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经一直觉得娘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女人,就连大姐都比不过。但是今天,那船上的女人却有着一副扭曲的、丑陋的面孔。那张本来应该微笑着的唇说着最为恶毒的诅咒的话,然后将他推下了水。
他从来不曾说过,在年幼的时候那次落水,不是偶然,也是娘亲将他扔下去的。
他不曾说过,他一直知晓每隔一天端过来的鳝鱼汤自己是喝不得的,那是红鳝,红鳝皮有毒,但那鳝鱼汤从来都是一整条鳝鱼连皮带骨一起炖。
为什么……为什么娘亲非得要自己死不可呢?
如此睁着眼,白迦一直熬到了天亮。
清晨,白迦终于累得闭了下眼,但是似乎真的就仅仅只是一下而已,窗帘不知被谁拉开了,刺眼的阳光透过了窗口射了进来,照到了白迦的脸上。
白迦不知所以,双眼睁开了一条缝,却竟然见着了那天落水之后的仙女!
一个惊愣之后白迦倏然坐了起来,回想起了这黑小子变莲花的过程,一阵汗颜自己竟然给忘了,只见那莲花手里头拿着今日白迦要穿的衣服,微笑着,道:“二少爷,让莲花服侍你洗漱吧。”
这微笑僵硬无比,一看就知道不诚心。白迦想起了那个打得自己晕过去的巴掌,背脊突然一阵冷汗冒出,连忙起身道:“我,我自己来。”
“那怎么可以呢。”莲花笑眯眯的,拿过了衣服便强行开始给白迦穿上。这莲花照理说是不知道这些衣服怎么穿的,可是没想到竟然熟门熟路三两下就把白迦给整理好了。白迦正疑惑间,却见门外老管家以及他身边的数个妇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心下明白定然是今日凌晨这些人便将莲花给叫了去,让她学了如何服侍洗漱。
白迦低笑,而后看着莲花那皮笑肉不笑的脸,道:“以后你不用服侍我洗漱了,这些事情一直以来我都是自己做的,以后也是我自己做。”
莲花瞥了眼背后那管家和一干婆子,咧嘴笑道:“那怎么可以呢?”
白迦会意,便吩咐管家道:“周叔,莲花她虽然名义上是我的丫头,但其实是陪我读书习武的,而且还是我的救命恩人,以后吩咐下去,让府里头都别叫她做粗活儿。”
那周叔犹豫一番之后颔了颔首,道:“那二少爷,是否需要另外给莲花安排房间?”
“这……”白迦想了想,看了莲花一眼之后道:“倒也不需要,暂时就先这样吧。”
“老奴知道了,少爷,现在已经巳时了,老爷今日应该会回来。您看账册的事……”周叔问着,心想近几日来白迦不是忙着施善便是失踪大半天,账册都累积了好多没看了,若是老爷回来看见了定然会罚二少爷。
“我等一下就过去看,你们备好早餐就先下去了吧。”
待管家走后,莲花软绵绵地坐在了桌子边,趴着,道:“比当乞丐都累。”
白迦不置一词,只是道:“等会儿吃了早饭就陪我一起去看账册吧……你可识字?”
莲花点了点头,转而又道:“可是已经很多年没有摸笔了。”
“很多年?”白迦皱眉,问道:“你几岁了?”
“十七,你呢?”莲花笑眯眯的,而那白迦却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道:“你这样子哪里像是十七!”说完之后将莲花从头看到了脚,边看边摇头。
莲花翻了个白眼,心想每天少吃少喝的这小身板儿怎么可能长得起来?转而又问了句:“你呢?你多少岁了?”
“我……”白迦别别扭扭了半天给绕了开去,道:“等会儿书房里头你先拿拿笔,久了不动笔怕是手会有些抖。”
不多会儿,丫鬟老婆子端了不少早点过来,莲花随即便悄声问了一个丫头道:“你们家二少爷多少岁了?”
那丫头微微一笑,腼腆地道:“过了端午就十六了。”
莲花笑眯了眼,待丫鬟婆子下去之后幽幽说了句:“原来比我还小啊……”
白迦红了脸闷声不吭吃早点。
吃完早饭,两人一同去了书房。只见那书房里头堆着小山似的账册,莲花边摇头边咋舌,道:“你刚刚说要在什么时候之前看完?”
“申时。”
莲花干笑道:“帝京三大家的家主,还真不是人做的。”
听着莲花的咋舌声,门外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传来:“哼,话可不要说得这么快,是不是未来的家主还不一定呢。”只见门被推了开来,一个锦衣玉服的少年正站在门外,手里头拿着把银嵌折扇,没一声招呼便径自走了进去,坐在书桌前看起了账册。
莲花心想这定然便是那个传闻中有可能替代白迦成为白府未来当家的白家四少爷,白陵。可是自打白陵进了书房之后,刚刚还好好的白迦突然弯腰咳嗽了起来,那声儿犹如从肺里头发出来一样,一声声直咳得人心头发慌,心想这人可别把脏腑给咳出来了。
莲花连忙端了茶水上前,拍抚着白迦的背。然而莲花的手刚刚抚上白迦的背的时候,白迦却有些刻意地躲开了莲花的手,直起了腰来,端过那茶水小口小口地饮着,喘着粗气。莲花垂了垂眼,看着自己落空的手,若有所思。
白陵在一旁冷笑一声,道:“我看二哥你还是回房好好养着身子吧,可千万别因为看这一点账簿就把命给看丢了。到时候爹回来了问着大姐要人,大姐还要受你牵连。”
莲花眉头一皱,心说这白家四少爷心性可太稚嫩了些,喜怒形于色,面对不喜欢的人就恶语相向,这样的人要是入了商场,怕是会被人啃得骨头都不剩。
白迦浅浅一笑,双颊上透出了病态的晕红来,道:“劳四弟挂心了,不碍事的,一会儿就好多了。”说完,白迦也是坐在了书桌的另一头,拿起了小毫来勾对着账簿。莲花这才发现书桌上原本就放了两套文房四宝,看来白家的老爷是想要让这两个儿子都学着些,至于那未来的当家,怕也是要好好斟酌的。
莲花在一旁百无聊赖,白迦笑笑,道:“这书房里头有几本《山海经》《太平广记》之类的传奇书,你可以去找来看看,如果我记得没错,应该在书架的左下角。”
莲花不置可否,但好歹得了应允可以看这书房里头的书,便走到了书架前边儿,瞥见这硕大的书架左下角果然是数本《搜神记》、《鬼怪传》之类的书。可莲花却佯装蹲下身去,拿了一本绘本的《山海经》,但另一只手却取了上面一层的《碧岩录》。将《碧岩录》放在《山海经》上面,侧面看到的封册便是山海经而不是碧岩录。
如此而来,书房里面白迦白陵二人阅账册,莲花搬了张凳子在书架前看书,不知不觉便已经日中了,白迦其间咳嗽了几声,莲花本来准备端茶送水的,却被白迦摆手作罢。如今到了晌午,白迦伸了个懒腰,侧过头去看着莲花看那山海经看的津津有味,微微一笑,道:“莲花,中午了。”
这叫了一声莲花根本就没有应,便又喊道:“莲花,吃午饭了。”
莲花一个激灵,“啊?啊!吃午饭了啊!”说着便站了起来,用身子挡住了书架,顺手将碧岩录给放了回去,这才又蹲下去放回了山海经。
“你去吩咐一下厨房,让厨房将午饭拿到书房来吧,我和四弟就在这儿用餐了。”白迦的话还未说完,那白陵便道:“不必了,只有二哥你才得过爹的应允可以在书房用膳,我还要回院儿里陪娘亲吃饭。”说完便站了起来正眼不瞧莲花,走了出去。
白迦听到那句“陪娘吃饭”,眼神阴霾了下去。莲花见状连忙道:“我这就去吩咐,你要吃些什么?”
白迦微微一笑,道:“随意就好,清淡一些。”
莲花一撒腿跑开了去,白迦看着莲花的背影,微笑益盛。莲花是那个比别人多一升米就会很快乐的人,而自己,却正是那种拥有的比别人多很多,可却永远不满足的人。
坐了一上午,白迦站起身来活络活络身体,走到了刚刚莲花坐的书架的前面。这书房是白府的总书房,这里的书几乎都是些摆设,只有在白迦很小的时候曾看过这里的书,除此之外几乎就已经没有人看了,上面落了薄薄的一层灰。左下角那些搜神记之类的小书也是在他小时候看过的,想来莲花应该对这些会有兴趣。然而白迦却看到上面放经史子集一类的经典书册中有一本明显灰尘没有比其它书多,伸手拿下来,便见是禅宗的碧岩录。这碧岩录用的是古文篆字,里头尽是些晦涩难懂的禅宗经典。白迦微微皱了皱眉头,又侧眼看了看左下角的山海经,立马便明白了过来。
此刻,白迦突然觉得,虽然莲花救了他,但是他却对莲花一无所知。他以为莲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曾经识过字的小乞丐罢了,然而似乎事情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而另一头,莲花到了厨房,说是二少爷要在书房用午膳,厨房的老妈子们便立马开始张罗着吃食。只是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却瞥见了一旁煤炉子上瓦罐炖着的汤。莲花鼻尖耸动,立马便闻出来了这是什么东西,微微皱了皱眉头,问道:“那瓦罐里头的汤是谁的啊?”
厨房一个烧火丫头道:“那是二夫人吩咐下来炖给二少爷补身子的,快到火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