啊……”捂着自己的脑门,孙玉宁躺在地上大叫,一旁的女婢赶紧上前将人扶起来,却在看到孙玉宁脸上的血渍时吓得面色煞白。
这刑修炜也是太大胆了一些,一个奴才,连表姑娘也敢伤。
刑修炜面色柔和的收回手,转头朝着姚太医笑道:“姚太医,随奴才来。”
“是,是。”姚太医颤颤巍巍应了一声,赶紧随刑修炜去了。
平梅久候在南阳殿门口,一眼瞧见刑修炜,赶紧迎了上去。“怎么这么慢?都等了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