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枝在如水的月光下轻轻地摇曳着,李玉螓首微仰,将小狸猫小心翼翼地抱下来,坐在两棵朱砂梅中间的石凳上,轻轻地抚摸着它的脑袋。
赵元俨站在梅花间静静地看着她,忽然拂开花枝走到她的身边,问道:“你是哪个殿里的?”
李玉抬起头来看着他,但见他与自己差不多的年纪,广颡丰颐,英俊威严,并不像是宵小之辈,心里遂不惧怕,但是却并不想理他,站起身来就想走。
赵元俨伸出右手来放在了梅树上,拦住了李玉的去路,柔声问道:“你是哪个殿里的?”
“……”
李玉只是看着他,并不想和他说话。
赵元俨以为她是害羞了,遂灿然一笑,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
李玉还是不说话,只是低头看着自己怀中的小狸猫。
小狸猫不安地看了赵元俨一眼,冲着她“喵喵”叫了几声,好像已经彻底把她当成了自己的救命恩人来依赖。
李玉用纤长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它的脑袋,以示安慰。
赵元俨看着她抚慰小猫,心中不由得温柔一动,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饶有兴致地问道:“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不知道我是谁么?”
“……”
李玉水眸微抬,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似乎在嘲笑他的自大,他是谁与她有什么关系?是皇帝她也不稀罕。
“你是哑巴?”赵元俨无奈地凝望着她,见自己怎么问她都不说话,一双浓密的剑眉不禁深深地蹙起来。
李玉的打扮即不像妃嫔,又不像宫女,除了妃嫔和宫女,谁能深宫半夜在皇宫里呢?
他看着她发髻上的梅花,眉心间的梅花,衣服上梅花,一时之间感觉有些如梦似幻,不太真实。
难不成她是花仙?或者是道行不深的小妖?
李玉不理睬他,抱着猫就想从他的身旁绕过去,他却又将左手往旁边的梅树上一拦,又问道:“你当真是哑巴?还是害怕我不敢说话?”
李玉却一低头,从他的胳膊下面钻了过去。
李玉回到学士院,坐回刘娥身边,赵元俨也跟在她后面走过来,向赵恒与郭瑶君行了礼。
“怎么来的这么晚?……快入座吧。”赵恒并不想听他解释什么,看着他宽厚地一笑。
赵元俨的脸上有一丝愧疚之色,本来想趁着赵恒在澶州之时发动政变,没想到却一败涂地。
赵恒派人调查出来以后,并没有治他的罪,只是让枢密使王继英重新整顿了禁军,并说他青春年少,应该善加教导,谴责他的翊善戚维迂懦循默,不能规戒他,便以户部判官、屯田员外郎崔代替了戚维,成为他的记室参军,监督辅导他。
赵元俨轻轻地说了一声“是”,便向着七哥赵元身旁的那个空位子走去,坐定了身子,不由得就把目光射向了对面的李玉,李玉却根本就不看他一眼。
赵恒对种放三天一大宴,两天一小宴,金银玉器赏赐无数,如此隆重礼遇优待,种放终于无法推辞,留在了京师。
陈踏法给刘娥带来自己用莲花、莲子和莲藕制造的“仙莲丸”,还有莲花粉,叮嘱刘娥每天早晚各吃一次,保证能肌肤红润,青春永驻。然后他又回到了华山,把李玉留在了皇宫里,与刘娥作伴。
李玉偷偷地告诉刘娥:“我师叔为了弄这些仙莲丸、莲花粉,不但种了一大池莲花,还亲自养了一大群蜜蜂呢!……”
刘娥吓得赶紧捂住她的嘴巴,“这样的话可不能乱说!万一被有心人听到了,胡乱编排一番,不但我会被杀头,你师叔也会被杀头!”
李玉瞪大了眼睛。
郭瑶君强撑着身体逞能了一回,便又加重了病情,整日**病榻,本来就没有血色的容颜越发憔悴不堪。
资政殿大学士王钦若上疏,请复先蚕之祀。
先蚕礼是由皇后主持的最高国家祀典,相传从周代开始,在每年季春的吉巳日,由王后带领命妇祭祀先蚕,通过祭先蚕、躬桑、献茧缫丝向蚕神嫘祖表示敬仰,以鼓励国人勤于纺织,表达对来年丰收的美好希冀,以后历朝多沿袭此制,并建造先蚕坛进行祭祀。
唐末以来,社会动荡不安,先蚕之礼久废,赵恒从王钦若请,按《开宝通礼》:“季春吉巳,享先蚕于公桑。前享五日,诸与享官散斋三日,致斋二日。享日未明五刻,设先蚕氏神坐于坛上北方,南向。尚宫初献,尚仪亚献,尚食终献。女相引三献之礼,女祝读文,饮福、受胙如常仪。”又按《唐会要》:“皇帝遣有司享先蚕如先农可也。”
礼院又言:《周礼》:蚕于北郊。以纯阴也。汉蚕于东郊,以春桑生也。请约附故事,筑坛东郊,从桑生之义。坛高五尺,方二丈,四陛,陛各五尺。一,二十五步。祀礼如中祠。
赵恒于是下诏:自今依先农例,遣官摄事。每年春蚕生时,在东郊祭祀。
转眼就到了来年的春天,这是大宋开国以来第一次举行先蚕礼,赵恒自然十分重视。
坤宁殿里,郭瑶君也异常兴奋,苍白的容颜上微微泛着一层自豪的光芒,目光煜煜地看着**榻旁边的鸳鸯。
鸳鸯心里其实不希望她去,如果再折腾一次,这条小命兴许就没了。
鸳鸯看着她,用商量的口吻小心翼翼说道:“圣人,要不您跟官家说说,让别人代替您……”
“你胡说什么呢?!……别人都小瞧我也就罢了,如今连你也想要看我的笑话了么?”郭瑶君骤然生气,一口气没上来,竟然憋得满脸通红,不由得连声咳嗽起来。
自从重病卧**以来,郭瑶君的脾气已经变得越来越暴躁易怒,喜怒无常,渐渐地失去了人心,多数人对她阳奉阴违,只有鸳鸯还忠心耿耿地对她,情意始终没变。
鸳鸯见她这样,慌忙辩解道:“圣人,奴婢也是为了您的身体着想啊!您真的已经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闭嘴!我还死不了!……如果我这一次不去,那她们以后就更不把我放在眼里了!”郭瑶君愤愤不平地看着她,一只手捂着胸口,一只手拿着丝帕捂着嘴巴,用力一顿猛咳。
她把丝帕拿开,又看到了让人触目惊心的鲜血。
“圣人!”鸳鸯愁眉苦脸地看着她,“您何必要逞一时之勇呢?天大地大不如自己的身体最大,只要您调养好了身子,以后想干什么,还不有的是机会?”
郭瑶君冷笑一声,“其实我也没有什么大病,不是么?思子成殇,忧郁成疾,肝气郁结……这些病就能让我躺在**上起不来么?他们也太小瞧我了!我偏要让他们瞧瞧,我站得起来,我郭瑶君站得起来!”
鸳鸯都快急哭了,一咬牙,一跺脚,着急道:“圣人!……您以前的那些聪明睿智呢?都哪儿去了?!”
“鸳鸯,我真的想以皇后的身份去完成这个仪式,明年,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着。”郭瑶君突然安静下来,鼻子一酸,眼睛里顿时蓄满泪水,吧嗒吧嗒地顺着脸庞滑落下来。
“一定能!您还这么年轻!可千万不能胡思乱想,千万不能放弃自己呀!……圣人,您就是不为自己着想,也得想想老夫人,想想兄弟姊妹呀!”鸳鸯听到她这样说,不由得大骇。
郭瑶君凄凉一笑,姣美的容颜憔悴的仿佛只剩下了两只大眼睛一个尖下颌,静静地流着眼泪,宛若梨花带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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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司衣端着鞠衣来到崇徽殿,郑注《内司服》云:鞠衣,黄桑服也。色如鞠尘,象桑叶始生。菊者,草名,花色黄,故季秋之月云“菊有黄华”,是鞠衣黄也,与桑同色,又当桑生之时,故云“黄桑之服”也。故以鞠衣为皇后的亲蚕之服,形制同衣但无翟纹,用黄罗为之,其蔽膝、大带、衣革带、舄均随衣色。
赵恒怕郭瑶君万一起不了**,便让程司衣为皇后量体裁衣的同时,也为刘娥量身定做了一套同样的鞠衣。
琥珀从程司衣手里接过鞠衣来,刘娥对程司衣笑道:“有劳程司衣了,请进来喝杯茶吧。”
“不敢打扰美人,下官还要去坤宁殿呢。”程司衣对着刘娥微微一笑,脸上难掩讨好之色。
刘娥淡然一笑,喊道:“寇珠。”
寇珠会意,立刻拿出来一个银锭,塞进了程司衣的手里。
程司衣高高兴兴地离去。
寇珠瞅着她走远了,便对刘娥道:“美人,您听到了么?她这是先给您送来,然后再去给圣人送啊!”
刘娥拿起鞠衣来看着,不以为然道:“听到了,这样的人,太势利。”
寇珠讥笑道:“送件衣服哪轮得到她亲自动手了,还不是想借机讨好美人?……奴婢这就让珍珠去打听打听,她到底怎么样了,还能下**么?”
郭瑶君不但下了**榻,而且还无比精神抖擞,厚厚的脂粉均匀地覆盖住了她的病容,红色的胭脂淡淡地晕染两颊,依旧是明眸皓齿,神采飞扬。
珍珠回来汇报,刘娥不禁摇了摇头,轻轻地叹息一声,“我没想到,她竟然这样糟蹋自己的身子……终究也只不过是一个可怜之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