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浅凝定在原地。
她仰着头,目不转睛看着一簇簇炸裂的烟花,忘了外面有多冷,也忘了去思考。
连莫菡什么时候走到她身旁她也没察觉。
她们就这样肩并肩站在院子里,无声看着烟花燃放殆尽。
一桶烟花也就几十发,绚烂如此短暂。
这些烟花其实和除夕夜看到的那些没有什么不同,季浅凝不知道为什么竟有些意犹未尽。她动了动酸酸的脖子,问身边的人:没有了吗?
莫菡眨了下眼睛,说:还有别的。
是什么?季浅凝竟有些期待。
莫菡弯腰从一个纸箱子里拿出一捆仙女棒,语气轻快地说:我们还可以玩这个。
季浅凝看过别人玩,自己却没玩过。当莫菡点燃引线,仙女棒噗噗往外喷火焰时,她面色突变,说:这这这个就算了!
莫菡抓着一根仙女棒,在空中画了个圈,笑意满满地看着她:你不觉得这个更好看吗?
好看是好看,可是她怕啊!季浅凝频频往后退,试图躲进屋子里。
莫菡一把抓住她手腕,面容严肃道:浅凝,你得克服它。
克服什么?季浅凝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烟火,根本没有心情去想莫菡刚才说了什么。
莫菡见她挣扎地厉害,换了副面孔,温声说:你抓着我的手,我帮你拿着它,这样好不好?
不好。季浅凝紧抿着唇。
你不是最喜欢看烟花吗?莫菡循循善诱,这个不是真的火,只是火星子,你看,地上这些草都没被烧坏。
季浅凝顺着她的指示看向草地,只见一颗颗火星子落下,地上的枯草没有被点燃。
莫菡见她表情有所松动,缓缓走向她,掰开她僵硬的手指,圈住自己的手腕。
季浅凝条件反射想要收回,手背却被莫菡另一只手压住。
莫菡左手拿着一根仙女棒,右手抓着她的手,来到她身后,用半拥抱的姿势,引导她和自己一起舞动仙女棒。
带着颜色的火星子如同流星雨般嗖嗖划破夜空,精彩夺目。
季浅凝开始紧张得不敢动,也不敢说话,直到一根燃尽,她直愣愣看着熄灭的火线,下意识说:没了。
放心,还有。莫菡温热的呼吸喷在她脸上,我没骗你吧,这个很安全。
季浅凝怔怔地点头。
还玩吗?莫菡轻声细语地哄着:还是我抓着你,不用怕。
季浅凝内心还是害怕的,但神奇的是,莫菡的触碰还有温度让她感到很安心。
她又一次点了头。
莫菡眉目舒展,重新拿起一根仙女棒点燃,用刚才的方式带她玩。
灿烂的星火照着季浅凝柔美无暇的脸,看着她紧绷的脸颊慢慢放松,最后不自觉流露出一丝欢欣。莫菡心念一动,低下头,在她动人的脸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才刚刚体会到一点玩仙女棒乐趣的季浅凝脊背一僵,偏过头,撞进莫菡深不见底的眼眸。
她心里咯噔一跳,才发现两个人动作过于暧昧,猛地抽手,退出那温暖的怀抱,懊恼地说:不玩了。
莫菡踩灭未燃尽的仙女棒,快步追过去。
她有点担心季浅凝会生气,然后一怒之下甩门离开。
进到里面,却看到季浅凝端起尚有余温的火锅,她忙走过去帮忙:你做什么?
季浅凝还在为那一吻别扭,隔开她手说:你请我吃东西,我帮你收拾。
放在这里就好了,明天阿姨会来收拾。
季浅凝只是觉得得做些什么来缓冲一下。
这间房子虽然她们只住了一个月,可是这里面有太多美好的回忆,她有点舍不得离开这才是最主要的原因。
季浅凝不管莫菡劝阻,把多余的汤倒掉,拧开热水,却找不到洗洁精。
看着一尘不染的开放式厨房,她有点怀疑这里根本没有人使用过,向莫菡投去询问的目光。
莫菡慢吞吞走过来,打开橱柜,从里面拿出一副橡胶手套、一瓶洗洁精、一块洗碗布,递给她说:慢慢收拾。
季浅凝边戴手套边疑惑道:这里平时有人住吗?
我偶尔会过来。莫菡说。
哦。
吃火锅的锅最难洗,上面蒙着一层厚厚的油脂,要多洗几遍才能洗干净。
季浅凝知道自己是没事找事,她尽量表现自然,认认真真刷锅。
莫菡在旁边静静看着。
刷完,摘掉手套时,季浅凝犹豫着说:我能参观一下吗?
请便。莫菡表示很大方。
别墅一共三层:一楼是书房、厨房、家庭影院;二楼是主卧、客卧;三楼用不到暂时闲置。
从一楼看到二楼,季浅凝发现这里面每一个房间的摆设都没有变,她心里顿时感慨万千,不断与脑海里的回忆做斗争:都过去了,不要再想了。
可越是压制,越是忍不住去回忆。
莫菡曾经用过厨房给她做了人生第一碗长寿面;她们曾经在客厅沙发上做爱;她不小心在书房睡着莫菡抱她回房间睡觉;莫菡在露天背剧本她去露台浇花
几乎每一个地方,都留有她们甜蜜的回忆。
回忆到最后,季浅凝有些崩溃。
她觉得自己纯粹是在找虐。
她停在主卧门前,硬邦邦说:不看了。
她想逃离。
莫菡却在她转身前把主卧的门推开了。
更多的记忆如潮水般翻涌而来,将她淹没在底下。季浅凝一下子走不动了。
她看着莫菡走了进去,走到床边,坐下。
莫菡目光温柔地看着她,拍拍身侧:过来。
明明知道不应该过去,可是两条腿却不听她使唤,一步一步往里面挪。
到达跟前,莫菡抓着她手,拉她坐下来。
两个人看着外面黑漆漆的夜空发呆。
季浅凝觉得这个样子有点傻,想起身,莫菡却紧紧拽着她的手,说:有一天我睡在这里,做过一个关于你和我的梦。
季浅凝脑子有些混乱,说:梦到我们吵架?还是打架?
不。莫菡面相她,严肃而正经地说:我梦到我们结婚了。
季浅凝心头一跳,忙避开她灼热的眼神,用她安慰过自己的话反驳说:梦和现实是反的。
莫菡一噎,自顾自说:我梦到我们结婚了,就住在这栋房子里。我们一起睡觉,一起醒来,一起吃早餐。每一次吃完,你都会自觉拿碗去洗,从来不等阿姨来收拾。
季浅凝微张着嘴,惊奇地看着她。
梦和现实或许是反的,可是莫菡说的这些,却是她们前世共同经历过的。
难道前世莫菡的记忆遗传给了这一世的自己???
季浅凝震惊之余,又听到莫菡说:刚才看到你在洗锅,我特别想喊一声
嗯?
老婆。
第50章
新婚第二天。
季浅凝赖床不肯起, 半梦半醒间,感觉有人掀开了被子。
小懒猪,还不起床?莫菡带着调侃的声音痒痒地钻进她耳朵。
季浅凝扭动身体, 哼唧一声,不满地咕哝着:你才是猪好困啊, 不要吵我。
莫菡低笑出声,轻轻拉她耳朵, 说:对,你不是猪, 是小狗。快起来吃点东西, 吃完再睡。
季浅凝懒得应了, 用被子蒙住头, 踢腿表示反抗。
可惜没踢几下就被人抓住了脚踝。
莫菡的手灵活如蛇钻进被子里, 摸到某个地方时, 季浅凝抖了一下。
黏黏的不难受吗?莫菡轻声哄着:我去给你放热水, 先洗个澡?
季浅凝含含糊糊嗯了一声。
等莫菡放完热水出来,看到她又抱着被子呼呼大睡了。
季浅凝被挠脚心都不愿意醒过来, 直到听到莫菡在她耳边说了两个字。
你刚才叫我什么?她猛地掀开被子, 睁开眼睛。
莫菡宠溺地掐了掐她稍显呆滞的脸,微笑着说:老婆, 起床了。
莫菡是一个一点也不肉麻, 甚至可以说是完全不懂风情的女人。那天早上她轻描淡写说的那五个字,是季浅凝前世听过最动人的情话。
莫菡喊她老婆的次数很少,且大多数是在床上, 两个人最亲密时。每次听到这两个字,季浅凝敏感的身体总能最快达到高潮。
然而十年的婚姻不仅让感情,也让性爱变得索然无趣,在还没有签订离婚协议之前,由于长时间的冷战,她们半年都没有做过。
莫菡最后一次喊她老婆是在什么时候?
季浅凝想了很久才想起来,是在她们签下离婚协议的那一刻。莫菡抓着她的手,以一种难以看懂的复杂情绪看着她,说:老婆
季浅凝眼泪没出息地唰地流下来,下了很大决心,一点点掰开她的手,拿起那份协议,冲出那间她们共同生活了十年的房子,头也不回地驱车离开。
她以为再也不会听到这两个字。
此时此刻,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没有欢喜,没有难过,可是那汹涌的热意却直冲上来。
她甚至没有心思去想莫菡为什么会做这么真实的梦,强硬地甩开抓着她的手,在眼泪出来前,逃离这个满是回忆的主卧。
老浅凝!莫菡随后追出来,看她跑得跌跌撞撞,大声喊道:你慢一点!
季浅凝蹬蹬蹬下了楼梯,冲出别墅,冲到院子里,不小心踩到一个小土坑,最后重重摔在草地上。
啊!
莫菡把她抱起来,着急道:没事吧,摔疼了没?
好在草地够厚,季浅凝没感觉到疼,吸了口凉气,说:好、好冷啊。
北风吹得她牙齿直打架。不仅如此,她发现天空还下起了毛毛细雨,落在皮肤上简直如刀割。
她只顾着跑,衣服都忘了穿。莫菡为了追她也没来得及穿衣服。两个人冷得直打哆嗦。
莫菡不由分说将她拖进屋,将她按在沙发上,一顿数落:外面才几度,你就这么跑出去,是想让自己感冒吗?
阿嚏话音刚落,季浅凝打了个喷嚏。
莫菡:
这房子很少有人住,准备的东西不齐全,没有感冒药,也没有蜂蜜。莫菡给她接了杯热水,命令似的说:喝了。
季浅凝先暖了下手,在莫菡咄咄目光逼视下喝光那杯水,身体总算不抖了。她舔了舔唇,说:谢谢。
你跑什么?莫菡拧眉。
摔了一跤,淋了点雨,又受了冻,季浅凝脑子彻底清醒过来,她眼神乱瞟,支吾道:里面太闷,我想出去透透气。
莫菡审判的目光直勾勾看着她,看了几秒钟,走过来,拿掉她衣服上的一片枯叶,摸了摸她微湿的头发,说:先去洗个澡,免得真感冒了。
我回去再洗。季浅凝说。
莫菡眉心微动,说:下雨天路滑,开车不安全。而且现在很晚了,明天我再送你回去。
季浅凝无语地看着她,凉凉地说:你故意的吧?
莫菡耸耸肩,面容平和地说:我又不是雨神,我怎么知道会下雨。
话是没错,可要不是这人非要大老远把自己带来这里,就不会有这么多事啊!
季浅凝下意识想反驳,可是转念想到莫菡今天为她精心准备的火锅和烟花,心里有那么一丢丢感动,只好把怨气压下,硬邦邦说:我睡哪一间?
客房都是干净的,你随便睡哪一间。莫菡说:你想睡主卧也行。
季浅凝当然不能睡主卧,那里面有太多她们美好的回忆,睡主卧她肯定睡不着。
后来事实证明,睡客卧她也睡不着。
虽然很荒谬,可是她总感觉这别墅充满了她们生活过的气息,回忆总是伴随着空气,无孔不入地袭击她。
她辗转反侧了很久,好不容易睡着,却又做了噩梦。
她被熊熊大火包围着,逃不出去,扯着嗓子喊救命。
她痛苦难当,口干舌燥。
就在她以为自己将要被烧死之时,一双手成功将她拉了出去。
浅凝?浅凝你醒醒!
季浅凝大汗淋漓醒过来,借着窗帘透进来的一点亮光,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发现自己是在一个人的怀抱里。
她闻到了对方身上的淡香,这熟悉的味道让她放下了戒备,哑着嗓子说:是莫菡吗?
是我。莫菡紧紧抱着她,你又做噩梦了。
是啊。季浅凝也顾不得这样暧不暧昧了,浑身脱力地躺在她怀里,示弱地说:我又梦到了大火。
你怕火?莫菡愧疚道:是不是因为玩了仙女棒?对不起,我不应该逼你。
季浅凝每次做关于大火的噩梦都没有什么预兆,她也不确定是不是跟今晚玩的仙女棒有关。有一点很奇怪的是,这次醒来,她感觉没有像以前那样难受了,只是觉得口渴。
她喘了口气,弱弱地说:我想喝水。
我去给你倒。
不,你别走!这句话说出口,季浅凝就有些后悔了。
莫菡愣了一下,伸手似乎是想开灯,被她阻止:别开。
她知道自己现在有多狼狈,她不想在莫菡面前暴露自己脆弱无助的样子。
莫菡果然没再动了,捏了捏她汗津津的手心,说:还喝水吗?