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头,莲花听说那瓦罐里的汤是给白迦的之后挑了挑眉,却没有多作言语。只是当回了书房等到那汤和午膳一同端上来的时候,莲花的脸色沉了下去。
“让他们都下去吧,看着真让人吃不下。”莲花小声地冲白迦道。
白迦微微一笑,对旁边站着伺候的一干丫鬟道:“你们先下去吧,等吃完了再进来收拾。”
其中一个绿衣服的丫鬟似乎有些犹豫,莲花看这丫鬟的衣服颜色和旁边的不一样,心想这人地位肯定比其他要高一些。那丫鬟道:“二少爷,这是二夫人吩咐的补汤,您看您还是先喝了吧,我好给二夫人回话。”
“不行不行!”莲花连连摆手,掀开了那盖子,闻了闻道:“嗯!鳝鱼汤!”转而看了眼那丫鬟,问道:“你可知道这鳝鱼汤要在什么时候喝才是最补的?可不是吃饭之前,而是饭后半柱香之后再喝,那简直是大补!”
白迦笑笑,道:“你们都先下去吧,我用过饭再喝这汤,到时候你也一起过来收拾收拾。”这话是对那绿衣丫鬟说的。如此一来,那丫鬟也不好再多说,只得随着一干人等退了下去。
白迦虽细嚼慢咽,但吃的不多,一会儿就放下了筷子。不多时,白迦拿起了勺子来,准备舀一些鳝鱼汤来喝,然而一双筷子却压在了勺子上。
莲花一手端着碗,嘴里头还嚼着饭菜,然而手里头的筷子却伸了出来压住了白迦手中的勺子,冲着白迦摇了摇头。
那日派米,莲花便已经对白迦说过,不要再吃“鳝鱼”,莲花是早就看出来白迦这身子不是病了,而是中毒,一种长久的慢性的毒。
可是,白迦双目微微垂了垂,轻轻拨开了莲花的筷子,仍旧将那勺子伸进了汤里,舀了一小碗汤出来,三两口便喝了下去。
莲花咽下了嘴里的食物,盯着白迦,而后一脸“没救了”的表情摇了摇头,然后又自顾自吃着。
这次算是她多管闲事了。
饭后,那绿衣丫鬟满意地收走了汤碗,莲花百无聊赖间又想去书架前看书,然而站在书架前面的时候却发现那本碧岩录在自己放进去了之后又被抽出来过。这书架常年没人翻阅,上面有薄薄的灰,不仅仅是书上有少许,就连书前的木架上也有。莲花在拿书的时候是小心翼翼地从侧上方提起来的,所以不会在前方的木架上留下拖拽的痕迹,然而现在这木架前方却有了淡淡的拖痕。
既然白迦都知道了,莲花顺手便把碧岩录给拿了出来,翻开来要看最后数页。一旁的白迦也是在埋头阅着账册,那堆积成小山的账册几乎都快阅完了,这白迦和白陵二人的能力还是非常不错的。只是那白迦就像是脑袋后面长了眼睛似的,一边阅账册,一边问道:“我以为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小乞丐而已。”
“不然呢?我本来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小乞丐……”莲花转了转眼珠子,笑道:“也不对,至少我现在可不是什么乞丐了,我可是堂堂白家二少爷的贴身小侍!”
白迦笑笑,仍旧没有抬头,道:“自前朝永殇七年各地义军揭竿而起到本朝圣祖帝开国登基,那二十余年间一直战火纷飞,民间百姓就是认真读书识字的都不多,你今年十七,自是出生在那个乱世之中。”白迦顿了顿笔,终于回过了头来,看着莲花的背影,道:“即使是在大燮开国这数年间,能够识得篆字的人也寥寥可数,而且都是世家之师,更何况你手中的还是晦涩难懂的禅宗学说。”
莲花合上了手中的书,未曾回头,却是幽幽地道:“后悔了?后悔让一个不明不白的人随你进白府了?”
白迦瞪着眼,猛地摇着头,连忙道:“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莲花转过身来咧嘴一笑,道:“不论什么时候,只要你开口让我离开,我不会赖着不走。但是我的事情,白二少爷你还是最好不要打听得好……”
“我真的不是这个意思!”白迦倏然站起了身来,碰掉了好些账册,还打翻了砚台,弄了一地的墨汁,手忙脚乱地比划着道:“我只是……”
莲花失笑,放回了碧岩录,走过来帮忙捡拾地上的账册。然而,一本掉在地上翻开了的账册却让莲花皱了眉头。
莲花垂了目,一连拾了好几本账册,每一本都翻了两页看了看内里。只见每一本账册的扉页都印上了一个奇怪的图案,似乎是某种兽类,但似狸非狸,指有五爪。
而这样的图案,莲花前不久才在那白胡子的竹牌令上看到过。
莲花闭了闭眼,想要压下身而为人那一丁点的正常的好奇心,心里头默念着:没看到,什么都没看到,与你无关,与你没有丝毫关系……
“你怎么了?”白迦见莲花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莲花睁眼一笑,道:“没事,骂天呢,它又逗我玩儿。”如果不是老天逗她,怎么会阴差阳错入了这有着竹牌令上图案的白府?
“啊?”白迦被莲花说得莫名其妙,却又见莲花举起了一本账册,翻开来指着扉页上的图腾,笑眯眯地问道:“这个图案挺好看的,是你们白家的家徽么?”
白迦笑笑,点点头道:“这是部族的图腾,名叫貙(chu)狸。”白迦说着,心想那些账册都已经看得差不多了,便道:“想听听白家的故事么?我可以跟你说。”
莲花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白家整个宗族原来都不姓白。”
“不姓白?那姓什么?”
“姓元孤,后来承蒙当今圣祖皇帝恩赐姓白,与百里首字谐音,乃是彰显恩宠。”白迦和莲花二人将账册收拾好了,一边整理一边道:“前朝胤氏昏庸无道,各地揭竿而起,当时圣祖皇帝势力单薄,便与梅啸山将军二人游说不同的部族。元孤氏所在的部族一直生活在夏商大陆以北,如今的雍州一带,部族中除了元孤氏之外还有其连氏、莫卢氏等氏族,但元孤氏为第一大氏,其他所有氏族都尊元孤氏为主。”
“所以天下初定,圣祖皇帝就赐了你们元孤氏改姓白,这么说来,你们白家成为帝京三大家还是蒙了皇室的恩宠?”莲花一点即透,自言自语道:“也对,出钱出力帮忙打下了江山,封王封侯赶不上,但是好歹可以得些荫蔽,行商这种事情,一旦有了朝廷的荫蔽,便是水到渠成的了。”
白迦听见莲花将这其中的荣耀说得这么的直白而世俗,失笑接着道:“后来大燮开国乱世已定,白家便在帝京定居了下来,只是大部分的族人仍旧居住在世袭之地,还有一些分散在了大燮不同的地方,但是每年都会回到祖宗的地方去祭拜。”
“这么说来,帝京三大家的其它两家跟你们白家也是一样的?”莲花问道。
白迦摇了摇头,道:“帝京三大家里面只有白家和黎家才是得了皇室恩宠的。黎家本也不姓黎,是夏商大陆南边的祝融氏,而那商家在前朝就是商人,只是在数年前就似有神助一般,生意突然好了起来。”白迦若有所思地道:“那商家当家的叫商占,一个有些精明的中年人,但是要说凭他就可以撑起这么大个商家,我总觉得……”说着,白迦摇了摇头。
“你觉得是他背后有人?”莲花挑眉。
白迦犹豫了一番,而后道:“以前也跟爹提过这个事情,但是爹未置一词,怕是觉得这想法幼稚了。”
正说及此处,门外一声“老爷”将两人各自的思绪打断。
只见一个中年男子跨步走了进来,莲花抬头,正好正面看见了这传说中的白家当家的。来者宽脸正鼻,一双隼目显得有些精攫,也是刚刚进门便看见了抬头的莲花。
“爹。”白迦颔了颔首,让开了身子。莲花也顺着站到了白迦的身后去。
白堂生负着手走到了书桌前,看了眼一桌子整整齐齐的账册,随手翻看了一两本,见都是已经勾阅好了的,便点了点头,而后坐下。
良久之后,白堂生终于发话,道:“你先下去。”
莲花如蒙大赦,这白家当家的气势太足了,让她觉得有些压迫感,连忙行礼道:“是。”
然而,那白堂生却道:“不是叫你。白迦,你先下去。”
莲花笑容一收,心说这是个什么情况?!白迦也是皱了眉头,心里不安着,不知道爹这是什么意思。
白堂生冷冷地看了白迦一眼,白迦垂了头,只得默默地走了出去。末了,侧过头来看了莲花一眼,见莲花一脸讶然的模样,心说你只有自求多福了。
白迦走后,白堂生吩咐道:“把门关上。”
莲花心里头的小鼓敲得更响了,终还是沉了口气,垂着头上前将门给关了回去。然而,刚刚关上门,还没有来得及转身,这多年来对危险衍生出来的警觉感突然让她意识到了什么,只是这样的瞬间变化太快了,快到虽然她已经知道有危险,可是却来不及开门跑出去!
咔擦一声响,只见白堂生突然闪身到了她的身后,扭过了她的双手便扯脱了臼!
背对着白堂生,莲花的双手被他扯到了身后,突然而来的痛让莲花甚至叫不出声来!只觉得这痛苦从双手一下子传到了脑海之中,一阵尖锐的刺耳的轰鸣从左耳传至右耳!
“接近白迦有何目的?”白堂生再向后方拉直了莲花的双手,斥道:“说!”
“啊!”莲花痛苦地抬起了头,冷汗从额间流下,一双漆黑的眼突然之间化为了猩红,书房之外,树上的雀鸟不安地跳动嘶鸣着,原本明亮的天空倏然阴沉了下来,厚重的乌云压下,笼罩了帝都大半的天空,只是白堂生站在她的身后,丝毫没有注意到她的变化。不过这双眼的变化也只是一瞬的时间,门外白迦听见莲花的惨叫,抬腿便踢开了书房的门。
白堂生冷冷地看了白迦一眼,而后放开了莲花,冷哼一声,道:“一个不会武功的小丫头,谅你也翻不出天去!”
白迦见莲花双手脱臼了,连忙唤来了院子外头的丫鬟奴仆,将莲花带回屋去,请个大夫看看。莲花疼得冷汗直冒,可是却还没有晕死过去,被扶着出门的时候,一眼便瞥见了摇摇欲坠的大门,眉心紧皱着,咬牙切齿地叹了口气。
一干人等都走了之后,白迦垂首站在白堂生面前,白堂生抬手,一阵掌风将那几乎被白迦踢得摇摇欲坠的书房的门关了回去。
“装病装了这么些年,今天为了个丫头坏了自己的局,哼!竖子不可教也!”白堂生似乎有些愤然。
站在他面前的白迦浅浅一笑,柔声道:“爹早就知道白迦这些稚嫩的把戏,在爹面前,白迦又何必再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